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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妖刀记】(1.0-6.54)作 者:默默猴 由 小脸猫 于 2013-09-23 20:39 【妖刀记】第九卷:凌云三才 内容简介: 传说的开端,始于一场横亘数百年之久、涵盖东胜洲全境的寻宝竞赛。为解开凌云顶之谜,天下武儒之首在聚星谷搭起擂台,欲以智慧决定归属;无数才智之士齐聚东海,赌上声名、折筹论战,共同缔造出风华灿烂、古今无双的智绝传说—— 凌霄绝艳,智比天高!昔日轰轰烈烈的「凌云论战」早已落幕,三十年的赌斗、三十年的谜团,有一人失去家国,有一派群龙无首,还有一桩谜底不知所踪……卅年光阴逝去,才人隐没、英雄凋零,是谁的心计仍余波荡漾,绵延至今? 【第九卷:凌云三才】第四十一折:思见身中,照蜮冥途 「且慢!」 五岛之主淡淡一笑,垂眸道:「鬼王绝迹江湖久已,兴许不知:妾身也好,五帝窟也罢,一向不管他门他派之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便是集恶道在莲觉寺之中翻天覆地,也与本门无关。鬼王千错万错,独独不该杀了我手底下人。」语声温婉,笼发的乌纱长曳到地,衬与一身白衣如雪,便如观音一般。 漱玉节已非妙龄少女,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却不及那霜雪精淬之后如冰魄般醉人的绰约。她垂着一双剪水杏眸,随手掠了掠发髻,笼雪似的云纱袖管滑落肘底,几只杯口粗细的掐金镯子叮啷啷一碰,润白修长的腕子竟比手镯更加纤巧。 玉人温雅,吐露的清音却是一派宗主的威严,丝毫不容轻慢。 鬼王勒马回头,阴眸微乜,寒光森然,片刻方冷笑:「本王已说啦,杀人偿命,最是容易不过。」绿袍大袖一舞:「杀人者谁?」 身后,四盏碧油油的幽冥鬼火飘出行伍,提灯之人白靴白袍,头戴毡笠、腰系褡膊(行旅时用的长方形布袋,两端开口可贮物,多系在腰间当腰带,或搭在肩膊上),俱都是微带青惨的一色白。四人头脸均密密缠着白布条,直至颈间襟内,连一丝可供视物的眼缝都不留,模样十分诡异。 阴宿冥看也不看一眼,随口道:「你四人且将性命,还与漱宗主!」 白衣人一齐抽刀,横颈抹去,鲜血仰天喷出,随风飘落如红雾。四盏白骨提灯内的碧磷鬼火旋即熄灭,随着白衣白笠的无面主人一同倒落尘土。 死士漱玉节看多了,她亲自训练的黑岛精锐「潜行都」虽清一色是女子,危急时亦能慷慨一死,绝不退缩。但要死得如这四名白衣人般整齐划一、波澜不惊,连瞬息间的犹豫也无,恐怕是人都不易做到。 「那是集恶三道之中,地狱道独有的鬼卒,名唤「白面伤司」。」薛百胜微凑近她耳畔,低道:「夺五感、去心欲,剥皮除面,将人折磨到了极处,意志崩溃麻木不仁,便成这等不死不活的怪物,供其奴役驱策。」说罢踏前一步,纵声长笑: 「这种东西再死一百个、一千个、也不抵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阴宿冥,你这「鬼王」比起你那不知是师尊、父兄还是祖爷爷的先人来,可说是小气家家;打肿脸充胖子,却端出这等寒碜菜色,岂非笑煞人也!」 众小鬼听他对鬼王出言不逊,纷纷鼓噪起来,夜风里一阵嘶呱尖啸,此起彼落,宛若魑魅夜行。薛百胜怪眼一吊,抱胸冷笑,只等那「鬼王」应付。 瘦马背上,阴宿冥却只一笑,耸了耸驼峰般的双肩,淡然道:「薛老神君此言差矣!数百年来,世上便只有一个「鬼王」阴宿冥,超脱六道,不入轮回,及至老神君与宗主百年后,鬼王阴宿冥仍长存于世,绝不消灭。」袍袖一舞。 「两位暂别!来日七玄大会上,本王恭候大驾!」 数不清的鬼火簇拥着瘦骨嶙峋的乌骓马朝院外行去,将穿出洞门的一瞬间,忽听一声爆响,一道极长极快的风压扫过,四名脸涂油彩的小鬼脚下一踉跄,还来不及开口,斗大的头颅迎风一歪,扑簌簌地滚落地面。 长风呼啸着荡尽大半个院落,所经处群鬼辟易,碧磷鬼火摇散一地,十分狼狈。风索似的长鞭余势不停,鳞角相叠的鞭梢屟屟怪响,昂奋如蛇,朝鬼王阴宿冥卷去! 长逾三丈的响尾鞭完全展开、居高临下一扫,势极重而极锐,鞭梢所带拍没有百余斤的巨力,鞭风偏又锋利无匹;一旦击实了,连贱马都拦腰扫成两截,更何况是人?薛百胜料不到顷刻之间以至这等逼命时刻,阻值不及,暗中提劲运功,待长鞭一击中的,便要抢先狙杀鬼王身旁六鬼。 老谋深算的白帝神君余光一瞥,见漱玉节身姿不动,凛秀如梅,玉一般的白皙柔荑却悄悄按上腰间的「玄母」长柄,冷笑之余,亦不免微露赞许:「事到临头,整日拜佛的柔弱妇人也有吞噬狼群之心!」内堂中一人悄悄穿出,闪至门边,手按剑柄蓄势待发,却是弦子。 眼看避无可避,连人带马将被鞭风扫成两截,阴宿冥不慌不忙,掣出腰间的降魔青钢剑横里挥出,连着铁鞘迎风一击,凭空「啪啦」一声,震得众人气血翻涌,功力稍低的都不禁退了一步,还有自口唇、耳鼻溢出血珠的。 鳞皮响尾鞭被那青钢剑一抽,竟而倒甩回去,当中毫无转折消停,千钧巨力瞬间消弭无形,飕飕一阵旋绕疾响,才又缠回主人臂间。 一人悄立在屋脊上,冷然道:「索命求偿,应由敝门亲收,不劳鬼王费心!」 阴宿冥还剑于腰,驻马抬头,忽然开口:「你是何人?」那人冷道:「黄帝神君座下、土神岛四使之一,人称「奎蛇」冷北海便是。」 阴宿冥点头:「好本事!本王记住你了。」遥遥冲漱玉节一颔首,笑道:「宗主座下,果无虚士!待此间事了,本王再行领教。请。」 