【六朝云龙吟】第二十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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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25
由 指尖香烟 于 2014-11-28 10:35
【六朝云龙吟】第二十五集
六朝云龙吟
作者:弄玉&龙璇
书系:绯梦之都
出版社:河图文化
出版日期:2014-11-20
内容简介:
云苍峰来到洛都与程宗扬商讨要事,两人决定趁着天子卖官职的机会,往汉
国朝廷上多塞几个自家人进去,却不料误打误撞,云家举荐的人才正是天子极想
笼络的大人物!
吕不疑决定杀除阳泉暴氏,程宗扬和卢景欲反将一军,双方各怀鬼胎,但吕
氏调动四尉兵力,实力相差悬殊,众人只能四散分逃。而留在城中的高智商等人
被吕家死士杀进屋内,只有老兽人稍能抵挡,情况危急……
第二十五集
第一章
洛都北依邙山,南邻洛水,地势北高南平。从北宫的阙楼望去,数不清的宫
阙殿宇依地势逐次升高,重重叠叠直上天际,最北部的永安宫台陛与正中的德阳
殿殿顶几乎平齐,望之如在云端。
吕后立在阶前,一手拿着几枚金灿灿的稻粒,逗弄着去喂架上的五彩鹦鹉,
她梳着云髻,穿着长长的黑色冕服,淡淡道:“你说,阿寿是用香灰传讯?”
在她身后,那个容貌平常的中年妇人开口道:“襄城君一个字未曾写完就停
下手,似乎是被人下了禁制。情形不明,我只留话让她入宫,便告辞了。”
吕后冷笑道:“那老贼倒是好手段,竟然找到阿寿。”
胡夫人道:“只怕与那老贼无关。”
“哦?”
胡夫人摹仿着襄城君手指的动作,在空中勾勒出那个字迹,是一个未写完的
龙字。
望着她指尖的动作,吕后眉梢缓缓挑起,最后皱起眉头,有些意外地说道:
“龙宸?”
胡夫人点了点头。
吕后神情变换,从疑惑,到忿然,最后变得冷峻异常。整座大殿鸦雀无声,
旁边的宫人内侍仿佛都感受到殿中肃杀的气氛,一个个都低下头,连大气也不敢
喘一口。
那只鹦鹉歪着头剔着羽毛,眼见女主人的手掌停在半空,手心放着稻粒,它
低下头,用又弯又尖的长喙去啄稻粒。忽然那只白晰优美的手掌一紧,拧住它的
脖颈,接着往地上一掼,五彩的羽毛沾着鲜血一阵乱飞。
吕后恨声道:“这些该死的蠹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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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宸?”屏风后面,程宗扬也是一脸的困惑。
小紫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你以为她要说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宫里来人,她觉得见了救星,暗中传讯说她被咱们控制了,
想让人把她救走?”
小紫挑起嫣红的唇角,“这么好玩,她怎么舍得走呢?”
“哈哈。”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口气中充满了不信。
小紫笑吟吟道:“程头儿,你放心好了。她就是死了也不会出卖我们的。好
了,我要走了。”
程宗扬立刻炸毛,一把拉住她,“你还想跑?去哪儿?”
“人家去鬼市买点东西。”
“鬼市?”洛都九市自己早就背熟了,从来没听说过还有个鬼市。
“就在北边啊,离城很近的,一会儿就回来。”
“一会儿是多久?”
“大概到明天早上吧。”
“那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小紫眨了眨眼睛,“你老婆来了,难道不去接她吗?”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我老婆不就是你吗?”
“大笨瓜。”
小紫抱着雪雪,然后唤上惊理,从秘道离开。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后奔进奥室。室内只剩下罂粟女,此时正在整理女主人
带来的铁箱。那只机械蜘蛛已经分解成零件,逐一放在小格子内进行修复。昨日
刺杀韩定国时,蜘蛛多处受损,腹内安装的毒针也消耗一空,要大修一遍才能继
续使用。
程宗扬劈头问道:“云三爷来了吗?”
“按照前天舞都传来的消息,路上顺利的话,这会儿就快到洛都了。”
程宗扬知道云苍峰近日会来洛都,却没想到会是今天。自己能把云如瑶讨到
手,可以说是千辛万苦,九十九个头都磕了,也不差这一个。现在云三哥亲自来
洛都,说什么也要去接。
“云如瑶——你们少奶奶是不是一起来了?”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别摆弄那个了!赶紧通知老敖,让他带车过来——别用官车!”
罂粟女扣上铁箱,“主人的衣服要换吗?”
为了进出襄城君府,程宗扬身上穿着府中奴仆的青衣。如果让云苍峰看见自
己来洛都没几天就给别人当了奴仆,少不得要当场悔婚。
“来不及了。你去找老敖,剩下的不用管。”程宗扬说着唤道:“来人!”
红玉小心翼翼地过来,“公子。”
“去给我找几件衣服。叫孙寿过来,给我梳头。”
“是。”
不多时,襄城君带着一股香风进来,她跪在程宗扬身后,拿起自己的象牙梳
子,细致地给他梳理头发。
程宗扬心下安定了一些,襄城君府位于城南,邻近洛水,等敖润赶来,驱车
渡过浮桥也用不多少时间。
程宗扬想着问道:“洛都是不是还有个鬼市?”
襄城君半是惊讶半是娇媚地轻笑道:“公子连鬼市都知道,果然是苏姨的心
腹呢。”
她一边梳着程宗扬的头发,一边道:“鬼市在邙山脚下,每隔十日才开市一
次。虽然也是市集,却与其他九市不同,要到子时开张,天一亮就关门。勉强说
的话,算是黑市。里面卖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程宗扬心里打鼓,死丫头不会是想去黑吃黑吧?
“卖的是赃物吗?”
“什么都有。各种奇珍异宝,法器灵兽,珍闻秘辛,甚至还有人口交易。”
襄城君道:“奴家小时曾随苏姨去过一次,苏姨离开后,就没敢再去过。公子可
是要去鬼市吗?”
“是你紫妈妈要去。”程宗扬一边说一边从镜中观察她的反应。
襄城君担心地说道:“鬼市鱼龙混杂,妈妈怎能自己去呢?”
“她带着惊理呢。”
“啊!”襄城君大吃一惊。
程宗扬镇定地说道:“怎么了?”
襄城君看了看周围,确定罂粟女不在室内,才低声道:“奴家还没有来得及
禀知公子——那个惊理,是龙宸的人。”
“你怎么认出她的?”
“奴家以前见过她。”襄城君道:“外子以前和龙宸的人有过交往,那个惊
理当时就在其中,只是奴家在屏风后,她却未见过我。”
“吕冀还和龙宸的人打过交道?”程宗扬笑道:“你是堂堂的封君,襄邑侯
的夫人,还怕什么龙宸?”
“公子有所不知,”襄城君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苏姨在时,洛都颇有些
狐族的同胞,但这些年逐渐消失殆尽,只余下奴家一个,其他人大都是死在龙宸
手中。”
“为什么?龙宸和狐族有仇吗?”
“奴家也不知晓。只知道龙宸一直在暗中追杀狐族后裔,若非奴家有封君的
身份掩饰,没有引起他们的疑心,说不定早已被他们找到杀死。”襄城君心有余
悸地说道:“遇到公子之前,奴家还一直担心,苏姨是不是也……”
难怪襄城君在两名侍奴面前那么乖巧,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她昨晚已经露出
狐尾,身份再无法掩饰,因此脱离惊理的视线之后,她立刻设法示警救助。
“那位胡夫人,也是狐族的人?”
“不是。她是太后的心腹,以前和苏姨私交极好。苏姨离开后,多亏她照顾
奴家,后来还说服了太后,让吕孙两家结为姻亲。”
程宗扬心下暗惊,襄城君嫁的是谁?吕冀。
吕冀是谁?太后的嫡亲弟弟!
胡夫人能说服太后,把一个狐族女子嫁入吕氏后族成为正妻,她对太后的影
响力可见一斑。
太后的心腹女官,与苏妲己私交极好……难道她是苏妲己那个未曾露面的结
拜姊妹,九面魔姬?
程宗扬试图回想那位胡夫人的相貌。自己以前在摄像机中已经见过她,只是
那位胡夫人貌不惊人,又站在太后身后,形如婢妇,很容易把她忽略掉。程宗扬
思索半晌,赫然发现自己根本记不起来她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只有一个平平常常
的模糊印象。
襄城君道:“龙宸的人最是冷血无情,全无情义可言,只要出够价钱,随时
都会翻脸不认人,公子千万不能相信她。”
程宗扬回过神来,襄城君传讯的举动自然瞒不过收取了她魂魄的小紫,只不
过自己原以为她是向宫里来的人传讯,揭穿自己和小紫的身份,没想到她怀疑的
却是惊理。
襄城君压低声音道:“何况紫妈妈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能被龙宸知道。”
程宗扬心下诧异,难道她看出了小紫压根与她那位苏姨无关?也难怪,死丫
头似乎根本没打算隐瞒什么。对小紫来说,襄城君就是一只煮熟的鸭子,怎么也
飞不出她的掌心。
“你紫妈妈的身份怎么了?”
襄城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公子不知道吗?紫妈妈是最纯正的天狐血脉,
万一被龙宸的人察觉,只怕会引来危险。”
程宗扬听得莫名其妙,死丫头什么时候改的血型?竟然还天狐血脉?
“你没搞错吧?”
“奴家绝不会认错。”襄城君眼中泛起一缕异样的光彩,“妈妈曾经让奴家
尝过她的一滴血——那是最纯正最高贵的天狐血脉,拥有数不尽的神通和无穷变
化……”
襄城君禁不住用舌尖舔着唇瓣,眼中流露出痴迷的神情,仿佛在回味那滴天
狐之血的美妙滋味。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襄城君确实没有出卖他和小紫。因为在她眼里,自己
和小紫都属于狐族一脉,是真正的同族。其他人无论与她再亲近,都是非我族类
的外人。狐族生性多疑,但因为数量稀少,却是一个很注重血缘的种族,确认了
他们的狐族身份之后,襄城君再多疑也不会疑心到他们二人头上,只是对罂粟女
和惊理颇具戒心。
同样,狐族更在意血脉的等级,血统越纯正,在狐族中的地位就越高,传说
中的天狐血脉是狐族中当之无愧的王者。即使小紫没有收取襄城君的一魂一魄,
只要显露出天狐血脉,就足以让襄城君服服帖帖。
程宗扬纳闷的是,小紫用的什么手段,让襄城君对她的天狐血脉深信不疑?
小紫从苏妲己身上取来的血只有一滴,这会儿还好端端封在琥珀里,难道她这些
日子也遇到了狐族中人?
“奴家已经泄漏了身份,只怕龙宸很快就会来人。”襄城君道:“奴家死不
足惜,可紫妈妈若是遇险,奴婢就百死莫赎了。”
“不用再说了。这事有你紫妈妈安排。你只要自己小心些,别让她们看出你
已经知道了她们的身份。”
襄城君松了口气,“奴家知道了。”说着媚艳地笑道:“公子放心,奴家自
不会让她们看出端倪。”
襄城君将程宗扬的长发束在头顶,用一块青布方巾裹好,然后戴上一顶轻便
的纱冠。
红玉取来衣物,双手举过头顶。襄城君府中的衣物自然是极尽华丽。程宗扬
挑了件不那么晃眼的,由襄城君亲手替她换上。
襄城君屈膝跪在他面前,帮他系着衣带,水汪汪的美目又湿又媚,腻声道:
“公子……”
程宗扬在她妖艳的粉颊上捏了一把,“乖乖在这里等着。”
…………………………………………………………………………………
马车驰出津门,敖润背着铁弓,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另一边则是神情剽悍
的吴三桂。
程宗扬坐在车中,车帘高高卷起,一边看着几张红纸书写的礼单,一边庆幸
地说道:“幸好冯大法够仔细,先带了人在城外迎接,还准备了礼物。老敖,这
些东西是你去买的?”
敖润道:“洛都市面上货色齐全,没费多少事就买来了。”
“是吗?”程宗扬打趣道:“我怎么听说是人家延香买的,你就跟在后面打
个杂什么的。”
敖润脸上一红,“那啥……她是本地人,对洛都的市面比我熟,东西可都是
老敖扛的。”
“咦?”程宗扬拿着礼单道:“这里面怎么还有香包、水粉呢?老敖啊,你
不会是给人家买东西,还顺手记到我的账上了吧?”
敖润像火烧屁股一样从鞍上站起来,脑袋几乎伸到车窗里,埋怨道:“冯大
法这干的什么事!那些水粉明明是我自己掏的钱……”
吴三桂笑道:“老敖,程头儿诈你呢——礼单上压根就没水粉。”
敖润一张老脸红得猴屁股似的,讪讪道:“程头儿,你这就不厚道了。知道
老敖不识字,还这么蒙我?”
程宗扬笑道:“要不这样你能说实话吗?”
敖润臊眉搭眼地说道:“我也没别的心思……就是想着辛苦人家好几天,心
里过意不去,给她买了点水粉……”
“就一点水粉?”
“还有条帕子……”敖润耷拉着脑袋道:“她没要,我又拿回来了。”
“瞧你那点出息!”吴三桂道:“她不要你不会跪下来求她?你跪到天亮试
试,我就不信她不要。”
敖润半信半疑,“万一她还不要呢?”
程宗扬道:“那你就没戏了。”
敖润心里一凉,吴三桂安慰道:“放心吧,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要你一跪,
那比黄金还值钱。”
“老吴,你以前跪过?”
“没有,没有!”吴三桂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丢不起那人。”
敖润摘下铁弓,“姓吴的你别跑!老子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笑闹间,一辆牛车吱吱哑哑行来,赶车的是一名老汉,车上坐着一个少女,
虽然布衣荆钗,一张娇美的面孔却宛如桃花,水灵灵的双眼像是会说话一样。看
到有人笑骂追打,她抿起红唇,露出巧笑嫣然的美态。
程宗扬趴在车窗上,用力吹了声口哨,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个不错哎!又
水灵又鲜嫩……咦?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敖润和吴三桂停住打闹,牵着马站得跟棍子似的,使劲给程宗扬使眼色。
程宗扬回过头,心脏猛然一跳,险些从嗓子里蹦出来。
车旁立着一匹铁黑色的战马,一名女子坐在马上,一手握着刀柄,身体微微
前倾,正蓄势待发,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露在车窗外的脑袋,视线在自己脖颈上
来回游移,似乎在寻找下刀的位置。
程宗扬赶紧收回脑袋,干笑道:“原来是云大小姐……多日不见,大小姐还
是那么威……英武,哈哈哈哈。”
云丹琉轻蔑地冷哼一声。
“云老哥呢?你们没一起吗?”程宗扬叫道:“冯大法这家伙办得什么事!
他接人接到哪儿去了?”
“不用找人帮你。”云丹琉冷冷道:“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想娶我姑姑,
下辈子吧!”
说着一股狂飙卷起,那柄堪比青龙偃月刀的长刀横劈过来,寸许厚的车厢像
纸扎的一样迎刃而裂。
前面赶车的刘诏不知底细,还稳当当的看笑话,没想到这姑娘身材够火,脾
气比长相还火,说砍就砍,来不及出手,一半的车厢就没了。
程宗扬玩命的往后一靠,撞破车厢,滚到车下,看起来就像被云丹琉一刀劈
出来似的,在地上一连滚了十几圈,刚换的衣服沾满泥土,连头冠也掉在一边,
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程宗扬心头火起,叫道:“云丫头,有种你就砍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云丹琉马刺一磕,坐骑向前冲出,接着俯下身,长刀
往身后一荡,蓄势挥出。
程宗扬二话不说,使了一招懒驴打滚的精妙功夫,直接滚到她马蹄下面。云
丹琉啐了一口,回刀往马腹下挑去。就在这时,她手腕忽然一紧,被人握住,接
着一股大力涌来,硬生生将她从马鞍上扯了下来。
云丹琉连忙踢开马镫,长刀重重斩进土中,单膝跪地,稳住身形,谁知握住
她手腕的手掌也同时用力,等于是两人合力一刺,长刀整个没入土中,只露出一
截刀柄,像栓马橛一样。
云丹琉立刻撒手,挺肘往程宗扬胸口击去。程宗扬在地上滚得浑身是土,索
性破罐破摔,半坐在地上,抬手挡住她的肘击,接着一绞,缠住她的手臂,把她
往地上扯去。
云丹琉身体失去平衡,侧身倒地,程宗扬刚撑起身体,就看到云丹琉那条修
长的美腿猛然一抬,毫不客气地往自己裆下撞去。程宗扬冷汗当时就下来了,这
下要被她撞中,保证比肉馅还碎,比司马迁还干净,自己随便擦擦就可以拜徐璜
当干爹,入宫修行了。
危急关头,程宗扬爆发出强大的潜力,整个人前移半尺,云丹琉撞向他裆下
的一膝错过要害,重重撞在他屁股后面。程宗扬往前一栽,结结实实扑到云丹琉
身上,险些把云丹琉砸到土里。
云丹琉双臂被他缠住,这一下撞了个满怀,怒道:“滚开!”一边挺身想把
他掀开。
“滚个屁啊,你压到我手了!”程宗扬身体一沉,硬是把她压了回去,他刚
拔出手,试图起身,接着身下一动,云丹琉又屈膝撞来。程宗扬魂飞天外,赶紧
脚下一盘,缠住云丹琉的大腿。
路上泥土飞扬,两人手脚都纠缠在一起,像是打结了一样,忽上忽下不停翻
滚。战况激烈而又胶着,一时看不出是谁占了上风。
吴三桂和敖润面面相觑,敖润道:“这不成啊,得把他们分开。”
吴三桂道:“你插得进去手吗?”
“不插手也不行啊,万一程头儿输了呢?”
吴三桂低声道:“输了——也是程头儿占便宜。”
敖润恍然大悟,“哦……”
刘诏道:“那……咱们就这么看着?”
“嘘……蹲下!”
三个人蹲下来,一边装作系脚带,一边偷偷看着场中。三个人就那么看着程
宗扬和云丹琉越滚越远,越滚越远……最后“噗通”一声,两人搂抱着摔进路边
的沟渠里面。
三个人赶紧奔过去,只见渠中泥水四溅,云丹琉怒喝道:“姓程的混账!给
我滚开!”
“你让我滚我就滚,那我多没面子啊!”
三个人连连点头,“好了好了!程头儿占上风了。”
“又来!云丫头,你朝哪儿踢!”
“去死吧!”
“你给我躺下!哈哈哈,跟我斗!告诉你,以前我是让着你,真打起来,信
不信我一只手就能摆平你!”
“天龙碎金拳!”
“雕虫小技!看我的如来神掌!”话音未落,程宗扬便大叫起来,“我干!
这是什么东西?冯大法的手雷怎么在你手里!”
“去死吧!”
“别乱扔啊!我干!”程宗扬浑身是泥的从渠中跃出来,一头扎在地上,两
手抱住脑袋。
接着一只黑乎乎的铁罐子飞了上来,正落在程宗扬脑袋旁边。
“不好!快躲!”
敖润一手一个把吴三桂和刘诏按在地上,然后脚前头后,像在冰面上滑行一
样,飞身去踹那只铁罐。
那铁罐应声飞出十几丈远,把路旁一间瓜棚砸出一个大窟窿。
程宗扬这才想了起来,手雷里面用的是龙睛玉,要冯源的火法才能激发。程
宗扬爬起身,悻悻道:“臭丫头,差点儿被你吓死……”
敖润叫道:“程头儿小心!”
程宗扬抬起头,“怎么了?”
云丹琉从渠中爬上来,她外衣被撕破大半,里面贴身的软甲也被泥水浸湿,
此时双目含怒,拿起一只手雷朝程宗扬后脑勺上猛砸过去。
程宗扬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直挺挺扑倒在地。
云丹琉飞身握住刀柄,用力一拔,提刀在手。
三个人都冲了过去,有的叫:“刀下留人!”
有的叫:“快拦住她!”
吴三桂叫道:“杀人啦!快来人啊!”
敖润扑到程宗扬身上,叫道:“有种你先杀了我!”
云丹琉玉颊时红时白,最后一跺脚,飞身离开。
…………………………………………………………………………………
云苍峰从车上跳下,急步走到程宗扬面前,“怎么样?”
程宗扬靠在变成敞篷的马车上,头上缠着绷带,两只鼻孔里一边塞了一个布
团。他勉强撑起身体,又倒了回去,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云老哥,你来了。我
还好……就是有点晕……”
“这丹琉!唉……”
冯源一个眼圈青着,胳膊上吊着绷带,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程头儿,你没
事吧?”
程宗扬闭着眼道:“你没事就好。老冯啊,我想了想,这手雷咱们还是得轻
便化,十好几斤的铁疙瘩,挨一下谁受得了?咦?你也受伤了?”
云苍峰道:“都怪老夫,以为丹琉只是闹闹脾气,也没有当回事,路上让她
打的前站,没想到她先打伤了冯兄弟,又……唉……”
云苍峰叹了半天气,然后问道:“丹琉去哪儿了?”
吴三桂上前一步,“云三爷放心。大小姐发完脾气就走了。家主头上受了些
伤,要找个大夫看看,要不咱们先进城吧。”
“对!对!先进城!你们把程小哥扶过来,坐我的车。”
程宗扬也没有推让,几人扶着他送上云苍峰的马车。云苍峰放下车帘,用随
身的竹筒给他倒了杯水。
程宗扬接过竹杯,然后盘膝坐了起来。
“伤得重不重?”
程宗扬苦笑道:“后脑勺被大小姐砸了一下。还好大小姐没打算要我的命,
不然如瑶就得守望门寡了。”
“丹琉这性子啊。她从小就和她姑姑最亲,对你可能有点误会。你放心,等
她回来,我会好好教训她。”
“千万别!你一教训,她又把气撒到我身上了。”
“对了,我听说你如今有了官身?”
“没错。云老哥纵然不来,我也要请你来洛都一趟。”
程宗扬低声说了天子私开西邸,贩卖官爵的勾当。云苍峰大为吃惊,“竟然
有这种事?你如今是何官职?”
“六百石的大行令。”
“好。蹴然成为二千石,未免令人骇目,六百石不高不低,起步正好。”
“这咱们都错了。我听徐常侍的意思,买卖二千石都不算什么新鲜事。我的
意思是,你们选个人,我来牵线,直接弄个二千石,先把舞都太守的职位拿到手
里。”
“宁成呢?”
