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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有情、第108章
送交者: 鲁蛮[♂☆品衔R4☆♂] 于 2015-12-26 6:52 已读 9755 次 2 赞  

鲁蛮的私房频道

回答: 天如有情(第108章) 由 vastnumb 于 2015-12-25 8:50

第108章

  辟辟啪啪的鞭炮声响个不停,外面就像是在打一场大战役般,到处都充满了喜庆的
气氛,空气中飘着鱼肉煎炸过的香气,一堆堆小孩穿着新衣服嬉闹玩耍,我孤零零地独
自站在一旁,把玩着爸爸给我买的玩具直升飞机。

  那些小孩子玩得很开心,个个又是厮打又是追逐,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但我却没
有跟他们一起玩,妈妈不喜欢我跟那些野孩子一般,她喜欢干干净净的小孩,但事实上
我也没法跟他们玩,我从小体质都不大好,不能向他们那样跑跑跳跳。

  更重要的是,我跟他们不是一类人,我的妈妈来自郊区县的一个小山村,虽然她嫁
给了一个本地人,但她却没办法获得居民户口,而她的亲生儿子一出生,就不得不跟母
亲一般,在成分一栏打上“农民”两字,这在当时已经足够让人鄙视了。再加上我从小
在外婆家长大,耳濡目染得到的乡下口音,更是被这些血统纯正的城里孩子拿去取笑,
虽然他们的父亲也只不过是蓝领工人和做点小生意的市民罢了,但居民的身份好像给了
他们天生的优越感,特别是在我这个乡下婆娘所生的儿子面前。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妈妈和我都不乐意到爷爷家过年,爸爸一家都是在港口码头讨
活,爷爷是个退休的老水手,一脸花白浓密的大胡子,沉默寡言、嗜烟如命,他对生活
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三餐和香烟就满足了,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奶奶说了算。

  奶奶成为家中的主宰不是没有理由的,她有着一副又尖又利的嗓子,和瘦瘦高高的
排骨身段,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张扬。无论是在什么场合,她的声音总是那么的尖锐
响亮,而且说起话来就连最厉害的辩手都比不上,可谓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从来
没有人可以与她比拚。

  她知道自己的长处,也擅于利用它,将自己的男人和孩子牢牢地控制在手掌中,外
头的人只会见到她热情好客的一面,却不知她在家中就像个女暴君,而她的男人和儿女
们好像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统治,从来都不会也不敢反抗她的意愿,直至我妈妈的到来。

  在奶奶心中,天生丽质的妈妈好像对她构成了某种威胁,她先是用甜言蜜语笼络妈
妈,然后又时不时地用各种方式打击妈妈,特别是妈妈的出身和家庭,在她口中,生在
这十区之外的都是乡下人,在他们面前天生就低人一等。这种歧视令妈妈备受煎熬,她
在嫁人之前,只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并不懂得人间有无缘无故的恶,就算你从来没
有伤害过别人,别人却会来伤害你。结婚之后,也只懂得温柔娴静持家,纯然不会动心
机、耍手段。

  由于爸爸单位的宿舍很是紧张,婚后的头两年他们不得不在奶奶家里住。当时才一
岁的我老是生病,爸爸要上班没有办法照顾家里,妈妈自己还是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
这个时候她多希望婆婆可以在身边帮忙指点,可是奶奶却一点都不顾惜祖孙之情,她不
光什么事情都不帮忙,而且还要站在旁边冷嘲热讽,妈妈性格柔弱又不敢顶撞长辈,只
能自己忙里忙外地照顾我,带我上医院看医生,又怕惹怒婆婆,躲在自己房间用煤炉煎
药,每当我生病难受苦恼时,她只能偷偷抱着我流泪,生怕我的哭声惊扰了公婆。

  就这样,在担惊受怕和左右煎熬中过了两年,爸爸的宿舍分到手后,妈妈的苦日子
才告一段落。

  这些事情妈妈一直自己默默忍受着,她过了很久才和爸爸透露了一二,我也是长大
后才知道,才明白为什么妈妈总是不乐意去奶奶家,宁愿跟我们在家属楼里过年。我早
就看出,相比起我的堂兄堂妹,奶奶对我的态度明显冷淡得多,我的性格遗传了妈妈的
执拗和敏感,对于爸爸那边的亲属早早就建立起了反感,所以就算在他们家里,我也不
喜欢跟堂兄弟们一起玩。

  只不过,我不想惹他们,他们却不放过我,那个大我一岁的堂兄,看到我手里精美
的直升机,就跑过来向我要,我不想跟他分享玩具,他就野蛮地伸手抢夺,我拚命地反
抗,堂兄突然抓住我的脑袋往墙上撞,我体弱敌不过他,被撞疼了只能哇哇大哭。

  我的哭声招来了妈妈,她赶跑了惹事的堂兄,但那架直升机已经掉落在地上摔坏了
,看到我伤心难过的样子,妈妈将我抱在怀里又是安慰又是亲吻,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稍
稍安定了下来,但眼泪和灰尘已经把过年的新衣裳弄脏了,那可是妈妈亲手给我缝的海
军服呀,我盼望这件衣服已经好久了。

  妈妈气愤不过,拉着我去找婶婶讲理,她却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只说是小孩子之间
的打闹,不肯让堂兄道歉。奶奶非但不主持公道,而且还埋怨妈妈小题大做,破坏节日
的气氛,她们合起伙来对付我们,气得妈妈当天就要抱着我走,但是却被爸爸好说歹说
地留了下来。

  那天吃年夜饭的时候,爷爷奶奶们也不叫我和妈妈,爸爸辈叔叔拉去斗起酒来,喝
的兴头也没空理会我们娘儿,妈妈一赌气也就干脆不上桌,自己躲在房间里,煮了面条
喂我。

  大过年时候,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屋内一片热烘烘的喜庆景象,爷爷奶奶们胡吃海
喝、划拳猜掌,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而我和妈妈只能在躲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像是无
家可归的流浪汉般,只余母子两人相依为命。

  我还记得那一年的冬天很是寒冷,妈妈跟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片片的雪花不停
地从黑漆漆的夜空洒下,将妈妈的头发和衣服都沾湿了,但她在雪中沾湿了的面容是那
么的美丽,看着我的眼神却是那么的温柔,喂入我口中的面汤却是那么的暖和,一直暖
到我的心窝底。

  我还记得那天妈妈亲手做的黄鱼面汤的滋味,那是我记忆中尝过最好吃的东西,妈
妈会把鱼片细细的咬碎,然后和面汤搅在一起,用调羹递入我口中。她的嘴唇不用化妆
都是那么的鲜艳红润,一张一合露出的洁白玉齿就像编贝般,我看着这张美丽的脸,心
中无比地安静恬和,就像身处仙境般快乐。妈妈看到我大口大口吃得欢,那对翦水秋瞳
就会笑成两弯深深的月牙。