群鬼拾起鬼火青灯,簇拥着地狱道的冥主策马而出,转头一阵山风忽来,不只是前头引路的青蝠血灯笼应声熄灭,就连浮在虚空中的碧磷鬼火也都消失不见,黑暗中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留,仿佛适才的群鬼尖嚎只是一场骇人噩梦,真假难分。 冷北海跃下房顶,青白的瘦脸上神色淡漠,低着头径朝黄岛诸人处走来,模样极不显眼,当真是稍一闪神便要错失其所在,若非亲眼目睹,随也料不到方才是此人露了一手「迎风断手」的绝技,为五帝窟挽回颜面。 杜平川知神君一向不好杀生,凑近何君盼耳边:「此际需好生慰问,切莫寒了家臣之心。」何君盼「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并未接口。 冷北海走到她跟前,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按膝,低道:「小人未得神君的指示,擅自出手,请神君责罚。」也不看漱、薛二人一眼,仿佛满堂之上,只有何君盼是自己的主人。漱玉节神色自若,仍是一派优雅,温婉的姣好玉容看不出喜怒,倒是撤入内堂的几名潜行都女卫忿忿不平,怒上峨眉。 杜平川正盘算如何与宗主交代,浑没料到冷北海竟有这么一着,趋前一扯他衣袖,低声道:「快快起来!宗主在此,莫要添乱。」冷北海面无表情,竟来个相应不理。 早在岳宸风控制五岛前,漱玉节便饱受「得位不正」的流蜚所苦,各岛在台面下斗得乌烟瘴气,才给了外人可乘之机。岳宸风来了之后,漱玉节也拿不出解决的法子,只能带头「忍辱负重」,像冷北海这样心有不服者,四岛中所在多有。这回伏击耿照一行的任务,就属土神岛损失最惨,四位敕使之一的曹无断左手成残,一身艺叶废去大半,在五里铺、龙口渡头折损的也都是黄岛的人马,身为帝门之主的漱玉节却姗姗来迟。冷北海不满已极,闷了几日,终于在今晚爆发。 杜平川暗叹:「在这当口,你闹什么意气!」心知劝他不住,面上不动声色,趁宗主一垂眸,抬头望了薛百胜一眼。 须知岳宸风贪得无厌,别说是十名血统纯正的美貌处女,再献上一百名他也不嫌多。那红岛的符赤锦,昔日也是从夫守节、规规矩矩的嫁妇,岳宸风硬是用强霸占了她,五帝窟的一众高手也只能眼巴巴看着,谁也阻止不了。 倘若得罪了漱玉节,难保她不会献出何君盼,做为巩固其宗主宝座的祭品,换取岳宸风的加倍信赖。虽说此例一开,少主漱琼飞、乃自漱玉节自身都有危险,证诸其过往的厉害手段,这点却不能不防。 大敌当前,决计不能闪失斗! 这就是杜平川牢牢把持的原则,一贯如此。 只可惜冷北海之心热,便与他鞭梢、脸面的冷厉同样极端,毫无遏抑。 薛百胜垂着稀疏的银眉,正要开口缓颊,忽听一把银铃般的清脆喉音:「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细语喁喁,不紧不慢,竟是何君盼。冷北海一愣,以为神君没听清,又重复一次:「小人未得神君指示,擅自出手……」 「不是这样的。」 见冷北海愕然抬头,何君盼顿了顿,正色道:「你的忠义,毋庸置疑。但你鞭挥鬼王之时,可有想过万一得手,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众人闻言一怔,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屏息以待。 何君盼这才省起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小脸不禁一红,定了定神,细声道:「依我猜想,纵使失去首脑,集恶道之人也一定不会一哄而散,为了替鬼王报仇,势必奋力反攻;倘若鬼王侥幸未死,也将拼命还击……」 「无论结果如何,紧接下来,必定是一场恶战。」 众人尽皆无语。冷北海口唇微动,却没有说话,只是睁大眼睛,惨白的面色益发青冷。 何君盼道:「鬼王离去之后,我才发现只有宗主、薛公公,还有弦子做好了迎战的准备,连我自己都傻了好久,不知所措。倘若鬼王不幸中你一鞭,恶战骤起,本门最终是赢是输,又或要牺牲多少人马,实男逆料。这,才是你所犯的最大错误。」 冷北海听得汗流浃背,俯首贴地:「小人……小人知错。」 何君盼点了点头,缓缓道:「念在你回护了本门的脸面,又为宗主心爱的弟子们复仇,本该责罚你在「吞鹿阁」面壁三年,但你将为本门立一大功,两相折抵,便改罚一年。」回顾杜平川道: 「这样,会不会罚的太轻了?我见宗谱上说「愈际者服」,是指逾越本分的人最多罚近三年,便与守孝服丧一般,是么?」 杜平川躬身道:「神君判刑量度,有本有据,属下等心悦诚服。」 何君盼展颜一笑,不觉缩了缩粉雕玉琢似的修长鹅颈,终于泄漏出一丝少女的天真,旋即收敛神容,袅袅趋前施礼:「我御下不严,几酿大祸,请宗主责罚。」漱玉节笑道:「你处置得很好,何罪之有?是了,方才说冷敕使将为本门立一大功,是指什么?」 何君盼道:「冷北海精擅「守风散息」的奇功,与鬼王对过一招,便知其武功特性,下次相遇,也好准备。」 薛百胜喜道:「如此甚好!冷北海,你若能助老夫透析那鬼王的武功深浅,合该是大功一件。」见何君盼抿着红菱似的唇瓣浅浅一笑,眸中略过一丝慧黠灵芒,忽然醒悟:「莫非她早已看穿,我有意激哪去阴宿冥出手未果?这个丫头,还真不能小看了她!」 冷北海领命起身,将适才一交击间所测得的阴阳动静、奇正刚柔等细说分明,并向薛百胜出示收鞭而回时,臂上被余劲震出的瘀痕。漱玉节见老神君神色出奇凝重,未敢惊扰,半响才问:「怎么?