“天子有意召他入京——这件事最好由云老哥派人知会宁太守一声。”
徐璜将此事透露给程宗扬,是有意向宁成所属的刀笔吏示好。程宗扬决定由
云家出面,则是向宁成暗示自己与云氏的姻亲关系密不可分。
云苍峰自然会意,当即在车上写了一封书信,交给随从带回舞都。
第二章
云氏商号遍及六朝,在洛都明里暗里也有四五处生意,车马住处早已安排停
当。程宗扬有伤在身,路上与云苍峰将最要紧的几件事商议妥当,便即告辞,至
于接风洗尘这些场面事,都交给吴三桂等人去办。
吴三桂在南荒便与云苍峰等人同行,后来又常住江州,与云氏来往颇多,和
云苍峰也算老相识了,双方异地相逢,心情大好,当晚都一醉方休。
冯源那一顿打挨得最冤,家主诸事缠身,他一早就带着礼物出城迎接,遇见
云丹琉还在高兴,什么两家结为秦晋之好,百年好合之类的好话说了一堆,谁知
就惹恼了云丹琉。被云大小姐狠揍一顿不说,连防身的手雷也成了云丹琉的战利
品。
回到住处,请出哈老爷子,老兽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乱草,用铡刀一侧,
在装饲料的马槽里搅成糊状,把冯源包得跟粽子一样。程宗扬实在是怕了哈爷的
兽医手段,赶紧表示自己就一点皮外伤,扛一扛就过去了,根本不劳哈爷费心。
哈米蚩不由分说,把他往床上一按,将一把快刀扔到炉子上烧得通红,然后
连割带燎把他伤口的头发弄掉一片。程宗扬顶着脑后的秃瓢,想死的心都有。汉
国人都是束发,秃成这样,挡都挡不住,还不如像冯源一样包成粽子得了。
程宗扬用手捂着脑袋,灰溜溜回到院中,忽然听见一阵笑闹。他停住脚步,
往厢房一看——小胡姬伊墨云正在和高智商一起玩他那条狗尾巴呢。
高智商趴在榻上得意洋洋地摇着小尾巴,一脸臭屁地说道:“没见过吧?别
人想要还要不来呢。”
小胡姬笑道:“别动,我给你扎个蝴蝶结。你要粉红的还是鹅黄的?”
“每样扎一个,反正有的是地方!”
伊墨云一边扎一边道:“好可怜的小狗狗……”
程宗扬听得直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这要是让法海撞见,非一道天雷劈
死他们不可。
富安捧着茶壶出来,他脸上青肿未消,更显得獐头鼠目,招呼道:“程头儿
你回来了,雁姑娘都等急了。”
“谁?”
“雁儿姑娘啊。她们和云三爷前后脚到的。”
程宗扬风风火火进了内院,只见蛇夫人正站在廊下,指使延香从马车上搬东
西。
“你们怎么来了?”
蛇夫人俯身施礼,妖声妖气地说道:“游冶台的事都已经布置停当,眼下没
有什么事可做,雁儿姑娘安排了人照看,就领着我们来了。”
雁儿闻声出来,屈膝道:“公子。”
程宗扬拉住她的手,“我不是让你们多陪陪如瑶吗?她身边没有个得力的帮
手,我也放心不下。”
雁儿笑而不语。
程宗扬明白过来,“不会吧!”
程宗扬闯进室内,云如瑶正倚在榻上看书,阮香凝跪在一边,低着头,一手
挽着衣袖,细致地沏着茶。
见程宗扬进来,云如瑶放下书卷,笑道:“程郎。”
程宗扬叫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云老哥要是知道,非跟我拚
命不可!”
云如瑶笑道:“六哥去了晴州,我等三哥启程,告诉下人说去七里坊暂住几
日,才跟着来的。过几日我便回去,有雁儿帮着掩饰,不会有人知晓。”
“万一路上出点事,我还活不活了?”
云如瑶嘟着嘴道:“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还抱怨人家。”
“我不是担心你吗?算了,反正人已经来了。是杀是剐我都挨着吧。”程宗
扬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身子怎么样?”
“还好。”
阮香凝道:“这几日天气转凉,少夫人又有些畏寒呢。”
程宗扬笑着捏了捏云如瑶的鼻子,“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云如瑶忽然搂住他的脖颈,把他脑袋转过来,惊叫道:“你这是怎么了?”
程宗扬苦笑道:“还不是你的好侄女,那么大的铁疙瘩都往我头上砸。”
“丹琉?”云如瑶顿足道:“她怎么能这样!”
“还是媳妇疼我。”程宗扬出主意道:“明天你把她叫来,好生摆出姑母的
架子,狠狠打她一顿屁股。”
云如瑶轻轻摸了一下,柔声道:“痛不痛?”
程宗扬笑嘻嘻道:“让你一摸就不痛了。”
云如瑶脸上一红,低头咬住唇瓣。
程宗扬张臂抱住她,在她玉颊上亲了一口。
“不要……”云如瑶推开他,“你身上还有伤。”
程宗扬理直气壮地说道:“伤的是大头,又不是小头。”
拉扯间,程宗扬忽然想起一事,“等一下。”然后唤道:“蛇奴。”
蛇夫人闻声进来。
程宗扬道:“你知道鬼市吗?”
蛇夫人毫不犹豫地说道:“知道。”
“你紫妈妈在鬼市,你去见她,看她有什么吩咐。”
“是。”
云如瑶道:“小紫妹妹可好?”
“什么都好,就是心情不太好。”
“怎么了?”
程宗扬叹道:“都怪她老爹作孽太多,把紫丫头给坑了。”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去解云如瑶的衣带,云如瑶推开他的手,“不要。你还是
歇息几日,等养好了伤,再……”
程宗扬坏笑道:“是不是还需要一点情调?凝奴。”
阮香凝收拾了茶具,正要退下,闻声连忙俯身屈膝。
程宗扬一边和云如瑶调笑,一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把衣服脱了,过来伺
候。”
阮香凝含羞应了一声,低着头宽衣解带。
“雁儿,你也别跑!把门关上,过来给少奶奶宽衣。”
雁儿红着脸插上门,过来道:“请少夫人更衣。”
程宗扬拥着云如瑶香软的身子笑道:“你看她们多乖。哪儿像你,还推三阻
四的。”
雁儿道:“我们是奴婢,哪里能跟少夫人比。”
云如瑶拉着衣服笑道:“你先脱。”
雁儿一边后退一边摇手,“这不成,奴婢在外面伺候。”
程宗扬一边拉住她,笑道:“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跑。”
把主人一拖,雁儿再使不出力气挣扎,她羞答答解开衣襟,一时间满室春光
旖旎。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切地拍门声,敖润扯着嗓子道:“程头儿!
四爷回来了!”
斯明信为高智商误伤杀人的事去找郭解,一去多日,杳无音信,此时突然回
来,程宗扬不敢怠慢,找了块头巾当作包头,裹住头发,匆忙出门。
“怎么样?四哥人没事吧?”
“四爷没事,只是他还带了人来。”
“谁?”
敖润兴奋地说道:“郭解郭大侠!”
程宗扬打了个激零,竟然是郭解亲自上门?难道是找麻烦的?
“不会吧?”
“我亲眼看见的!”敖润啧啧赞道:“郭大侠果然豪壮!比老敖还高了一个
头,那气势!啧啧!”
“他自己?”
“就带了一个随从,别的没看到。”
就两个人登门,应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快步走入厅
中,只见席间并肩坐着一高一矮两名汉子,却没有见到斯明信。
斯明信不喜露面,程宗扬也不以为怪,紧接着他的目光就被堂上那名大汉吸
引,不由暗暗喝了声彩。
难怪敖润会连声赞叹,那大汉果然生得雄伟异常,虎背熊腰,身材壮硕,即
使屈膝跪坐,也和自己差不多高,双肩又宽又厚,臂上隆起的肌肉就像里面揣了
只排球一样,如果站直,身高恐怕要超过两米。相比之下,他旁边的男子身材短
小,貌不惊人,怎么看都不起眼,此时双手放在膝上,两肩平齐,背脊挺直,坐
姿中规中矩。
程宗扬扫了一眼,便大步上前,开口笑道:“四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老
敖,让厨下准备酒菜!”
敖润应了一声,飞跑着下去吩咐。程宗扬这才抱拳,对那名壮汉道:“郭大
侠!久仰!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那名壮汉双手按膝,雄躯纹丝未动,沉声道:“在下符离王孟。”
程宗扬一怔,却见旁边那名身材短小的男子微微俯身施礼,开口道:“在下
轵人郭解。”
那男子口气中没有故意的炫耀,也没有刻意的谦逊,就像路过时被人询问一
样,平平常常地通报了姓名。
程宗扬呆了半晌,眼前的男子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粗布衣裳,相貌平平,头上
结着一顶半旧的青布裹头,腰间插着一柄短刀,脚上穿的草鞋,怎么看都没有什
么出众之处。
郭解名头之响,可以说是两千年间唯一的郭大侠。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
郭解偌大的名头,在程宗扬想像中,肯定是龙行虎步,豪气逼人,举手投足都有
一代霸主的峥嵘气势——就和王孟的模样差不多。没想到真实的郭解只是个平平
常常的普通人。
虽然很不礼貌,程宗扬还是情不自禁地问道:“你是郭解郭大侠?”
郭解道:“不敢称大侠,只是郭解。”
王孟重重哼了一声,显然对他的无礼颇为不满。
程宗扬定了定神,赶紧赔罪道:“在下眼拙,还请郭大侠恕罪。”
郭解道:“无妨。”
“还是郭大侠宽宏大量,哈哈……”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掩饰方才的尴尬,这才入席跪坐,说道:“前日之事实
在是得罪了。小徒顽劣,酒后失手伤了令外甥,郭大侠你看……”
“当日之事我已知晓,此事终究是吾儿之过,”郭解摇头道:“因酒丧命,
实为不值。”
“依郭大侠之见,此事该如何了结?”
“来之前我去看过家姊,亲手收敛了吾儿的尸骨,为其送葬。”郭解说道:
“此事就此了结。”
程宗扬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言辞,没想到郭解会如此直接了当,愣了一下才
长松了一口气。
历史上郭解行侠仗义,终究以武犯禁,被武帝诛杀,程宗扬不知道六朝的历
史会出现怎样的扭曲,但出于理智,他并不想与这位大侠有太深的交往。毕竟汉
国局势已经够乱,再牵涉上郭解,很容易引火烧身。不过明哲保身并不意味着他
对郭解没有兴趣。郭解名垂后世,单以名声而言,古今大侠无人能及。但此时亲
眼见到真人,与他的名声相比实在是反差巨大——他旁边王孟那模样才真正对得
起大侠的名头。
直到此时郭解说出这番话来,程宗扬才收拾起患得患失的心情,认真打量起
这位大侠。
“郭大侠如此高义,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说着程宗扬又道:“也多亏了
四哥解释。”
王孟在旁冷冷哼了一声,态度颇不以为然。
程宗扬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话,略一错愕,只听郭解道:“我与他虽然有些
过节未曾了结,但义之所在,天下趋之,终不能以私怨而坏大义。”
程宗扬听得愣神,他还以为斯明信与郭解交情不浅,才特意出面,这会儿才
听出来斯明信与郭解非但没有什么交情,反而有些没有解开的过节。话说回来,
郭解与斯明信过节未消,还能持平而论,甚至律己而宽人——程宗扬有点明白这
个貌不惊人的汉子为何会被公认为当世大侠了。
宅中有大宋的禁军亲自掌勺,比一般的大厨也不逊色。不多时,便送来几样
酒菜,敖润还抱了一只酒瓮,兴冲冲过来斟酒。
程宗扬道:“郭大侠名动天下,在下仰慕已久,难得今日光临寒舍,大伙一
醉方休!”
敖润当即给王孟满上,“郭大侠,请!”
王孟极为豪放,举樽一饮而尽,然后才道:“我是王孟!”
程宗扬笑道:“那位才是郭大侠,这位是王侠士。”
敖润也吃了一惊,弄清原委才知道自己闹了乌龙。他连忙举瓮给郭解满上,
一边自嘲道:“瞧我这眼力劲……”
敖润抱着数十斤的酒瓮,双臂稳若磐石,酒水从瓮口一条细线倾下,稳稳注
入樽中,没有溅出半点。
郭解赞道:“好身手!”
敖润道:“郭大侠,我敬你一杯,当是赔罪。”
郭解歉然道:“郭某从不饮酒。”
“哪里有大侠不喝酒的?”程宗扬举樽笑道:“郭大侠,我也敬你一杯!”
郭解抱拳道:“心意已领,但郭某向来酒不沾唇,还请见谅。”
程宗扬将信将疑,但郭解既然这么说,他也不好勉强,毕竟刚因为酒上的事
惹来一场麻烦,再因此误事,那就太划不来了。程宗扬放下酒樽说道:“既然如
此,我便以水代酒。郭大侠,请。”
郭解遥遥举碗,饮了口白水。
程宗扬道:“前些日子听说郭大侠遭小人构陷,被迫迁徙。如今身处异乡,
不知可还安好?”
郭解道:“郭某惯于奔走,自是无妨。只是我那些兄弟素来纵横恣意,受不
得拘束,未免辛苦。”
“说到郭大侠的门客,前些天我的在伊阙遇到郭大侠门下的豪士,果然是慷
慨豪勇的英雄好汉!”
程宗扬眉飞色舞说了当日在伊阙看到的一幕,尤其是那名豪士杀人之后不避
不逃,坦然留下来顶罪,说着连声赞道:“好汉子!”
郭解却毫无欢容,他眉头紧锁,微微俯身施了一礼,然后道:“多谢程兄相
告。此事郭某还是初次听闻。那位兄弟因我而被官府捕拿,我却一无所知,实在
是惭愧。还请程兄细述他的相貌,我好设法迎他出狱。”
程宗扬边想边道:“那人是个大胡子,身体很壮……对了,和他一起的少年
把杨家那人的头颅带走了。”
郭解扭头看向王孟,王孟道:“数日前有几名少年跃马门外,称已为郭大侠
除去杨家子,但未留名姓,想来就是这些人了。”
“找到他们,此事因我而起,不要牵连旁人。”
“诺。”
程宗扬道:“老敖,去把那小子叫来,让他给郭大侠磕头赔罪。”
“不必。郭某今日非为此事而来。”
“那是……”
郭解双手按在膝上,缓缓道:“听闻前辈在此,郭某特来请见。”
“前辈?哪位前辈?”程宗扬一头雾水。
“昔日游侠儿,洛下刘谋。”
程宗扬一拍大腿,“你说老头啊!他叫刘谋?”
“当初纵横洛下时,前辈自称刘谋。”
程宗扬苦笑道:“不是我推托,实在是你这位前辈行事太出人意表——这都
四五天没回来了。”
“不知前辈去了何处?”
“这就难说了,不过我今日正好在城东一处陋巷见过他。”
“前辈在城东?”
“没错,跟一群少年在赌钱呢。”
郭解感叹道:“果然是前辈会做的事。既然如此,郭某就告辞了。”
说着郭解长身而起,向程宗扬抱拳施礼,又对旁边的敖润揖了揖手,说了声
“有劳。”
程宗扬刚要开口,头顶忽然传来几声疾响。王孟身形一晃,雄壮的身躯半跪
着挡在郭解身前,接着长剑跃然出鞘,在胸前搅出无数剑花。剑上“啪啪”几声
震响,数枚疾射而来的暗器被长剑格开,四下飞散。
王孟双目如电,仗剑喝道:“哪里来的鼠辈!出来!”
王孟这一声大喝声震屋宇,檐上的瓦片都被震得微微颤动。
郭解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燥,然后抬手往案上一丢,一枚漏网的暗
器从他掌心滚落下来,在案上打了个转,却是一颗用来下酒的蚕豆。
郭解轻轻拍了拍手,“卢五,你既然来了,就下来吧。”
卢景从梁上飘下,拿起郭解未喝的那杯酒,毫不客气地折进自己碗里。
王孟被他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激怒,“你——”郭解却视若无睹,只道:
“你也来了。”
卢景一口气喝完,抹着嘴巴道:“剧孟呢?”
郭解没有作声。
“瞧瞧,郭大侠从不妄言诳人,知道肯定不会说不知道,顶多不告诉你。”
卢景翻著白眼道:“你告诉他,最多三天,他要再不露头,我就把他家拆了。”
郭解淡淡道:“好。”
郭解转身离开,王孟狠狠瞪了卢景一眼,卢景只当自己是瞎子,翻著白眼不
理不睬。
程宗扬亲自送行,大门一开,才看到外面的僻巷中聚集了数十名汉子,每个
人都佩着长刀,牵着健马。他们似乎是赶了数日的长路,浑身上下风尘仆仆,但
一个个毫无倦意。
郭解吩咐几句,众人轰然散开,往各处里巷去寻找朱老头。郭解回身向程宗
扬抱了抱拳,“告辞。”
“郭大侠稍等。”
敖润捧着一只沉甸甸的木匣飞奔过来。程宗扬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还请郭大侠笑纳。”
那只木匣虽然不起眼,但份量十足,里面盛放的显然非金即银。郭解略一思
索,将木匣交给王孟,然后道:“郭某来得匆忙,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钱物,这些
钱我便收下了。”说着吩咐道:“取我的坐骑来。”
旁边的门客当即牵来两匹马,交给敖润。
敖润连连摆手,“这怎么成?”
郭解道:“这些钱算郭某暂借,以十日为期,届时必定奉还。”
程宗扬原本想推辞,听到十日奉还又改了主意,“若是钱上的事,郭大侠尽
管开口。在洛都,没有车马不行,这样吧,马匹我且留下,另给郭大侠配两匹挽
马,一辆马车。郭大侠办完事,尽管来取马便是。”
郭解抱拳道:“承情。”
郭解一行走远,卢景揣着手过来,“如何?”
“想听场面话,还是听实话?”
“都听听。”卢景道:“老五不会说场面话,得跟你学学。”
“四哥才该学吧?他把人领来,自己就没影了,有这么待客的吗?”
“你要能教会他招待客人,我立马跪下来给你磕十个响头。”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道:“郭大侠虽然貌不惊人,但胸怀大义,行事光明
磊落,严己宽人,是条汉子!”
“这是实话?”
“场面话。”
“实话呢?”
“郭解貌不惊人,言不出众,说的道理也是老生常谈。但他能说到做到,这
就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卢景笑道:“这英雄也太简单了吧?”
程宗扬耸了耸肩,“大道理谁都会说,但做到的,能有几个?单是一个仗义
疏财,就能难倒多少人?”
“你怎么看出来他仗义疏财的?我要没看错,他刚才是拿了你一笔钱吧。”
“就是他一点不客气地拿了那批钱,我才高看他一眼。”程宗扬道:“他随
随便便就接了钱,说明他不把钱财放在心上。越是重财之人,才越会推三阻四,
斤斤计较。”
卢景朝他头上拍了一把,“小子,你心眼儿太多了。咦?这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抱着头道:“别问!敢问就翻脸!”
“皮外伤?那我就不问了。”
“五哥,你怎么来了?”
“姓唐的递了消息,要跟我结账,我来跟你商量。”
“正好老匡他们来了。五哥,你拿主意,咱们设个套,把钱全吞了,然后装
作走人。”
“成。”卢景道:“我跟他们约的明晚。地方嘛……”
“放在进山那处镇子上。”
“好主意!”卢景一听就明白了,“等老四回来,我们先去踩点。”
“四哥去了哪里?”
斯明信阴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有人盯上这宅子,我去摸底。”
程宗扬抬头去看,斯明信的身影却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程宗扬扭过头,呼
了口气,“吓我一跳……”接着他又警觉起来,“是谁?”
“朱安世的人。”
“怎么会是朱安世?”程宗扬随即醒悟过来,“延香!”
延香是有名的游女,认识的人不少,这些天与敖润一同出入,多半被有心人
看到,通知了朱安世。
程宗扬有些头痛,朱安世与卢景有交往,却又和吕冀的关系不清不楚。被他
的人盯上,既没办法向他透露底细,又不好动手对付他,只能装作不知道,这样
一来,许多事情都缚手缚脚。
程宗扬心下权衡片刻,然后道:“四哥,要辛苦你一趟。”
斯明信抱着肩,没有作声。程宗扬知道,不是他摆架子,而是他不怎么喜欢
说话,不作声就是答应了。
程宗扬开门见山地说道:“如瑶来了。这里来往的人多,不太安全,我想送
她去上清观。”
斯明信点了点头。
“五哥,麻烦你看着点尾巴,有的话就甩掉。”
卢景道:“好说。”
半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从院中驶出,赶在宵禁前驶离洛都。敖润驾车,云
如瑶、雁儿、阮香凝同乘一车,程宗扬一身公子哥的打扮,骑马跟在旁边,斯明
信和卢景则潜在暗处,不露踪影。
缺乏电力照明,使六朝昼夜分别极为明显,城中还有不少灯火,一旦出城,
四周就是黑沉沉一片,整个天地都仿佛陷入沉睡。马车前虽然挂着灯笼,但只能
勉强照出眼前数步的道路,白天可以纵情狂奔的马匹,此时只能迈着小碎步,缓
缓前行。
有敖润和自己两人,一般的麻烦也能应付下来,但程宗扬担心的是巫宗,万
一再被他们守株待兔,这回麻烦就大了。
忽然远处一片火光闪动,数十骑奔驰而来。马上都是些锦衣少年,一个个举
着火把,拿着棍棒,明火执仗呼啸而过。
程宗扬等人早早就避到路边,让开道路。那些少年也没有理会他们,只顾着
笑闹不已,不时发出大笑,流露出使不完的精力。
紧接着,十余名少年簇拥着驰来,他们马鞍旁悬挂着形形色色的猎物,显然
收获不少。即使在疾驰中,这些少年的队型也极为紧密,后面的马首紧贴着前面
的马尾,显露出精湛的骑术。
人群中,两名年轻人并骑而行,其中一个眉目俊朗,容貌英俊,脸上带着和
熙的笑容,正是洛都有名的贵族少年,富平侯张放。他马鞍旁挂着两只锦鸡,一
只毛色纯白的野兔。
他旁边的年轻人身穿玄衣,兴致高昂,程宗扬一眼就认出来,那人是天子刘
骜。他马鞍旁挂着一只革囊,里面装着一条小狗,隐约能看出翅膀的痕迹。
程宗扬被周围的骑手隔开,马蹄声中,只听见几句断断续续的交谈,“飞犬
……五十步……”
“……鬼市……”
接著有少年吹起笛子,清越的笛声掩盖了刘骜和张放的交谈。
程宗扬心里提了起来,天子怎么会突然提到“鬼市”?按襄城君的说法,那
就是个专门贩卖赃物的黑市,怎么会和天子扯上关系?
后面的队伍逐渐变得稀疏,又过去十几骑后,程宗扬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
影。人群中的东方曼倩也同时看到了他,随即向他使了个眼色,微微点头示意。
没想到东方曼倩终于梦想成真,也混到了天子身边,只不过看他的距离,离
天子亲信的位置还远。程宗扬手中扣着一枚石子,屈指一弹。东方曼倩伸手接住
石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与旁边的人交谈起来。
离程宗扬还有两步,东方曼倩鞍旁挂的猎物忽然掉下来一只,藉着惯性一路
滚到程宗扬脚边。
“倒霉!”东方曼倩大骂一声。
周围的少年扭头一看,都笑了起来,“还好是死的,若是活的今日就白费力
气了。”
两步的距离一晃而过,等东方曼倩勒住马匹,已超出数步。程宗扬故意磨蹭
了一下,等东方曼倩勒转马头,才捡起猎物,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殷勤地帮他系
在鞍侧。
那些少年早已驰远,高声道:“东方!快着些,我们在前面等你!”
