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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折　残兵之殇，风雨断肠】www.6park.com

　　东海朱城山　白日流影城，器作监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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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穿过长长的岩道廊庑，来到整座城里最幽僻的角落。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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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环绕着石砌的铸炼房四周，彷彿连空气都被烤得暖洋洋的，门罅里透着股逼6park.com
人的旱劲。放眼东海三大铸号，「白日流影城」算是字号新的，不过新不代表粗6park.com
疏，里外都讲规矩：此间的铸剑场非是梁壁打通、喧哗吵杂的大作坊，而是一座6park.com
座独立的石造大院，远近都不挨一处。www.6park.com

　　一位师傅开炉，得有八九名学徒伺候，起炉、烧料、敷土、锻打、淬火、打6park.com
磨，各有各的照应，每道工序还须看准时辰下手，以免剑器沾染阴邪秽气，至为6park.com
不祥。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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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徒里有天分、肯吃苦的，才能按部就班，从烧炭生火一路层层历练，听任6park.com
房里的师傅支使教训，过了淬磨这关便算登堂入室，具备正式拜师的资格。这一6park.com
折腾，少则也要十五年的工夫。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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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迎着空气里炙人的滚热，沿曲折的岩道走过了器作监十一座铸房，来到6park.com
最末尾的「辰」字号，额上居然滴汗也无，彷彿一切再自然不过。推开厚重的大6park.com
门，锻打铁胎、红炭哔剥的声响骤然清晰，少年吸了口气，整整浆好熨平的衣襟6park.com
袖口，撩衣跨过高槛。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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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巴羔子！你谁呀你……」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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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赤着上身的学徒凶霸霸回头，突然睁大眼：「耿照？」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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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称为「耿照」的少年咧嘴一笑，微露靦腆，白霜霜的牙被古铜色的黝黑肌6park.com
肤一衬，倍显精神。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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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嚷嚷，按规矩来。当心恼了狗叔。」话虽如此，众学徒仍是撇了工作，6park.com
一窝蜂挤上前，有的伸手摸摸他的新棉衫，掩不住满脸艳羨；有的猛扑上来拧头6park.com
扭臂，亲热得不得了。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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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来瞧欸，执敬司的大红人！」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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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两月不见，变了个人样啊！」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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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俺们说说，都长了啥见识？」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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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识？见识个屁！」当先那名学徒大笑：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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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咋久不回，准是搭上了姑娘！」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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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连说带蹭，手脚都没闲着，可比嘴皮子利索十倍。耿照6park.com
个头不高，人单势孤，能是这群虎狼少壮的敌手？眨眼陷入十几只古铜油亮的粗6park.com
胳膊里，被挟得歪脖子瞪眼，唧唧哼哼挣脱不出，呲牙乱叫一气。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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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吵什么吵！」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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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蓦地一声断喝，众学徒噤若寒蝉，个个如中定身咒，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6park.com
一名黄面鼠鬚的矮小老人负手而出，尖声道：「这是我辰字号房里的规矩？执敬6park.com
司的关条在哪儿？谁放人进来的？」嘴里骂着徒弟，一双细眼却斜睨少年，彷彿6park.com
形容猥崽的还是别人，而非自己。学徒们簌簌发抖，没敢抬头回话。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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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定了定神，自夹层的衣囊取出一封对印黄柬，双手恭恭敬敬捧过：「弟6park.com
子奉执敬司二总管的吩咐，往断肠湖一趟，行前要往长生园去会儿，请狗叔多关6park.com
照。」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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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叔一瞥关条，抬头「唔」了一声，其实他大字不识几个，也没啥好看。执6park.com
敬司是白日流影城的中枢，关条不过是王侯府里的排场而已，打着二总管的字号6park.com
办事，城里谁人敢阻？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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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叔上下打量几眼，闲气似未出尽，转头大吼：「都给老子干活去！回头我6park.com
一个一个验，哪只王八羔过不了关的，小心他一双腿子！」众人如获大赦，立时6park.com
哄散。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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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前堂混得不错啊！」狗叔歪头背手，乜着一抹冷蔑，字字从鼻腔里挤6park.com
蹦出来：「看这会儿……都能上断肠湖啦，不容易啊！二总管都让你干什么？洗6park.com
衣煮饭、扫地擦桌，还是跟进澡堂搓搓脚，夜里上榻窝香香啊？」嘿嘿几声，说6park.com
不出的猥亵卑琐。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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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跟耿照不对盘的学徒听了，也跟着嗤笑，引来同侪怒目。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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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强笑：「狗叔别拿我开心啦。这是一点小小心意，从前多承关照，还请6park.com
狗叔不要嫌弃。」递去一管小油竹筒。www.6park.com