  “妈妈,妈妈。”我努力地咬着口中的牙齿,好像正在品尝那美味的黄鱼面一般,
口中嘟嘟囔囔地喊着。

  “嗳,妈妈在呢,乖宝宝,乖石头,好好吃,大口吃,妈妈陪着你呢。”那个熟悉
的温柔声音立即响起,声音中蕴含的爱意让我全身松弛,我不由自主地按照她的指示照
办,

  她一边将我紧紧抱着,一边一口口喂着我的情景又好像浮现在了眼前,好像有一股
香甜的液体流入口中,其中还带着一股如兰如麝的独特香味,只有妈妈身上才带有这种
香味。

  这股液体源源不断,让我身上舒服了不少,但随之一股困意也涌了上来,迷迷糊糊
中我又睡着了。

  淮海市的夏夜是十分闷热的,尤其是那些70年代建的老楼房,低矮的天花板,狭窄
的隔间,气流很难传导出去,在室内就像一个蒸锅般,将人烤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

  好热啊,我感觉自己快要被烧着了,身上不停地在流着汗,那些汗珠就像是一层生
牛皮般,把我全身上下裹得紧紧的,闷得我呼吸困难,烦躁不安。

  屋子里那把华生牌电风扇已经开到了最大档,这架风扇还是爸爸妈妈结婚时唯一的
电器,已经服役十几年的它,依旧能够正常地摇着头转动,但它送过来风却仍然是热的
,热得让人浑身难受,热得让人心烦意乱。

  我的课桌是摆在客厅里的,三港公司的家属楼只有五十平方,并没有太多的空间可
以浪费,所以唯一的客厅要满足多种功能,吃饭的时候就支起桌子当作餐厅,我需要念
书时就打开台灯充当书房,我们一家三口平时就是在这里生活着。

  但那种平淡却很温馨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们依旧住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
我依旧在那张多功能的桌子上写作业,但我们家里只剩下了两个人,爸爸已经去世了,
我没有爸爸了。

  不知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还是心里总想着其他时期,我今天写作业的速度很慢,心
思也没有放在作业上。磨蹭了半天,干脆把做了一半的作业扔在桌上,双肘支住下巴,
专注地看着面前那个女人。

  紧挨那张木质沙发,放着一张小小的矮桌,上面放着一把木梳子和几枚发夹,还有
几瓶我从未见过的化妆品,桌上立着一面小镜子,镜中的女人约莫三十岁左右,正处于
美貌与风韵的巅峰,她的鹅蛋脸比新婚时丰腴了些,五官依旧鲜妍夺目光彩照人,肌肤
虽然不如当年般白嫩得可以挤出水来,但仍然肤白似雪。

  近2年来颇为坎坷的生活经历,让她平日里有些容颜憔悴,但涂上淡淡的眼影,描
成细细的黛眉,和涂得鲜红的双唇,完全覆盖了岁月与生活的侵蚀,让她依旧光彩照人
。镜中的女子拿起梳子,将那头长长的黑发从中间分开,然后分成两缕在脑后聚拢,用
一枚紫色的塑料发夹固定住,这枚发夹上装饰着一个布制的蝴蝶结,虽然很是朴素与不
起眼,但装饰在女子的头上却是那么的协调,就如同她本人一般温柔恬美。

  看到这枚发夹,却让我心中有些难过,因为那是爸爸生前送过妈妈的礼物,妈妈一
直都很珍视地收藏着。往常的时候,我很喜欢看妈妈对着镜子梳头,喜欢看那如丝绸般
顺滑的乌发从梳子的齿眼间流淌出的样子,喜欢看到那枚紫色的蝴蝶停驻在她臻首上,
但今天看到同样的人、同样的乌发、同样的蝴蝶,我却没有往日的那种感觉了。

  因为桌面上的那些化妆品,以及点缀在妈妈白玉般耳垂上的金耳环,都不是我们这
个家庭里应有的,那是一个令我反感的男人所送的。这些东西背后的价格不是我们家可
以承担,就算是爸爸还活着的时候,要为妈妈添置几件首饰,也很不容易,但在这个男
人眼中,金钱似乎根本不是问题,随手就可以拿出来,花在他想要追逐的女人身上。

  金钱就像是有一种魔力般,不仅让我们为之奔波不已,也让爸爸为之送命,更是堂
而皇之的进入我的家庭,并且出现在妈妈身上。

  妈妈梳理好了头发,忽而抿抿嘴看看口红的痕迹,忽而睁大眼睛观察眼影是否有纰
漏,她的脸上有股忐忑不安的神情,但那神情中隐约透露着些许的兴奋,有些类似小朋
友在父母眼皮底下偷吃东西的感觉。

  她对着镜子端详了半天,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般,轻轻咬了咬涂着口红的下唇,洁
白如玉的牙齿在镜中一闪而过,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镜中的妈妈好陌生。

  “妈妈,你要去哪里?”我忍不住开口问了。

  妈妈好像此时才意识到我的存在般,她柔白纤细的手指轻轻理了理鬓角的几缕发丝
,似乎有些不自然地轻声道:“石头,妈妈跟几个朋友约好了,晚上要出去一会儿。”

  她边说着,边站起身来,双手拢住长发往脑后轻轻一甩,那千万根青丝犹如洒出的
雨滴般滑落到她细细的腰间,同时也突出了她胸前那两具高高隆起的双峰。

  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露肩连衣裙,轻薄的的确良布料裹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体上,将
那完美的曲线完全展现了出来,连衣裙的长度是那个时代的标配,只露出了两截又细又
长的纤白小腿。

  我的心中又是一阵抽疼,这件连衣裙是妈妈衣橱中仅有的几件比较贵的衣服之一,
那是爸爸在他们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上送给她的,妈妈很喜欢这件衣服,平时只在去一
些重要的场合才穿,爸爸经常说,妈妈穿上这条裙子就跟仙女一般,对此我深表赞同,
只不过现在妈妈穿着这条白裙子,却是为了另外的人,而她正要去赴他们的约会。

  “你自个在家里,把作业做完好吗,回来我要检查哦。”妈妈边说着,边走了过来
,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她那柔顺光滑的发丝垂了下来,将我整个人都包在了里头,我感
觉有两片湿润温热的嘴唇在自己脸上印了两记,那如兰如麝的独特体香令我手足无措,
让我呆若木鸡般动弹不得,心里有很多话要说,但却说不出口。