“好咧!”
程宗扬一边系着猎物,一边低声道:“怎么回事?天子为什么提起鬼市?”
东方曼倩飞快地说道:“那只飞犬是富平侯的门客献来的,据说鬼市还有。
天子也想要一只——”说着他提高声音,“多谢多谢!”
最后几匹快马结伴而来,东方曼倩丢下几枚铜铢,大模大样地说道:“赏你
的!”然后打马追了上去。
程宗扬翻身上马,“走!”
车帘拉开一线,露出一双如水的美目,云如瑶柔声道:“相公,你不去鬼市
看看么?”
“鬼市要到子时才开张,我先送你们去上清观。”
第三章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一向僻静的上清观,此时竟然车马如云,山门外聚满了
各家奴仆,马车刚到山门处,就被迫停了下来。敖润挤过去打探一番,然后回来
道:“他们说今天什么至圣先师诞辰,观里打醮设供,里面都堵满了。”
“至圣先师?孔圣人?道宗祭祀他干嘛?”
敖润摸了摸脑袋,“程头儿,这你可问着我了。”
程宗扬眼看无法入内,只好弃车步行。敖润在前开路,雁儿和阮香凝一左一
右扶着云如瑶,跟在程宗扬身后。三女一出现,就吸引了无数目光,倒不是她们
生得美貌——三女都带着面纱,看不出美丑,只是刚过中秋,中间一名女子就穿
上一领华贵的狐裘,人人都觉得纳罕。
“借光,借光……”
程宗扬护送三女,一路进入观内,只见殿内坐满信徒,阳石公主、平城君都
在席间,甚至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吕不疑!
殿内正在举行清醮,供台上放着一只鼎、一对烛台,一对青瓷花觚。几名白
衣女童依次献上香、花、灯、水、果五种供品,卓云君的亲传弟子沈锦檀轻敲云
板,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一个犹如仙子的道姑手拿拂尘,盘膝坐在蒲团上,曼声道:“五献皆圆满,
奉上众真前。志在求忏悔,敬诚可通天。”
她声音犹如清泉,柔和动人,声音虽然不高,但殿内任何一个角落都听得清
清楚楚。
众人同声应道:“无量天尊。”
“太素澄清汉,浩灵分九旒。道生太元一,化为天地珠。”
众人随之念道:“道生太元一,化为天地珠。”
即使见过卓美人儿最耻辱的姿态,程宗扬也不得不承认,坐在讲经台上的卓
云君充满了超凡的魅力,仿佛超脱了生死,飞升于九天之外。
可人不是仙,再高贵的仙子,也终究要落入凡尘。
程宗扬听了片刻,不动声色地领着众人绕到殿后,往上院的静舍走去。云如
瑶忽然“咦”了一声,赞叹道:“好美的女子。”
程宗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女并膝跪在殿后的角落里,双手交叠,放在胸
前,虔诚地念诵着。她丰姿弱骨,犹如一朵娇娜的莲花,此时微微低着头,白玉
般的肌肤仿佛透出光来。
卓云君的颂声从殿中隐约传来,“太虚感灵会,命我生神章。一唱动九玄,
二诵天地通……”
赵合德一字一字念着,眉宇间一片宁静。
程宗扬把云如瑶送到上院的小楼内,将她冰凉的双手合在掌心,慢慢暖着。
不多时,房门拉开,卓云君笑吟吟进来,柔声道:“主人。”
“仪式还没完吧?怎么就出来了。”
“打醮要好几个时辰,总要歇息一会儿。眼下是锦檀在讲。”
程宗扬握着云如瑶的手没有松开,微笑道:“这是你未过门的主母。”
卓云君伏下身子,以婢礼跪拜,“奴婢见过夫人。”
云如瑶俯在程宗扬肩头,吃吃笑了起来。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笑什么?”
“方才在殿里,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一样,犹如仙音。”
“你喜欢那种腔调?”
“不是……”云如瑶在他耳边道:“如今她说话听着黏黏的,好奇怪……”
程宗扬大笑道:“是不是听着像是下面已经湿了一样?”
云如瑶笑着啐了他一口,然后直起腰,掠了掠发丝,将腕上一只玉镯摘了下
来,“赏你的。”
“多谢夫人。”卓云君恭顺地接过玉镯,入手的冰凉却使她神情微动。
程宗扬道:“少夫人身体不太好,在你这里休养几日。”
“奴婢知道了。”
程宗扬打开案上一只木匣,交给云如瑶,“这是账册。”
云如瑶眼睛一亮,一目十行地翻阅起来。
卓云君小心收好玉镯,然后向雁儿施礼,“奴婢见过姊姊。”
雁儿笑道:“我可没有礼物给你。”
阮香疑跪下向卓云君施礼,“凝奴见过卓姊姊。”
卓云君温柔地托起她的下巴,轻笑道:“出落得更水灵了呢。”
阮香凝带上笑容,“多谢姊姊夸赞。”
程宗扬道:“这是近来的账册,你随便看看,不要太伤神了。”
“妾身知道了。”云如瑶道:“你快去吧,莫误了事。”
程宗扬也在担心小紫,搂着她亲了一口,然后站起身,“找到紫丫头,我就
回来,等着我。”
“好。”
等程宗扬离开,云如瑶唤来卓云君,“你观里有位姑娘,是谁?”
“是主人带回来的。因为不好露面,才留在观里。”
“原来如此……叫什么名字?”
…………………………………………………………………………………
程宗扬在观外与斯明信和卢景汇合。听说小紫去了鬼市,斯明信没有表情的
僵尸脸微微抽动了一下。卢景道:“还不快走?”
程宗扬道:“鬼市很危险吗?”
“那要看作什么了。鬼市里平常买卖都是暗中交易,即使有风险也顶多赔了
本钱。怕就怕紫姑娘好奇,去看鬼市里私设的榷场。”
“哦?”
“榷场是各人出价,价高者得。即使没买到,也泄露了身上的本钱。许多头
次来鬼市的,都被诳进榷场。万一不小心露了底细,被人盯上,轻则失财,重则
殒命。”
“明摆着坑人的,那还有人进去?”
卢景咧嘴一笑,“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看到面前的市集,程宗扬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叫鬼市。鬼市就在邙山脚下,
一条小河从镇中流过,将市集分成两半。南岸的房屋多半被大火烧毁,只剩下一
片焦黑的残垣断壁。北岸紧邻的一道山梁崩塌大半,将一半的市镇都埋在山下,
剩下的也不堪。看来这里原来是座颇为繁华的市镇,结果先遇到了山体滑坡,又
遭受火灾,时人以为不祥,才弃之而去,最终沦为鬼市。
镇外已经聚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都蒙着面孔,默不作声,相互
间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斯明信走着走着就不见踪影,只剩下卢景还在旁边。程宗扬对此早已习以为
常,正举步欲入,却被卢景拉住,“还没有开市。”
程宗扬只好耐心等着。将近子时,一点绿油油的灯光从废墟间摇晃着飞出,
接着一个面生黑毛,形如猿猴的男子提着灯笼出来,他身高比孟舍人那侏儒也高
不了多少,手里提着一盏灯笼,里面绿油油的灯光只有黄豆大小,映着他脸上的
黑毛,诡异无比。
猿猴般的侏儒尖声道:“子时到!鬼市开!”然后抛下灯笼,一脚踏灭。
镇外等候已久的人群蜂拥而入,刚才还一片死寂的废墟间人影闪动。鬼市的
交易与别处不同,买卖双方都不交一言,也不亮出货物,有兴趣两人便拉住手,
在袖内用手语交易。
程宗扬也蒙面孔,一路走过来,只觉两边的人都和鬼魅一样,不说不笑,两
只手在袖子里鼓捣一会儿,没谈拢就分道扬镳,谈妥就到僻处交易。
“这是买卖中说的袖里乾坤?怎么玩的?”
“各地的规矩不一样。这边是拇指当五,其余四指各当一,一从食指起,到
五伸拇指。六从小指起,满掌为九。进位用反手和正手。钱铢用指节,从指尖开
始,第一节为金,第二节为银,第三节为铜。反过来,卖家是指石、斤、两。”
程宗扬试了一下,“挺简单嘛。”
卢景翻了个白眼,“规矩还不是越简单越好?”
程宗扬往周围望了一圈,没有见到小紫的身影。市镇虽然不大,但今晚无星
无月,以他的目力也看不了多远。
程宗扬翘首张望的举动引起旁人的注意,一个蒙脸的汉子走过来,低声道:
“朱砂要不要?”
程宗扬心里一动,“多少?”
蒙脸的汉子一手伸来,先把他的手指放在自己中指第一指节,表示石,然后
伸出食指和中指。
两石朱砂,这个数量可不少。自己追查商人陈凤的时候,在南市打听过,一
两开价就是二十钱。两石下来就是四十八贯,四百八十银铢。
蒙面汉子一手握住他的指尖,还在等他开价。程宗扬也不含糊,先把他的手
指移到自己中指第二指节上,然后屈起食指,在他手中一握,接着反过手,五指
合拢——开价八十银铢。反正是贼赃,不砍白不砍。
蒙面的汉子犹豫了一下,先伸出食指,然后五指合拢,比了两个零。
程宗扬转身就走。
接着又有人过来,两手一握,程宗扬感觉到手中多了一串珠子,手感圆润细
腻,每一颗都有花生大小,显然是上好的珍珠项链。
程宗扬先在第二指节上按了按,然后伸出拇指和小指,开价六枚银铢。
这次轮到对方掉头就走。
刚走几步,又有人过来,这回出手的是一只玉碗。程宗扬往碗底一摸,不由
愣住,碗底刻着一个“程”字,倒像是给自己定做的一样。
那人见他迟疑,怕露出行藏,拿起玉碗要走,却被程宗扬拉住。程宗扬开价
五枚银价,那人伸出拇指点了点,表示同意,钱物随即易手。
程宗扬把玉碗揣进怀里,继续往前走。鬼市里货物千奇百怪,但即使藏在怀
中也会露出痕迹。他暗中留心,很快就看出端倪,在鬼市出手的很多都是珠宝首
饰,金银极少,毕竟金银可以镕铸。珠宝玉佩有些还刻著名字,不是抢来的,就
是奴仆背着主人偷出来的,一旦见光,就要惹来麻烦。
忽然间,有人哈哈大笑,“拿一颗水玛瑙冒充玉佩,还敢开价五百银铢,幸
好我看了一眼——揍他!”
虽然蒙着面,程宗扬还是认出他就是天子刘骜。话音刚落,两名期门武士就
冲上前去,把那个胆敢欺君的小子打得鬼哭狼嚎。
周围的人各忙各的,没有一个人过来凑热闹。忽然有人凑过去,小声对刘骜
说了几句。
刘骜眼睛一亮,“真有?”
那人使劲点头。
“敢撒谎我就揍你!”
那人连忙摇头。
刘骜一挥手,“走!”
刘骜身边只有七八个人,但已经是鬼市里最惹眼的一伙。而且在他附近,还
有一些汉子三五成群同时移动,只不过或先或后,并没有引人注目。
那名说动了刘骜的汉子一眼看到程宗扬,装作不经意地走来,擦肩而过时低
声道:“琥珀枕要吗?”
程宗扬摇头。
“正品龙渊剑要吗?”
程宗扬还是摇头。
“金距神鸡?”
“千年灵芝?”
“沉香木?”
程宗扬越走越快,那汉子紧追几步,声音压得更低了,“上等的龙睛玉,要
不要?”
程宗扬停下脚步,“多少?”
“要多少有多少。”
程宗扬扭头去看卢景,卢景翻了个白眼,喝斥道:“滚!”
“等等!”程宗扬伸手道:“开个价。”
那汉子躬腰道:“咱是鬼市里的正经生意,跟那些贼杀才不一样。爷要是有
兴趣,过了桥往西,最里面的院子就是。”说着他掏出一块竹牌,“用这个牌子
就能进。”
那汉子说动了程宗扬,又去找下一个猎物。
程宗扬拿着那牌子抛了抛,“五哥,这就是你说的榷场吧?”
“扔了,走吧。”
“别啊。”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我估摸紫丫头就在里面呢。”
死丫头突然要来鬼市,程宗扬就觉得她是来找龙睛玉的。小紫用的龙睛玉基
本都是从朱老头那里搜刮来的,自从她学会将阴魂纳入龙睛玉代替机械的人工智
能,龙睛玉消耗量飞涨,老头那点存货多半已经被她搜刮一空了。
过了桥,残余的房屋完整了许多,南岸四处乱蹿的散户卖家也少了许多。品
相较好的房屋都有壮汉守着,里面用布幔围得严严实实,没有透出半点灯光。
西边是坍塌的山梁,只有一个小小的院门露在外面,其余都被压在山下。刘
骜已经带着贴身护卫当先进去,其余人只能装作无事,在周围四处乱逛。程宗扬
看了一眼,没见到东方曼倩,多半是南岸充当最外围的警戒。
程宗扬亮出竹牌,守门的大汉不言声地让开。一进门,程宗扬才发现里面别
有洞天。原本的房屋并没有被倒塌的山石压倒,只是被埋在土中,形成一片地下
建筑。此时屋中的泥土已经被清理干净,主梁用半人粗的木柱加固过,地上铺着
地毯。除了没办法开窗户,与寻常的房屋一模一样。
这处宅子的原主人多半是洛都豪强,不但房屋下料十足,而且规模宏大。两
人穿过一条四壁都是泥土的长廓,才来到主厅。如果建筑保存完整,单论面积已
经是自己那处宅院的数倍。
有人提着灯笼验过竹牌,然后领着他们入席坐下。看来那家伙生意不错,自
己拿的竹牌已经坐到最后一排,背后就是墙壁。这个位置正适合自己纵观全局,
程宗扬安安稳稳坐下,打量着这处榷场。
厅中已经坐了不少人,但只在四角各点了一盏灯,连人影都看不清楚。这也
难怪,整座宅院都被埋在山下,虽然设的有通风管,但毕竟通风不畅,如果多点
些灯,程宗扬宁愿扭头就走,也好过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赶上一氧化碳中毒。
忽然头顶有人叫道:“怎么还不开始!”
程宗扬听得一乐,刘骜竟然就在自己背后,那地方原来是窗户,如今改成包
厢。按深度算的话,离地面也最近,一旦出事,他身边的护卫直接掀开土层,就
能护送着他杀出去。
一个怪异的声音道:“有朋友已经等急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那人声带像是破裂了一样,声音又粗又哑,难辨男女,让人听着头皮发麻。
话音刚落,厅中亮起火光,四支半人多高手臂粗细的蜡烛同时点燃,照亮中间一
张宽大的木台。一个人站在台后,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下,连面孔也被遮住,只露
出一双眼睛。
那人嘶哑着声音道:“鬼市的规矩,人不问来历,货不问出处,钱货两讫,
出价无悔,价高者得。”
他抬起手,露出袖中黑色的皮手套,轻轻一挥。一名蒙面大汉捧着一只金盘
放到木台上,哑声人揭开红绸,露出里面数十枚珍珠,每一颗都有龙眼大小,莹
白润泽,整个金盘笼罩在一片如雾的珠辉中。
“上品玄珠三十六颗,采自青冥海。”
哑声人刚一说完,便有人应声道:“十万钱。”
“三十万钱。”
“五十万钱。”
“八十万钱。”
“五百金铢!”
刘骜道:“有这么多上品玄珠?我怎么不知道?张富平,你见过吗?”
富平侯张放道:“没有。这么大的玄珠,一颗至少一百金铢。三十六颗一般
大小的整珠,少说也要五千金铢。”
刘骜笑道:“看来是捡到便宜了。六百!”
话一出口,方才竞价的喧闹声顿时消失,似乎所有人都震惊于这位豪客的大
手笔。
等了片刻,无人竞价,哑声人一挥手,买卖成交。蒙面大汉捧着金盘送入包
厢。然后又捧着满满的金铢出来。
卢景道:“这蠢货上当了。盘里的玄珠只有一颗是真的。其他都是用珠粉和
蜡团成。刚才那些全是托,外面的人不管是谁,只要开口就掉坑里。”
“这回他们踢到铁板了。”程宗扬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敢骗他?死都不知
道怎么死的。”
“那蠢货你认识?”
“声音低点,别让人听见。”程宗扬好整以暇地说道:“好好看着吧。”
刘骜满不在乎地说道:“一人一颗,随便挑。”
张放随手拿起一颗,接着脸色就变了。他低着头东挑西捡,似乎怎么都拿不
定主意。
刘骜笑骂道:“偏你多事!让开!让别人先挑,你排最后一个。”
张放抗声道:“我是给你挑的,你以为我是给自己挑的吗?这一颗给你,剩
下的也别挑了,我去给大家分了。”
“好你个张富平,挑半天给了我最小的一颗。”
“你富有四海,还用跟我们抢?”
张放收起盘子,交给身边的随从。刘骜一笑了之,随手把珠子丢到一边,吩
咐道:“把东方叫来。”
榷卖仍在进行,此时木台上放着一只玉匣,里面是一颗朱红色的果实。
哑声人道:“赤阳圣果一颗。采自太泉。”
“干!”程宗扬直接叫了出来。能在洛都见到萝卜版的赤阳圣果,实在是太
有缘份了。
刚才叫价三十万钱的客人冷笑道:“别开玩笑了,太泉古阵离洛都足有万里
之遥,就是最快的驿传,也要一个半月。何况你这赤阳圣果摘下来没有十年也有
八年,那还能吃吗?”
哑声人道:“阁下有所不知——这玉匣乃是暖玉制成,即使时鲜的水果,放
入其中也能保存数年。若是不信,请看此处。”
哑声人一手伸进玉匣,从赤阳圣果旁边取出半截黄瓜,“这是三年前与赤阳
圣果同时放入匣中的胡瓜。耳听为虚,阁下可以亲口品尝。”
那客人冷笑道:“放了三年的胡瓜?我怕吃了中毒。”
另外一名客人叫道:“我来尝!”
他上前拿起黄瓜,一手掀开蒙面巾,露出满是须髯的大嘴,“卡嚓”咬下一
口,略一品尝,然后三下五去二,把半截黄瓜吃了个干干净净。
“好吃!好吃!果然新鲜!跟刚摘下来的一样。”
卢景道:“可不是刚摘下来的吗?那人玩的障眼法,半截胡瓜本来就是刚放
进去的。”
三十万钱的客人强撑道:“赤阳圣果谁吃过?说什么活死人,肉白骨,我看
压根就是假的!”
旁边有人喝道:“你不买少啰嗦!十万钱!”
有人叫道:“十万钱也想买赤阳圣果?三十万!”
“五十万!”
“八十万!”
“五百金铢!”
众人又是一轮哄抬,转眼就把那颗赤阳圣果炒到一百万钱的价位。接着一个
女子的声音道:“六百金铢!”
这个价位和刚才刘骜买的玄珠一模一样,一块萝卜能卖到这个价钱也算是脱
胎换骨了。可哑声人显然还不满意,一句:“得此圣果,等若多了条性命。”信
号一出,竞价声此起彼伏,一会儿就抬到了一千金铢的高位。
刚才放过竹牌的汉子此时也已经进来,一路小跑溜到包厢旁边,舌灿莲花地
劝刚才买了珍珠的冤大头加价。
程宗扬却没有留意这些,他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表情不住变幻,
时而咬牙切齿,时而阴声狞笑。忽然他一把抓住那个卖弄唇舌的跑腿汉子,“我
能在这里榷卖吗?”
那汉子怔了一下,显然是没见过这种上赶着上当受骗的,接着眼也不眨地说
道:“能!榷卖的费用是一万钱。如果榷卖成功,我们要取一……三成!”
“行。”程宗扬道:“话先说在前面,如果能卖到两千金铢以上,我单独再
给你一成,明白了吗?”
那汉子浑身都抖了一下,当下也顾不得包厢里的冤大头,满脸堆笑地看着这
只往自己碗里蹦的肥羊,怎么看怎么舒心。
“爷,你先坐,我去给你拿只盒子来。”
“用不着。”
利字当头,那汉子连肥羊都敢反驳,正色道:“爷,你这就不对了。一只像
样的盒子,至少能把价格提高三成——盒子免费!”
“那你去拿吧。”
那汉子刚跑了几步,又折回来,“爷,要多大的?”
程宗扬比划了一下,“这么大就行。”
“成!”
那汉子一溜烟地奔到厅后,去取盒子。
包厢内传来脚步声,东方曼倩的声音隐约响起,“主公。”
刘骜笑道:“此地的榷卖颇为有趣。东方,你来试试。”
“敢问主公,是买是卖?”
“不管你买什么,能买回来一千金铢就行。”
张放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买回来?”
“没错。”
东方曼倩不动声色,拱手道:“诺。”
刘骜把颗玄珠丢给他,“卖出去这颗珠子就算你的。卖不出去,你就拿上珠
子滚蛋。”
东方曼倩道:“遵命。但属下一人难为,还请主公再派些人帮忙。”
“要几个?”
“一人足矣。”
刘骜挥手道:“自己挑。”
东方曼倩叫了一名侍卫,两人走到暗处交谈几句,然后悄悄出去。
那枚赤阳圣果的竞价已经白热化,价格直逼一千八百金铢,这样的价格足够
在洛都买一处像样的宅院了。
那女子斩钉截铁地说道:“两千金铢!”
她旁边耳戴铜环的大汉吼道:“大小姐,这也太贵了!给俺五百!俺去太泉
古阵给你把树砍来!”
云丹琉冷冷道:“一个月内你回来吗?”
另一名瘦削的汉子劝道:“赤阳圣果只闻其名,不见其实。这一颗是真是假
尚且难以辨定,何况即便是真的,也未必合用。”
“不管真假总要一试,终不能眼看着姑姑掉入火坑。”
铜环大汉道:“万一是假的呢?”
云丹琉寒声道:“我愿意!”
被她眼睛一瞪,铜环大汉立刻蔫了,耷拉着脑袋不敢作声。
丹丫头,你是有钱没地方花了啊。程宗扬捏着嗓子道:“三千!”
跑腿的汉子刚抱着盒子奔过来,听见这一声立即挑起拇指,“爷!你可真有
钱!”