　　狗叔打量片刻，解封一闻，脸色微变：「湖洲的『天雨香』？」www.6park.com

　　耿照赧然一笑：「前日二总管一高兴，赏给堂上伺候的弟兄们尝尝，我糊里6park.com
糊涂也分了二两。想想还是狗叔懂茶，别教我给平白糟蹋啦。」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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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叔一呆，冲着窃笑的学徒猛瞪眼：「笑什么？一脸婊子相！」抄起马扎劈6park.com
头摔去，砸得几人呲哇乱叫，兀自云山雾罩。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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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儿……专程去园里看你七叔啊？不错不错。」顺风顺雨的将竹筒揣怀6park.com
里，狗叔眯起了吊尾眼，摇着颗老鼠脑袋，神色大见和缓，口气也亲热许多：6park.com
「你也算挺有心的了，阿照。」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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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也不是专程，还有公事。」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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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别耽搁——」狗叔招来一名学徒，话没出口抬腿便踹：「带阿照去后6park.com
头！你们这些个折死爹娘的，剥光了也学不到人家的半分乖！」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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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字号并非城里的最后一进，整座白日流影城依山而建，在山背突出的峭壁6park.com
平台上还有一座堆置煤渣败铁的隐蔽小院，房里都管叫「长生园」。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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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金铁若经反覆熔炼锻打，其中掺入莫名杂质、难以析净，铸剑师称为6park.com
「铁精败坏」者，长置将生阴邪之气，污染洪炉砧锤，须淋上鸡血石灰，拌入炼6park.com
剩的炭渣同埋深土，以避其秽。白日流影城埋阴铁的地方，便是这座距辰字号末6park.com
进足有半里之遥的长生园。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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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让把守辰字号后门的守卫验了关条，独自攀上崎岖的盘肠小径。除开调6park.com
任执敬司的两个月不算，十二年来他几乎每天都要爬上几回；山路在他离开的这6park.com
两个月里变化不大，爬着爬着，往事重又涌上心头。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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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自小无父，母亲本是随营的军伎，继父则是从中兴军里退下来的老兵，6park.com
隐居在王化镇外三十余里的贫瘠山村，开一间修犁补镬的打铁铺子，跟谁都说不6park.com
上两句，得了个「耿老铁」的外号。耿照从小不怕火，三岁起跟着耿老铁敲敲打6park.com
打，五岁上已能整出一片平铁。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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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老铁拿着那片歪歪扭扭的铁片仔细端详，几天都没说话。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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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天早晨，他突然卖了拉磨的老马，再加上一条左腿换来的朝廷恩赏银扣，6park.com
熔秤了整整五两揣在怀里，将耿照带上朱城山，向在府前做门房的昔日老官长一6park.com
迳磕头，依然什么也没说。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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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耿老铁心里，或许只有朱城山上的白日流影城，才不致埋没了他的儿子。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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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城山雄峙东海太平原，号称「沃野太平第一峰」，自来便是天子封禅祭天6park.com
的首选。自独孤氏于平望都城插上白马旌旗以来，朱城山便是本朝的宝地，太祖6park.com
独孤弋于山上营建城塞，封予宗室，流影城主世袭一等昭信侯，领山下承恩、王6park.com
化、怀远、天长四镇共九千五百余户食邑，岁岁免贡，恩遇备至。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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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安排有两层目的：太平原历有王气之说，据之堪可成王，独孤阀当年6park.com
便是由此兴兵。占山筑城，可保独孤氏发迹之地的龙脉永固，王气源远流长，此6park.com
其一也；暗地里，则寓有监视东海诸藩、诸州治，以及当年协助独孤弋打天下的6park.com
东境武林势力的深意，其中也包括「青锋照」与「赤炼堂」等两大火工派门。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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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饶富盐铁，历为中原正统的兵冶财库，昔年北方的异族铁骑横扫中原，6park.com
独孤阀起兵相抗，全仗青锋照、赤炼堂供应军械，才得以苦苦支撑，终与人称6park.com
「中兴第一名将」的西镇节帅、大将军韩破凡合兵共击，完成大业。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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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朝肇兴，京城平望都虽设有军器监、神械局等官派作坊，但天子点阅出游6park.com
的仪仗铠械等仍命青锋照与赤炼堂承制，岁岁翻新，既予皇恩，亦怀旧情，一时6park.com
传为美谈。www.6park.com

　　白日流影城不走青、赤两家的路子，专为武林名家造剑，量愈少而质愈精，6park.com
数十年来别开蹊径，卓尔成家，与青锋照、赤炼堂等并称「东海三大铸号」。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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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影城于山下物色学徒，拣身家清白、能吃苦的。耿照出身不算清白，靠门6park.com
房大力疏通，勉强进了辰字号房；谁知房里四名挂牌师傅无一肯收，正唤家中领6park.com
回，门房灵机一动，提议送去长生园。www.6park.com