  待我清醒过来,妈妈已经抬起了臻首,她那对妩媚乌亮的大眼睛里滑过一丝狡黠的
神色,我脸上有人多了两瓣淡淡的口红痕迹,鼻尖还残留着那令人迷醉心痒的香气,妈
妈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那么的美,那么的让我痴迷。每次我生气的时候,妈妈只
要使出这一招,我就乖乖地举手投降,转怒为喜了。

  可妈妈今天给的温存却没有持续多久,她很快转身拿起了一个小坤包挎在臂膀上,
那个洋红色的小坤包样式新颖洋气,通过长长的金色链条挂在赤裸雪白的颀长圆润胳膊
上,让这个一向朴素大方的美丽女人,顿时洋气了不少。

  坤包那光滑的皮革质地,在灯光下闪烁着一种光芒,那是金钱的光芒,这种闪闪发
亮的东西,似乎拥有改变一切的茉莉,令我们这个简陋黯淡的房子相形见绌。

  我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舒服的猜想,我知道这个小坤包的来历,以及送给妈妈这个
礼物的男人,据说那是从香港带回来的,在国内根本买不到这么高档的包包,我从没离
开过淮海市以外的地方,但我却知道,香港是一个无比繁华的大都市,那里的东西肯定
非常昂贵,同这个坤包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对金耳环和那些化妆品,妈妈从未收到过如
此贵重的礼物,我原以为她会像以往那样,拒绝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的慇勤,但出乎意
料的是,妈妈却收下了这些礼物,并且用它们妆点自己,而且还要戴着它们,与那个男
人约会。

  “妈妈,你能不能不要去,不要去见那男人,我不想你出去。”我心中痛苦得想要
呻吟,但我却无法说出口,话到了舌尖却变成了:“妈妈,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妈妈在玄关处弯下腰,她弯下那盈盈不可一握的细腰时,裹在白色的确良裙裾里的
丰臀完全展现在我面前,那臀瓣的弧线优美得令我喘不过气来,她侧着翘起一只白藕般
的纤细玉腿,然后拿起鞋架上那双大红色真皮高跟鞋,依次套在白生生的玉足上。

  这双高跟鞋也是那个男人送的礼物之一,她有着尖尖的鞋头与5厘米的细跟,放在
十几年前,就算是这个以新潮著称的大城市里,也是极为时髦的玩意儿,而足下蹬着尖
尖的她们,让妈妈原本就很高挑的身段更加挺拔,也更加迷人了。

  “石头,妈妈差不多9点就回来,你要是困了就睡吧,乖。”白裙红鞋的妈妈站在
门口,背景是一片漆黑的夜空,昏黄的灯光照在她黑玉般的光滑长发上,映衬着那肌肤
如雪般洁白无瑕,她鲜红的樱唇对我轻轻一笑,那笑容就像往日一般温柔恬美,可我却
没有感觉丝毫的快乐。

  虽然妈妈说着话,但她的目光并没有看着我,而是越过了我的头顶看向身后,我记
得自己背后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相框,那是爸爸妈妈的结婚照。妈妈美丽的大眼睛中好像
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我那时候并不了解她眼中的深意,很快那股神色便从她眼中消
失了,妈妈转身走出了家门。

  那扇老旧的木门轻轻地关上,将我与妈妈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听着那清脆的高跟
鞋跟踏地声渐渐远去,我的心中好像也有一块地方在坠落般。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那时候是如何度过那个夜晚,我只记得当时妈妈走出家门的样子
和她的表情,如果还能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大声哭喊着要求她留下,无论如何
都不要让她走出这个家门。

  “妈妈,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大惊失色,口中急切地呼唤着,想要挽留妈妈
。

  每一个梦境都是如此,每一次我都在遥远的地方,看着装扮的如此美丽的妈妈,对
我微微一笑,然后转身走开,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复杂,让我又是担忧又是伤心,但更
多的还是恐惧。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想大声呼喊着挽留她,但我张大了喉咙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想要追上去抓住她的手,但双腿却像是粘了胶水般怎么也迈不动,我只能眼睁睁地站
在原地,傻傻地长大嘴巴,看着妈妈的身影如烟雾般,消失在那浓厚如墨的夜色中。

  “妈妈,求你了,求求你了。”

  “妈妈,不要……”

  我口中不停地嘟囔着,我觉得身上就像是火烧般的难受,好像置身于一个大熔炉之
内,一条条火龙用赤红的长舌舔过身体每一处,每一寸关节都像是被用锥子刺过般疼,
我想要活动身子却发觉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就连嘴巴和舌头都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怎
么都张不开也发不出声音。

  我感觉一个针尖刺入了手腕,然后又陷入了恍恍惚惚的状态,然后我又开始做很长
的梦,其中有一些是温馨甜蜜的。那些甜美的片段里少不了白莉媛的存在,她的一个眼
眸、一个微笑、一个动作,都让我快活得不得了。在这些梦中,我一律都是回到了十四
岁以前的样子,变回了那个妈妈身边的小男孩。

  但更多时候,我做的都是噩梦,这些噩梦里我只是个旁观者,只能无言地目睹着白
莉媛被一个又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用他们丑陋恶毒的阳具侵入侮辱着,这些梦境里有很
多荒诞不现实的元素和色彩,但又真实得像是我亲身经历过般,一次次地在眼前重现那
些我不愿面对的景象。

  这些噩梦的上演,让我身上的痛楚更深了,如果我睁得开眼睛的话,肯定会发现自
己全身都被冷汗浸湿,四肢都在不停地颤抖着。而这每当个时候,就会有一只手抚上了
额头,那只手的五指长长的细细的,触摸到的皮肤又软又滑,我知道这一定是妈妈的手
,只有她的手才会如此温柔亲切,耳边好像还有她轻声安慰我的话音,正是因为她的存
在,我的噩梦才结束得较快。

  每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又感到浑身说不出的疼,然后又会有人给我喂食,但我现在
能吃的只是流食而已,喂我的那双手十分轻柔,好像懂得我的饮食习惯般,让我无比熟
悉。而且还有一股如兰如麝的特别香味萦绕在周围,有时候那股香味淡了些,这时我能
听到丝绸衣料悉悉索索的零碎声,隐隐约约还有细细的高跟鞋跟踩在地板上发出的脆响
,通过那声音我只能判断,自己身处的地板铺着防滑垫。

  我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少天,只记得这样的巡回
反覆有7次,然后噩梦发作的次数开始变少了,但那个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女人却不再出
现,我再也感觉不到她裙角和高跟鞋发出的声音,也闻不到那如兰如麝的独特体香,我
渐渐苏醒的意识开始产生了疑惑。