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薛百胜沉吟道:「方才那一剑,他用的是镇门神功《役鬼令》里的一试「山河板荡开玄冥」。这招三十年前我在当时的阴宿冥手里见识过,以掌法施展,威力决计胜过降魔宝剑的剑鞘,显然他等了整晚,便是在等这个机会,要向老夫证明他是货真价实的地狱道冥主阴宿冥。」 「这就叫欲盖弥彰。」漱玉节淡然一笑。「所以,这个鬼王是个假的?」 「不,恐怕是真的。」薛百胜指着冷北海臂上的瘀痕,娓娓解释道: 「《役鬼令》是极为刚猛的武功,至阳至烈,毫无花巧,才能镇得住集恶三道里的那些个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威加于群邪之上。他一剑荡回百余斤的鞭劲,修为就算不及当年的鬼王阴宿冥,起码也有七八成火候。若是单打独斗,宗主与老夫都未必能讨得了好。」 漱玉节也知他姜桂之性,好胜要强,决计不会无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由得沉吟起来,片刻才道:「鬼王既然是真,光是他手中的地狱一道便极不好惹,更况且还有狼首、恶佛未出,万一……万一角这些个妖魔鬼怪盯上了,那才不叫冤枉。」 薛百胜「哼」的一声,却未反驳,只说:「非是此时之敌也,未必便不能敌。」 「老神君高见。」 漱玉节顺着他的话头,凝着一双妙目环视众人,朗声清道:「打今日起,没有我的号令,不许任何人出这王舍院一步。各岛人马须妥善编制,至少两人一组,切莫单独行动;遇集恶道徒众,须先行回避,勿惹事端。如有违者,绝不轻饶!」瞥了琼飞一眼,森然道:「便是各岛神君敕使、甚至少主,都不能例外。」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鸦雀无声,现场好不尴尬。 那「鬼王」阴宿冥的镇门神功《役鬼令》再厉害,也不过便与冷北海斗个旗鼓相当;「奎蛇」固然是黄岛有数的高手,论武功却还远不及四岛神君之能,真要杀将起来,五帝窟未必就输给了集恶道,岂有一味龟缩忍让的道理? 漱玉节神色自若,含笑不语,倒是琼飞按奈不住,抢白道:「娘!那捞什子鬼王再狠,也狠不过岳宸风。岳宸风握有辟神丹也就罢了,凭什么我们连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也怕!这不是教人瞧扁了么?」 漱玉节料不到竟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抢先发难,笑容一凝,睁眼轻叱:「说过你多少次了,不得直呼主人的名讳,你总是不听!」琼飞被骂得委屈,性子一来,怒道:「他又不在这里,怎么说不得?他若没有九霄辟神丹,谁怕他来!」 漱玉节不想与她瞎缠夹,忘了周围一匝,朗声道:「你们都是这样看的?我帝门怕了集恶道群鬼,这才龟缩不出,是么?」众人无语。她收回了冷冽的目光,回头微笑:「君盼,你也是这么想的?」 何君盼想了一想,摇头道:「鬼王若有十足把握对付五帝窟,毋须杀人还头,无端打草惊蛇。他今夜前来,其实只是虚张声势;摸样越是张狂,代表心中越不踏实,杀人威吓不过是假象。此为兵法中的「示假引真」,疑兵之计。」 「宗主命众人一径示弱,严守不出,鬼王以为计谋得逞,必定开始松懈;届时,我等便能探知集恶道一干人的实力虚实,进可轻取、退可自保,这便是兵法中所谓的「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依我看,这是上上之策。」众人恍然大悟,尽皆叹服。 漱玉节微微一笑,命各岛人员分配停当,各自散去,毫升歇息。 冷北海硬接了一记至刚至猛的「山河板荡开玄冥」,鞭劲悉数反弹回来,震伤了五脏六腑,起身时脚下微一踉跄,几乎站立不稳,齿缝间及时咬住一口鲜血;蓦地一条结实的臂膀横里伸出来,稳稳将他挽住,来人面冷如铁,波澜不兴,黝黑的肌肤亦如冷铁一般,正是「铁线蛇」杜平川。 「啧,管什么闲事!」 面色青白的瘦削汉子挥臂一挣,拨开扶持,一抹殷虹溢出嘴角,曝雪般的倒三角脸上益发白惨。「好生配神君走去!你是上过几日学堂的,不比我们这些粗鄙之人。咱们用性命伺奉神君,你得用脑子。」 杜平川面无表情,语气仍是一贯的不卑不亢。 「我的脑子,已比不上神君啦。也该是时候,用性命来侍候神君了。」 「是么?啧啧。目光如炬、手腕灵活的铁线蛇,不想也有这一天哪!」 两人并肩而望,何君盼窈窕的背影正与漱玉节、薛百胜相偕,一齐步入后进,左右侍从只敢远远环绕三人,不敢走到足以听清三人谈话的距离;那是神君与岛民之间无可逾越的差距,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威。 冷北海眯眼看着,忽然一笑。 「怎么, 被罚面壁一年很欢喜么?」杜平川些乜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不,是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直到今天才明白过来。」 冷北海「呸」的吐出一大口血污,伸手一抹嘴角,大笑道:「原来黄岛早已有了一位称职的主人,我却老当她是个小女孩儿。你和我、岛内和岛外……这十几年的辛苦,总算不枉啦!」 弥勒腹中,耿照与明栈雪二人正盘膝而坐、四掌相抵,用功到了紧要之处。 明栈雪催动功力,持续帮助耿照易经拓脉,打通了两关心魔,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 两人全身气脉相接,明栈雪的内息如温水般淌过耿照周身经脉,以她对碧火神功了如指掌,修为更远远超过了耿照,此番打通关障,可说是循序渐进,一切都在明栈雪的掌控之下。