　　原来埋阴铁的地方常有作祟之说，传得绘声绘影，谁也不爱去，乾脆搭起草6park.com
庐，供年老无依的匠人栖身顾守。只是园子离城甚远，日常不便，还需一名帮忙6park.com
跑腿的人来使唤。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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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就这么留了下来，在盛传闹鬼的阴院里打杂。那年他才六岁。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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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一回看见七叔，耿照差点吓晕过去，终于明白闹鬼之说从何而来。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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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叔没名没姓，就叫七叔。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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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叔只有一条手臂，右臂齐肩断了，连带削去半边腰股，所以身子老屈一6park.com
边，活像条半生熟虾。像这样的刀伤，七叔全身有许多条，最严重的一道在脸6park.com
上，那刀剁碎了他的左眉、鼻梁和右颊骨，让七叔的脸看起来像是摔烂的两片泥6park.com
钵，落刀处深深陷入，伤口却又结起纠结浮凸的紫红息疤，说话时老带着呼噜呼6park.com
噜的含混水气。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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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七叔受伤后就住到长生园来了，起码有二、三十年的时间，铸炼房的师6park.com
傅多没听过这号人物，只说园子里不太乾净。很少有人知道，七叔不但还能打6park.com
铁，而且手艺十分了得，执敬司的横二总管经常秘密前来，亲手交付图样，上头6park.com
密密麻麻写着字，取件时也多不假他人；时间久了，二总管与耿照熟稔起来，才6park.com
有后来调升执敬司的事。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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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七叔技艺精湛，但独臂到底是不方便，因此耿照除了生火掌炉、淬火打6park.com
磨一手包办外，十三岁上便已取代七叔的右手，执锤上砧，打出平生第一柄刃6park.com
器。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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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把刃首斜平、单面开锋，既不像剑也不像刀的东西，至今仍悬在草庐壁6park.com
上。耿照自己看得脸红，七叔却说有「初犊无畏之气」、「正锐得紧」，说什么6park.com
也都不肯取下。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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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咿呀」一声推开柴门，踩过蔓草丛生的石板铺道，破庐里残光褪影，6park.com
壁上正斜斜浮着那柄「初犊」的剑形，一切都跟他两个月前离开时没有两样。偏6park.com
堂青幔揭起，畸零佝偻的老人探出头，几乎埋入眼褶的细小瞳仁微微一绽，浓厚6park.com
的白翳里似有光芒。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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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啦？」七叔似乎并不意外，一指竹凳：「坐会儿。」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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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这几日总记挂着他的身子，好不容易见了，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安安6park.com
静静坐下来。七叔歪着身子靠上凳，随手抄起几上的破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搧6park.com
着，昂起另一只黄浊的眼睛：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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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疏影派你来的？」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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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二总管让我跑一趟断肠湖，把东西交给水月门下的二掌院。」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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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挺重用了。你去了这么久，吃住还惯不惯？都干些什么活？」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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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笑道：「也没什么。跑跑腿、打打杂、使些气力，说不上特别的，只是6park.com
从前干活都打赤膊，现在是里外三层，包得跟粽子一样。」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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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叔也笑了，半晌才轻描淡写道：「要是住得不惯，趁早跟你们二总管说6park.com
说，园子里也不是没活干。你最近头还疼不疼？」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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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得紧，约莫是没空疼啦！到这会儿都没犯病。」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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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叔点点头，没说什么。耿照端坐片刻，忽然省起，忙从怀里取出一只扁平6park.com
木匣，置于几上。「七叔，这给木鸡叔叔燉汤喝。」揭开匣盖，浅平的6park.com
红漆盒底搁着小半截手指粗细的蔘头，乾瘪得像是掺盐晒透了的山萝蔔。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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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叔抬望了一眼。耿照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抓着头讷讷一笑：「等下个月领6park.com
了份子钱，我再给木鸡叔叔带些来。」七叔看着那半截蔘，摇了摇头：「剩下半6park.com
截是给你爹捎去了罢？你木鸡叔叔那毛病，便吃这个也医不好，下回都给你爹带6park.com
上。」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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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阿爹身子骨挺硬朗，吃参也就是滋补。木鸡叔叔有病在身，可不一6park.com
样。」耿照笑道：「我才托人给我姐姐捎了银子，家里原本也不缺什么，七叔别6park.com
放心上。」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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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姐姐多大年纪了？十九？二十？」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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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上巳节一过，就满二十五啦。」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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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找婆家？」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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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摇头。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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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亏有她照看阿爹，我捎回家的钱，她也从不买胭脂水粉什么的。我攒了6park.com
点钱在身边，将来好给她办嫁妆。」说着展颜一笑：「七叔，我都想好啦。等明6park.com
年补上前堂的正差，听说能跟柜上借七八十两，我打算回龙口村，央人给阿姐说6park.com
媒，然后把阿爹接上朱城山。我阿姐再要不嫁，怕就难啦。」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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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执敬司相当于是侯爵府里的内务房，薪饷比照衙门役值，正副总管甚至领有6park.com
品秩，仪同七品县丞，俸帛都是朝廷按官册发的，自非铸炼房的匠人可比。七叔6park.com
听得默然，话到口边反倒没味儿了，便只一笑：「你个十六七八的毛孩，想的倒6park.com
是远长。」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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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红面如枣，一迳抓头傻笑。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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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后你也别带东西来啦，多攒点钱是真。」七叔搁了蒲扇扶起身：「有空6park.com
来瞧你木鸡叔叔，比什么蔘药都强。」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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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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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踅至后进，后边院里杂芜丛生，稍能落脚的地方都堆满柴薪，高叠逾6park.com
篱，圈围得铁桶也似，居间置了个磨净的石砧。www.6park.com