程宗扬拍了拍衣袖,“钱我是没有。”
那汉子脸颊抽搐了一下,“爷,咱们鬼市可没这规矩。”
“怕什么?一会儿不就有了?”程宗扬道:“赤阳圣果先缓缓,把我这件先
卖出去。”
跑腿汉子还待再说,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一成。”
那汉子立刻闭上嘴,两千金铢一成就是两百金铢,合四十万钱,他干一年也
未必能赚够这么多。
跑腿汉子溜到台上,和哑声人咬着耳朵说了半晌,又许了不少好处。哑声人
终于点头,嘶哑着喉咙道:“有些变故,赤阳圣果暂缓榷卖。眼下有件难得的珍
品,请大家一睹为快。”
哑声人接过盒子,珍而重之地放到台上——他在榷场干了不少年头,卖过的
真货屈指可数,何况还是起价两千金铢的珍品。
哑声人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拿起里面的物品轻轻一提,展露在众人面前,
“这是一件,呃……”
哑声人当场哑掉,足足憋了两口气,才咬着牙道:“……亵衣。各位,请出
价。”然后他紧紧闭上嘴,用杀人的目光看着那名跑腿汉子。
跑腿的汉子想死的心都有,鬼市人人蒙面,他能第一时间辨别出谁穷谁富,
靠的就是他灵巧的鼻子,一闻就闻出那公子哥身上沾的香气是龙涎香——最上等
的香料!没想到他跟自己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竟然拿一件亵衣上来榷卖——还
是用过的!
第四章
下面榷场的群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件榷卖的物品怎么看都是一件穿过
的亵衣,但上边既然发出信号,即使不理解也要执行,众人抛开多余的想法,立
刻敬业地进入角色。
“十万钱!”
“三十万!”
“五十万!”
干!你们就不能改改!程宗扬心里暗骂:总是一个套路,很容易穿帮啊!
“八十万!”
“一百万!”
群托们越喊越心虚,这都抬到一百万钱了,叫价的还都是自己人,连一张生
面孔都没有。
众人咬咬牙,又喊出“一百五十万!”然后就彻底冷场了。
刘骜道:“什么东西能卖到一百五十万钱?是嫦娥穿过的,还是西王母穿过
的?”
张放道:“不知道。不过穿这亵衣的人腰挺细啊。”
刘骜摸着唇上的胡须道:“胸也够大……”说着他提声道:“一百六——”
刘骜还没说完,便有一个愤怒的声音打断了他,“一千金铢!”
满场的托们无不感激涕零,纷纷向竞价者投去看白痴一样的目光。
程宗扬把蒙面巾往上提了提,双手抱在脑后,准备笑眯眯看场笑话,结果摸
到了脑后的伤处,顿时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
“五哥!”
卢景翻著白眼,流里流气地说道:“一千二百金铢……”
云丹琉眼中几乎喷出火苗,“一千五!把东西先收起来!”
卢景敲着破碗道:“我还没看够呢。一千八!”
“两千!收起来!”
“两千一!拿好了!让我再看看腰……”
“你妈逼!”铜环大汉站起来狂骂道:“你一个男人买女人的亵衣干啥?”
“哎哟,多新鲜啊,我不买女人的还买男人的?我这里有纯爷们儿用过的兜
裆布,你买不买?”卢景用力一墩破碗,“爷好的就是这一口!”
云丹琉厉声道:“两千五!”
“两千八。嘿,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妞穿过的,我要穿在身上,就跟抱着她似
的,哎哟,那个软,那个香……那个舒坦……”
程宗扬低声道:“五哥,过了。”
“三千!”
两个声音一上一下同时响起,下面的是卢景,上面的是刘骜。
刘骜兴致勃勃地说道:“三千算你的。我,三千五。”
“那怎么好意思。”卢景客气地说道:“我就三千八吧。”
“四千!”云丹琉拔出随从的长刀,一刀将面前的几案斩成两截。
哑声人急忙道:“四千成交!”
铜环大汉哭丧着脸道:“没带那么多钱啊。”
“去拿!”云丹琉目光扫过全场,要找出那个卑鄙无耻下流淫贱的人渣混帐
小人。
跑腿的汉子一转眼就赚了八十万钱,走过来的时候腿都是飘的,颤着声道:
“爷,还有吗?”
“再有就该出人命了。”
“那个,东西卖出来了,钱还没到手。”
“不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哎,哎。”
那汉子也不走了,就蹲在程宗扬旁边。哑声人收起亵衣,继续榷卖物品。
“上古裂天甲残片。”
跑腿汉子小声道:“这是假的,别买。”
“大鹏金翅鸟卵一枚。”
“壳是真的。里面的蛋汁早流光了,我们好不容易灌的生鸡蛋。这天气不敢
久放,搁两天就臭。买回来得赶紧吃。”
“龙角一对。”
“杨树根雕的。一沾水就露馅。”
“玄秘贝一只。”
“四大假听说过吧?这东西我们都是成套做的,从大到小有好几十个。你要
想买一个送人,我给你打折!大小随便选。”
“五彩天石一枚。”
“我上个月在山上捡的,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随便起了个名。哟,
居然卖出去了。”
“龙睛玉一升。”
“千万别买!那是玉工剩下来的下脚料,全都是石头渣子。”
程宗扬忍不住道:“你们有真的吗?”
跑腿汉子琢磨了一会儿,“也许有吧。”
“升仙石一块。”
“在库房里不知道扔了多少年了。多半是压箱石忘了搬出去。我们头儿交待
过,蛟子再小也是肉。卖个仨瓜俩枣也能混顿饭吃。”
“你把话说这么透,不怕你们头儿找你麻烦?”
“我们就是个鸡毛班子。大伙凑一块儿想办法弄俩钱花,完事各回各家,各
找各妈,谁也不关谁的事。嗨,一块破石头卖了一贯。这下早饭有着落了。”
程宗扬却不由自主地挺起身,盯向不远处的一个席位。刚才开口的女子虽然
蒙着脸,但他一下就听出是惊理,死丫头果然在这里。
“墨玉屏风一扇。”
程宗扬不经意地往台上看去,目光顿时一跳。那块板子有半人大小,通体乌
黑,哪里是什么墨玉屏风?明明是一块太阳能板。
榷卖已经接近尾声,该宰的肥羊也宰得差不多了,下面的托们都已经兴致阑
珊,况且这块“墨玉屏风”已经卖了半年,根本就没人报过价。
有人象征性地喊了“一贯”,接着半晌不见动静。哑声人正准备让人把东西
收走,忽然有人道:“加十文。”
哑声人精神一振,“成交!”
程宗扬抛出钱铢,一名大汉立刻搬着屏风过来。程宗扬掂了掂份量,这么大
的东西竟然没有多重。这要当墨玉卖,一到手肯定漏馅。
跑腿的汉子道:“爷,你买这个干嘛?”
“当床板。”
“不行,我睡过半个月,这玩意儿不透气,比睡石头还难受。”
“当案板?”
“太大了吧?”
“锯开?”
“锯不动。”跑腿汉子道:“这东西硬得狠,我们以前想砸碎冒充墨玉料,
几个人砸了半天连个角都没砸开。”
“你们这气派看着挺大啊,怎么尽弄些这种的?”
那汉子贴在他耳边,悄悄道:“爷,我跟你说,这地方是我们租的。就这个
厅子,不管卖出去多少,人家都要抽六成。”
“这地方是谁的?”
“这爷就别问了。下面人肯租给我们,也是担着风险的。爷要是有兴趣,初
三晚上来,那才是正主办的。”
“是吗?”
那汉子瞪大眼睛,“我还能骗你?”
哑声人这会儿也懒得装了,懒洋洋道:“玉杵一根。”
“一贯。”下面的托也喊得有气无力。
刘骜道:“东方曼倩呢?”
张放四处看了看,“跑了?”
旁边的随从道:“出去好半天了。”
有人指着那名刚才被叫走的护卫,“崔腾不是还在吗?”
“刚才五彩天石就是他买的吧?”
“闹什么呢?”
刘骜道:“没意思。走吧。”
哑声人见没人竞价,挥手让人收起那根玉杵。
就在这时,一个人疾步进来,高声道:“且慢!”
东方曼倩快步走到台上,一把扯掉蒙脸的布巾,两眼紧紧盯着那根玉杵,呼
吸越来越急促,忽然叫道:“灵乌木!真的是灵乌木!多少钱?”
哑声人道:“一……十五贯。”
东方曼倩掏出七八枚铢钱,往案上一丢,全是金灿灿的金铢,然后拿起那根
灵乌木就要走。
下面的托立刻来了精神,“兄弟!没你这样的啊!鬼市的规矩,价高者得,
我还没出价呢。”
“你出多少?”
“一……百金铢。”
东方曼倩拿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二百。”
后面又有人叫道:“我出三百!”
“五百。”
“我出六百!”
东方曼倩呸了一口,拣起钱铢,转身就走。众人都愣住了,这戏演得好端端
的,怎么突然就演砸了呢?这人不按路数来啊!
台上的哑声人反应最快,一把拉住东方曼倩,“别急啊。才出到六百金铢,
这东西还值……值钱得很呢。”
东方曼倩冷笑道:“你知道这东西叫什么?哪里来的?做什么用的吗?”
“灵乌木嘛。”哑声人顾不得装嘶哑,一口流利的洛都话立刻就蹦了出来,
“看着是玉石,其实是木头的,对不对?”
“你知道个屁!”东方曼倩毫不客气地说道:“知道三足乌吗?知道扶桑木
吗?知不知道这灵乌木就是三足乌从汤谷沐浴之后,落在扶桑木上,踩的那根横
枝?”
哑声人都听呆了,“这是太阳公公踩过的?”
“你以为呢?这灵乌木普天之下也只有十根。每一根都浸满太阳精华,世间
难得一见。你看上面这些纹路,这里,还有这里……看到光点了吗?”
哑声人点头道:“看到了。”
东方曼倩严肃地说道:“这都是太阳真精。”
“我日,这不得卖一千金铢?”
“一千金铢?呸!起码价值万金!”
哑声人愣了愣神,忽然道:“那你怎么不买呢?价值万金,现在才卖六百金
铢啊。”
东方曼倩发出一串苍凉的笑声,摇头道:“若是一月之前,就是两万金铢,
三万金铢,我倾家荡产也必买无疑。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东方曼倩捶了捶胸口,痛声道:“我少年时有次不慎掉入深井,被困井底数
十年。后来有个人领着我去拿灵芝草,但隔着一条红水河渡不过去,那人脱下一
只鞋给了我,我就把鞋当作船,乘着它过了河,摘到灵芝草吃了。在那里,我睡
的是云霞作成的帐幕,用的是墨玉雕成的枕头,枕上刻着日月云雷的图案,人称
玄雕枕。用的褥子是用雷兽的毛织成,看着像是被水浸湿了一样,仔细一看,才
知道上面是一层光。”
哑声人道:“喂喂!你编故事呢?这跟灵乌木有什么关系?”
“我从井中出来,又向东走了一万里,看到一株枯死的树,我觉得脚又酸又
痛,就把裹脚的布解开,挂在树上。那布立刻化成一条龙飞走了。我再往南走了
一万里,看到山间天降五色祥云。这祥云落到花草树木上,就会变成五色露珠,
味道甘甜无比。我当时已经一百多岁,喝下就变成十五六岁。我牵挂家里,想带
些露珠回去,可一旦出山,五色露珠就消失了。后来我发现可以用山上一种奇怪
石头捕捉五色祥云,祥云融入石中,石头就变成五色仙石,可以带到山外。但再
想让它变成露珠,就只有一种方法——这种祥云遇木而凝,普通树木不行,是因
为品质不够。”
哑声人脑中灵光一闪,“灵乌木!”
“不错!”东方曼倩用力一拍木台,“只有灵乌木才能让石中的五色祥云化
为露珠。我今年才二百岁,已经老成这个模样,无论如何也要再取五色仙露。可
是灵乌木世间难求,我奔波数十万里,花费数十万金铢,没想到直到今日才遇见
此木。”
东方曼倩伸手想去摸一摸那根灵乌木,哑声人赶紧一把抢过来,紧紧抱在怀
中,“五……八千金铢!”
东方曼倩悲痛地摇头,“今日即使我得到此木,也毫无用处。”
“为什么?”
“十年前,我在山间入定。直到昨天才醒来,谁知醒来之后,我那块融入了
五色祥云的仙石却……”
哑声人试探道:“丢了?”
东方曼倩捶胸顿足,痛不欲生,半晌才泣涕道:“你可见过一块五色的仙石
吗?只有拳头大小,如果仔细看,能看到上面五种色彩是在不停流动的,就像云
彩一样。”
哑声人使劲摇头,“没有。”
下面群托也纷纷摇头,“没见过。”
“五彩的石头?我压根就没听说过。”
“开玩笑,世间哪儿有五彩的石头?你没睡醒吧?”
东方曼倩一抹眼泪,“也罢,纵然无用也是世间至宝,这灵乌木我出八百金
铢!”
“你想得美!一万五起,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东方曼倩以袖掩面,痛哭而去。榷场的人赶紧打着灯笼,连弯都不拐地领他
出去。后面那个买了五彩的石蒙面汉子偷偷起身,准备摸黑离开,但周围几十双
眼睛都火辣辣盯着他。他刚一动,几名汉子就围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哥
儿们,急什么呢?”
“你带着这东西,还想走出这门?”
“胆儿够肥啊,小心这山塌下来砸死你。”
崔腾道:“我付过钱了!这东西是我的!”
“没听说价高者得吗?我们也不坑你,你刚才买的多钱来着?五百钱是吧?
给你翻个十倍,五贯!”
崔腾道:“五贯太少了。”
几名汉子变了脸色,“小子,毛都没长齐呢!别不知足啊!一转眼就翻十倍
的利,去哪儿找去?小心敬酒不吃吃罚酒。”
忽然有人道:“我出十贯!”
那帮地痞指着周围,横眉瞪眼地叫道:“谁喊的!谁喊的!别添乱啊!我们
做买卖,关你们屁事!”
“我出一千金铢!”云丹琉挽刀虚空一劈,刺耳的风声让想叫骂的地痞们都
立刻闭上嘴。
云丹琉道:“刚才那番话大家都听见了。灵乌木值一万金铢,五彩天石至少
也是这个价。你们花五贯就想把东西买走,世间哪里有这种道理!”
哑声人喝斥道:“都不许动!”然后对云丹琉道:“你想怎么办?”
“至少两千金铢!”
“好!”哑声人一拍木台,朝那个侥幸捡了五彩石的幸运儿喝道:“你敢不
敢要!”
崔腾咽了口吐沫,试探道:“一千五?”
哑声人用力一拍木台,“成交!”
哑声人对云丹琉也颇为忌惮,当下数出一千五百金铢,终于讨回了那颗五彩
天石。
分开来顶多值五百金铢,两样合到一起,就是两万金铢,总价暴涨四十倍,
这个账榷场的人还是会算的。而且真能弄出来刚才那傻逼仙人说的五彩仙露,每
一滴都能价值万金。
哑声人心里跟猫抓过一样,匆忙把灵乌棒和五彩天石贴身装好,然后冲那个
抱了一堆金铢,不知所措的少年喝道:“还不快滚!”
崔腾捧着金铢灰溜溜离开,周围爆发一阵大笑。
云丹琉一脚把面前斩断的几案踹开,寒声道:“我买的东西呢?”
“不就是四千金铢吗?我不要了还不行?”
哑声人对程宗扬道:“东西你还拿走啊。你们想交易自己交易去,跟我们没
关系啊。”
跑腿的汉子急了,跳着脚道:“孙子!你太不仗义了吧?你们捞够了就把我
撂一边了?”
程宗扬也叫道:“刚才你怎么不说呢?”
哑声人振振有辞地说道:“刚才她没拿这么大的刀不是?我跟你说啊,你这
样可不对,女人得捧着,哪儿有你这样的?人家好心送你穿过的亵衣,你拿着满
世界乱飘?我是实诚人,说心里话啊,就你这样的,砍死都不亏!”
云丹琉一刀劈过去,“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送的!”
“砍他!砍他!跟我没关系!兄弟们,别让她砍柱子,咱们可赔不起!”哑
声人边跑边道:“我说爷儿们,你惹出来的事,赶紧上啊。”
程宗扬远远看着,“你是不是装哑巴憋的?有你这么饶舌的吗?”
刘骜在包厢里道:“这妞不错。”
张放道:“打打杀杀成什么样子?女人嘛,就该温柔一点。”
刘骜道:“行了,一千金铢拿回来了。走吧。”
张放额头的汗终于流了下来,讪讪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刘骜笑道:“你把那颗珠子一捡出来,整个盘子都黑了。瞎子才看不到。”
张放叫道:“主公饶命啊。”
刘骜笑骂道:“别闹了。喂,那个跑腿的。”
那汉子看出来他身边的少年都不好惹,老实垂着手道:“爷。”
“你说下月初三还有榷场?”
那汉子舌头都有点打结,“那个榷场跟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是闹着玩的。”
“玩的不错嘛。明天去把税交了。”
“哎哎,小的记住了,爷你慢走。”
程宗扬与卢景互望一眼,“怎么办?我要不要也抱着他的大腿叫救命?”
卢景塌蒙着眼道:“紫姑娘还在这里呢。”
“我觉得云大小姐要跟我玩命……要不五哥你顶住她,我跟紫丫头先走?”
卢景叹道:“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吧。”
说着卢景拎着破碗往案下一钻,就跟土地公一样,一眨眼就不见踪影——云
丹琉想砍的人可不只程宗扬一个,他也没落什么好,要是被云丹琉逮住,铁定往
死里砍。
程宗扬朝案下吼道:“我干!五哥,你也太不仗义了吧!”
等他抬起头,只见云丹琉正站在他身前,那柄青龙偃月的长刀一触即发,死
丫头这会儿也出来了,就站在她身后,正朝自己作鬼脸,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程宗扬厉声道:“你傻啊你!东西还在里面呢,小心被哪个不要脸的臭男人
拿走!还不快去找回来!”
云丹琉一刀劈下,“去死吧!”
程宗扬双手一翻,刚买的太阳能板像一块盾牌般,硬生生挡住她这一刀。
程宗扬大喝道:“那边的孙子!别动我的东西!”
云丹琉回头一看,竟然真有人趁乱去拿那件亵衣。云丹琉气得一口血几乎要
吐出来,只好丢下程宗扬,先回去抢下自己的亵衣。
“死丫头!快跑!”
“帮人家拿下东西。”
“这么大的石头,你买它干毛啊?”
程宗扬把太阳能板丢给惊理,自己弯腰抱起那块牛头大的石头。他一弯腰,
小紫“咦”了一声,“大笨瓜,你脑袋怎么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姓云的野丫头干的好事。”
程宗扬挤进乱纷纷的人群,往外跑去。卢景说的没错,鬼市的榷场就是专门
坑人的地方,不但设套挖坑放托,还有专干腥活的。很不幸,自己就被当成肥羊
盯上了。程宗扬只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抱着石头横冲直撞。这块升仙石模样
虽然磕碜了点,但力道堪比孟老大的天龙霸戟。一石头砸过去,非死即伤。
程宗扬在前,惊理在后,小紫在中间,三人好不容易冲出鬼市。然后在小紫
的指点下东绕西转,一直跑了半个多时辰,才钻进一片密林中。
程宗扬把石头一扔,靠在树上喘息道:“你怎么想起来买一块破石头的?”
“这石头一点都不破哦。”
“骗谁呢?”程宗扬说着往外看了一眼,顿时叫道:“怎么回事?我们跑了
半天怎么又跑回来了?”
三人跑了这么久,却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这会儿在林中一眼就能看到下面的
鬼市。
“要不这样怎么能甩掉卢五呢?”
“干嘛要甩掉五哥?难道有什么不方便让他看的?”
小紫笑眯眯道:“程头儿,你猜对了。”
“难道你是想……嘿嘿嘿嘿……”
程宗扬像大灰狼一样凑过脸,却被小紫按住下巴,往旁边轻轻一推。
程宗扬侧过脸,正看到云丹琉提刀立在林中。程宗扬像见鬼一样叫道:“怎
么回事!她怎么追来的!”
“人家好不容易才把她引来的。”
“死丫头,你一边甩开卢五哥,一边把她引过来,你想干什么?”
“我的亵衣被她拿走了。”
“那是她的好不好?”
“我打赌赢的,就是我的。她还没付钱,凭什么拿走?”
云丹琉举起长刀,遥遥指向程宗扬,口中对小紫道:“你身为女子,竟然站
在这个无耻下流的卑鄙小人一边,真是可笑。”
“可笑的是你吧?”程宗扬喝道:“你以为是女人就应该站到你一边?再说
了,我怎么就无耻下流卑鄙小人了?你是不是没见过什么叫无耻啊?”
“住口!”
“别吵了。”小紫小手往下一劈,“你们就这里公平的决斗吧。”
“好!”云丹琉道:“姓程的,你若输了,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从今往后
不许你再纠缠我姑姑!”
“我赢了呢?”
云丹琉讥讽道:“你能赢吗?你要操心的,应该是怎么保命吧?”
“如果我赢了呢?”
“任你处置!”
“哇!你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吗?”
云丹琉轻蔑地一笑,“所以你赢不了。”
“你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云大小姐,老匡曾经说过:你就倒霉在你的自
大上了。”
“谁是老匡?”
“一个算命的。闲暇时我请他给你算了一卦,你不介意吧?”
“无耻!”
云丹琉说着身形一动,双脚像是贴在水面上一样向前滑去。几乎一瞬间,刀
锋就劈到程宗扬面前。
程宗扬握住腰间的佩剑,身体向前一横,那柄装饰性远大于实用性的短剑划
过一道弧线,硬生生架住云丹琉的青龙偃月。
刀剑相交,两人各退一步,看上去是平分秋色。然而云丹琉却神情顿变,失
声道:“你!”
刀重剑轻,何况云丹琉手中是一件堪称传世的宝刀,程宗扬的佩剑看着花里
胡哨,却是路边随便买的样子货。两人毫无花巧地硬拚一记,结果不分胜负,连
瞎子都能看出来程宗扬的修为远在云丹琉之上。
在云丹琉眼中,这个卑鄙小人还是去年的境界,无非是在四级上下晃荡的半
瓶水。即使下午在道上斗殴,她也只觉得这人卑鄙无耻,难道他当时是刻意让着
自己?
“没想到吧?”程宗扬道:“我如果跟你虚拼几记,周旋个十几招,趁你松
懈时再全力出手,要赢你简直是分分钟的事。不过你那么输了,肯定不服。什么
卑鄙无耻之类的话肯定要扣我一头。所以我一出手就施展出全部实力,让你明明
白白知道输在什么地方。”
“你怎么做的?”
“当然是勤学苦练。”程宗扬虚劈几记,剑锋下的空气急剧压缩,发出爆破
般的声音,比那柄青龙偃月劈的风声还要刺耳。
“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天才。”程宗扬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只是把别人喝茶
的时间,都用在修炼上了!”