耿照只觉浑身气滚如沸,汗出如浆,衣衫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精神却越来越畅旺,丝毫不见疲惫。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栈雪缓缓撤去内力,低声道:「歇会儿。」耿照会意,将内息逐一收聚丹田之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明栈雪幼嫩软滑的右掌心扔与他的左掌相贴,左手捏了个如意法诀,随意搁在膝上,闭目垂颈、娇躯放松,宛若假寐。 耿照不敢惊扰,也学她捏诀盘膝。半个时辰之后,明栈雪才睁开美眸,促狭似的一笑,勾着白嫩的尾指轻刮脸蛋儿道:「学人精!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乱学一气。」 耿照黝黑的面上一红,伸手摸了摸光头,讷讷道:「我见姑娘打坐,也……也学着打坐。」 「来,教你个乖。」明栈雪笑着说:「你可知道,要精进拳掌器械等外门功夫,什么法子最快最有效?」 耿照笑道:「我幼时与一位长辈砍柴戏耍着玩儿,多砍多练也就是了。」明栈雪摇头:「这么老实巴交的答案,也只有你能答得出来。错了!」耿照连猜几次她都大摇螓首,挥手道:「错了、错了,你这人忒也无趣,听得人差点打起瞌睡来。」稍顿了一顿,笑得神神秘秘的: 「连拳脚器械、 攻守拆解,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想」。」 「想……想?」耿照不由得一愣。 「对,用脑子想。」 明栈雪伸出纤细修长的左手食指,轻点额际。 「寻常门派修习内功,除了打坐吐纳等入门基础,首先要学的便是「存想」想象「气」在体内诸穴诸经脉间运行;想得久了,便能生出感应,真正察觉到体内之气。」 「你学的碧火神功是内家至宝,收效极快,短短数日间便能感应内息,换了别家的内功,最快也要存想个三年五载,才能察觉体内气息的流动。内息如此玄奥之物,都须依赖存想才能连得,外家的拳脚武功如何不能?」 「存想」的功夫耿照是初闻,他所领悟的「入虚静」境界,便是存想、内视的极高之境。只是万料不到,坐着冥想也能增进拳脚外门,听明栈雪之意,收效竟还在日夜勤练之上,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明栈雪道:「你可会梦见自己整夜被人追赶,明明是梦,醒来后却是全身疼痛,仿佛真跑了一夜?」耿照点头。明栈雪笑道:「那你可知道,人在睡眠中发梦,无论梦境多么漫长,实际不过是眼珠转得几转,片刻即逝?」 耿照听得一愣一愣的,摇了摇头。 「四肢百骸,由心主之。这里的「心」,便是你思考、感觉、发梦之处;心间一瞬,足以令你在梦中跑上一整夜,明明你彻夜未动,肌肉骨骼所累积的痛楚、所锻炼的程度,却胜过你踏踏实实跑上一整夜——如许捷径,你缘何不要?」 耿照听她说得似模似样,仍觉得有几分不真实,忍不住问:「按姑娘之说,若有一个不懂武功的人,整天想象自己修习武功,想得时日久了,难道也能「想」出一身高明的功夫?」 明栈雪笑道:「对,也不对。常人无法靠空想练就武艺,是因为想的东西不对,身体就算依想象的发生了改变,那也是无用之变。倘若你将拳脚套路熟练了,并且一一记起拆解对练的感觉,于虚静之间存想一遍,身体就会依招式所演发生改变;这样的变化,即是有用之变。 如一命居住在高山上的,不断存想自己潜入深海,倘若他有过如水的经验,熟知身体在水中的五感变化,如此存想了十余年之后,纵使他不会再碰一碰海水,也能练就一身高明的深浅之术。盖因身体为存想所改变,犹胜过讨海十数年的渔人。」 「但若他对泅水一无所知,所想无益真正的潜水,那么,纵使身体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改变,当然还是不懂水性。这种以内修外的法门,便叫做「思见身中」。」 耿照若有所悟,一时无语。 明栈雪续道:「真正的高手练到了极处,往往难觅一名旗鼓相当的好对手。正所谓「不进则退」,为了维持巅峰、突破境界,便以「思见身中」之法自我修习;对敌不限时光、场域,一身可战万马千军,往来极冷极热之境,出入极险极恶之间;毕生所敌随时光再现,拳掌器械、内息外功,均可于方寸之间反复为之……如此,才能精益求精,更上层楼。」 耿照听得悠然神往,正要开口,忽见觇孔外灯火一暗,刮进一阵森冷阴风,偌大的觉成阿罗汉殿里碧磷磷的一片,无数鬼火拥着一杆白骨红灯飘荡如魂,回荡着「喀答喀答」的马蹄响,一名肩如驼峰、油彩涂面的绿袍判官策马入殿,腰胯一柄铁鞘青钢剑,晃摇的模样充满着森森鬼气,令人不寒而栗。 「明姑娘!」耿照转头低呼,明栈雪玉指抿唇,示意他噤声,姣好的樱唇无声翕动:「集恶道!是「鬼王」阴宿冥!」 殿外传来一阵嘶嘎怪叫,一把令人牙疼的刺耳嗓音道:「天地栗栗,日月旻旻,流星赶退,群魔真现!九幽十类、玄冥之主驾临,尔等凡俗,满身罪孽,还不速速来见!」 耿照定睛一瞧,果然前边的白骨红灯之上绘着一头狰狞青蝠,大张的恶口畔溅出一滴殷红血珠,獠牙尖锐、黑翼箕张,与绢上的阴刻拓印相仿佛。 数不清的鬼火涌入殿中,在弥勒像前分列左右,蓦地绿焰冲天,原本拳头大小的幽冥鬼火都成了燎天之炬,碧莹莹如烧化青璃的诡丽焰色不改,益发璀璨,将整座大殿里照得青芒熠熠,群鬼俱都现出了身形。 