  妈妈,妈妈到底去哪了?我想要大声呼喊,我努力活动着自己的嘴唇和舌头,想让
僵化了许多的身体可以活动起来,但最先苏醒的却是我的眼皮。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空白,那一瞬间我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噩梦,我用力眨了眨
眼睛,发现身体机能正在缓慢地恢复,我的瞳孔开始逐渐恢复正常,让我可以把眼前的
一切看得更清。我没看错,是真的,我眼睛所见的是一个纯白的天花板,包括灯管的横
梁都刷成了白色,好像医院或者类似的地方。

  待视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我又发觉脖子可以转动了,便尝试着扭了扭,看到了屋
子其余的地方。

  这是一个50多平方大小的屋子,从上到下都刷成了纯净的白色,包括我躺着的这张
病床,和身上的病号服在内,一切都是白色的,白得一干二净,单调得令人心烦。而且
令人疑惑的是,这个屋子里不但找不到窗户,而且就连门的痕迹都看不出来,它就像一
个正方形的大盒子,更确切些说的话,像一所白色的监狱,将我牢牢地关在里面。

  我抬了抬胳膊,虽然动作很小,但的确是可以动了,沿着手腕上的痛感,我看到被
插进入的枕头和输液导管,病床顶的药瓶已经空了一半,剩下的透明液体正源源不断地
通过导管输入我体内。

  “妈妈——”我总算从口中喊出了一声,但这声音嘶哑难听,就连我自己都辨认不
出来。

  但我的声音并没有得到回应,不大的室内强化了嗓音的效果,听在耳中像是只受伤
的野兽在呻吟,我一声声地叫着,听到自己的声音开始逐渐正常起来,但并没有人见证
这种效果,这嗓音只在室内回荡来回荡去,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为力一般。

  我一直喊到嗓子累得生疼,这才停住了这种无意义的呼叫,这四面纯白色的墙毫无
怜悯地看着我,就当我是个没有生命的物体一般,我喊到最后身体也乏了,刚刚恢复的
那点气力也消耗殆尽,松弛下来后我又昏昏睡着。

  这一回没有做噩梦,我的睡眠变得比先前好很多,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面
前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我渐渐辨认出了眼前这个人。

  他的身高有180以上,瘦削的身子上披着一件医生常见的白大褂,头戴着一个白色
医生帽,眼部以下都被白色的口罩给遮住了,只余一双明锐至极的眼睛露在外头,那双
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感情,我就像是跟病床一般毫无生命的物体,他
就像这个纯白色的监狱一样冷冰冰的令人心寒。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却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扳动开关将病床的上半部抬
起,我的上半身随之立了起来,由于有病床靠着,这种姿势让躺了许久的我感觉舒服了
不少,呼吸空气也更加顺畅了,我的视线可以投到地面,果然如先前所猜测,地上铺着
平整的白色防滑垫,一双硕大的黑色军用皮靴踩在上头,白大褂下方露出裹在皮靴里的
半截小腿。

  他从旁边推来一个滑动的餐车,餐车的高度可以调整,顺着床尾越过病床,推至我
的胸前。餐车上固定着一个不锈钢餐盘,餐盘里放着尚带微温的食物,配着一套塑料餐
刀和餐匙,餐盘和餐车是牢牢焊在一起的,餐具的开口都很炖,这些东西都无法利用,
且光凭我现在的体力,赤手空拳是不能伤害到其他人,包括我自己的。

  “我,我妈妈呢,她在哪里?”我终于开口了,我想要知道妈妈的下落,这是我现
在最关心的事情。

  那人并没有作答,他做完这一切后,就走到了墙边,也没见用了什么手段,一阵机
器碾轧声响过,那整整一面白色的墙体缓慢升起,然后那人就径直走了出去,然后整个
白墙降了下来,重新将我一人关在了里面。

  我这才明白,这整面墙壁就是一道门,而藉着这道门升降的空隙,我看到了门外有
一条长长的甬道,以及大片大片白色的墙壁,这么少的信息无法给我提供什么帮助,我
只看出这扇墙壁大门的底部是光滑平整的不锈钢,这面墙至少有5厘米厚,单凭我个人
之力是无法穿过的。

  我思索了半天,怎么也猜不出自己置身何处,也没有想出任何越狱的可能,别说我
现在还要躺在病床上,就算我身体完全恢复的情况下,也无法穿越这么厚的钢墙,最后
我只能选择了放弃。

  我把视线转到不锈钢餐盘,里面的食物有一团土豆泥,切成小块的羊肉,用水煮过
的蔬菜,两块白面包和一盒牛奶,我稍稍尝了一口,这些食物就像他们表面上看来的那
般,无盐无油、寡淡无味,但却能提供人体所需的必要养分,羊肉也煮得足够熟烂,不
需要我过份的咀嚼。

  这几天都是我以流食为主,现在终于可以动口进餐,所以虽然餐盘里的食物无甚味
道,但总比那些糊状的流食好,所以我很快就将他们全部吃完。久违的咀嚼使得我精神
了不少,我翻看了下喝完的牛奶盒,只有在尾部有一个铅字的编号,上面写着2009/1/
10的数字,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市面上常见的厂家标识。

  这些食物我并不陌生,自己曾经在那2年的特训中,每天重复的都是这些单调的食
谱,只是现在身处的环境却颇为诡异,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我却知道
自己是因何到此的,如果没有组织的接应的话,我已经成为淮海市警方的枪下游魂,是
组织出面救了我,但我又落入了组织手中。

  我明白,自己这么做的代价是什么,算起来脱离组织已经快一年了,无论是从哪一
个角度来看,这种行为都会被视为背叛,并将被列入“焚烧名单”中进行处理,不过自
从与鹰分别后,我却没有再见到组织的人物,也没有遇到任何针对我的行为,让我不由
得放松了警惕,无形间将组织抛在了脑后。

  直到自己受重伤的那个晚上,走投无路的自己,才拿起那支卫星电话,拨动了联络
组织的号码,而从那一刻起,我的坐标已经被锁定,我相信组织有能力助我脱离险境,
我也知道等待着我的是什么,但我别无选择,我宁愿自己承担这一切,只希望可以将白
莉媛带离那里。

  可是,白莉媛呢?她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到她。难道她没有跟我一起上了直升机
吗?不会的,我记得自己在直升机上,一直有双柔软的手握在掌心中,她应该跟我一起
脱离危险了,不然的话,这几天在我床边的那个女子是谁?她的气息为何与白莉媛那么
像。