小紫怀里的雪雪发出愤怒的狂吠,自己主人这番厚颜无耻的话,别人能忍,
它是忍不了了。
云丹琉提起长刀,“无论如何,我要与你比一场。”
第五章
云丹琉再次出手,那柄青龙偃月少了几许暴戾,多了几分凝重。一招一式法
度森严,再没有泄忿般的狂劈猛砍,显然已经把这个卑鄙小人当成一个可以一战
的对手。
程宗扬短剑并不趁手,对付青龙偃月这种刀身长到夸张的重型兵刃,更显得
有几分吃力。但这点劣势仍然无法抹平两人修为间的差距。云丹琉的修为刚攀上
五级,而程宗扬已经是五级的巅峰。
这点差距所表示出来的,是程宗扬已经完全主导了战局,云丹琉虽然有攻有
守,但不知不觉中,已经被程宗扬控制住节奏。
云丹琉并没有察觉节奏上的变化,她只是发现自己招数更快一点,会有更好
的机会。她像一个顽强的将军,不断挥舞长刀冲上山峰,又在对手的猛攻中谨慎
地保存实力,退出高点。无论攻守,在她看来都是最合理的选择,进攻时固然酣
畅淋漓,退守时也没有丝毫气馁。
云丹琉出手越来越快,招术却清晰无比,毫不散乱。坐而忘机,观照正理,
是为坐照。云丹琉刚刚进入坐照的境界,这还是第一次清晰感受到坐照境所蕴藏
的意味。
云丹琉本来抱着拚命的心思,即使不把他砍死也要让他知道厉害,趁早滚得
远远的,不要像一只癞蛤蟆一样,纠缠自己像青瓷一样高洁而又易碎的姑姑。但
此时,她已经完全沉浸在武道的攀升上。每一次出招,她都能感受到自己的不足
和进步,感受到自己实力的飞涨。
那种感觉就像在无边的大海上航行,探寻着一个又一个未知之地,每一处都
会给自己带来财富和梦想,自由自在,而又充满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云丹琉手腕一痛,长刀脱手而出。云丹琉呆呆站着,她
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现在的自己和一个时辰之前的自己相比,赢面可以占九成
以上。却仍然不是他的对手。
“累死我了……”程宗扬喘着气道:“云丫头,用不用这么拚命啊?”
云丹琉这才注意到他已经大汗淋漓,而自己的真气也已经耗尽,再打下去,
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脱力。
“这一场是我输了。”
程宗扬放声大笑,“哈哈。”
没等他笑完,云丹琉便道:“但我一定会赢你的。”
程宗扬老气横秋地说道:“小鬼,等你赢了我再说吧。”
云丹琉手一抬,掉落的青龙偃月跃入手中,然后转身就走。
“喂,就走了?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云丹琉转过身,深深吸了口气,“你说吧。”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把你的亵衣给我。”
云丹琉脸上一红,终于忍下羞恼,将那条刚拿回来的亵衣扔到程宗扬身上。
“还有。”
云丹琉皱起眉头,“还有什么?”
“你不会就这一件亵衣吧?身上穿的也给我。”
“你!”
“我卑鄙我下流我无耻我淫荡——还有吗?就这几个词,我听得耳朵都生茧
子了。快一点,要不然我就让你当面脱给我。”
云丹琉气红了脸,然后转身走入林中。
“喂,你走那么远,不会故意逃跑吧?惊理,你去盯着。”
云丹琉叫道:“别过来!不要过来!”
一刻钟后,云丹琉终于从林后出来,手里拿着缠成一团的亵衣。她仍然穿着
火红的衣裙,但没有了里面的亵衣,身体的曲线更加清晰。尤其是胸乳和腰臀,
饱满而鲜明的线条给人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
程宗扬不由得吹了声口哨,赶在云丹琉发怒前又连忙道:“你如果早来两个
月多好?”
云丹琉一怔,难道自己两个月前有这样一场比拚,会对自己的修为产生更大
的影响吗?
程宗扬遗憾地说道:“早两个月天气正热,你脱了亵衣,就不剩什么了。”
“去死吧!”
云丹琉劈手把亵衣甩到程宗扬脸上,然后飞一样掠下山去。
程宗扬扭头看着笑吟吟的小紫,“死丫头,高兴了吧?”
小紫皱了皱鼻子,“谁让她砸你的头?”
“一点小伤,都是哈爷那兽医下手太重。”程宗扬捏了捏她的鼻子,“死丫
头,不要把我想得太坏嘛。”
小紫娇声道:“人家就喜欢程头儿坏坏的样子。”
程宗扬捧着她精致的面孔,用鼻子顶住她的鼻尖道:“怎么坏?”
“去找坏女人啰。”
“坏女人?”程宗扬想了起来,“你从哪里弄的血,让那个狐狸精以为你是
天狐血脉的?是不是遇到狐族的人了?”
小紫翘起手指,“程头儿,你想试试吗?”
程宗扬凑过去,闻到她指尖一丝淡若无痕的香气,似乎有些熟悉。这不是小
紫的体香,而且她从来不用脂粉,程宗扬略一思忖,忽然明白过来:那是麻古的
特殊香味,小紫指上沾的有毒品,襄城君品尝到的不是小紫血脉有什么神妙,而
是毒品强烈的致幻性。
“难怪襄城君会迷恋成那个样子。”程宗扬道:“不过和以前的好像不太一
样,味道更淡了。”
“用电子镜能看到药物内容以前看不到的变化,我们重新改了方子,”小紫
笑道:“效果比以前强十倍,而且可以置入一些有趣的小法术。”
“置入法术?”程宗扬道:“意思是能操控她产生的幻境?”
“大笨瓜,你终于猜对了。”
程宗扬半晌才道:“法术和科学结合的怪胎啊……”
小紫眼睛闪闪发亮地说道:“那些肉眼看不到的细微粒子相互融合,真的很
有趣呢。”
死丫头要是投生在自己的世界,绝对是超级学霸,要不然就是满脑子变态念
头的科学怪人。
程宗扬觉得自己有责任挽救她的灵魂,“你能不能干些好的?”
“什么是好的?”
“比如给人治病啊。”
小紫不屑一顾,“那有什么意思?”
“有种病叫癌症,好多科学家辛苦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治愈。”
“什么是科学家?”
“就是……大巫师。”
“哦。”
“还有一种叫艾滋病,是最可怕的疾病。艾滋病毒本身不致命,但会破坏人
体的免疫力,人一旦得了艾滋病,就会百病缠身,打个喷嚏说不定都会死。”
“真有趣。”
程宗扬诱惑道:“你要能把它治好,在我们那边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人家是说那种病毒很有趣,我要把它造出来。”
程宗扬无力地低下头,陷入深深的懊悔中,自己明明知道死丫头是变态,还
要给她指路。别人是治病,她是造病毒,好好的光明大道,让她走成一条黑得看
不见底的黑道。太邪恶了……
程宗扬沉默良久,然后全当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脸平静地转过话
题,“如瑶来了。在上清观。”
“好啊,”小紫笑道:“人多玩起来才热闹。”
程宗扬顾左右而言他,“蛇奴呢?我不是让她来找你们了吗?”
“大笨瓜,你是不是想她了?”
“当然想了。”程宗扬踢了踢那块石头,“这么重的东西让她扛着多好。”
小紫嫣然一笑,“把匕首给我。”
程宗扬拿出匕首,小紫蹲下身,像削水果一样把那块石头一点一点削开。
不多时,石中出现一点蓝紫色的光泽。程宗扬立刻趴过去,“龙睛玉!你怎
么知道这里面有龙睛玉!”
雪雪“汪汪”叫了两声。
“是你?你能看出来石头里面有龙睛玉?”
雪雪趾高气昂地扬起头,一边摇着小尾巴,但紧接着就被程宗扬拎着耳朵提
了起来。
“死丫头,”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你说我们把它煲汤吃了,会不会也能看
到石头里的龙睛玉?”
雪雪愤怒地扬起爪子去挠程宗扬,结果什么都没挠到,就被男主人一脚踢在
屁股上,像蒲公英一样飞了出去。
小紫细致地削着石头,蕴藏在里面的龙睛玉渐渐露了出来。最后二百多斤的
石头里切出的龙睛玉有大大小小十五颗,全加起来也不到一斤,但已经是难得的
收获了。
雪雪屁颠颠地跑过来,兴奋地张大嘴巴,绒球一样的小尾巴摇来摇去。
“马屁精。”
雪雪根本就不搭理他,只等着女主人把龙睛玉都塞到它嘴巴里。
“不许偷吃哦。”
雪雪使劲点着头。
小紫一边把龙睛玉喂到雪雪嘴里,一边道:“蛇奴去找他们的仓库了。”
“瞎说的吧?一群胡凑起来的地痞,哪里来的仓库?”
“万一有呢?”
程宗扬笑道:“倒也是。万一再捡到一块这种升仙石,那就赚大了。”
雪雪将龙睛玉尽数吞入腹内,然后又跳到小紫怀里。惊理将削下的石屑全部
清理干净,拿起那块太阳能板。
小紫歪着头道:“这是什么?”
程宗扬接过太阳能板,擦去上面的泥土,“是最宝贵的东西。它可以用到你
所能想像到的任何地方。现在的问题是——我不知道它应该用到哪里。”
“它可以用到什么地方?”
“照明,但我们没有灯泡;动力,但我们没有电动机;煮饭,但我们没有微
波炉电饭煲;还可以给手机充电……”
“但我们没有手机。”
“你太聪明了。”
“那就是没什么用啰。”
“……你太聪明了。”程宗扬叹息着把太阳能板放到背上。
虽然惊理作为侍奴,干点粗活是应该的,但程宗扬到底没好意思自己一个大
老爷们儿空着手,让一个女人背东西。太阳能板虽然不沉,可面积太大,怎么拿
都不凑手,这一路走得是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了上清观,程宗扬也累得不行,
把板子往门外一丢,让敖润搬了进去。
观中的打醮仪式已经结束,云集的车马也四散一空,位于上院僻静处的后门
更是空无一人。
程宗扬带着小紫进入观中,卓云君已经在廊内跪迎。她十指相对,俯下身,
额头贴在手背上,柔声道:“女儿拜见妈妈。”
小紫抱着雪雪游目四顾,“好冷清的地方,我就住这一间好了。”
“是。奴婢这就过去收拾。”
惊理笑道:“还是我来吧。主人这会儿沐浴还要你服侍呢。”
“小紫!”旁边传来云如瑶惊喜的声音。
“瑶姊姊,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程宗扬以为小紫带了什么罕见的宝物,却听云如瑶惊叹道:“哎呀,好漂亮
的帕子!”
“一共十二条呢,正好遇见打折,于是就买了来。”
“在哪里买的?”
“在南市。那铺里还有许多香囊,说是重阳前还要打折呢。”
“太好了……”
两女拉着手,叽叽吱吱说个不停,全是各种打折商品的最新信息。程宗扬木
着脸道:“卓奴,过来给老爷洗澡。”
静室内放着一只木桶,室内水雾弥漫。程宗扬靠在木桶内,闭着眼睛,懒洋
洋道:“你们把后门的山路修修多好,马车直接就能开进来。我也不用每次乘车
都走前门。”
卓云君道:“若是后门山路可通行马车,要不了几日又是车马喧嚣,虽然方
便,可原本的僻静也没有了。”
“我说……观里的人就没有怀疑吗?”
“每日忙于修行,自然不会有那么多闲心。何况……”卓云君柔声道:“你
是我们太乙真宗的掌教,旁人又能说什么?”
“说起掌教,听说蔺老贼这半年干得风生水起,原来不安份的道观如今都老
实了。”程宗扬赞叹道:“这老东西有几把刷子啊。”
卓云君替他擦洗着身子,“那个人有心计,也有手腕。换作商乐轩,断不会
如此。”
程宗扬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迟早要收拾姓蔺的,绝不会让他善终。”
“奴婢已经决定了,主人一旦忙完汉国的事,离开洛都,奴婢就将观主之位
传给锦檀,然后就宣布归隐。在内宅一心一意伺候主人。”
“只要你决定了就行。”程宗扬站起身,“好了,我要去和你们少夫人入洞
房了。你来不来?”
“少夫人身边有人服侍,奴婢贸然过去,只怕不好……”
…………………………………………………………………………………
上清观的阁楼三面悬空,风景绝佳,但云如瑶畏寒,只能住在静室。
这会儿静室已经与原来大不相同,随车带来的纱帐、帷幕都已经张挂起来,
连床榻也换了新的。小紫奔波多时,此时已经回房休息,云如瑶裹着厚厚的狐裘
倚在榻上,手中拿着账册,正在灯下细细查阅。
“还在看呢?小心伤神。”
“就剩一点了。”
“一点也不行。”程宗扬不由分说抽走账本,“春宵苦短啊。”说着张开手
臂。
云如瑶乖乖伏在他怀中,低声道:“里面有几笔账目……”
“停!今晚只谈风月,不谈生意。”
云如瑶笑道:“是,相公。”
程宗扬一手伸进狐裘内,抚摸着她冰凉而光滑的胴体,“瘦了。”
云如瑶茫然道:“有吗?”
“你瞧,原来我一手还有点勉强,现在正好握住。”
云如瑶嗔道:“才不是!”
“逗你呢。雁儿呢?过来给少夫人更衣。”
雁儿服侍云如瑶取下簪钗,除去外衣。阮香凝过来铺好被褥,又往香炉中添
了些香料。
云如瑶自幼锦衣玉食,早已习惯了被人服侍。她一边抬手,让雁儿替她除去
手镯,一边笑道:“相公坏死了,雁儿刚脱干净,你就去忙自己的事,把雁儿光
溜溜丢在房里,她都快哭了呢。”
雁儿红着脸道:“没有。”
云如瑶笑道:“好了好了,雁儿不哭,今晚你在帐内伺候吧。”
雁儿声如蚁蚋地说道:“有凝奴就够了。”
云如瑶道:“凝奴,你也留下吧。”
阮香凝小声道:“是。”
“以为人多我就怕你们吗?”程宗扬叫嚣道:“再来三个也是白给!”
云如瑶娇声道:“小紫妹妹,有人要欺负姊姊。”
房门没关,小紫笑道:“瑶姊姊,你就乖乖让他欺负好了。”
“他说我们三个还不够,妹妹来帮帮我嘛。”
“他骗你呢。”小紫说着打了个呵欠,“好困……人家已经睡着了。”
“坏丫头,只顾自己睡……哎呀……”
程宗扬把云如瑶拥在怀里,一边咬住她的耳珠,一边往她耳孔里轻轻吹气。
云如瑶如冰似玉的肌肤,在他的挑逗下微微战栗着。
程宗扬手掌游蛇一样伸到云如瑶腿间,张手包住她光滑的玉阜,接着掌心透
出一股温热的气息。
云如瑶只觉自己因为寒毒而迟滞的经脉被逐一打通,下体传来的暖流一点一
点流遍全身,身体温暖而又轻盈,舒适得仿佛要飘起来一样。
肌肤渐渐变得温暖起来,云如瑶唇瓣上多了一抹血色,在灯光下倍显娇艳。
她斜身躺在程宗扬臂间,美目中充满柔情蜜意。
云如瑶小声道:“程郎,我们还没有拜堂,就有了夫妻之实,你会不会看不
起我?”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要忍到成亲,你都冻成冰棍
了。”
云如瑶笑嗔道:“你才是冰棍。”
程宗扬拍了拍胸膛,粗声粗气地说道:“冰棍没有。肉棍倒是有一根!榻上
这位小娘子,你且看看合不合用?”
笑闹间,程宗扬压住云如瑶身子,腰身一挺,硬梆梆的龟头挤入那只犹如处
子的蜜穴内。云如瑶低低叫了一声,蹙起眉头。程宗扬放缓动作,用九浅一深的
节奏试探着,一点一点进入她体内。
云丹琉下体又紧又密,火热的龟头挤入穴内,柔腻的蜜肉像被烫到一样抽动
起来,原本略显干涩的蜜穴迅速变得湿润。
程宗扬动作很轻柔,充满了怜惜与呵护,片刻后,程宗扬身体一弓,下体的
力道蓦然加重。
“啊!”云如瑶低叫着柔颈昂起,被他这一轮突如其来的挺动干得几乎喘不
过气来。她细白的手指紧紧抓住程宗扬的手臂,雪玉般的肉体在他身下仿佛暴风
雨下的一叶小舟。然而无论暴风雨如何猛烈,这一叶小舟始终不曾倾覆。
由于寒毒缠身,云如瑶外表看上去就像精瓷花瓶一样脆弱。但程宗扬知道,
在她柔弱的躯壳下,有着惊人的适应性。他开始的轻柔,是怕云如瑶久未欢好,
难以承受,这时放开手脚,粗硬的肉棒直进直出,在她小巧的美穴肆意挺动。
云如瑶一手捂着嘴巴,不时发出娇软的叫声,只觉自己柔腻的嫩穴被火热的
肉棒塞得满满的,阳具每一次进入,都像一团炽热却不灼烫的火焰,一直插入到
体内深处。随着肉棒的进出,体内那股冰冷的寒意像寒冰融解一样渐渐化开。
程宗扬俯身压在云如瑶身上,双手与她十指相扣,望着她娇柔的面孔,情不
自禁地吻住她的唇瓣。
云如瑶有的不仅是她楚楚动人的风姿和美貌,更诱人的是她优雅中时时显露
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媚意,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疯狂地投入其中。程宗扬肆意施
展着手段,从九浅一深到四浅一深,再到每一下都是尽根而入,频率越来越快,
最后节奏密集得像雨点一样。
程宗扬那八块腹肌可不是白练的,遇到他这种腰力惊人的高手,连襄城君那
种妖妇都承受不住,何况是云如瑶?不多时,她便支撑不住,娇喘道:“我……
我……我不行了……”
程宗扬放慢速度,恢复了九浅一深的节奏,尽量延长她的快感,好以此激发
她僵滞的血脉。
云如瑶脸上浮现出诱人的红晕,呼吸越来越急促,忽然她下体一紧,接着她
忘情地张开红唇,娇躯一阵抽搐。
程宗扬粗声道:“合不合用!”
云如瑶讨饶似的颤声道:“合用……合用……”
程宗扬坏笑道:“那我们再来一次!”
“不……不行,人家下面都麻了……雁儿,快来……”
话音未落,云如瑶身体便一阵剧颤,在他的插弄下泄了身子。
一鼓作气的话,让云如瑶经历第二次高潮也不是难事。但程宗扬怕她伤了身
体,挺动着慢慢抽出阳具。
雁儿已经脱得身无寸缕,含羞躺在女主人脚边,双手掩着胸乳,娇靥涨得通
红。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我家雁儿这身子,比别人家的小姐还娇贵呢。”
雁儿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忽然唇上一热,被主人吻住。闻到主人
身上的气息,她心头的忐忑不翼而飞,紧绷的身体渐渐柔软下来。
程宗扬松开嘴,在她耳边唱道:“一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飞啊,飞
啊,飞啊……”
“唔……”雁儿身子一颤,红嫩的唇瓣微微张开,散发出如兰的香气。
“咦?飞到哪里了?”程宗扬一脸坏笑地低声道:“原来是飞到雁儿的小花
园里了……”
雁儿羞窘地低喘道:“公子……”
少女娇嫩的玉体像花瓣一样又白又软,她白生生的双腿被扯得分开,一根怒
涨的阳具直挺挺插在她鲜嫩的蜜穴内,越进越深。
“雁儿乖乖,把腿张开,让小蜜蜂到你的花儿里采蜜。”
雁儿委屈地说道:“好大……”
“那就是又肥又胖的大蜜蜂,在你的小花苞里钻啊钻,钻啊钻……”
程宗扬抱住雁儿白美的双腿,阳具不停挺动,享用着她娇腻的嫩穴。云如瑶
娇慵地依在她身边,逗弄着说道:“叫老爷。”
雁儿乖乖道:“老爷……”
云如瑶笑道:“求老爷再用力一些。”
“不成的……”雁儿眼泪婆娑地央求道:“奴婢受不住了……”
雁儿比云如瑶还娇弱,虽然程宗扬控制着力道,但也没有支撑太久,不到一
刻钟就被干得泄了身子。
程宗扬一把拉过云如瑶,“该你了!”
云如瑶连忙道:“不要!人家下面还痛着。”
程宗扬凶巴巴地狞笑道:“那就用后面!”
云如瑶一手拉紧被子,一手拦住他,一边道:“该凝奴了。凝奴,快来伺候
老爷!”
在程氏内宅,主人床榻只有女主人专有,雁儿作为贴身丫鬟,可以睡在女主
人脚边,阮香凝身为奴婢,只能在帐内伺候。她长发挽了个髻,用一条红丝带扎
住,除此之外,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听到主人的吩咐,她顺从地俯下身,背对着
床榻跪下,双手伏在地毯上,双膝并紧,像一匹温驯的母马一样耸起雪臀。
阮香凝臀圆腰细,肌肤白腻,从背后看来,胴体优美的曲线就像一只精美的
花瓶,尤其是那只又白又嫩的大屁股,更是令人欲念勃发。
阮香凝与云如瑶和雁儿不同,就身份而言,她是彻头彻尾的女奴,平常专供
主人淫玩取乐。程宗扬毫不客气地吩咐道:“凝奴,自己把屁股扒开,让老爷采
个花!”
“是,老爷。”阮香凝怯生生应道,她双手伸到臀后,抱住白嫩的臀肉朝两
边掰开,露出臀间娇艳的羞处。
程宗扬摸弄着她滑腻的臀肉,“这两朵花,老爷先采哪一朵呢?”