绿袍补脚的「鬼王」阴宿冥驻马居间,威风凛凛,宽大的袍袖一舞,喝道:「因果业报,森罗殿前;降魔剑下,儆——恶——除——奸」牵着乌骓追风马的大头鬼上前两步,扯开嗓门大喊:「鬼——王——升殿,罪——魂——拘前!」 油彩涂身的诸「鬼」们怪叫起来,六龟之一的含冤鬼跳脚而出,展开手中金卷,摇头晃脑、大声唱名,众6小鬼们用整串铁链拉着一干僧人鱼贯入殿,个个神情茫然,如中迷烟,连步履都踩不甚稳,却都是法性院里的兰衣弟子,为首的正是衡如。 只听含冤鬼道:「尔等罪魂,自报前愆,如有隐瞒,尸骨无存!」一旁负屈鬼抖手中红罗,恒如便摇头晃脑,梦呓似的喃喃自语起来,目光呆滞,宛若活尸。 耿照识得恒如,初时见他落入集恶道之手,多少有些不忍,甚至动过出手相救的年头,岂料越听越是心惊;恒如所说,都是某年某月诱奸越城某富商之妻、如何与师兄弟们「赐子」前来祈孕的妇人等等,显然这是寺中行之有年的勾当,如字辈弟子人人有份,司空见惯。 偶尔含冤鬼打断他的喃喃低语,或问他现居何职、如何行事等细节,恒如一一回答,毫不隐瞒。等他交代完毕,鬼王一挥袍袖,冷道:「比丘干犯淫戒,当处剥衣亭寒冰地狱之刑!」刑、问二差齐声唱喏,抬来一只覆满厚霜的钉铁木箱,以二色哭丧棒翻开箱盖,箱中滚出一大蓬浓烈霜气,殿中气温骤寒。 拘、锁两名阴差押着恒如凑近那大木箱,寒气扑面而至,什么迷药也都解了,摇了摇混沌的脑袋,突然发现情况不对,惊叫:「你们做甚……」话没说完,面孔已被按入箱中。 只听「嘶」的一声寒烟飞窜,阴差们双双松手,恒如猛抬起头了,惊叫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这是何处……」冰飙散去,赫见他整张脸皮早已不见,露出血汩汩的鲜红肌肉;原本挺直的鼻梁处只余两枚血肉模糊的孔洞,失去了眼睑的眼窟里骨碌碌地转着两颗黄白眼球,说话之间面颊的肌束还不住地抽动着! 耿照看得心尖一抽,几欲作呕,却见含冤鬼把手一招,唤来一名布条裹脸、白衣白笠的鬼卒。那白衣鬼卒脱下毡笠,解下面上的雪白布条,同样露出一张无皮之脸,只是伤口痊愈已久,被剥去脸皮的裸肌呈现一片凹凸斑驳的黯淡赭红,恍若夹霉微腐的陈年卤肉。 白衣鬼卒走到木箱前,双手扶着箱缘一埋头,又是「嘶」的一声冰销烟窜,再抬头时却已覆上一张新鲜面皮,虽然神情呆板、肌色微青,却依稀是恒如的模样。而真正的恒如这时才开始疼痛起来,不禁跪地惨叫;大头鬼随手一挥,「喀啦!」将他的脖颈扭断,命人拖到殿后丢弃。 「那是传说中的至寒之物,名曰『冰狱』,又称『凿混沌』。而那白衣白笠的则是地狱冥主的贴身死士,名唤『白面伤司』。」明栈雪目不转睛的窥视着,一边小声解释。 耿照看得不寒而栗,忽然心念一动,低声问:「他们……为什么要夺走恒如的脸皮?」明栈雪嘴角微抿,冷笑道:「还能怎地?移花接木,换日偷天。」 大殿之上,鬼王的审问持续进行。这批兰衣弟子的下场全都一样,被摁上「凿混沌」夺走面皮,身份便由白面伤司顶替。其中几人被剥去脸皮之后并未惨呼,而是直接晕死了过去,反倒因此保住了一命,被小鬼抬入偏殿。 耿照本想开口询问,蓦地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起来:「晕过去的人,说不定是抬去炮制成『白面伤司』,用以补充新血。」眼看法性院的兰衣弟子全由鬼卒顶替,泰半都成了断颈的无脸尸,小鬼们终于用七八条杯口粗的铁链拉进最后一人——来人身形魁梧、体魄强健,贲起如铁的肌肉几乎鼓爆袈裟红褂,虬髯鹰目,容貌威武,正是法性院首座显义和尚。 显义眉目低垂,似也中了迷魂药物,盘膝坐在青石地板上,浑身上下均被异常粗大的铁链捆得严实。含冤鬼转身行礼,恭敬呈禀:「大王,此人是法性院首座,奸淫妇女、横征暴敛之事,自是这厮领的头,这便不用问了罢?」 「慢!」阴宿冥挥舞袖袍,沉声道:「此人本王亲自审问。用过『平等幡』之后,你等且先退下。」扶着鞍头一跃下马,扶剑走到了显义面前。负屈鬼朝着显义面上一抖红罗,掀起一层薄薄的胭脂粉雾;显义浑身一震,口中唔唔有声。 鬼王有令,群鬼不敢有违背,纷纷退出殿门,连大头鬼也牵着如骨架般枯瘦的乌骓追风马、刑问二差抬着冰狱铁箱,俱都出得阿罗汉殿。锁着显义的七八条铁链被牢牢固定在柱上,每条都蹦成笔直一线。 阴宿冥扶剑趋近,躬身低问:「本王问你,莲觉寺中可有隐秘的囚牢地窖?」 显义面无表情,片刻才摇头:「没……没有。」 阴宿冥咄咄逼人:「是没有,还是你不知道?」 显义顿了一顿,低声道:「我……我不知道。」 鬼王冷哼一声,显然对这样的答复极不满意,但考虑到在「平等幡」的迷魂奇效之下,断无敷衍塞责、刻意隐瞒之理,一定是自己的问题问得不对;略一思索,继续问道:「就你所知,莲觉寺内可曾囚禁过什么人,又或是限制过什么人的行动,令其不得自由?」 显义摇头晃脑,便如酒醉一般,嘴里咕哝一阵,才道:「有……有一个人。」 弥勒腹中,耿照与明栈雪对望一眼,心念一同:「难道鬼王竟是来寻人的?」果然阴宿冥闻言大喜,又急急追问:「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知……知道。」 「那人是谁?现在何处?」 「那人在法性院。他是……」越说越迷糊,语音逐渐低了下去。 「你说什么?」 阴宿冥扶剑倾耳,李敖衣又趋近些个,冷不防显义一声断喝,猛将七八条缚身的粗铁链一齐震断,毛茸茸的黝黑铁臂夹着破裂的袈裟、迸碎的铁链「呼!」轮扫而出;阴宿冥手挎剑柄,腰后的铁鞘斜斜指天,危急间不及拔出,双掌忙往身前一并,被扫得倒飞出去,直至飞两丈开外方才落地。 