　　砧畔一人呆坐，瘦骨嶙峋、黑发披覆，遮得不见面颈肌肤，露出袖底的枯指6park.com
细腕白得怪异，既似生漆假偶，又有几分盐尸模样，总之就不像活物。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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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环视庭除，忍不住心里难过：「我走了以后，居然没有人照料两老生6park.com
活！」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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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叔似是看穿他的心思，斜睨一眼，鼻中哼笑：「要你可怜？多事！你这两6park.com
个月若少拿柴刀，进境只怕还不如他。」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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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砧上竖着一截粗柴，怪人刀起倏落，刀柴相交的声音只比撕纸大些，木柴6park.com
应声微晃，却未两断。他举刀的动作僵硬无比，彷彿胶成一团的拉线傀儡，刀落6park.com
又是一声裂帛响，碗口粗的硬柴摇都不摇，圈口迸出十字锐痕，竟已四分。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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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人举刀、劈落，举刀、劈落……顷俄之间，石砧上的粗柴已被连劈十几6park.com
刀，柴身却动也不动。耿照看得童心大起，拾起另一柄柴刀，喝道：「木鸡叔叔6park.com
小心，我来啦！」唰的一刀劈下，粗柴微微一晃，仍不偏倒。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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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叔轻声喝采：「好！」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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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微笑，却来不及开口，只见怪人又劈一刀，砧上的木柴——或许该说是6park.com
「柴束」——晃得更大力些，已不似前度般稳立不摇。这是一场速度的竞赛：无6park.com
论出刀有多快，一旦柴身被剖细到某种程度之后，便再也承受不了刀刃的劈削；6park.com
砍下最后一刀的人，必须承担柴束飞散的责任，便算输了。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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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游戏，耿照从小到大不知同木鸡叔叔玩过多少回。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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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记得刚来长生园的时候，木鸡叔叔连刀都举不起来，镇日呆坐，只有耿照6park.com
劈柴的当儿，才能稍稍吸引他无神的目光。为了让木鸡叔叔维持活力，耿照花很6park.com
多时间在劈柴上，不知不觉，都过了十几年。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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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飞速出刀，但碗口粗细的木柴被连劈十余记，渐渐难以维持平衡，每每6park.com
落刀的尾劲一拉，都带得整束柴支不住摇晃。耿照心知柴束崩坏在即，暗忖：6park.com
「我可不能赢了木鸡叔叔，得让他高兴才行。」唰唰连抢两刀，末尾余劲一拖，6park.com
便要将木柴抖散。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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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长发怪人却突然拦腰一挥，石砧上的木柴上下两分，上半截迎风飘开，6park.com
「唰！」散成无数细片，径粗还不及一筷，宛若竹篾一般；下半截却被拖刀的力6park.com
量一束，直挺挺的停在砧上，若非周身布满密密麻麻的竖直刀痕，远看简直就像6park.com
半截完好的粗柴，动也不动。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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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看得一愣，这一刀便再也出不了手。呆得片刻，院里微风轻扬，将下半6park.com
截木柴吹得像重菊般四散开倒，稀哩哗啦的吹下了石砧。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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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叔低头哼笑，转身走进屋里。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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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来吧！我早说了，你这两个月里若少拿柴刀，只怕还不如他。」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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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不觉微笑，取薄被替木鸡叔叔盖好下身，也随七叔进了屋里。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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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喏，你瞧瞧。」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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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叔取出一只乌木长匣，随手翻开匣盖。www.6park.com