  如果那就是白莉媛的话,为什么当我醒来时,她却不在身边了?想到此处,我心急
如焚,脑中转过千万种可能性,但都一一被我推翻否定,我多想有人可以跟我解释这一
切,只不过我的身边只有厚厚的白色钢墙,墙是不会说话的。

  食物里似乎有安眠药的成分,过了一会儿我又开始眼皮打架,慢慢地睡了过去,等
我重新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绷带已经被换过了一遍,创口也被仔细地清理过,不锈钢
餐盘里又补给了食物,但却没有看见那个人出现在屋子里。

  只不过从食物的温度来看,那人曾在不久前进来过。他好像并不想和我多接触一般
,只是在我睡着了的时候进来收拾一切,并在我醒来之前离开这个房间,所以我一直没
有机会清醒地见到他,然后当面问他白莉媛的下落。

  我醒了就吃,吃了就睡,四面封闭的室内一直亮着灯,我只能从三餐的更替来判断
时间,就这样又重复了五天左右,我的体力渐渐恢复了大半,送上来的食物量越来越大
,输液瓶里挂的药水也越来越少,最后终于停止了输液挂瓶,此时我已经可以下床自行
走动。

  我仔细查看了屋子的四周,确定整个屋子除了那扇钢门墙壁外,其他三面都是很厚
的混凝土,天花板挑高有十几米,所以我也不用在灯管上动心思了,不锈钢病床是在地
板上焊死的,想在其他地方动脑筋也没有办法。

  刚刚从病人的身份脱离,转眼又变成了一名囚犯,这让我很是烦躁不安。

  又过了三天,当我已经完全痊愈时,某天饭后,自己并未如往常般睡着,神智一直
保持得很清醒,我暗暗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然,不出所料,过了半个小时候,那面钢门墙壁缓缓上升,白衣人重新走了进来
。

  有些久违的他,眼中还是那么冷冰冰地,好像并无任何情感一般。我看着他走到床
沿边,抬起双目坦然对视过去去,身上却暗暗积蓄了力量,但他并没有在意,只是扫了
我一眼,终于开口说话了:“17号。”

  他的声音就像他本人一般,冷漠中性,令人无法辨认,不过我却认出了这个声音,
我装作尚不能行走的样子,挣扎地站起身来,斜靠在墙上,将左右手交叉放在胸口重复
三次道:“导师,恕我无礼,我现在还站不起来。”

  白衣人并没有向我回礼,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道:“不用再装了,你的右腿撑
在床尾,左腿曲起一半,大腿的肌肉明显收紧,只要我稍不注意,那只脚随时都可以踢
过来。”

  我的打算被他一一点中,老脸不觉有些微红,但依旧保持着被子里双腿的姿势不变
,讪笑道:“导师,你教过我的,任何时候都要警惕,随时保持反击的能力。”

  听到我的话,白衣人的眼神中总算出现了一丝波动,他好像叹了口气,似乎对我的
这一套很是熟悉,有些无奈地说:“你要是都按我说的去做,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躺在这
里了。”

  “我……”我迟疑了下,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白衣人却继续说了下去。

  “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大腿上的那一枪打中了筋腱,起码一个月内不能
剧烈跑动。”

  “刚才你如果踢那一脚,在以前可能有些作用,但以你现在的体力和速度,我只要
顺势一格,你的这条腿就要多躺2个月了。”

  我哑口无言,这才明白自己与导师之间的差距是如此之大,他甚至不用出拳脚就可
以让我丧失斗志。

  “下来吧,你在这里躺了也够久了,应该活动一下。”导师冷冷地道。

  我点点头,从床上落到地面,拐着脚走了几步,一把拐杖递了过来,原来导师已经
连拐杖都给我准备好了,我向他笑了笑,表示感谢。

  “你要是想用这东西从后面砸我,那就太愚蠢了。”导师打开了那扇钢门墙壁,头
也不回就往外走,口中淡淡说道。

  “不敢。”我撑着拐杖跟在后面道,这倒是我的真实想法,自从认出白衣人的身份
后,我已经不敢再动其他脑筋了,因为我深知自己与导师之间的实力差距,更别提自己
现在还伤了一条腿。

  我并不清楚,组织里一共有多少导师,只知道每一名导师都曾经是编号队员,他们
都至少经历了三十次的行动,并取得过辉煌的战绩。能够在这些出生入死的行动中存活
下来,且丝毫无损的都是菁英中的菁英,在组织中拥有极高的权限与声望。

  当他们退出一线任务后,并没有机会重返普通人的世界。一旦加入组织,终身就得
为组织服务。这些退役的超级队员们有了一个新的称号,那就是“导师”,他们得负责
训练新的编号队员,将他们培育成组织的新工具。

  而我,正是由眼前这位导师一手训练出来的。

  在将近二年的时间内,我通过了无数令人难以想像的训练课程,在将近40度高温下
的徒步长跑,在零下10度的冰水中游泳,在潮湿多虫热带丛林内的长期潜伏,在食物稀
少的北极荒岛上独自生存,这些我都得一一承受过来,在南山岛精神病院的4年内,韦
叔已经将我打造成身强体壮的青年,再加上这地狱般的特训,更是让我拥有了常人不可
想像的毅力与忍耐力。

  除了体能的训练之外,我还得接受各种杀人技巧的提高,包括徒手搏击、刀剑棍棒
、长短枪械的使用,还得精通各种车辆、船舶、飞机的驾驶,甚至还有坦克、潜艇和战
斗机的操作……这些训练和提升,使得我具备了在任何时间和任何环境下杀人的能力,
也让我养成了冷静自若和残忍无情的性格。

  当我完成特训后,一个崭新的杀人工具便诞生了,同时诞生的还有一个称呼——编
号“17”,这个数字取代我的名字,成为我的唯一身份。

  不过在特训结束后,导师便不再与我有任何联系,每一次的任务,都是组织通过特
殊的渠道送到我手中,我不知道,也不需要了解任务的目的,也不会去询问任务是来自
哪里的,我只要按照组织的要求完成任务,就能享受组织提供的一系列的享受。

  在这2年的时间内,我就是个没有自我思想、没有价值理念的机械,一个为组织服
务的杀人兵器,我默默地杀着一个个人,一个个组织需要除去的目标,从未想过这些人
背后的家庭、身份与职业,我也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人看待,我只需要完成任务,完成
任务就是我的生活。

  每一个完成任务后,我都会感到很大的失落,而在执行任务时,我却是全神贯注,
无暇他想,把自己当成一个工具来使用,我就不用去回忆过去那些事情,那些令我难以
面对的事情,所以在短短的2年内,我执行任务的次数是别人的数倍,天南地北全球各
地都遍布着我的足迹,任务成功率在组织内也是首屈一指的。