阮香凝被他挑逗得微微发抖,颤声道:“奴婢的花儿……都是老爷的,任凭
老爷随便采……”
云如瑶笑道:“相公既然拿不定主意,就让她卜问好了。”
云如瑶取出一枚银铢丢到她面前,“凝奴,自己丢。是正面,老爷就先采你
下面的花;若是背面,就先采你的后庭花。”
阮香凝拣起银铢,往地上一抛,丢出的是正面。
这次不待主人吩咐,阮香凝便主动抱住屁股,指尖剥开阴唇,露出红腻的穴
口。
云如瑶从背后拥住程宗扬的腰,柔声道:“相公也该歇歇了,让凝奴自己来
好了。”
程宗扬哈哈一笑,斜身依在榻上。阮香凝扭动着身子退到主人膝间,一手扶
住主人的阳具,一手掰着雪滑的臀肉,将龟头放在自己穴口,然后松开手,抱起
雪嫩的臀肉向后挺动着,一点一点将阳具纳入体内。
阮香凝将蜜穴剥得敞开,露出里面湿媚的蜜肉,红艳的蜜穴嵌在白生生雪臀
间,翻开的阴唇柔嫩而又红腻,宛如一朵娇滴滴的牡丹。程宗扬猛地一挺腰,阳
具重重贯入穴内。
“唔……”阮香凝低叫一声,那根阳具直挺挺捅入穴内,龟头正中花心,将
她雪臀干得一阵乱颤,紧接着,她玉颊便浮起红云,流露几分异样的妩媚。
第六章
夜阑更深,一片寂静,位于北邙深处的上清观也仿佛陷入沉睡。走廊两旁的
静室都关着门,从外面听来毫无声息,似乎整个上院都空无一人。然而若是打开
门,却能看到角落处一间静室内,此时正红烛高烧,春意融融。
程宗扬一手一个,将云如瑶和雁儿搂到怀中,一边抚摸着两人光滑的玉体,
一边观赏凝美人儿翘着屁股,用蜜穴套弄阳具的艳态。
阮香凝粉颊贴在地板上,双臂伸到身后,玉手抱着雪臀高高翘起,那只浑圆
的雪臀丰盈白嫩,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臀间的羞处犹如一瓣湿腻的红莲,灯光
下娇艳欲滴。从后面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只雪臀不停耸动着,柔嫩的蜜
穴含住棒身来回套弄,就像一张软腻而娇媚的小嘴殷勤地吞吐着肉棒。
雁儿温柔地依在程宗扬臂弯间,她唇角带着笑意,睫毛微微垂下,就像一只
小鸟倚着自己的主人。旁边的云如瑶却毫不避讳,她侧着身,雪玉般的胴体贴在
程宗扬身上,螓首靠在他肩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阳具只抽送两下,阮香凝绽开的玉户就像充血一般,变得红艳欲滴。她涂着
丹蔻的纤指竭力扒开阴唇,白生生的美臀抵在主人腿间,时而耸动,时而摇摆,
用尽各种角度来套弄着阳具,即使倚在榻上,也能看到她玉户间蜜肉的每一丝轻
颤。
阮香凝在她身边一直斯文柔顺,就像一个娇弱的小家碧玉,没想到服侍自家
相公时,会如此殷勤。云如瑶伸出玉足,放在阮香凝臀上,曼声道:“一朵芙蓉
千蕊红,腻白粉艳娇色秾。玉指轻剥供君赏,羞见蜂蝶入花丛……”
阮香凝早已被驯服得百依百顺,即使被那些姊姊们戏弄,也能陪着笑脸曲意
奉迎。然而女主人这几句半是调侃半是奚落的诗句,却让她心底涌起一股前所未
有的羞意。她羞不可遏地埋住面孔,窘迫得连身子都在颤抖。
“好诗!来来来,看个好玩的!”程宗扬说着打了个响指,那只白艳的雪臀
猛然一颤,仿佛不受控制一样哆嗦起来。那声响指就像一个突如其来的信号,使
阮香凝一瞬间就达到高潮。阮香凝失神地张大美目,高耸的雪臀间,那只红腻的
蜜穴紧紧夹住肉棒,片刻后,穴口往外一鼓,猛地喷出一股淫液。
阮香凝纤软的腰肢被主人握住,那根粗壮的阳具在她水汪汪的蜜穴间毫不留
情地戳弄着,将那只丰腻的大白屁股干得一翘一翘。
阳具每次进入,都让她的快感攀升到新的高度。阮香凝彻底迷失在肉欲中,
她张开红唇,不时发出不成字句的浪叫。但即使在连绵的高潮中,她两手仍紧紧
扒着臀肉,将自己秘处暴露出来,任由主人观赏自己淫液横流的蜜穴。
云如瑶和雁儿都露出吃惊的表情,看着那个美人儿在主人身下一波接一波密
集高潮的淫态。
程宗扬双手搂住凝美人儿的腰,随着他的挺动,精壮的腹肌不断收缩鼓起,
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忽然他双手握住阮香凝的膝弯,往旁边一拧,将阮香凝
整个翻过来,然后压在她白美的胴体上。
阮香凝双腿大张,两只丰满的美乳在胸前不住摇晃,蜜穴像失去控制一样不
间断地达到高潮,淫水越涌越多。
等程宗扬松开手,阮香凝已经泄得浑身发软,躺在地上还在不停抽动。雁儿
拿了巾帕,将主人下体抹拭干净。
云如瑶早已看得心旌摇曳,这一次程宗扬没有丝毫保留,搂着云如瑶馨香的
胴体,一口气抽送了将近两刻钟,然后在她体内剧烈地喷射起来。
炽热的阳精射入体内,使云如瑶又一次泄了身子。
这一晚,静室内三名女子人人梅开二度,甚至三度,程宗扬也毫不吝惜地喷
射了三次,只有一次是在雁儿体内,其余两次分别给了云如瑶前后两只嫩穴。
即使干过三女六只肉洞,再加上连射三次,程宗扬仍然雄壮如初。他把三女
并肩放在一处,拥着三具美态各异的娇躯尽情把玩。
三名女子此时都已精疲力尽。云如瑶体内寒意尽去,眉梢眼角都带着浓浓的
春情和诱人的媚意。雁儿一手掩着吃痛的粉臀,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阮香凝趴
在地上,她刚被主人半是强迫的用了后庭,雪嫩的臀肉被干得发红,臀沟内,柔
嫩的屁眼儿被大肉棒捅弄得面目全非,甚至还隐约有几丝血痕。
雁儿一眼瞥见,抿嘴笑道:“公子,凝奴落红了。”
云如瑶好奇地说道:“还有这等事?在哪里?”
两女剥开凝美人儿的臀肉,验看她的落红。当看到她的后庭真被干得出血,
两女不由发出惊讶的骇笑。
云如瑶把一条白色的丝帕丢给阮香凝,笑道:“赏你一条贞洁帕子,让老爷
也看看。”
阮香凝含羞忍痛地用丝帕抹净臀间的血迹,然后跪在主人面前,将沾血的丝
帕双手举过头顶,“夫人赏奴婢的贞洁帕子,求主人验看。”
程宗扬看着丝帕上的血痕,正要戏谑几句,忽然大笑道:“哈哈,我刚想起
来——你们三个都是我开的苞!”
三女一想,果然如此,不仅花苞,连后庭花也都是被主人开的苞。她们互相
看了一眼,不由都笑了起来,连阮香凝也陪着笑脸强颜欢笑。
想起给三女开苞时的旖旎风情,程宗扬兴致勃发,大笑道:“都不许跑!让
我挨个再采一回花!”
…………………………………………………………………………………
直到日上三杆,程宗扬才起身。云如瑶亲手给他梳了头,尽量将他脑后那片
尴尬的伤口遮掩起来,然后用布巾束好头发,戴上轻便的纱冠。
云如瑶道:“奴家听说,相公如今有了官身?”
“六百石的大行令。是不是觉得有点小?”
“六百石虽非高官显爵,也不是微官末吏,只是相公今日不用当值吗?”
“这边是五日一朝。”
“可平常没有朝会,不是也应该去官署当值吗?”
“哦,你是说鸿胪寺的差事?上次喝酒时我们都谈妥了。他们乐得我不去,
我也乐得清闲。若是有什么差事必须我出面,他们自然会派人传讯。反正我又没
打算真在汉国当官,也不用跟他们争什么。”
“这么说来,相公也不准备在汉国久住吗?”
“当然不想。”
“那我们将来住哪里呢?”
程宗扬笑道:“你是要我买了房子才肯结婚吗?”
云如瑶道:“有家才有业啊。”
程宗扬忽然有一种感动。自己这么多女人里面,只有云如瑶提到了“家”。
对月霜而言,家就是军营——这也不能怪她,毕竟有岳鸟人这么不靠谱的爹,导
致她从小就在生活在军营里面,家庭对她来说是个很陌生的概念。
小紫也是一样,她对家的记忆,也许就是潮湿而黑暗的山洞,还有孤零零的
自己。程宗扬心头一动,想起凝羽,家对她来说,也未必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自己在六朝房子不少,但哪里才是家呢?程宗扬思索着道:“我在建康有处
宅子,还有座楼,如今是祁老四和吴大刀的家眷住着。在江州,小侯爷专门给我
留了地,随时都可以起房。临安的地方就大了,占了整整一个坊,最多明年就能
建好。对了,在建康我还有个岛,有时间带你去看看。至于住在哪里……”
程宗扬道:“眼下看来,最安全的是江州,那里是星月湖大营的领地,对我
们来说,算是六朝最安全的地方。最熟悉的地方,是建康,我们第一次见面,就
在建康。最舒适的地方当然是临安,六朝你所能想到的享乐,临安应有尽有。但
我最想去的……”
程宗扬沉默片刻,然后道:“是晴州。”
“晴州?”
“对,晴州。它的繁华不在临安之下,气候比建康更适宜居住,而且那座城
市有种特别的魅力,到处都生机勃勃,充满了活力……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会
在晴州居住。”
“晴州吗?真想去看看呢。”
程宗扬笑道:“你想不去都不行,到时候还指望你来管家呢。”
程宗扬站起来照了照铜镜,“不错啊,让你这么一打理,都看不出来了。”
“怎么看不出来?”云如瑶抱怨道:“那个哈大爷也真是的,都不看仔细,
白白烙掉那么多头发。”
“知足吧,别忘了哈爷总共才一只眼睛,没把烙铁按到我脑门上就不错了。
而且人家兽蛮人止血都是直接上烙铁的。我只少几根头发,你都该偷笑了。”
程宗扬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我身上没有龙涎香的味道吧?”
“怎么了?”
“我要去见三哥,万一身上有你的味道漏了马脚,那就麻烦了。”
“哎呀,那还是换一身吧。”
“让你抱。这会儿麻烦了吧。”
云如瑶嗔道:“我不抱还不行吗?雁儿,你来给老爷更衣。”
程宗扬匆忙换了衣服,前往云苍峰的住处。云苍峰也是宿醉方醒,这会儿正
慢慢喝着粥。
程宗扬一来,云苍峰便屏退所有随从,闭门商谈。
“首阳山铜矿已经出铜了。”云苍峰拿出第一个好消息。
“太好了!”有这座铜矿支撑,程宗扬也有了底气,但他紧接着问道:“成
本怎么样?”
“矿洞位山中,开采不易。我问过开采的大匠,只怕要修一条路。”
开采铜矿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想要迅速得到大量成品铜,投入更加巨大。
云氏本身的生意需要充足的现金流,又被纸钞占用了大量资金,再想巨量投入,
只怕力有未逮,至于程氏,不计纸钞的话,资金缺乏更严重。
程宗扬道:“我来联系石超,他对首阳山的铜矿早就垂涎三尺,要不给他个
机会,他非恨上我不可。”
金谷石家的财力,云苍峰心里自然有数。接下来便谈到第二件事,“我已经
联络六弟,既然有此良机,绝不能错过,这一回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拿下两个二千
石。”
“两个二千石?用得了吗?”
“以防万一。”
“问题是你们有人吗?”
在汉国,县令都有百里侯之称,二千石在地方上是货真价实的一方诸侯。天
子即使卖官,也不可能随便乱卖,必须有靠得住的出身。云家若是找个家奴,花
钱买个二千石,不用报到天子面前,徐璜直接就打回来了。
“放心吧。六弟挑出两个人,在汉国都有颇有令名,即使入朝为二千石,也
不至于引人非议。”
云苍峰拿出一张纸,最上面两个人名之后,都标明了出身:白虎书院,石渠
书院。
“这两人是汉国有名的儒者,只是一直未曾出仕。六弟每年都会去洛都的书
院,结识一些出身寒微的出色文士,提供财物,资助他们在洛都游学。这两人便
是六弟仔细选出来的。”
程宗扬看着上面两个人名:公孙弘、朱买臣。六爷这笔投资真是挺值的,两
个大器晚成的穷书生都被他笼络住了。即使没有西邸,这两人再熬些年,也该跃
入龙门了。
程宗扬继续往下看,下面密密麻麻写了几十人名,每个名字后面都写了出身
和要买的官职,一眼看去,倒没有什么有印象的人物。
“这是什么?云老哥,西邸是天子开的,不是我开的啊。咱们就是有钱,也
不能把汉国的官职都买下来吧。”
“无妨,都是些郡县小吏,主管钱粮、捕盗之事,虽然官小,但都是些用得
着的官职。”
“官再小也架不住人多啊。”程宗扬粗粗一算,这些官职已经超过一亿钱,
合计接近八万金铢。
“机会难得。我们兄弟等了几十年才遇到这样的时机,绝不容错过。”云苍
峰低声道:“平常给这些官员塞钱,也差不多是这个数,不如买下来划算。”
程宗扬苦笑道:“我试试看吧。你说我拿着这单子过去,徐公公会不会疑心
我要造反?”
…………………………………………………………………………………
事实证明,作为商界的老狐狸,云秀峰精心挑选的名单就是比程宗扬想像中
靠谱。
一看到名单上面两个人名,徐璜便露出一副又惊又喜的神情,“公孙弘、朱
买臣?哈哈哈哈!好好好!”
程宗扬当然知道公孙弘和朱买臣是未来的名臣,但徐璜这副既贪婪又愉悦的
嘴脸是怎么回事?
“依公公看,这两个人合适吗?”
“合适!怎么不合适!”徐璜尖声笑道:“这两人是世间名士,天子早有心
征召两人入朝为官。如今倒是省下四千万钱。”
还是徐公公素质高,不说赚的,得说省的,这是把官职当成自家囊中之物才
有的觉悟。徐璜也不隐瞒,直接告诉他,天子早就准备好给这两个人封官。只不
过天子刚刚秉政,还没来得及邀请。结果这一等,程宗扬主动带着钱把人送上门
来,正可谓一拍即合。
徐璜拍著名单道:“这两个人,公孙弘乃宰相之器,将来必可大用。朱买臣
明练果决,可出镇地方。”
程宗扬轻轻巧巧送过去一记马屁,“公公高见!”
徐璜哈哈大笑,“老奴只是宫里的下人,哪里有这番见识?”
“那是天子的意思?”
“非也非也。”徐璜微笑道:“这是太后娘娘当日的憾言——明白了吗?”
程宗扬心里一动,嘴上却道:“小的不明白,还请公公明示。”
徐璜用手指点着他,“你啊……非要老夫明说出来吗?”
“莫非是太后娘娘请不动他们?”
徐璜满意地点点头,尖着嗓子道:“圣天子在位,人心所向啊。”
太后都请不动的名士贤者,天子刚一秉政,竟然主动抱着钱来投奔,面子里
子全有了,难怪徐璜这么兴奋。
“那这两个人……”
“老奴亲自禀报天子!对了,这两个人是主动找上门来的?”
“是朋友推荐的。”程宗扬压低声音,“钱款之事他们不知道,都是那位朋
友垫付的。”
“你的朋友?”
“前次公公说,如今宫里用度颇紧,要想法子给天子分忧。”
徐璜点点头。这话自己说过,尤其是那天受蔡敬仲的高息刺激之后,没少跟
程宗扬唠叨宫里缺钱的事——要不然天子也不会打少府的主意。但西邸的事关乎
朝廷和天子的颜面,做得说不得,他若是不识轻重,四处宣扬,天子的脸面还要
不要了?
程宗扬道:“虽然开了西邸,但又不好张扬。”
徐璜连连点头,“你知道就好。”
“西邸为了给天子求才,”程宗扬怕他误会,又特意补充道:“贤才良士之
才。”
徐璜拍案道:“此言甚是!”
“若论贤才良士,无过于书院。洛都又是书院云集之地,有心报国的高才贤
士数不胜数,只苦无门路上达天听。正好在下有些信得过的朋友,虽是商贾,却
不忘扶助书院的贤士。”程宗扬道:“因此在下告诉他们,说我在尚书台有人,
可以向朝廷举荐贤才。”
“好好好!”听到程宗扬拿尚书台当幌子,徐璜放声大笑。
“咱家掌着西邸,倒也知道那些穷酸一门心思想当官,只不过那帮酸丁都是
穷鬼,理他们作甚?你能想到商贾出钱,文士出力,做得好!做得好!”
程宗扬笑道:“如此一来,天子得了贤才,那些文士得了官职,西邸也替天
子分了忧,便是在天子面前,脸上也有光彩。”
程宗扬略过了出钱的商贾不提,可徐璜哪里能不明白?西邸虽然是为天子聚
敛钱财而设,但商贾名列四民之末,地位近乎贱民,要知道连宫中的卫兵都是良
家子出身,根本没有商贾的份。把官职卖给商贾,朝廷的体面还要不要?程宗扬
这一手商贾出钱,文士出力,着实高明。苦无门路的文士儒生有了晋身之阶,天
子得到了治国的人才,外面还要赞扬天子有识人之明,又体面又光鲜。至于商贾
与官员之间有什么勾当,又与天子何干?难道没有西邸他们就不勾结了吗?
徐璜拿起单子,随便往后看了一眼,见都是些不起眼的微末官吏,也不以为
意,说道:“这些我携之入宫,待天子用玺,交给尚书台便是。至于公孙弘和朱
买臣两位,只怕天子还要多做计较,不好轻慢。这样,两日之后你再过来。”
“多谢公公。只是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徐璜心情极好,笑道:“有什么尽管说。”
“这笔钱款不是小数,能不能宽限几日。”
徐璜连连摇头,“不可不可——襄邑侯已经拜为大司马,这几日便要执掌尚
书台印信。最多八日,下次朝会之前若是不济,此事就此作罢。”
程宗扬只好道:“是,在下知道了。”
…………………………………………………………………………………
程宗扬登上马车,“成了。”
云苍峰大喜过望,“好!”
“徐常侍担心襄邑侯主掌尚书台之后会横生枝节,要求八日内必须付清所有
钱款。”
云苍峰略一皱眉,然后断然道:“我立刻让人筹钱。”
八万金铢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几日内全部凑齐送到西邸,可要考验云家在
汉国的实力了。
“对了,你昨晚可曾见过丹琉?”
程宗扬装傻道:“大小姐怎么了?”
“我刚才问过下人,才听闻她昨晚半夜方回,居然说要闭关。”
程宗扬无辜地张大眼睛,“是吗?”
云苍峰嘀咕道:“好端端的闭什么关?”
程宗扬也在嘀咕,难道昨晚一战让云大小姐顿悟了?这是准备闭关突破吗?
两人在通商里分手,云苍峰派人前去召集本家名下的掌柜,筹措款项,程宗
扬则顺路去了鹏翼社,结果却扑了个空。蒋安世一早就带着吴三桂、匡仲玉等人
出门,好熟悉洛都的市面街道。
这还是自己吩咐的,一时间却忘了个干净。程宗扬只好从社里牵了匹马,自
行返回住处。
一进门,就听到一阵鬼哭狼嚎,却是哈米蚩正给高智商揭狗皮膏药。高智商
光着屁股趴在席子上,被青面兽踩着大腿,去扯他那根狗尾巴。小胡姬伊墨云也
来了,在旁边看得眼泪汪汪。
高智商一直卧床休养,又开了肉禁,天天鸡鸭鱼肉伺候着,时不时伊墨云还
带来吃食在屋里开个小灶,不到十天时间,这小子就跟吹气球一样肥了起来,一
张脸明显圆了许多。
好不容易揭完狗皮膏药,高智商背上黑乎乎一块一块,都是干掉的药渣,青
面兽拿了把刀出来,表示兽蛮人的好汉们都是用刀刮的。富安和刘诏连忙拦住他,
好说歹说劝他收起刀子,伊墨云赶紧拿水来给高智商清洗。
“哈大叔,你这手艺真好!”高智商痛得呲牙咧嘴,趴在席上一边喝着富安
递来的茶水,一边谀词滚滚地拍着哈米蚩的马屁,“用了哈大叔的膏药,我腰也
不酸了,腿也不痛了,浑身上下都是力气,一抬脚跑出十几里地都不带喘的!”
老兽人木着脸道:“那好,劈柴去吧。”
高智商眼珠一转,“哎哟!我这手……”
伊墨云丢下帕子,着急地问:“怎么了?”
“别动!疼!疼!”
老兽人一只眼睛微微闪着精光,“哪里疼?”
“哪……哪儿都疼!骨头里面疼得要命……哎哟!”
哈米蚩两手对握,捏得咯咯作响,狞笑道:“好办!待我把你的骨头捏碎,
再重新对好,保你百病全消!”
“天啊!竟然好了!”高智商惊喜地说道:“哈大叔,你实在太神了!你一
句话,我这胳膊全好了!哪儿都不疼了!你说神不神?”
哈米蚩吩咐青面兽,“把他提到柴房去。不劈完一千根木头不许他出来。”
青面兽粗声道:“吾晓得了,叔公。”
高智商叫道:“哈大叔饶命啊!我还没吃饭呢!”
“给他拿一只肥鸡,两个窝头。”
高智商感激涕零,“哈大叔,谢谢啊!”
“肥鸡等他劈完柴再吃。要是饿了,先拿两个窝头垫着。”
高智商欲哭无泪,“大叔……我明白了!我不说话了,打死我都不说了。”
程宗扬轻轻踢了他一脚,“赶紧劈柴去。劈完柴还有事交待你。”
高智商一骨碌爬起来,“师傅,看我的吧!木头我给你劈得当牙签使!”
“还耍贫嘴呢?老兽,你看好了,比牙签粗的都不要。”
“师傅!我错了!我再也不吹牛了!”
说话间,大门被人拍得山响,守在门口的禁军汉子刚一开门,一个人影便鬼
鬼祟祟钻了进来,然后跟屁股着火了一样,溜着墙根一路小跑钻进柴房里。
程宗扬愕然道:“死头儿,你这是干嘛呢?”
“嘘!别作声!”朱老头一头扎到麦秸堆里,然后嚷道:“鞋!鞋!大爷那
鞋!”
程宗扬拿根木棍把他那只破鞋挑起来,塞了进去,“你这是要疯啊?”
“谁找都说大爷不在啊。”
“到底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要不我就把柴房点了!”
外面又传来一阵擂门声,“就是这儿!妈的!老东西!你给我出来!”
“出来!欠了钱还想跑!”
“缺德不缺德啊!有你这样坑人的吗?”
程宗扬狠狠朝麦秸堆踹了一脚,“你就给我作吧!”
第七章
门一开,外面涌进来五六个人,为首一个屠夫,油腻腻的衣袖卷到肘间,露
出满是黑毛的大手,提着案板宽的切肉刀吼道:“那老头呢!叫他滚出来!”
程宗扬拱手道:“各位!各位!什么事?”
屠夫扒拉两下,从后面拽出个人来,“让她说!”
一个妇人拍着大腿嚎哭道:“那个猪不啃狗不嚼死了都没人埋的老畜牲啊。
混帐行子秃毛的驴,断子绝孙下贱的货啊。白披了一张人皮,你生个孩子没屁眼
儿啊……”
屠夫吼道:“听明白了吗!”
程宗扬老实道:“真没听明白……”
屠夫把那妇人扒拉到一边,“这么大的人了,话都说不清!你来!”
一个跑堂打扮的汉子上来,“是这么回事,昨晚一个老头领着一群人来小店
赌钱,又是斗鸡又是掷骰,中间又要酒又要肉。那老头跑前跑后,里外张罗着,
我们都当他是管事的。谁知道天一亮,就找不着老头的人影了。去问那些赌客,
都说不认识他。这事去哪儿说说理呢?”
汉子叫了半天屈,然后道:“我们老板娘想着自认倒霉算了。谁知道那帮赌
客还不肯走,非说我们东家连客栈都输给他们了。老板娘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还
说那老头输急了,最后把我们老板娘都押上了,说是他老婆。”
“现如今那些地痞占了我们客栈,说好今天不拿钱赎回去就易主。我们都被
赶出来,四处找那老头。天可怜见,方才在街角让我们给撞上了,那老东西正在
赌钱呢。要不是他跑得快,早就按住他当场打死了!”