　　匣中的黄衬里上置着一柄红鞘长剑，鞘宽三指，长近四尺，黄铜吞口、鸟翼6park.com
剑锷，形制十分朴拙。耿照捧过木匣，不觉蹙眉：「七叔，这剑……好沉！」www.6park.com

　　七叔不置可否，微哼一声：「拔出来瞧瞧。」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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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求之不得，小心翼翼捧剑出匣，锵啷一声龙吟，屋里顿时亮起一泓秋6park.com
水。那剑剑刃甚厚，剑身从剑锷朝锋刃缩窄，吞鞘处原有三指幅宽，到了剑尖剩6park.com
不到两指，显然剑的主人擅长击刺，才有这样的特殊要求。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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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提劲轻挥几下，谁知剑刃晃也不晃，竟连一丝风声也无。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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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好刚的一把剑！」耿照赞叹：「七叔，这剑若不开锋，拿来当九节钢6park.com
鞭也使得。是谁用这么重的剑器？」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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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叔冷笑：「这便是横疏影让你来拿的玩意儿了。好个泼辣的娘儿们！叫什6park.com
么来着？」耿照矫舌不下，呆了片刻，才讷讷的回话：「叫……叫染红霞，外号6park.com
『万里枫江』，是水月停轩的二掌院。这……这是她要的兵器？」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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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对看半晌，七叔「噗」的一声，忍不住哈哈大笑，使劲搧了他后脑勺一6park.com
记。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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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去断肠湖罢，傻小子！这么恶的婆娘，当心她一使怪力，摘了你的脑6park.com
袋！」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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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湖阴城　断肠湖畔，水月停轩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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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坐在偏厅里，贮着四尺重剑的乌木长匣不敢离身，匣外裹的赭红布巾就6park.com
跟他周身的衣衫一样，早被一路不停的急雨打湿。领着耿照进门的老仆妇虽然替6park.com
他沏了热茶，也给他一条陈旧的白棉布巾擦拭衣发，但耿照一人坐在这传说中的6park.com
「男人禁地」里，总觉得浑身不自在。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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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种奇妙的违和感，就跟浸透衣衫的湿冷寒意一样挥之不去，零零落落地沾6park.com
上了他。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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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以为，那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的缘故。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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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四大剑门中，水月停轩是唯一专收女徒的门派。从前在铸炼房见习的时6park.com
候，水月停轩是那一大群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最喜欢的话题，大伙儿想像水月门6park.com
下都是一个个娇嫩婀娜、巧笑倩兮的美丽少女，总是聊着聊着就猥崽暧昧的笑成6park.com
了一片，尤其洗澡的时候聊得最起劲……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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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飞逝，耿照已经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这些日子经过前堂执敬司的历6park.com
练，渐渐懂了点人情世故，不再天真的以为水月停轩里藏着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儿6park.com
国。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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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水月门里规范甚严，外客无论男女，都只能进到前厅而已，距离门6park.com
人生活、习艺的水上庄园还有大段距离，连窥视都不可得。耿照奉命来过断肠湖6park.com
几回，虽然都是在大门外交割粮秣物资一类，但对水月门规也略有耳闻；被招待6park.com
到门厅里来，这倒还是第一次。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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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大门到此间，一路都没见到其他人。耿照枯坐两刻，等到茶水无温，渐有6park.com
些不耐，心想：「水月门下不留外客，我又是男子，总是要避嫌。此间一直无人6park.com
来应，倘若捱到傍晚时分，那可真是进退不得啦！」犹豫之间，又坐了一刻有6park.com
余，终于忍无可忍，提声叫道：「老嬷嬷！老嬷嬷！」半天没人相应，他揹起木6park.com
匣，迳往厅外回廊走去。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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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没敢直接往里头闯，走到回廊入口处，隔着檐下雨瀑向外眺望。水月停6park.com
轩的主体建筑沿湖而建，屋瓦连绵，外侧以高墙隔挡；入口的门房只是一般的百6park.com
姓，并不懂武功，五、六户人家就住在大门前后，领水月停轩的薪饷，代为看管6park.com
门户。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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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进来时，记得守门的是两名庄稼汉模样的中年人，一路替他撑伞到厅里，6park.com
连忙提气叫唤：「大叔！有事相询，烦请来一趟！」叫了几声，大门处却无甚动6park.com
静。www.6park.com