  这一切,一直维持到出车祸的那天。从那以后,我一直封闭的记忆之匣被打开了,
压抑已久的回忆重新回到了身上,我开始踏上了寻找母亲之路,也开始了为父亲复仇之
路,并且遇到了许多鲜活可爱的女人,这一系列精彩纷呈的事情,让我应接不暇,组织
更是被抛之脑后。

  我现在已经有自己所爱的人,我需要在她们身边保护她们。我不会再回到组织,充
当一名没有独立思想的杀手,当一个工具。

  我边寻思着,边拄着拐杖跟在导师后头,穿过一条条宽大单调的甬道。这些墙壁清
一色都是刷成白色的混凝土墙,每隔二十步就装着照明用灯,灯光并不是很亮,照着前
后走动的两人,在地上拉下两条长长的影子。这些灯具的模型看起来都是上个世纪的产
物了,刷着深绿色的油漆,像一个个苍老的卫士,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守在乏味的墙
上。

  导师一路上都没说什么,只有沉重皮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以及我拐杖尾部敲打在
地板上的声响,这种气氛让我隐隐有些不安,但我并没有急着开口,在组织的这几年,
我已经养成了谨言慎语的习惯,言语的力量并不足以伤人,

  我们走了很久,这些甬道都是横平竖直的,极少出现弯曲,就像是棋盘一般,我曾
试图记下路径,但没多久就放弃了,这里面实在是太单调,每一处转角看起来都差不多
,根本无法辨认记忆,但导师却像是掌握了某些诀窍一般,他毫无迟滞地行走着,一点
都不会因为寻路而停步。

  越走我越觉得诧异,我们好像是一直往下走,根据空气中的湿度来判断,我们应该
是在地面以下了,我暗暗心惊,这个建筑的规模如此之大,里面不知该有多少机关和人
员,可见组织的真正实力,可为什么我一路上都没有看见人呢?

  终于,我们走到了一个大厅,昏黄的灯光照着一堆堆的形状怪异的物体,等我走进
了一看,才发现那些物体上盖着色彩暗沉的迷彩覆盖物,我随手摸了一下,感觉到手指
黏上了不少灰尘,看来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我用脚踢了踢旁边一个高大的物件,一块迷彩帆布滑落了下来,露出了乌黑的履带
和轮子,我恍然大悟,那长长的一根是坦克的炮管,从履带的形状和炮塔的轮廓来看,
这应该是一辆79式主战坦克,而这个厅子里放置的其他物品,应该也是类似的陆战武器
。

  为什么这里会储藏了如此之多的武器,难道组织有什么目的吗?只不过这些武器都
已经有一段历史了,从覆盖的尘土来看并没有使用它们的痕迹,机械如果长期不使用的
话很容易报废的,就像是这台79式主战坦克,从量产至今已经有30多年了,估计连机油
都凝固成奶酪状。

  导师并没有在这里流连太久,我随他走进了墙角的一架电梯里,随着一阵电机驱动
齿轮的声音,我们开始晃悠悠地上升,电梯上升的速度并不快,但我们好像身处低洼的
地方,不知道电梯到底上升了多久,我有些担心它是否老到会出故障的年纪,但幸好它
安然无恙,并且把我们送到了最顶层。

  走出电梯后,外面光线突然明亮了起来,一直都在地底下行走,所见都是不甚明亮
的非自然光,陡然看到大自然的正常光线,眼睛不由得多眨了几下,只见自己身处于一
个宽敞的大平台,正对着电梯是一个长100米、高50米的大窗口,从窗口看出去只是一
片蔚蓝的天空。

  而在平台的中央,一架黑色涂装的四旋翼直升机静静地躺在那里,这就是那晚把我
们从福佑大厦救出的黑鹰,我们应该就是从这个窗口进来的。

  导师并没有多停留,直接越过黑鹰走向那个窗口,我赶紧跟了上去。

  越走近窗口,我越觉得从外面吹来的风力之大,导师在窗前站住了脚,我随后也跟
上站到他身边,凌冽的风吹得我差点张不开眼皮,这风也带来了自然的气息,我有些贪
婪地吸着这难得的空气,眼睛逐渐习惯了外界的景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碧如洗的蓝天,然后是远处如睡美人的山峰轮廓,由此可见我
们身处之地极高,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能够容纳这些坦克和直升机,我往下方一看
,居然有些眩晕,一朵朵飘荡的云雾下方,青翠夹杂在层峦叠嶂中,我们居然是在一座
极高的山峰上。

  导师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他主动介绍道:“上个世纪70年代,由于意识形态上的
正义,我们曾经与北方一个大国处于紧张态势,当时高层认为,大规模核战争一触即发
,领导人也做好了打核大战的准备,所以陆续修了许多核战防御工事,这里便是其中的
一处,对外编号叫801所。”

  我这才明白,这座山的腹中整个都被掏空了,外表上看过去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实
际上在山腹以及地下几十米深的地方,建成了一个人工的战备掩体,总建筑面积达20万
平方米,几乎等同于一座40层高的大楼,可以承受200万吨TNT当量氢弹爆炸的冲击,还
能抵抗8级地震的破坏。

  这座掩体内各项通风设施齐全,室内气温长年保持25摄氏度左右,完善的后勤保障
储备可以确保1万人在内生活,而里面更是配备了一个陆战旅的兵器装备,以及一个高
度机密的指挥中心,而一旦战争正式打响,政治中枢将分散转移到各处掩体,以确保不
会因为对方的斩首行动,造成群龙无首的状态,像这个直升飞机降落平台和黑鹰直升机
,都是为高层的军政人士准备的。

  当然,那个两大阵营壁垒分明的时代已经过去,那个北方大国也已经成为历史,世
界已经进入一极多元的复杂时期,预料中的核大战爆发可能性越来越低,维持这样的战
备掩体越发显得不划算,也不符合新世纪的发展趋势,所以进入21世纪后,这些掩体基
本上都停止了维护,曾经驻扎的官兵也纷纷撤出,更不用说里面那些从来没应用过的武
器了。

  这些掩体的功能虽然已经被废弃,有些转移给了科研院所,有些改作商业开发用途
,只有极少数几个被保留了下来,但却一直对外保密。不知组织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
占据了这样一处掩体,这让我对组织的背景与能量更加惊叹与畏惧。

  “你是怎么想的?”导师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了。

  “看看这里,看看你自己,跟组织相比你就是一直小小的虫蚁,你凭什么跟组织对
抗,你觉得自己可以说走就走吗?”