屠夫道:“听明白没有!”
“我大概是听明白了。你们说那老头……”
“别装了,”跑堂的说道:“我们眼瞅着他跑你们院里了。”
后面有人鼓噪道:“赶紧把老骗子交出来!”
“要让那老东西跑了,今天这事咱们没完!”
老板娘嚎啕道:“杀千刀的老狗,你不得好死啊……”
“大伙儿先别吵。”程宗扬道:“我就想问问:老头连客栈带老板娘都输了
出去——他一共输了多少钱?”
跑堂的汉子道:“五贯半!”
还带个零头!老东西怎么不去死呢?
程宗扬让冯源拿了钱,取出三枚金铢,“钱不用找了,你们赶紧把客栈赎回
来。还有你们老板娘。”
屠夫道:“他还欠着俺的肉钱!”
“还有我的酒钱!”
“别急别急……”程宗扬一个一个付了钱,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下次你
们可千万别这样了。再见着那老头,直接打死!”
打发了讨债的人,程宗扬回到内院,一眼看去差点儿没气死。朱老头顶着一
脑袋一屁股的麦秸杆子,跟个黄毛老妖似的蹲屋檐下,正在牛皮哄哄地吹嘘。
“大爷一晚上的输赢就是好几处店面!厉害不厉害?”
“看不出来啊。”刘诏惊讶地说道:“大爷在洛都居然还有店面?”
朱老头得意地吹起胡子,“可不是咋地!”
毛延寿道:“失敬失敬。老先生是大手笔啊。”
“一般一般,想当年啊……”
程宗扬沉着脸看了半晌,然后扭头绕到厢房。老头要想捻死那些地痞,跟捻
死几只蚂蚁差不多,可他偏偏输得连裤衩都没了。他不是好赌,也不是在乎那几
个钱的输赢,无非是寻找少年时代的记忆。
这一次离开洛都,老头未必再有回来的时候。他想吹牛,就让他好好吹吧。
等朱老头终于吹够瘾,程宗扬已经等了他两个时辰。
“小紫回来了。”
朱老头拍着屁股上的麦秸,乐呵呵道:“大爷就知道那丫头没事!”
“郭解来找你了。”
“不见不见。大爷最看不上那些义薄云天的货。”
“那先睡吧。”
“睡啥啊?这大白天的。”
“今晚有活要干。”程宗扬道:“我们杀吕家的人,你来不来?”
…………………………………………………………………………………
北邙,颖阳侯别业。唐季臣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侯爷,不能如此啊。”
“家中有阿姊阿哥,下面的小辈也有几个争气的。”吕不疑心灰意冷地低叹
道:“我何必再恋栈不去,守着权势不撒手?”
“太后只有两个嫡亲的兄弟,几位侄少爷虽然出色,终究隔了一层。如今天
子刚刚秉政,正是风雨之秋,侯爷再归隐乡里,太后如失一臂啊。”
“正是天子秉政,我才更要激流通退。季臣,你说天子是个何等样人?”
“天子圣哲,明察秋毫之末。”
“你说的没错。但少说了一句:”吕不疑缓缓道:“天子是个凉薄之人。”
唐季臣还头一次听到自家的主人非议天子,顿时一惊,“侯爷。”
吕不疑摆了摆手,“阿哥性子虽然跋扈,终究没有什么异心。我吕氏历代辅
佐汉室,不敢说劳苦功高,可也是忠心耿耿,然而我观天子的行止,未必能容得
下阿哥。我此番归隐,只为保住吕氏一线香火。”
“既然如此,侯爷何不奋力一争?退出洛都,岂不是任人鱼肉?再说,吕氏
历代匡扶汉室,天子又怎会丝毫不念旧情?”
“众口烁金,积毁销骨。何况阿哥又不是谨慎之辈,将来一旦失势,一条条
都是死罪。”
“侯爷……”唐季臣还想再劝。
吕不疑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那两人的模样还没有查出来吗?”
唐季臣只好转过话题,“属下无能,那两人来无踪去无影,至今没查出他们
的真实身份。但属下请了几位胡巫分别卜算,一共卜了五次,其中有两次都指向
同一座宅院。”
“谁人所居?”
“说来是宗怪事,那宅院的主人是一名官员。鸿胪寺新任的大行令,姓程。
据说是洛都人氏,但洛都查无此人,连宅院也是刚购置不久。”唐季臣道:“属
下派人在外面守了几天,并没有见到那二人出入的痕迹。倒是昨晚,有人去了院
中。”
“谁?”
“郭解。”
吕不疑神情微动,最后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再查了。不管院中是谁,都
除掉吧。”
“是。”唐季臣道:“今晚他们在镇上设伏,我便带人剿了他们的老巢。”
“务必要做得干净。”吕不疑道:“毕竟是朝廷官员。而且还连着郭解,背
后说不定还有那位大将军……”
…………………………………………………………………………………
八月二十九日深夜,北邙山口镇。
程宗扬对斯明信和卢景匿形隐迹的修为深信不疑,两人也确实没有露出丝毫
马脚,但他没想到有人通过巫卜,已经盯上了他在洛都的住宅。
此时程宗扬伏在檐角,紧盯着入镇的路口。为了解决唐季臣这个后患,今晚
他们去动了所有的好手。包括洛都鹏翼社的人马;吴三桂、匡仲玉带来的星月湖
大营士卒;自己身边的敖润、冯源、青面兽;以及刘诏手下挑选出的几名禁军。
所有人分成四组,由蒋安世、吴三桂、敖润、刘诏分别带领,按照斯明信的
布置,埋伏在镇子四周。斯明信惯于独来独往,独自藏身暗处;卢景作为鱼饵,
专门挑在镇子最中心的位置,等待与唐季臣见面。程宗扬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
有个老头。
“紫丫头呢?”
“没让她们来。”程宗扬道:“这么大的阵仗对付吕家几个下人,怎么瞧都
够富裕了。”
“你小子懂什么?小心无大过。”
“放心吧,死丫头那里安全着呢。”程宗扬望着镇外道:“怎么还不来呢?
赶紧的,把他们全干掉,还能回去睡半宿。”
小紫和云如瑶在上清观,有卓云君和惊理等人守着,安全无忧。高智商、富
安、毛延寿等人则留守宅院,由老兽人哈米蚩坐镇。吕氏虽然势大,号称门客三
千,但程宗扬并没有见到吕氏门下有什么出色的人物。鸡鸣狗盗出其门,此士所
以不至也。吕冀能依仗的,无非一群用钱喂饱的死士。自己这边有斯明信、卢景
和压箱底的朱老头,敖润等人也不是庸手,唐季臣即使把所有的死士全带过来,
也是白给。这一战若能干掉唐季臣和那批死士,等于斩掉吕家一条手臂再加一条
腿。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双主约在亥时见面,由唐季臣当面付清余款。程宗扬等人提前两个时辰就赶
到镇上,暗中埋伏下来。
夜色渐深,一辆马车沿山路驶来。那辆马车外面罩着布篷,形制比平常的马
车小了一些,却是用的双马。车前的大汉熟练地操纵缰绳,马车如飞般径直驶入
镇中。包铁的车轮碾过石子,上面的车厢稳如泰山,看上去坚固无比。
程宗扬有些意外,唐季臣竟然没带随从,就这么乘着一辆马车来交易?他还
真是不怕死啊。
卢景站在一处屋檐下,大半身体都隐藏在阴影间。马车驶入镇中丝毫没有减
速,反而越来越快,车轮在青石板上溅起一路火星。相距还有数步,车前的大汉
忽然一弯腰,从车厢旁抽出一根丈许长的重矛,将矛尾夹在腋下,靠着马车的冲
击力,朝卢景刺来。
“上来就动手,太心急了点吧?”程宗扬说着拔出长刀,准备截断唐季臣的
退路。
就在这时,车上的布篷忽然碎裂,一名披甲的军士挺身而出,手中的弯弓拉
成满月,接着一点寒光流星般朝卢景射去。卢景避开长矛,随即狸猫般一翻,跃
上屋檐。
程宗扬紧紧盯着那辆马车,脸色难看无比。
“小程子,没见过汉军的战车吧?”朱老头道:“这是卫尉的车骑!”
碎裂的布篷下面,露出车后树立的重盾,车内两名甲士,一人持弓,一人持
矛,车旁排列着戈、殳、戟、矛等各种武器。马车从檐下掠过,只一瞬间,弓手
又射出两箭。另一名甲士举殳一挥,带着铁箍的殳首砸碎檐上的瓦片,将卢景落
脚的檐角彻底击毁。
卢景飞身而起,用竹杖拨开箭矢,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在车后。马车已经驶
远,车上的弓手却转过身来,依靠重盾的掩护接连朝他劲射。车前的御手提着缰
绳一抖一圈,两匹战马嘶鸣着同时转身,马车在街心狭小的空间内兜转过来,重
新向卢景杀去。
程宗扬记得徐璜说过,负责宫廷守卫的卫尉卫将军是吕淑,为了对付一个杀
手,竟然动用了战车,程宗扬心底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接下的一幕印证了程宗扬的担心。镇外尘土飞扬,十余辆战车从东侧杀来。
接着西边蹄声四起,一队黑袍黑甲的骑兵魔神般从黑暗冲出,他们身披重铠,头
上戴着铁制的护颊,只露出一双眼睛,坐骑身高腿健,飞驰如龙。
“屯骑校尉,”朱老头拢着手蹲在墙头,口沫横飞地说道:“全是六郡骑射
世家的子弟!汉国最强的骑兵!”
埋伏在镇子西边的刘诏首先遇敌,他带领着三名宋国禁军,全是常服轻刀,
准备与吕氏的死士搏杀,此时面对那些擅长弓马的重铠骑兵,完全是以卵击石。
刘诏一看势头不对,立刻改变战术,倚靠街巷地形的掩护边战边退。埋伏在
南侧的敖润二话不说,抄起铁弓展臂朝汉军屯骑射去,接应刘诏。
利箭在空中一闪而过,射向为首那名骑兵胸口。那名骑手不闪不避,“叮”
的一声,利箭只射进半寸,就被铁甲挡住,他随手拔下箭枝,挽戈杀来。敖润重
新搭上箭枝,这次射的却是战马,箭锋重重射入马首,只露出一截箭羽。正在狂
奔的战马硬生生被箭矢射得退了半步,然后扑倒在地。马上的骑手厉喝一声,从
马背上高高跃起,敖润挽弓欲射,忽然背后响起一片密集的弦声,数十枝箭矢雨
点般飞来。数十战骑从身后的密林中蜂拥而出。这支骑兵坐骑普遍矮小,比屯骑
的健马低了一头,马上的骑手也只穿了轻甲,他们没有戴冠,而是披散着切短的
头发,身上别说披甲,连衣物都不全,只随便披着兽皮,裸露的皮肤上刺着狰狞
的纹身。
“越骑校尉。”朱老头如数家珍地说道:“这些是内附的越人,专门从合浦
郡迁来。平原上也许不是屯骑的对手,但在山间奔驰如飞,如履平地,只有这些
越骑能做到。”
说话间,北方的山林间发出几声忽哨,接着驰出二十余骑,全是髡发左衽的
胡人。
“长水校尉,”朱老头乐呵呵道:“宣曲一带内附的胡人,那个头顶秃了一
片的是乌桓的,扎小辫的是林胡的,嘿,还有东胡的。”
程宗扬紧绷着脸,事前他们已经猜到吕家兄弟不会轻易罢休,肯定会全力一
击,杀人灭口,却万万没想到,吕家兄弟竟然会出动军队。卫尉、屯骑、越骑、
长水,四支拱卫帝都的精锐尽数出动,纵然只有一百余骑,也不是他们所能应付
的。
刘诏与敖润已经会合,敖润据守在一处酒肆的二楼,一脚蹬着栏杆,一手持
着铁弓,每次弯弓必定箭无虚发。刘诏举着一面龙鳞盾,替他遮挡射来的箭矢,
两人配合得默契之极。
从林中杀出的越骑一边发出尖厉的呼啸声,一边飞驰入镇。最前面一名骑手
已经闯出楼下,他劈开敖润的利箭,双腿夹着马腹一提缰绳,坐骑猛地跃起,跳
上酒肆旁边一人多高的柴堆,接着再一跃,前蹄已经登上二楼的楼面。
刘诏把龙鳞盾抛给同伴,抄起快刀扑了过去,一连三刀,先挑开那名越骑的
长矛,再一刀荡开他的短剑,最后一刀重重劈在那人胸口,将他斩落马下。
身披重铠的屯骑也已经杀至,他们举戟朝酒肆的房门砸去。木屑纷飞间,一
条庞大的身影直闯出来,猛兽般迎面扑上一匹战马。青面兽脸上的兽斑跳动着,
双臂一拧,搂住战马的脖颈生生拧折,然后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
一般马匹听到猛兽的咆哮,都会受惊逃逸,这些战马却是专门训练过,对野
兽的咆哮丝毫不惧。马背上,一名身材魁伟的屯骑军士抡起铁镧,朝青面兽背上
砸去,青面兽背脊一弓,硬生生受了铁镧一击,一边挥拳将他的战马砸得颅骨碎
裂。
一丝死亡气息远远飞来,如同飞鸟归林般汇入丹田,直接融入阴阳分明的生
死根内。自从阴阳鱼与生死根融合之后,程宗扬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吸收死气
的异能。新生成的生死根效率明显比以前提升了许多,只是随着修为的深厚,这
点死气就显得细微了。
吴三桂提着一杆长矛,身体贴在屋脊上飞掠过来,低声道:“程头儿,四面
都被围住了!”
程宗扬吃了一惊,“外面还有人?”
眼前已经有上百骑,唐季臣居然还留有后手,他终究出动了多少人马?看来
这次是志在必得了。
“汉军的指挥在哪里?”
“没有露面。”
程宗扬断然道:“先撤!”
话音未落,朱老头就撒丫子跑了。
“干!死老头!跑那么快,小心我挖你祖坟!”
对旧主这种行为,吴三桂只有装作没看到,“要突围的话,就往山上冲。如
果下山,他们仗着地势从后面冲下来,谁都跑不了。”
“那就上山。”
“我来断后。”
“交给你了。”程宗扬道:“最好能把他们的指挥引出来。”
“瞧我的吧!”
程宗扬穿屋越脊往镇北掠去,一边发出尖啸,召唤众人会合。蒋安世领着鹏
翼社的弟兄守在镇北,闻声并没有上来接应,而是将带来的马车堵在巷口,然后
丢下桌椅家俱,做成简单的拒马。
敖润等人过早暴露,此时已经被屯骑和越骑的精锐团团围住。青面兽挥舞着
两把巨斧紧守大门,周围已经倒毙了数匹战马,那些汉军骁勇之极,即使面对青
面兽也毫无惧色。青面兽边战边退,最后被堵在酒肆的大门内,脱身不得。
忽然一声巨响,酒肆的后墙被冯源用手雷炸出一个大洞,早已等候多时的众
人蜂拥而出,纷纷跃上墙头,一边躲避箭矢,一边借助地形冲开骑兵的阻截。
镇子本来就不大,那些骑兵又骑术精湛,即使夜间在巷中也奔驰如飞。不多
时就衔尾追至,将包围圈缩小到镇北一处大宅周围。
蒋安世已经将宅前的道路全部堵住,此时冲杀出来,趁追兵不备,狠狠打了
一个反击。敖润翻身跳上屋檐,一边喝骂,一边张弓狙杀来骑,刘诏和青面兽则
和蒋安世一道,调头杀了个回马枪。
程宗扬迅速清点了一下人数,除了斯明信和朱老头,其他人都已经会合。卢
景此时也甩开卫尉战车的阻截,手中的竹杖换了一杆夺来的长戟。现在追问唐季
臣突然调集军队的原因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先闯出去,甩开追兵。程宗扬与卢景
略一交流,便订下方案,卢景作为鱼饵,是汉军围攻的焦点,留下来断后责无旁
贷。必要时由他引开部分追兵,减轻撤退的压力。程宗扬负责带人撤退。
卢景对此毫无异议,他当即与吴三桂等人合编,分成两个三人的小组。这边
汉军也已经杀至,屯骑是重骑兵,速度不及轻装的越骑。那些披发的山地越骑劈
开拒马,当先闯进巷中。
匡仲玉袍袖一挥,一道火墙拔地而起,将十余名越骑分成两截。卢景长戟平
举,戟锋直刺一名越骑的咽喉。那名越骑挥刀格开,忽然卢景双臂一拧,戟牙蓦
然翻出,切断了那名越骑的脖颈。
吴三桂却遇到了硬茬,他交手的那名越骑身手强横,以他的修为,竟然没有
占到半点便宜。吴三桂杀得性起,一杆重矛幻化出漫天矛影,将那名越骑强者笼
罩在逼人的劲风下。
卢景压着嗓子,狞声道:“唐季臣!你竟然敢暗算我!”
“别喊了,姓唐的没来。”一个戴着铁面具的汉子立在墙头,“没想到阳泉
暴氏有这么多帮手,还好主公早防着你们这一手。从今往后,阳泉暴氏就在江湖
中除名了。”
“火冲!”
卢景刚一开口,匡仲玉便并指点出,他指尖飞出一点火光,落在那名铁面死
士脚下。接着一道火环猛然爆开,往四周席卷而去。墙边两名越骑被火环卷住,
顿时烧得皮开肉烂。火光一起,那名死士便双臂交叉掩住面孔,烈焰靠近他身周
寸许,就被劲气扑灭。
“没有。”
吴三桂道:“这边!”
匡仲玉又丢下一只火环,同样没能逼出幕后的指挥者。
那名铁面死士放开双臂,然后喝道:“杀!”
十余名戴着铁面具的死士从墙后跃出,如狼似虎的朝众人杀来。卢景虽然与
众人战成一团,实际上却是眼观六路,周围任何动静都瞒不过他那双白眼。忽然
他眼角一跳,看到几名死士聚在巷口,中间是一个身材单薄的男子,很明显的与
众不同。
卢景不动声色,挥戟与几名死士战在一处。那几名死士身手强横,围着卢景
血战不已。杀到激烈处,忽然卢景身体一拧,腰间一只乌黑的钢爪蓦然飞出,悄
无声息地朝那男子抓去。
男子身边的护卫反应极快,长刀一翻,挑住钢爪,谁知卢景的阴风爪是左右
两枚,左爪擒住钢刀,右爪从那名护卫身侧穿过,扑向中间男子的面门。另一名
护卫合身扑过来,被钢爪扣住肋下,顿时扯下一块肉,鲜血直流。
卢景将长戟一丢,握住钢索,阴风爪划过一连串诡异的弧线,在人群中盘旋
进击,几次都险些命中那名男子。那些死士极为拚命,每到危急关头,都有人不
顾生死的用身体遮挡,卢景自然不会留手,顷刻间,便有五人死在爪下。
那名男子似乎不谙武功,只能被死士们护着后撤。眼看又一名死士死在卢景
爪下,那男子身前空门大露,再无退路,一辆战车蓦然从火巷中冲出,车上一名
将领喝道:“吕校尉!得罪了!”说着劈手抓住蒙面男子颈后,把他扯到车上。
卢景手腕一沉,阴风爪扣住车轮,将战车扯得倾斜过来。那名将领展臂挟住
蒙面的男子,往后腾空而起。
黑暗中,一条人影轻烟般飞过,接着寒光一闪,一只雪亮的弯钩抹在那名将
领颈中。斯明信一击得手,翼钩随即一提,那名将领身体尚在半空,脖颈已经被
钩锋切开,溅血的头颅高高飞起。
斯明信像被风吹起来一样,轻飘飘一个转身,鬼魅般飞向那名男子,两柄翼
钩交错挥出,只要被它钩住任何一个部位,都保证会与身体分家。
旁边一名濒死的死士猛然蹿起,抱住那名男子,拚死往火中滚去。斯明信的
翼钩只来得及留下那死士一条手臂,就被烈火阻挡。斯明信沉默寡言,平时从来
不说硬话,却不做软事。他身形一闪,在原地消失,接着就到了火巷的另一端。
火中传来一声玉佩碎裂的脆响,翻滚的人影突然少了一个,剩下那名死士在
火中挣扎几下,便不再动作。那男子竟然用护身的法术脱身,着实出乎众人的意
料,斯明信再想去找,已经见不过那人的踪影。
卢景等人在镇中血战,这边程宗扬刚闯出镇子,结果迎面就撞上了伏兵,又
一批长水胡骑从林中驰出,为首的胡人举起柘木弓,手指一动,两支箭矢流星般
飞来。刘诏抢上前去,举盾格开箭枝,右手一甩,一柄飞刀刺进马胸。
青面兽提着一根狼牙棒,朝另一名胡骑砸去,那名胡人侧身踢开马镫,只用
一脚的脚尖踩在镫上,右手抽出长刀,劈向青面兽的面门。青面兽头一扭,狼牙
棒重重落下,砸在马鞍上,战马的脊骨顿时碎裂,四蹄一软,跪倒在地,那名胡
人也跌下马来,还未站稳,就被蒋安世刺穿肩膀。
背后火光冲天,匡仲玉仿佛把整个镇子都给点燃了。他们虽然只有六人,但
卢景和吴三桂都是精于战阵的大行家,两人各带着两名星月湖大营的军士且战且
退,时而互相掩护,时而交替出击,居然打得有攻有守。
汉军人多马快,即使绕过镇子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程宗扬下令放开两翼,全
力突击,务必不与长水胡骑纠缠,好赶在追兵到达之前冲入林中。
这些人来历各不相同,彼此间甚至未见过面,但程宗扬与他们每一方都交情
非常,指挥起来如臂使指。敖润等人合在一处,轮流充当前锋,往中间突破。长
水胡骑一个个坠下马来,鲜血在黑暗的山野间四处飞溅。
什么好汉都不是铁打的,搏杀中,刘诏等人也陆续负伤,两名被派来保护高
智商的禁军士卒更是伤在要害,倒在了山林之前。可战况太过激烈,众人也没办
法抢回他们的尸体,只好等以后再收殓他们的遗骨,送回故乡临安。
程宗扬刚带人冲开最后一道防线,忽然听到有人说道:“有两下子啊。”
黑暗的山林中传出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那声音清朗动听,却有着与年龄不
相衬的傲慢,就像一个小孩子故意装成的成年人。
接着一匹战马从林中缓缓踏出,它颅骨高峻如同削成,额头又方又平,比汉
军那些健马还高出尺许,寻常人伸直手臂也摸不到它的下颌。前竖的马耳又尖又
狭,如同削成。马眼大而光亮,粗壮的脖颈犹如虬龙,四蹄大如钵盂,稳稳支撑
着强健的四腿,皮毛又光又滑,通体赤红如火,神骏逼人。
敖润本来已经张开铁弓,准备射人先射马,但看到这匹战马,拉弦的手指不
由顿住,怎么也不舍得下手。
马背上是一个英俊的少年,他只有十四五岁,头戴金冠,身上白衣胜雪,剑
眉朗目,唇红齿白,俊美得如同天神之子,五官比起萧遥逸也不逊色。只不过他
神情间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骄傲,就是那种嚣张得不知天高地厚,却并不令人讨
厌的臭屁模样。
打到这时候,这群“杀手”都已经显露出不俗的实力,单打独斗,那批最精
锐的汉军也不敢说就能必胜,然而这名少年一人一马挡住众人的去路,好像一只
手就能把他们全部搞定。
程宗扬喝道:“你是谁?”