　　耿照有些着恼：「这里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聋了！」微一犹豫，循着偏厅回6park.com
廊，直接往后进行去。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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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廊的尽头是一处钉满碗大铜钉的朱漆大门，耿照正要推开看似沈重的门6park.com
扉，忽见地上一物微微闪光，拾起一瞧，竟是一枚闪着铜光的锁头。那锁被人削6park.com
成了两段，断面平滑如镜，十分新亮，便是打磨过也不见得有这么平整，显是利6park.com
器所为。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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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心中掠过一抹不祥，咿呀一声推开朱漆大门，只见地面上一条奇妙的痕6park.com
迹横过青砖，彷彿是拖行着犁头或石磨一类的物事，一路迆逦着往园中拖去。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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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青砖坚硬非常，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在青石铺成的廊间留下这样6park.com
的痕迹？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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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蹲下观察片刻，习惯性的将门扉掩上；正要转身，颈后忽然一痛，一点6park.com
尖锐的冰凉摁压着他的颈椎，他彷彿可以看见摁压处破皮流血的模样。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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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尖的主人微微向前一送，压得他紧贴门扇，身后响起一把清脆爽利的喉6park.com
音。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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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何人？」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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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的口吻十分严峻，充满威仪，耿照平日听命惯了，答得不假思索：「弟6park.com
子耿照，受本城横二总管之命，前来求见贵派二掌院。」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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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城』？横疏影？你是白日流影城的人？」www.6park.com

　　那女子轻哼一声，丝毫没有撤下剑尖的意思。「白日流影城是本朝贵冑辖6park.com
下，几曾有过这般唐突无礼、擅闯门户的弟子？待我押你上朱城山，你若是冒名6park.com
伪诈、意图不轨，只怕要丢了这条性命！」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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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脸上一红，嚅嗫道：「弟子递帖求见，不敢逾越。谁知等待数刻，不见6park.com
有人相应，才走到这儿来。请……请前辈见谅。」他听女子措辞威严，决计不是6park.com
一般的门人女弟子，丝毫不敢缺了礼数，只是不知对方名头，又不敢贸然询问，6park.com
只好尊称一声「前辈」。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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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冷哼：「胡说八道！前厅自有门房佣仆，动静都由专人报与我知，岂能6park.com
教你空等数刻？」不等耿照辩驳，扬声唤道：「胡嬷嬷、胡嬷嬷！」清脆的嗓音6park.com
挟带内力穿透雨幕，远远送出，入耳不觉怎么轰响，却是字字清洌明晰。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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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暗暗佩服：「水月门下，果然不同凡响！」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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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喊了几声，始终无人应和，声音不觉有些烦躁，低声沉吟道：「奇怪！6park.com
都到哪儿去了？」见耿照耳下颔骨微动，剑尖一摁，愠道：「你笑什么笑！」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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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被刺得呲牙咧嘴，忍痛回答：「弟……弟子没有笑。前……前辈的剑尖6park.com
甚利，刺得弟子有些……有些疼痛。请……请前辈明鑑。」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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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是横疏影派来的？」女子将剑尖缩回分许，肃然道：「二总管找我做6park.com
甚？」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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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万里枫江』染红霞！」脑海里突然浮现七叔6park.com
那几句「恶婆娘」，赶紧驱走杂识，战战兢兢回禀：「二总管派弟子来为前辈送6park.com
剑。」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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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称「染红霞」的女子「啊」的一声：「差点儿都给忘了。昆吾剑铸好了6park.com
么？」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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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锵啷一声，长剑入鞘，耿照顿觉颈后压力一松，赶紧回头抱拳：「流影城弟6park.com
子耿照，见过二掌院。」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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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染红霞一挥袍袖，淡然道：「免啦！想来我也有不是。你擅闯本门一事，6park.com
我不会向横二总管提起，你把伤口包起来。记住，像这样的事情，没有下一次6park.com
了。」随手递来一方雪白锦帕，帕上并未薰香，却有一丝淡淡温甜。www.6park.com

　　耿照连忙称谢捧过，偶一抬头，忽然愣住。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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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廊檐影下，雨瀑如精帘。淅淅沥沥的水影之间，立着一名身材高挑、肤色6park.com
白皙的红衫丽人，臂后倒持一柄彤艳艳的红鞘长剑，包着黄铜鞘壳的剑鞘尖傲然6park.com
指天，与她远山般的卧眉相衬，清丽中别有一股英气。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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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约莫二十来岁，容貌自然是极美的，即使耿照没见过很多女人，也知道6park.com
像她这样的美貌并不常见。但与她的飒然英风相比，秀气的脸孔、穠纤合度的身6park.com
段似乎也不那样令人印象深刻；幽暗的廊庑之间，似乎被她炯炯有神的目光点6park.com
亮。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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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被女郎的气势压倒，半晌说不出话来。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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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什么？」www.6park.com