显义上身赤裸,霍然而起,腕间还缠着半截残链,直如巨灵铁塔,神威凛凛。 「那个人,就是老子给软禁起来的法琛老秃驴!他老得脑子都糊涂啦,整日张嘴呆坐,淌着口水,便是喂上狗屎、馊水也照吃不误,一双脚已踏进了棺材!」他全身罡气流转,黝黑的肤色下隐隐透出红光,放声狞笑: 「你要找的,就是这等痴呆的老东西么?」 殿外群鬼见状,便要蜂拥而入,却被阴宿冥挥手阻止。他低头吐出一口血唾,雪白的袍袖一抹嘴角,左颊下半边的油彩被袖布抹花一片,露出青白如纸的肌肤,旋又覆上一层血染残红。 鬼王咧嘴一笑,不再完整的绘面脸谱失了神秘诡异,却多了几分狠厉。 「好霸道的硬功!」 他索性不舞袖了,将袍袖捋到肘间,冲着显义一竖大拇指,半截白臂细如烧净的牛胫长骨,与驼肩拱背的畸零身形毫不相称,却益发诡异。 「人说赤尖山『十五飞虎』中,以老八『黑虎』鲜于霸海的武功最高,一身『火云横练』内外兼修,号称西南无敌。若非镇南将军府号召南陵诸封国发兵镇压,赤尖山到今日仍不免为『十五飞虎』所盘踞,奸淫掳掠、烧杀搜刮等无所不为,是为南陵一恶。」 显义狞笑道:「老子亡命东海十余年,改头换面,躲避官军追杀。不想今日,竟能再听到『十五飞虎』的万儿。既然漏了底,说不得,只好通通将你们杀了,依据后患。」口里说得无奈,神情却是跃跃欲试,竟颇有几分瘾头发作、终得纾解的兴奋模样。 阴宿冥不觉失笑。 「我地狱一道倾巢而出,精锐尽皆在此,你……想要『通通杀了』么?」 显义哈哈大笑。 「你既查了老子的底细,可曾听过:『黑虎』鲜于霸海在赤尖山下泼血岗一役,独自一人斩杀了两百名官军?单打独斗,你还不够老子过把瘾!」呼的一拳,直捣阴宿冥面门! 他这一拳来得毫无征兆,虽是偷袭,却是全力施为,比起震断铁链的潜劲运化,不知强上多少倍。耿照隔着觇孔望出去,即使相隔甚远,都觉劲风压面,暗自心惊:「明姑娘说得对,这人果然是棘手角色!」 谁知鬼王却不闪不避,仿佛为报适才一击之仇,也是攒着一只捋高大袖的右拳正击而出。显义足足高了他一个头有余,拳头大如瓦钵量斗,相比之下,鬼王之拳不过一枚鹅卵石大小,浑圆青白的模样也相差仿佛;两人全面相接,「啪!」一声劲风爆裂,显义突然一震,面露痛苦之色,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摔了个四仰八叉,抱着右掌蜷缩颤抖,再也无力起身。 「记住,我不是两百名南陵官军。」鬼王甩了甩手掌,傲然一笑,冷冷说道:「我乃九幽十类之主,统领集恶三道的『鬼王』阴宿冥!」 他这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虽是掌法,以拳头使将出去,依然刚猛无双,难以抵挡。显义整条臂骨被枕得粉碎,绵烂如软虫,傲视十五飞虎的护身硬门『火云横练』被他一拳击破;余劲所及,连丹田气海也被毁去,就算不死,此生也成了武功尽失的废人。 阴宿冥看着他颤抖呻吟的惨状,有如看着一条挣扎的蛆虫。 「你既然无法提供我要的情报,留你何用?」缓缓提掌,运起「役鬼令」的至阳罡气。 这回他使的是正宗心诀,非是家剑鞘或圈式而为之的变体;便只一瞬,尖长的五指之间金霭浮动、阳气大盛,掌心如绽初阳,在绿焰映照的大殿中看来,直如华光万道,沛然莫之能御。殿外群鬼无不闭眼低头、五体投地,发出敬畏痛苦的呜呜哀鸣。 「且慢!」 一条黑衣劲装、黑巾包头的高瘦人影由梁间跃下,阴宿冥不由凛起:「此人何时到来,我竟无有知觉!」心知来人乃平生罕见的大敌,连忙撤去镇门神功「役鬼令」的先天罡劲,以免群鬼受制于阳气动弹不得,反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你是何人?」他小心打量着黑衣怪客,手按降魔青钢剑,冷笑:「竟敢在本王面前喊阻?」 黑衣人双手抱胸,冷冷一笑。「此人身上还藏有若干秘密,恐与赤炼堂、浦商等有所牵连,杀了未免可惜。留他一命,慢慢拷问,才能发挥此人最大的价值。」说着缓缓抬头,射来两道入刀似剑的怪异目光,几乎令人无法逼视。 「况且,他对你并非毫无贡献。他终于还是带你找到了我。」 阴宿冥强自定了定神,悍然回望,这才发现黑衣人有双妖异的眼眸,眸色似黄似绿,闪烁着狞恶的光芒,仿佛充满了恶意的讥笑与嘲弄,又有一丝野兽般的冷静和残忍,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禁失声脱口:「原来是你,『照蜮狼眼』聂冥途!」 【第九卷:凌云三才】第四十二折:神令役鬼,投名血书 「聂冥途?谁是聂冥途?」 密室之中,耿照闻言一凛,转头整着明栈雪。她却不怎么意外,掠了掠几络鬓额垂落的发丝,盆发衬得面颊白皙柔嫩,如玉莹然。 「三十年前,畜生道之主、统领群兽的狼首『照蜮狼眼』聂冥途,可说是集恶道三道冥主中最令人头疼的人物。此人残忍嗜杀,为恶之甚,简直是罄竹难书。」她对耿照眨了眨眼,抿嘴轻道;「你每晚都与这等人物周旋,不仅能全身而退,武功还越练越高,要传到江湖上去,任谁都不能不写个『服』字。」 耿照苦笑之余,也不禁有一丝骄傲:「原来……我所面对的,竟是这般难缠的人物!」见她神色自若,微感诧异:「明姑娘早看穿了他的身份么?」 「也说不上个『早』字。」 明栈雪微微一笑,摇头道:「江湖传闻,聂冥途练有一门慑魂魔眼,不但夜里视物如白昼,望远更是如鹰如狼,可于一里之外窥见针尖羽隙、松鳞蜗角,兼有迷魂夺魄的异能,堪称独步天下。那夜我与他追逐角力,他轻功身法尚不及我,却能紧咬不放,不免令人生疑;又见那青黄闪烁的奇异瞳色,便猜想是此人。」 