  导师的话令我答不上来,我对组织的实力与行事作风已经非常了解了,但我已经做
出选择,这个选择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我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不过,从导师的话里,我却听出了一些端倪,他肯出动黑鹰来救我,并且帮我治好
了枪伤,还说了这么多的话,这态势并不像是要执行“焚烧”这么简单。

  如果他想要我的小命,早就可以下手了,我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但他并没
有这么做,他想要什么?难道组织并没有想要焚烧我,或许我应该尝试一下。

  于是,我开口说出了自己的身世,以及这1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毫不忌讳地告诉
他,我与白莉媛之间的情爱纠葛,并且表示自己不能够也不会离开她,虽然我以及尽量
精减了细节,但也足足说了1个小时。

  随后,我静静地看着导师,想从他面罩后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但他依旧那么的冷漠
无语,就像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地听完了整个故事,期间也没有出言打断我。

  “你知道自己还能活到现在的原因吗?”导师道。

  我摇了摇头,对此我的确也不大理解,按理说以组织的能量,要想找到并消灭我绝
不是难事,但他们居然容我脱离了近一年的时间,这一点怎么都想不通,除非,除非他
们并没有把我列入焚烧名单。

  导师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主动开口道:“你别想太多了,我没有这个权力干涉
组织上头的决定,我也不会去开这个口的。”

  我原以为是导师为我求情,没想到他直接否定了这个可能。

  “自从接到有关你的报告,组织已经对你下了焚烧命令,我就是那个执行者。”

  “那我为何还活着?”我疑问道。

  “因为组织改变主意了?”导师很简单地答道。

  “为什么?”我用目光发出疑问。

  “你做的事。”

  “我做的事,我做了什么?”

  “你在淮海和燕京做的那些事,组织发现你所做的事情,最终跟组织的利益是一致
的,所以他们暂缓了你的焚烧命令,所以你才能活到现在。”

  我算是有些明白了,原来我策划并参与打击吕江的一系列事情,都被组织看在了眼
里,而这也是他们放我一马的原因,只不过组织的目标绝不是吕江这么简单,吕江也没
有那么大的能量,真正的解释是,组织与吕江背后的那个人物是对立的,而这牵涉到极
为复杂的政治斗争,组织已经深刻地介入了这场争夺中。

  我不由得心生寒意,虽然自己并不是有意的,但因缘巧合间,却误入了这场牵涉极
广的斗争,我还能全身而退吗?

  “你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吗?你想想看,你有多少次莽撞冲动的行为,最终却没
有把自己和别人的命搭进去,那都是你的运气好吗?”导师微微冷笑道。

  他的话让我不寒而栗,自从恢复记忆以来,我的一切行动都出奇地顺利,虽然心里
一直隐隐约约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但总是把这些归结于运气和自己的应变能力,自
以为可以对抗组织甚至整个世界,这种心态的滋生,让我不能正确评估自己的实力,而
导师刚才的话,却揭破了我的自大与骄纵。

  “难道,你一直在我身边,那些事情是你做的?”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回忆一下,吕江家里那次,保安为什么来得那么及时;A321劫机犯为什么没抓
住人质,他们身上的压感装置为什么突然失灵了;Dionysus号上的直升机为什么迟迟没
有出动……”

  导师只是略略点出几句,一直困扰在我心头的疑团终于消散,这几处细节我一直在
心里思索但却得不到答案,原来他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我,我才能这般有惊无险地渡过这
一重重的难关。

  “对了,你就是那个穿着整洁翩翩有礼的老克勒。”我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很多
东西一下子都串联了起来。

  自从在A329飞机上见到这个老克勒后,我对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导师
出色的化妆技巧让我无迹可寻,但他出现的场合总是那么的微妙。

  第一次在飞机上见到时,他就不露痕迹地阻止了那个女郎的自爆行为,也只有他才
可以将力度使得如此恰到好处,就像一切都是偶然一般;第二次在Dionysus号上,又是
他提前破坏了万启明的直升机,使我与白莉媛可以顺利地逃离游艇……

  可想而知,之前还有多少次,都是他在暗地里帮我,为我铺路扫尾,我却从头到尾
蒙在骨子里,要没有他的话,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但我心中暗自侥幸的同时,也有些
不舒服,毕竟自己被人像影子般追踪着,一切隐私都完全暴露在他眼底,包括与白莉媛
等几个女人的情爱纠葛,导师肯定了如指掌,这种感觉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般,好不自
在。

  “你也不用想太多,我只是监控引导你的行为,你其他时间搞的那些事,我可没那
个精力去管。”导师好像明白我此刻心中所想一般,他哂笑道。

  我老脸又是一红,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正想说点什么来缓和下尴尬的气氛,导师又
接着说下去了。

  “三雅的那次,我也不是刻意为了你,所以没有保持好距离,否则你是不可能看到
我的。”导师解释道。

  “对了,我在游艇上看到你和吕江他们密会,这里有什么我可以知道的吗?”我心
里一直有个疑问,正好借此机会道了出来。

  “这是组织的命令,具体内容你这个级别是不能知道的。”导师语气一下子变得严
肃起来,不过他还是稍稍跟我介绍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原来,那天与吕江的密会是组织的一项任务,吕江想要从组织那里获得什么,通过
极为特殊的渠道联系上了组织,按照他们的要求到这艘游艇上进行商谈,虽然导师对交
易的内容语焉不详,但从他们的对话来看,那个东西可谓是天价,连吕江这样的人物一
时间都无法全额付款,最后还是万启明出手缓颊才敲定。

  而这个交易之所以选在万启明的游艇上,并不是没有来由的。

  据导师讲,在世界各国政府之外还存在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势力,他们虽然不能公开
统治一个国家或民族,但拥有的实力却并不比任何一个国家政府逊色,这些势力之间的
明争暗斗,甚至影响到国家与历史的进程,这些不能公布于众的集团组成了一个暗世界
,与我们所熟知的明世界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约,就像人体的影子般。

  暗世界的集团间相互存在利益争夺,也存在相互合作,为了满足这个需要,TOWER
(TradeOfWorldEliteRegion)也就应运而生。

  在一年一度的TOWER年会上,各种千奇百怪的物品或服务都会出现,从石油开采权
益到武器军火运输,从一国政要选举到政府更迭颠覆,任何东西都可以在年会上交易,
只要你能出得起价钱,就会有人为你生产或服务。当然,这些价钱的数目绝对不菲,有
时候甚至等同于某些国家整年的财政收入,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TOWER的原则就
是:天底下没有做不成的生意。

  为了满足交易双方的需求,TOWER的年会都是选在貌似热闹但却适合保密的地点,
因为每个参会人员的公开身份都是极为显赫的,这么多人如果没有人任何预兆,突然汇
集到某一地点开会的话,迟早会引起各国政府的怀疑,并最终导致威胁众人利益安全的
后果。为了掩人耳目,每次的TOWER年会都会利用公众已知的大型会议或者庆典做幌子
,借助这些大活动来进行私底下的交易。