　　女郎眉头一皱，清脆的喉音果然是方才那位「染红霞」。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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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如梦初醒，想起自己的窘迫，一张黝黑的脸红得像柿子一样，讷讷道：6park.com
「弟子没看什么。前……前辈……」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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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染红霞蹙眉道：「别喊什么前辈不前辈的，难听死了。我的声音有这么老6park.com
么？」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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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恨不得钻到青砖里去，忽听远方一声惊呼，却是从庄园里传来的。他侧6park.com
首凝听，染红霞却恍若未闻，似觉横疏影派来的这个小伙子甚是无礼，应对进退6park.com
无一可取。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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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门中代师传艺多年，威望素着，无论律人律己都是一般的严厉，最痛恨6park.com
轻薄虚浮的行止，微露恚恼：「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回前厅去！6park.com
我唤人……」忽然愣住。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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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淅淅唰唰的雨声里，传来一声淒厉的惨叫！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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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染红霞猛然回头，却见耿照一指院中，叫道：「前……二掌院！声音是从那6park.com
里传来的！」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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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腋剑奔向廊窗，细辨余音，果然是来自菱舟香院的方向，不觉心惊：「他6park.com
的耳力，竟比我强上许多！」担心那厢的情况，提声大叫：「采蓝！黄缨！」未6park.com
几又唤道：「纨雪、朱婷！你们在哪儿？」俱都没有回应。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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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负责巡逻的朱雪二姝都没有回应，事态显然非常严重。染红霞强抑惊骇，6park.com
正要点足掠出，余光瞥见耿照随后跟来，剥葱似的玉指回头一比：「去前厅候6park.com
着！没有我的命令，半步也不许踏进来！」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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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还待申辩，见她目光镇定，神色坚毅，心想：「她毕竟是这儿的主。」6park.com
点头道：「二掌院放心，弟子就在前厅候着。若有用得着处，还请二掌院随时吩6park.com
咐！」染红霞更无二话，一朵红云般掠往院中，几个起落间便消失了踪影。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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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返回前厅，想起被利器削断的铜锁，以及青石砖上的拖曳痕迹，越想心6park.com
绪越是不宁，灵机一动：「前……二掌院不让我入园，可没说不能去外头瞧6park.com
瞧。」冒雨飞奔至门房前，果然空空如也。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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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耿照暗忖：「就算是敌人入侵，也不该这样无声无息。」他听执6park.com
敬司的弟兄闲聊，说是埋皇剑塚的萧老台丞传书东海各派，极言三十年前的妖刀6park.com
妖魂重又苏生，即将祸世害人，还把四大剑门的人都找了去，说要联手追捕妖6park.com
刀。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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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四大剑门陆续发生惨案，不过与其说是妖刀乱世，其实人们更相信这是6park.com
某些门派——譬如观海天门或指剑奇宫——静极思动、寻衅生事的小动作。「萧6park.com
谏纸老糊涂啰！」执敬司里的人私底下都这么议论：「指剑奇宫、观海天门早知6park.com
道萧老会这么反应，十年前就动手了，哪儿等得到现在？」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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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并不相信神鬼之说。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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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埋葬阴铁的长生园里度过大部分的少年岁月，跟被流言描绘成妖怪的七6park.com
叔、木鸡叔叔朝夕相处……对耿照来说，只要活得磊落，世上并不像人们所想像6park.com
的，有这么多幽离恐怖的鬼怪。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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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此刻，耿照却觉得心彷彿被一根头发悬在半空中。那种不安与悸动的莫名6park.com
感应，从他踏入水月停轩以来一直都没有停止过。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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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像自己会突然踢到一颗滚动的人头，或者是在大雨中被半截残肢绊倒，6park.com
如此一来，或许就能解释看守大门的人何以忽然消失不见。但什么都没有。从前6park.com
厅一直到门房的那幢小砖房，沿路没有尸体、没有血渍，没有任何折断的刀剑或6park.com
打斗的痕迹，什么都没有。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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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他在砖房前驻足，失控的雨水像小瀑布一样，沿着他的发顶头面奔流直6park.com
下。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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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门的两名汉子还在屋里。www.6park.com