少年提起鞍侧的方天画戟,朗声道:“洛下吕奉先!”
这名字好耳熟啊……程宗扬想着,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这是汉国好不好?
你一个三国人来凑什么热闹呢?
虽然眼前的吕布看起来很嫩,但这个名字实在是如雷贯耳。人中吕布,马中
赤兔,能单挑关二爷和张飞的猛人,就算国中刚毕业,程宗扬也不敢吊以轻心。
程宗扬旁顾左右,“吕家有这人吗?”
蒋安世道:“不熟。”
程宗扬叫道:“小家伙,你走错地方了!这事跟你没关系!”
少年吕奉先高声道:“翼叔叔说了,阳泉暴氏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你们能
闯到这里,也算是好本事,此番就教你们见识见识我吕氏后族的厉害!”
这厮是吕冀的侄儿?还真是吕家的子弟。如果他真有历史上吕布的身手,敖
润加上青面兽再加上刘诏,三英战吕布的三英是有了,可老敖能跟关二爷比吗?
何况前有劲敌,后有追兵,只要被他缠住几个回合,大伙也不用跑了。
程宗扬心念电转,忽然抬手把刀架在颈下,喝道:“小家伙!你要不让开!
我立即自杀!”
吕奉先果然嫩了点,明显有些发愣,“你真是奇怪……什么意思?”
程宗扬叫道:“死老头!你再不出来,我就死给你看!”
旁边一声冷哼,朱老头负着手出来,一派高人风范的正要开口,吕奉先却抢
先叫道:“原来是这样啊!你太狡猾了!但是没有用的!兀那老头,你就是他请
来的救兵吗?”
朱老头怒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懂礼貌!”
“老家伙!吃我一招!”
吕奉先脚跟一磕,赤兔马闪电般纵出,马上的少年挥起方天画戟,一片耀眼
的银光匹练般朝朱老头卷去。朱老头抬手拍住戟锋,戟掌相交,两人齐齐“咦”
了一声,显然都为对方的力道感到吃惊。
虽然少年吕奉先看起来很猛,但遇到死老头这种浑身白毛的老妖精,结局根
本没有悬念。眼看长水胡骑纷纷涌出,程宗扬叫道:“冯大法!看你的了!”说
着拿起一只手雷,展臂挥出。
冯源连忙抬手施法,大喝一声,“爆!”
冯源那点火法,比起匡仲玉就如同刚入门的小学生,十次有五次都不见得灵
光。好在那手雷是冯源亲手做出来的,关键时候总算没掉链子。冯源手一指,还
未落地的手雷应声炸开,剧烈的爆炸声中,无数铁片四面飞射,将冲来的长水胡
骑硬生生炸出一个缺口。
“走!”
趁着吕奉先被朱老头缠住,程宗扬带头冲上去,众人一鼓作气,突破长水胡
骑的阻截,闯进山林。
第八章
汉军出动的多是骑兵,此时在山林中追逐,除了擅长山地作战的越骑,使用
战车的卫尉,重装的屯骑和剽悍的长水胡骑都有点不好使。吴三桂和卢景又拖住
了对方大部分兵力,能够追来的汉军并不多,倒是那些铁面黑衣的死士如同附骨
之蛆,阴魂不散地跟在身后。
程宗扬走过这一带的山路,至今记忆犹新。他领着众人边战边退,先逃到赵
合德曾住过的猎户小屋,然后又穿溪过涧,专门挑叶深林密,山高路险的地方行
进。这一次交手,程宗扬固然失算,没想到吕冀会出动汉军精锐。吕氏兄弟也没
料到一个杀手背后竟然有这么大的势力。双方一同失算,结果各有损伤,谁都没
有占到便宜。
半个时辰之后,汉军的骑兵已经被彻底甩开,只剩下那批死士仍在身后穷追
不舍。此时程宗扬手下也有一半人负伤,刘诏更是被长矛戳伤大腿,全靠敖润背
着才能行进,不可避免地影响了速度。
山中隐约出现一条青石甬道,程宗扬叫道:“这边!”
敖润把刘诏放在地上,反手去拿自己的铁弓,才想起箭矢已经用尽,只剩下
肉搏一条路了。连番恶战,众人都有些精疲力尽,倒是青面兽仿佛虎入山林,途
中突然返身,扑杀一名死士,将分头追来的死士吓退,这才过来与众人会合。
趁着这难得的喘息之机,程宗扬道:“前面有一道山涧,从涧底走。好处是
溪水能遮掩脚印,免得那些吕氏的死士再追过来。坏处是涧底不易通行,你们看
呢?”
蒋安世道:“被人追上的话,若是从涧上投石,只怕不好抵挡。”
程宗扬道:“所以要有人挡住他们一会儿。”
蒋安世当仁不让道:“我来!”
蒋安世虽然主动请战,但他若不是负伤无法痊愈,也不会被派到洛都主持鹏
翼社。程宗扬道:“不行。断后的事我来。老兽,你留下。”
青面兽得意地拍打着胸膛,“吾晓得!”
程宗扬叮嘱敖润,“你们过涧之后往上清观去。老敖,你知道路,见到紫姑
娘她自然知道怎么处理。”
敖润道:“程头儿,我来断后,你带着人去。”
“别争了。我现在修为比你高,你还不服?”程宗扬扭头道:“老刘,能撑
得住吗?”
刘诏咬牙道:“还成!”
“把伤口扎紧,小心血迹。”
众人都是爽利汉子,当即裹好伤口,背起伤者,由敖润带路往程宗扬说的山
涧奔去。
程宗扬晃亮火褶,折下松枝,点了根火把,然后立在那座正面无字的墓碑旁
边。青面兽伏在墓碑另一侧,不时舔着皮毛上的血迹。
周围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几个身影从林中走出。前面一名死士戴着狰狞的铁
面具,背上却背着一个身材单薄的男子。那男子脸上的蒙面巾已经被树枝挂掉,
露出一张青涩的面孔,虽然比吕奉先略大几岁,但也只是刚冒出胡须而已。
那人目光越过程宗扬和青面兽,落在他们身后的坟茔上,饶有兴致地说道:
“这里就是戾太子墓吗?听说胡巫望出这里有天子气,不知是何道理。”
程宗扬道:“你是吕戟?吕忠?还是吕让?”
方才那名屯骑的将领称他吕校尉,自然不是卫尉吕淑,吕家的校尉足足有三
个,长水校尉吕戟,越骑校尉吕忠,屯骑校尉吕让。
年青男子从铁面人背上下来,微笑着摇摇头,笑容颇为温和,让他并不出色
的相貌都令人觉得顺眼起来,“都不是。”
“蒙谁呢?除了这三个,还有哪个姓吕的校尉?”
“在下吕巨君,忝居射声校尉一职。”
“胡扯!射声校尉是陈升,哪里又出来个姓吕的射声校尉?”
“阁下竟然知道射声校尉是陈升?”吕巨君有些惊讶,然后道:“但那已经
是昨日之事了。陈升行事不谨,以至于建威将军遇刺,军中无不欲诛之而后快。
所幸圣天子在位,顺天应人,已将陈升解职,由在下接任。”
屯骑校尉吕让参与了吕冀屠镇之事,天子暗中震怒,想迫他解职,因此让自
己心腹一系的陈升联络韩定国,准备接任屯骑校尉。结果韩定国被杀,屯骑校尉
没拿到手,反而连陈升的射声校尉也丢了。
程宗扬暗自警惕,这吕巨君看起来年纪不大,但举止从容自若,身处生死之
际也谈吐自若,倒颇是个人物。
“八校尉你们吕家占了四个,再加上卫尉,洛都一半兵力都是你们吕家的,
明天干脆废了天子,自己当皇帝得了。”
“此说何其愚也?”吕巨君摇头道:“天子乃天之元子,感天地五行之精气
而生,天子生时,必有瑞征,岂可自立?阁下胡言乱语,不值一驳。”
这厮年纪不大,怎么一副愚夫子的口吻?难道他是在开玩笑?不过看他的表
情,似乎是认真的。
程宗扬去过书院,知道洛都最流行的不是纯粹的儒家学说,而是混合了阴阳
家的新儒学——谶纬之学。不仅易纬、书纬、诗纬等纬书与原本的易经、书经、
诗经等经书并列,而且还被称为内学。上自天子,下至黎民,都对此深信不疑。
看来这小子也是受害者。
程宗扬对谶纬的理解,就是一本正经地说些胡话,只要你敢投其所好,就有
人敢信。他正容说道:“怎么是胡言乱语?我最擅长的就是望气!哎哟哟,小伙
子,我瞧你这会儿浑身就在冒天子气。”
吕巨君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颜色?”
“当然是黄色!天子不都是明黄色的吗?”
吕巨君道:“好个愚人!汉禀火德,因此旗帜尚赤,你以为火德生土,便为
正黄之色吗?五德交替,乃相克而非相生,克火者水,吕某便是有天子气,也当
是水德玄黑之色。”
“刚才天黑没看清,仔细看看,确实是黄里透黑,这么说吧,你这头上的天
子气,活活就是乌云压顶。”
吕巨君微微一笑,“你以为多说几句话,就能让你的同伴逃出生天吗?也许
你不知道,我吕氏有几名门客擅长搜魂之术,即使你们逃亡一空,留下那两具尸
体也能把你们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
“小子,吹牛还是靠点谱吧!”程宗扬看似愤怒地将火把往脚下一丢,然后
飞身疾退。
轰然一声巨响,藏在供桌下面的手雷猛地炸开,铁屑夹着碎石四处飞溅。
旁边的死士身体一横,挡在吕巨君身前,一动不动地用身体硬生生挡住爆炸
的手雷。两行鲜血从他铁面具的眼孔中流出,看上去愈发狰狞凶残。
“停!”
吕巨君挥手止住众人,“这些人身怀异器,精于夜战,追上去死伤必重。”
一名死士道:“为侯爷效力,死而无憾。”
吕巨君温和地说道:“天生万物,以人为尊,岂能白白送死?回去吧,叔父
怪罪下来,由我一力承担。”
那些死士虽然悍不畏死,但也不是闲得没事就想着去找死。众人闻言感激不
尽,纷纷抱拳道:“多谢大公子。”
吕巨君若有所思地望着程宗扬消失的方向,过了一会儿问道:“那几位擅长
魂术的法师到了吗?”
“已经到了。”
吕巨君亲手扶着受伤的死士,吩咐道:“拿伤药来,我来给他治伤。”
那死士伤势极重,艰难地说道:“大公子……”
“不必再说。”吕巨君温言道:“你是因我而负伤,自然由我照料。若是因
此残废,余生由我奉养。”
一众死士都道:“大公子真乃仁义之士!”
程宗扬有些奇怪,那些死士居然不追了。这比追上来还让人心里没底。难道
那小子说的是真的,他们真能从死人嘴里问出话来?
程宗扬蓦然停住脚步,青面兽凑过来,腆着脸道:“一只羊,吾背你!”
“明天给你宰两只羊吃。”程宗扬道:“你去找老敖,我回去看看。”
青面兽大摇其头,“叔公让吾跟着公子。”
“我随便走走,你找老敖要羊去。”
青面兽立刻就妥协了,“吾给你留块肉!”说着蹿进山林。
程宗扬一路潜行穿过山林,不到一刻钟,忽然听到一阵喝骂,接着便看到朱
老头跟个兔子似的在树林间乱蹿,后面一个俊美少年手提方天画戟,咬牙切齿地
狂追,追上就拿戟戳,追不上就拉弓射。他的金冠不知掉在何处,发髻也散开大
半,身上的白袍沾满泥土,脸上还印着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更可恨的是他已经
这么惨了,看上去居然还挺帅。
朱老头停下脚步,双足微分,一派宗师气度地负手而立,说道:“小娃娃,
大爷再跟你过几招!”
吕奉先叫道:“有种你别逃!”
朱老头凛然道:“咱们按江湖规矩,先喊一二三,然后动手!”
吕奉先执戟重重一顿,“好!一!二!三!”
朱老头上前一步,两手跟纺锤一样,抡起手臂“啪里叭拉”打了吕奉先一个
满脸开花。最后还歪歪扭扭地擂了一拳,给吕奉先捶了个熊猫一样的黑眼圈。
“小子,服不服!”
吕奉先都快哭了,“混蛋!你踩住我脚了……”
程宗扬往下一看,果然朱老头正踩着吕奉先的脚背,难怪他一通王八拳抡过
去,吕奉先连躲都不躲——实在是脚被踩着,来不及躲。
“这是大爷教你的绝招,好好学着!”
“杀!”吕奉先挥起方天画戟朝朱老头腰腹斩去。
朱老头脚一松,吕奉先急忙一迈腿,却没想到老头那脚根本没收走,专门在
半空等着他,腿一提就被他跘住,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
“哎哟,”朱老头恶人先告状,抢先叫嚷道:“大爷这腿都让你踢折了,小
娃娃,你咋不看着路呢?”
吕奉先握着戟身爬起来,眼睛像喷火一样,“该死的……”
话音未落,身后有人道:“老头,你是闲的吧!”
程宗扬悄然掠到吕奉先身后,一掌切在他颈侧,把他打晕在地。
“你这是干嘛呢?”程宗扬满脸稀奇地说道:“你不是跟吕家的人仇深似海
吗?还不赶紧弄死他得了。”
朱老头道:“老夫和吕氏结仇时,这小子还没出生呢。”
“你别告诉我你下不去手。”
朱老头仰天叹道:“人老了,心也软了啊。”
“你是下面软了吧!”程宗扬怒道:“干!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你现在要
是不干掉他,过不了几年,就该他弄死你了。”
朱老头深以为然,点头道:“说得没错,这小子根骨比你强得多。运气好的
话,将来可了不得。”
“知道你还装什么菩萨?”程宗扬拔出匕首,“你不杀我杀!”
朱老头扭过脸,表示自己只当没看到。
程宗扬提起匕首,往吕奉先颈后斩去。刺到中途,却犹豫起来。真是没天理
啊,这小屁孩被老头儿打得狗屎一样,居然还这么帅?
这小子如果长大,说不定又是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猛人。吕家跟自己是敌
非友,这次要不杀了他,将来必定养虎为患。可自己难道就这么一刀把这小家伙
宰了?万一他真是吕布那个吕奉先呢?就算他不是什么未来的历史名人,也是未
成年人啊……
程宗扬到底没能狠下心肠,最后收起匕首,转身就走。
朱老头屁颠屁颠跟上来,“小程子,你去哪儿?”
“去看看他们是不是真有搜魂的法术。”
“小心啊,万一他们把你的老底摸出来……”
程宗扬心头一震,终于想起自己心里那丝隐忧,“不好!”
斯明信曾经说过,自己的住处有人盯梢。今晚原本约定与唐季臣交易,结果
唐季臣不见踪影,却等来了吕氏指挥的汉军,还有两个前途无量的吕家小辈。吕
家既然对此事如此重视,唐季臣怎么会不出现?他此时会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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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步广里的宅院内已经浸满鲜血。那些黑衣铁面的死士一言不发,在院中
四处搜杀。两名留下的宋国禁军此时已经身首异处,剩下的也在苦苦支撑。
延香已经不是第一次目睹这样血腥的景像,她拉着浑身颤抖的毛延寿绕到柴
房。毛延寿哆嗦着就要往麦秸堆里钻。延香死死拉住他,拚命摇头。
这些死士杀人之后肯定会放火焚尸灭迹,躲在柴房只有死路一条。她踢开墙
角的乱柴,露出下面一个狗洞,然后在毛延寿耳边颤声道:“逃出去找主人,一
定要给我报仇……”
毛延寿胡乱点着头,趴到地上就要往狗洞里钻。忽然间,他停下来,扭头问
道:“你为何不逃?”
延香咬了咬嘴唇,“我试过。钻不过去。”
毛延寿看看她胸丰臀圆的完美身材,再看看自己瘦巴巴的身体,总算明白过
来。但即使明白了,也不好说什么,毛延寿只好道:“我去找敖管家,你一定要
等着。”
“快去!”延香推着他的脚,把他送了出去,然后无力地靠在墙上。
富安靠在门板上,唇角的鼠须不住抽动。在他身后的厢房里,高智商鼾声震
天,外面杀的人头滚滚,他还没醒。
终于最后两名禁军士卒也被围住,程公子还没回来。富安心一横,抬手敲了
敲门,弓着腰小心道:“衙内,该起床了。”
高智商狠狠打了两声鼾,然后带着一肚子的怨气嘟囔道:“富安,你个狗奴
才,敢打扰少爷睡觉……”
“衙内,真的得起来了。”富安苦口婆心地劝道:“外面来人了。”
“谁来也不行……打断他的腿!”
富安听着他清醒了一点,赶紧推门进来,“衙内,咱们换个地方睡吧。”
“大半夜吵什么——”高智商这会儿终于听到外面的动静,一骨碌爬起来,
“外面怎么了?”
富安脸色发青地说道:“有贼。”
“好!看少爷我杀贼!”
高智商兴冲冲摘下墙上的佩刀,一把拉开房门,准备去凑个热闹,但只看了
一眼,他脸色就变了。
外面血肉横飞,一群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魔鬼一样在夜色下肆意杀戮,那场
面就像一个可怖的噩梦。
高智商咽了口吐沫,喉咙发干地说道:“师傅……呢?”
“程爷出去办事了。”富安道:“衙内,从后窗走。”
高智商省悟过来,一头扎进房内,“富安,你顶着!”
“衙内,你小心啊!”
高智商一脚踢开后窗,就看到一柄快刀迎面劈来。高智商赶紧把窗户重新踢
上,富安抢上来,用板凳死死顶住木窗。
高智商抱着刀呆呆立在当场,接着浑身都开始发抖,他打过架,误杀过人,
但这样真正玩命的血腥场景,他连见都没见过。这会儿高智商脑子都像被冻住一
样,脸色煞白,手脚一片冰凉。
长刀接连劈在窗上,斩断的窗棂四下纷飞,富安手里的板凳也挨了几刀,几
乎被砍断。刀锋再次砍来,劈掉一截凳腿,接着富安惨叫一声,却是被刀锋划破
了手掌。
高智商像是被惊醒一样,身体狠狠抖了一下,苍白的脸色迅速涨红。他发出
一声怪叫,猛地抢上前去,双手握住刀柄,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外狠狠一捅。
外面一声闷哼,鲜血喷溅在木窗上、板凳上、富安的手上和他的脸上。
“滚开!”
高智商把富安踢到一边,然后钻了出去,抡起佩刀,对着那名没死的汉子一
通乱砍。
那名汉子被伤到要害,扭动几下便没了声息,接着黑影一闪,一名死士从屋
顶跳下来,举刀向高智商劈来。高智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拼了命的抡刀对砍,
但到底是修为差距太大,只几下就震得手腕发麻。
一看自家衙内吃亏,富安拎着半截板凳钻过来助阵。那人见他脚步虚浮,也
不以为意,只随便一肘,就把他打飞出去,还撞掉了他两颗门牙。
高智商发疯似的冲上来乱砍乱劈,嘴里连串骂着脏话。黑衣人横刀封挡,然
后顺势一拧,高智商佩刀脱手,整个人都摔到一边。黑衣人没有进逼,而是回身
往富安颈中砍去。
富安举起板凳,试图遮挡,结果刀锋一闪,将他的半截板凳又砍成两半,刀
势毫不停顿地劈向他的喉咙。
富安嘴巴上全是鲜血,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再没有力气躲避。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地扑来,挡住黑衣人的刀锋。
鲜血飞溅中,高智商抱住大腿,发出一阵哭爹喊娘的惨叫。
黑衣人狞笑一声,重新举起刀。富安疯了一样爬起来,一边拖着自家衙内吃
力地往墙边挪,一边用漏风的嘴巴对黑衣人道:“大爷!大爷!我给你钱!要多
少都给你!”
高智商一边惨叫一边骂道:“富安你个狗才!干你娘!快滚啊!”
富安拚命许诺钱财,但那死士始终默不作声,显然不准备和他商量。眼看自
己主仆已经走投无路,富安大叫道:“先杀我!我得死前头,给衙内开路。”
黑衣人脚步略微一顿,接着长刀对准他的脑门疾劈而下。
忽然身后风声一紧,一只长着鬃毛的兽爪伸来,紧紧扼住黑衣人的喉咙。老
兽人浑身都沾满血污,仿佛一头掉光毛的苍狼,他一把将那名黑衣人拖过来,然
后像一条熟羊腿一样,拧断了他的脖颈。
哈米蚩把尸体一抛,“走!”
“哎!”富安趴在地上,把高智商背到背上,用受伤的手扶着墙爬起来,挣
扎着往黑暗中跑去。
黑衣人纷纷追出,哈米蚩独目中闪着幽光,他披着一件空荡荡的羊皮袍,已
经衰老的身体似乎只剩下骨架。
一名黑衣人挥舞着流星锤,往哈米蚩胸口击去。老兽人抓住钢链一扯,将那
名黑衣人扯到面前,然后抓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掀,露出脖颈,接着张开獠牙,一
口咬断了他的喉咙。
余下的黑衣人为之气夺,望着同伴抽搐的手脚和那名野兽般噬血的老人,都
不禁心底发寒。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厉声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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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宅院不远的一条暗巷中,临安昔日的花花太岁和他的狗腿子,正相依为命
地挣扎求生。
富安浑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少爷的。他使出吃奶的力气,背着高智商跌
跌撞撞往前走,一边喘息道:“衙内……亏得你瘦了些……要不然可要了小人的
狗命了……”
高智商趴在富安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富安……你个狗才,害少爷我挨
了一刀……你个废物……我……我要扒了你的皮……”
富安喘着气道:“小的自己扒,自己扒……衙内,你忍忍……忍忍啊。”
高智商脸色苍白,喃喃道:“找师傅……”
“对,我们去找你师傅。”
“爹爹……”
“是,还有老爷。”富安抹了把脸上的血,小心道:“老爷一道令,就把这
些反贼全杀光了……”
“狗才……别啰嗦……我睡一会儿……好冷……”
“衙内,你别睡……千万别睡啊!”
富安带着哭腔的叫喊声在巷中回荡着,“衙内!衙内!你醒醒啊!”
【第二十五集完】
版主:小脸猫于2014_11_29 17:21:38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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