回见大殿之上,群鬼蜂拥而入,阴宿冥袍袖一挥,喝止道:「不得无礼!都退出去!」心有不甘的小鬼们嘶呱一阵,抓耳挠腮的又退出去。阴宿冥左手笼在宽大的袖中,迎风一招,干冷的夜半空气中忽然刮过一声刺耳烈响,宛若鸦枭怪啼。 耿照在密室中听见,便是隔着厚重的弥勒大腹,亦不禁浑身一震,几欲掩耳,心想:「那是什么声音?」 散在殿外的白面伤司循声而入,搬来三张王座也似的诡异长背扶椅,竟全由雪白的长骨接成,扶手便是两条完整的带掌臂骨。长背边缘缀满打磨光洁的巨大鲨齿,顶端两侧的挂牙部分则以两枚浑圆的颅骨装饰。 那白骨王座形体庞大,气象迫人,重量却颇轻盈。 白面伤司将三座遥遥排作「品」字,悉数退至主位之后,垂首而立,宛若傀儡。那自称是狼首「聂冥途」的黑衣怪客始终抱臂冷眼,动也不动,青黄闪烁的邪眸中似有一丝冷冽讥诮。 阴宿冥撩起绿袍横栏一振,拂膝坐上了背向大佛的主位,翘起左脚的厚底官靴叠腿,挥袖道:「老狼首的魔眼独步天下,料想世间再无第二双,本王这便不看狼首铁令,验明正身了。请!」 聂冥途嘿的一笑,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来,枯瘦细长的焦褐指尖轻抚扶手的光洁白骨,半晌才低笑道:「嘿,转眼都三十年啦!说是极长,到底也捱了过来—上回坐这张白骨王座,就好像是昨儿的事。」笑意轻妄,淡淡的语气中却不无萧索。 「这也正是本王,前来迎回二位冥主的原因。」 阴宿冥道:「集恶道分裂三十年,世人多不知威名,竟说七玄之中,以天罗香居首,何其可笑!如今本王执掌门户,率精锐重入东海,先并七玄,再平七大门派;压服东境之后,天下雄图,指日可待!如此大业,正须二位冥主鼎力相助。」说到激昂处,不由得舞袖踏是,扶座欲起。 聂冥途恍若不觉,兀自抚摩着白骨王座,似沉湎于旧日回忆,难以自己。 阴宿冥等不到回应,干咳几声,终于还是接下了话头,续道: 「是了,狼首既出,不知恶佛何在?」连问几声,聂冥途皆是装聋作哑,垂首低回。阴宿冥隐隐觉得不对,暗提至阳罡气,扬声喝道:「南冥恶佛!本王既已亲自前来,你何不爽快现身一见,共商本门大计?还是要动用本王的役鬼令令,方能请出你来!」 尖亢的语声在大殿中轰然回荡、久久不绝,隐有一股金铁交鸣般的杀伐阳刚,弥勒腹中的耿照五内翻涌,心神悸动,全身真气滚如鼎沸,一发不可收拾,直觉把手一挥,便要起身。 明栈雪本与他双手交握,内息连结,一下突然断了联系,耿照体内新拓的筋脉陡地大乱,打坏了渐趋稳定的平衡。她俏脸不变,忙扣住他的右手,另一只白皙玉掌自脑门拍落,纯正的碧火真气透顶而人,耿照不由自主坐回去,盘膝抵掌,缓缓回神。 「我……我怎么了?」 「那厮的至阳罡气引动你全身气脉,碧火真气突然变得极不安定……全身放松,不要存想导引或运动内力,交给我就好!」 明栈雪一咬银牙,源源催动内力,自他掌心灌入。耿照只觉体内一阵激痛,筋脉?地又被宏大的内力硬挤着撑了开来;这样的感觉他十分熟悉,但前两次却远不及这次剧烈。 「这……这是三关心魔么?」思绪一起,体内的气息盆发紊乱。 明栈雪玉面披汗,加倍催谷内力,咬牙低喝:「别想这些!交给我就好。你快想些不相干的事,别……别添乱!」自耿照与她相识,这位武功高强、心机深沉的绝美女郎总是占尽先机,事事成竹在胸,姿态既优雅又犀利,从不会如此狼狈。 他隐约察觉自己体内的异变:阴宿冥的至阳罡气似与碧火神功产生了某种奥妙的联系,原本打通三关心魔、真气与筋脉趋于和谐的身体突生变化,促成三关心魔提早到来。明栈雪内力未复,连休息也不可得,须立刻助他破关除障,凶险可见一斑。 帮不上忙,至少不能再拖累她——耿照努力不想筋脉、行气,将注意力集中到大殿之上,忽问:「谁是南冥恶佛?」 他的思绪不再干扰内息,明栈雪压力顿减,稳稳地鼓劲为他易经拓脉,边分神解释:「集恶三道中『饿鬼道』的冥主,也失踪了三十年,下落不明。」 密室之外,阴宿冥连喊几声,不见有人相应,忽见聂冥途抬起头来,阴阴一笑:「省点力气,南冥恶佛不在这里。阴宿冥是你的师傅呢,还是你的父亲?我瞧你的年岁,该是阴老鬼的弟子罢?」 他口中的「阴老鬼」,自是前代的鬼王。 地狱道之主百世一系,聂冥途倚老卖老,显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阴宿冥一掸膝腿,森然道:「聂冥途,你应知地狱一道的冥主,千百年来便只有一位「鬼王』阴宿冥。本王既已执掌门户,便是三道之主,除非你想背叛宗门,不则一世都须受本王的节制。」 聂冥途黑巾蒙面,青黄眸中却掠过一抹冷蔑笑意。 「看来,你那死鬼师傅什么都没同你说,是不是?」 他嘿嘿两声,以手支颐,屈起一条左腿斜倚王座,垂眸道: 「南冥恶佛若在此,我保证你今天绝不能生出此地。阴老鬼害我俩坐了三十年黑牢,受尽折磨,梁子可大啦!他若非想害死你,便是自己死得突然,留下你这二楞子徒弟自作聪明,巴巴的跑来莲觉寺送死,真真笑煞人也!,一 「放肆!」 阴宿冥忍无可忍,拍座疾起,大喝道: 「今日教你知晓,谁才是集恶三道的主人!」运起镇门神功《役鬼令》的至阳罡气,双掌间豪光暴绽,如捧初阳!他两手高举过顶,便如升起一座烈焰火塔,殿外群鬼莫不低首哀鸣、蜷作一团,连聂冥途也单膝跪地,捣眼低头,似乎极为痛苦。 阴宿冥笑道:「聂冥途!《役鬼令》专克阴邪,凡修练本门武功者,尽皆受制!事已至此,你服是不服?」说着踏前一步,手中罡华遍照,硬逼着黑衣人俯首跪地,难以迎视。 「住……住手!恶佛……寺里……」聂冥途痛苦抱头,语声慢慢低了下去,终不可闻。阴宿冥微凛:「你说什么?」袍袖一翻,伸手去拿抓他肩头。耿照从蚬孔中望见,想起方才显义的花样,心底暗呼:「不好!」 