　　他们彼此交叠，「嵌」进了靠外侧的那面墙里，或许是撞击力道太强太快，6park.com
太过集中，两人的肢体以奇妙的型态，与变形的墙面融合成静止的瞬间，立体的6park.com
部分——如胸腔、颅骨——都变成突兀的平面，以致明明认出了眼睛鼻子，却一6park.com
点都不觉得那个摊平的东西叫做脸。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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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黑色的血浆，混着黄黄的膏油与奶白色的浆液，缓慢的低落在地，声音清6park.com
晰可闻。或许是躯体爆裂的一瞬间，又被巨大的力量凝滞成一种很安定的状态，6park.com
所有溢出的体液都流得异常缓慢；混合了脂肪与血腥的异味被雨幕封在屋子里，6park.com
即使走近也闻不到。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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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连桌椅都没乱。来人只用了一击，就完成了这件奇异的新制品。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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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看得脸都白了，强忍住呕吐的冲动，转头拔腿就跑！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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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东西……把人「搥」进墙壁里的那个东西……正在水月停轩里！）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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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飞也似的冲进前厅、奔过回廊，循着染红霞消失的方向发足狂奔；雨幕6park.com
里，他听见湖浪拍岸的声音，一条九曲回桥伸入湖中，半空里雷电一闪，轰隆声6park.com
划过头顶之际，忽见一头巨大的怪物立在桥心。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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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怪物偻着背脊，似乎没有头发，颈后却覆着一块毛皮，拱出一只巨大畸零6park.com
的怪角，非牛非鹿，倒像是一根崩毁大半的石柱。怪物一动就发出刺耳的铁炼声6park.com
响，连雨瀑的淅沥声都无法稍稍掩盖，它脚边横着两条乌影，曲线起伏婀娜，似6park.com
是妙龄女子。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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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闪电掠过，一条红色人影居高临下，一剑刺向怪物的眉心！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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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物不闪不避，伸手一抓，倏地将长剑握在手里。染红霞在半空中无可借6park.com
力，猛被甩落湖中。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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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掌院！」www.6park.com

　　耿照失声叫唤，大雨中怪物猛然转头，哪是什么妖魔鬼怪？分明是一名身长6park.com
九尺、筋肉纠结，周身却布满淒厉伤口的高大男子，扛着一柄铁块也似的巨大刀6park.com
器，通体犹如不规则裂面的花岗岩柱，握柄处的兽皮被雨打湿，缠着粗大的铁6park.com
链。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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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救人心切，飞身跃上曲桥，才想起自己手无寸铁；一眨眼巨人已至身6park.com
前，巨刀挟着刮人的劲风箭雨扑面压来！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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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快！）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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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屋里的那两人，必是死在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之下——www.6park.com

　　耿照根本来不及思考，更别说躲避，忙乱中抓住胸口的系绳一转身；轰隆巨6park.com
响里，背上的木匣已被扫成碎片，余劲抡得耿照头晕眼花，鲜血冲出喉头，整个6park.com
人失速撞向栏杆，一阵碎裂声响，挟着无数栏杆破片滚落桥面！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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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及时攀住横栏，破碎的尖木屑刺破手掌，右肩几乎被扯得脱臼。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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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冒金星，颤抖着闷声呼痛，忽觉顶上骤雨一停，巨人巨刀的影子已经盖6park.com
住他大半个身体，带着血味的腥臭吐息喷在发顶上，灰白的口涎滴得他一背都6park.com
是，巨大的铁块石刀对正耿照的脑袋——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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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照咬着牙，垂在湖水里的左手一捞，一抹金光穿出水面，一把扎进巨人的6park.com
左大腿内侧！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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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人狂嚎一声，震得整座曲桥都在摇晃，歪歪倒倒的向后踉跄，桥面被踩穿6park.com
了几个大洞。耿照被摇得攀持不住，右掌一松，身子正要沉入湖中，手腕忽然被6park.com
人抓住。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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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只见满天落下的雨丝里，一张雪白的瓜子脸上黑发披面，被浸湿的红衫6park.com
黏贴着结实苗条的娇躯，裹出一抹玲珑曼妙的紧致曲线。www.6park.com

　　「是……是你！」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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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染红霞使劲将他拉上桥来，嘴角咬着一丝朱红，两人气喘吁吁的摊在桥面6park.com
上。耿照缓过一口气，将左手握着的脱鞘红剑交给她。www.6park.com

　　「这是你的昆吾剑！我刺中那廝的脚筋，他……」话还没讲完，一团巨大黑6park.com
影缓缓站起，像一具坏掉的拉线傀儡般动动肩颈，慢慢转向二人。耿照目瞪口6park.com
呆，忽觉这巨人的动作极是眼熟，一下子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但那绝对不是脚6park.com
筋毁损、不能行走的姿态。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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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染红霞拄着缠红鎏金的昆吾剑站起，咬牙低声道：「我去绊住他，你乘机把6park.com
我两名师妹带过桥去，听到没有？」www.6park.com

　　耿照点头，白着脸呆望半晌，喃喃道：「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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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人无语，只是提着刀，一步、一步走了过来。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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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www.6park.com

　　染红霞双手握柄，剑尖指地，两眼牢牢盯着敌人，挟着雨丝的湖风吹开她湿6park.com
透的浓发，吹得衣袂猎猎作响。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耿照从来没看过的坚毅与沈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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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那大个子我认识。他在十里外的镇集里卖煤炭，跟我们往来超过十年，6park.com
身家清白，是个性情温和的普通乡人；在今晚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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