  近年来声势浩大的“海空盛筵”,其实只是TOWER年会的烟雾弹之一。没有人会注
意到,在那些富豪与嫩模狂欢淫乐的背后,无数笔金额巨大的交易正在发生,每一个交
易都足以影响成千上万人的生活,每一个交易都会推动或阻碍某些东西,一切都被纸醉
金迷的喧哗所掩盖。

  作为今年年会的会场,万启明的游艇出现在“海空盛筵”上,再正常不过了。所以
,吕江和导师才会在当晚出现在船上,而我们又机缘巧合地上了那艘游艇,继而才引发
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只不过,组织的行为实在令人难以琢磨,要说他们一直帮助我打击吕江的话,好像
是与吕江背后的阵营处于敌对状态,但他们又不忌讳与吕江进行交易,为他提供那个阵
营所需要的东西。组织到底站在谁的阵营里,它们究竟想要干什么呢?我越发觉得组织
如此深不可测,它们的力量和野心都太强了,我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棋子,一切都身不
由己地仍其摆布。

  “那么,现在我已经在这里了,组织想拿我怎么办?”我把心一横道。不管结果如
何,我已经厌倦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执行组织的任务,为组织服务下去,当然今后的任务会
有很大的变化,你需要换一个可以公开的身份,并且出入各种场合,与各色人等交际接
洽,当然有些技能和知识你需要补充,我会指导你并且在一旁辅助你。”

  导师刚说完,我便迫不及待地发问:“另一个选择呢?”

  “Burn。”导师只是口吐一个词,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实际上我并没有选择的余
地,只有服从组织的命令才能生存,只不过组织如此看重我,却让我有些意外。

  组织拥有的编号成员,每一个都是各自领域里的佼佼者,组织有一套自己的人力资
源培养系统,所以历来对叛变的编号成员格杀勿论,除非那个人有着不可替代之处。

  “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导师看我半天不说话,他提醒道。

  “我有一个要求。”我想了想,开口道。

  “什么要求?”导师那对眼睛里毫无情绪。

  “我妈妈在哪里?我想先见见她。”

  我的话让导师有些意外,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考虑这些,你以为组织会让你把秘密泄露出去吗?”

  “我并没有泄露组织的秘密,我什么都没有告诉过她。”

  “那是绝对不行的,一旦加入组织,你的过去就跟你毫无关系了,无论那个人是你
的母亲,还是爱人。”

  “你难道不记得了吗?没有血缘与情感负担的人,才是最强大的。”导师的话里有
着一丝诧异,好像我的回答很出乎意外般。

  “我记得,但我之所以要变得强大,是为了保护我所爱的人。”我语言诚恳却很坚
定道。

  “愚蠢,你这是自寻死路。”导师不屑地冷笑道。

  “组织不需要情圣,你是他们的一员,只有服从命令,没有权利提要求的。”

  “那是我妈妈,我的亲生母亲,我最爱的女人,我是不会放弃她的。”我捏紧了拳
头,双目圆瞪道。

  “这由不得你。”导师没有反驳我的话,只是冷冷道。

  “你们把她怎么了?”我心中一惊,忙道。

  “没什么,她只是去了她应该去的地方。”导师轻描淡写道,他的话让我心惊胆跳
,难道白莉媛出什么事了吗?

  “你再说一遍?”我怒火中生,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这个时候我已经忘记了对手的
实力,也忘了自己还有一条伤腿。

  “你敢威胁我。”导师好像也动气了,从未见过我这么说话,他微微的提起双手,
一字一句道。

  “是的,谁对我妈妈不利,谁就是我的敌人。”我无惧他的威胁,倔强地答道。

  “你妈妈当真对你有那么重要?她智商又不高、也没什么能力,除了脸蛋和身材之
外,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女人。”导师突然冒出了这一句,我的反应似乎很让他意外。

  “是的,很重要,比我本身更重要。”我轻轻地答道,但字字却充满了力量。

  “你放心,她活得好好的。”导师好像不想再纠结下去了,他挥挥手道。

  “那她在哪里,我要见她,现在就要。”我继续追问。

  “你见不到她了。”

  “你什么意思?”

  “你妈妈走了,去了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你也不用再找她了。”导师转过身,双
手背在身后,悠悠道。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走?”我的眉毛拧在了一块。

  “我告诉她,如果不想你死于非命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你。”

  “对于你来说,她就是一个累赘,只要她还在你身边,就会给你招来无穷尽的麻烦
与危险,就算他这次可以逃出来,谁能保证下次不出意外。”

  “你妈妈听了我的话,她流泪想了两天,终于做出了明智的决定,我也不为难她,
让她自行选择要去的地方,现在估计已经到了吧。”

  “如果你是真心为她好的话,从此就忘记这一切,也不要费心思去找她,专心完成
组织交代的任务,这样她就可以活得更长些。”导师双目看着窗外的蓝天,慢慢地讲了
出来。

  “这是一个威胁吗?”我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白莉媛没有出事就好,我真的很怕
组织会对她下手,因为组织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随便你怎么看,但事实就是如此。”导师难得说了那么多的话,他的回答重新变
得简短有力。

  我看着导师挺拔的后背,心里却转了无数个念头。无论是哪个决定,最终都会危害
到白莉媛的安全,我不能让她再受一点点伤害了。

  一番思前虑后,我总算开口说出个妥协的要求。

  “如果我按照组织的要求去做了,你们可以做到不打扰她,让她安静过自己的生活
吗?”

  “组织不会做多余的事。”

  我默默无言,组织就像一张大网般将我罩住,无论我想怎么样努力,都无法挣脱出
去,而且这张网现在还延伸到我的爱人身上,如果我不与组织合作的话,白莉媛就危险
了。

  我能怎么办?凭我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对抗组织的,而且现在我更没有反抗的能力,
我必须合作,我只能合作,我别无选择。

  但我不会就此放弃的,我要先稳住组织这边,让他们暂时不会执行焚烧,然后再令
图他法,我相信自己对组织尚有很大的利用价值,这也是我能够活到现在的原因,我可
以利用这一点来达到目的。

  还有,我的导师,虽然他一直都是这么冷漠无情,但直觉告诉我,他对我并不像组
织一般,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工具来看待,我觉得他对我还是颇有余地的,尽管他言语中
并未承认,但我觉得在中止焚烧这回事上,他肯定有为我做过努力。

  或许,他将是我一个不可忽视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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