果然「飕」的一声劲响,聂冥途双掌翻飞,由下而上,直取他咽喉! 总算阴宿冥见机得快,猛地下腰后仰,头脸几乎触地,堪堪避过了杀着;聂冥途得理不饶,双掌一并、十指如捧莲,翻花似的一轮猛攻,所使尽是「薜荔鬼手」莲华部八路中的精妙招数。 「薜荔鬼手」是天下指掌功夫中的绝学,在聂冥途手中使来,更是如鬼如魅,直将阴宿冥整个上半身都裹入了一团翻花指影,犹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三十余合眨眼即过,错失先着的鬼王竟匀不出手来递还一招,莲花指影紧黏着他头、脸、肩膊争团竞簇,煞是好看。 阴宿冥狼狈不堪,拼命拂袖挥掌、护住要害,被逼得连退几步,脚后跟「喀!」一声撞上了白骨王座,几乎踉跄坐倒。眼看胜机将至,聂冥途突然「嘿」的一声,撤招跃出战团,大笑道:「忒也无聊,不打了!」 阴宿冥缓过一口气来,怒喝:「老匹夫,你用的是什么武功!」不甘受辱,提运至阳罡气,凌空飞跃、居高临下,刚猛无匹的掌势如神龙探爪,两人尚未交击,罡风已压得聂冥途衣袂猎猎,膝腿微弯,仿佛千钧盖顶,竟无一丝腾挪闪躲的空隙。 他目中精光暴绽,终于有了一丝认真之色,脱口赞道:「好一式『凭虚御龙落九霄』!」双手倏地分开,不再结成莲指,招式突然变得大开大阉,犹如风云卷动、刀剑横扫,由下而上,声势竟是丝毫不逊,口中喃喃低诵: 「若为眼暗无光明者,当于『日精摩尼手』:若为从今身至佛身菩提心常不退转者,当于『不退金轮手』……。若为降伏一切魉魉鬼神者,当于『宝剑手』;若为摧伏一切怨敌者,当于『金刚杵手』……」 眨眼间,日精摩尼、不退金轮、宝剑手、金刚杵手等金刚部四路绝式一一历遍,「凭虚御龙落九霄」的千钧压顶之势绝不动摇,威力与正气却被同属无双刚力的金刚伏魔之招抵消大半,但余势仍有排山倒海之能。 阴宿冥虽诧异,却看出自己才是最后的胜利者,聂冥途招式用老、刚力催尽,仍敌不住《役鬼令》的惊天之威,兀自闭目垂首,喃喃如诵经一般,不觉大笑: 「老匹夫!死前才抱佛脚,不嫌迟么!」 「……有本有智,不坏不朽,经无数劫,破诸烦恼。」聂冥途猛一抬头,双拳击出:「若为降伏一切天、魔、神者,当于『跋折罗手』!」 拳掌交击,两人身形一顿、轰然迸退,双双跌入白骨王座之中。 阴宿冥背脊撞上牙刺嶙峋的骨座长背,一口鲜血咬在齿间,心中的骇异却远远超过肉体的痛楚:「怎么……怎么可能?本门中人,岂有能抵挡《役鬼令》神功者! 聂冥途也不好受,一抹深渍晕出覆面的黑巾,缓缓淌下襟口,显然受创不轻。 然而,挡下集恶道中人畏如猛虎的无上克星《役鬼令》,却令黑衣蒙面的枯瘦老者意气昂扬,仰头大笑:「痛快,真痛快!小毛头,现而今,你还觉得自己杀得了我么?」 堂堂九幽十类之主,岂容如此挑衅?阴宿冥深吸一口气,正要起身,殿外忽来一阵夜行风,吹起他满身绿绸飘卷如蝶舞;低头一看,赫见腰部以上各处要害绽开无数指孔,密密麻麻的,破孔中露出内里的银白软甲。可想而知,方才若无这一身门主嫡传的「御邪宝甲」,只怕阴宿冥等不及使出「凭虚御龙落九霄」的绝式,便已先去见了阎王。 他紧咬银牙,手按腰畔的降魔剑,缓缓坐直身躯,便要豁命一战,守护尊严。 聂冥途好不容易收了笑声,竖掌二且,阴阴说道:「年轻人,若你明白了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那我们便可以好好谈一谈了。还是你要再白花力气,无端拼个死活,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阴宿冥盛怒未平,闻言却不禁一凛,强自抑下怒火,逐渐冷静。 他接掌门主之位的时间不长,明白自己修为尚不及老鬼王,自也不是聂冥途、南冥恶佛的对手,所恃者只有镇门神功《役鬼令》而已。集恶道的武学均是阴寒功体,而掌门所持之物——降魔神剑、御邪宝甲等——却是专克天下至阴至邪的攻防利器,《役鬼令》的至阳罡气更是群鬼克星,就算三道冥主也无法抵挡。 谁知这失踪三十年的狼首聂冥途。竟练成了一身同样刚猛无邪的奇特武学。《役鬼令》丧失了以正克邪的绝大好处,硬碰硬的结果,至阳罡气的威力略胜一筹,但招式却颇不及聂冥途所使的怪异手法,谁也讨不了好。 阴宿冥略作思索,心中已拿定主意,从袖中取出一管铁笛,凌空挥出刺耳锐响,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王座之后,数十名白面伤司一齐躬身,鱼贯而出。殿外群鬼也退至阶台下,偌大的觉成阿罗汉殿内,只剩下白骨王座之上,遥遥相对的两人。 聂冥途笑道:「很好。能识时务、不拘小节,才做得了大事。老鬼是你师傅,还是亲生老子?」 阴宿冥冷道:「这个问题,你要拿脸上那条黑巾做交换。让我一见你的庐山真面目,你便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聂冥途嘿的一笑,随手拉开一边面巾。 耿照所处的方位角度,恰恰被拉开的黑巾遮住,难以窥见「照蜮狼眼」聂冥途的真面目,不禁扼腕:「这人如不是显义所扮,却足以什么身份潜伏在寺中?」忽想起初入香积厨帮佣时,与那中年执役僧的谈话,暗忖:「是了,寺中假剃度为名、行执役之实的杂工甚多,王舍院里也有许多带发修行的居士长住。要揪出此人,可由此二处着手。」 聂冥途重新戴好黑巾,哼笑道:「如何,你满意了么?」 阴宿冥微微点头,肃然道:「先门主乃家师,我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弟子。」 聂冥途道:「我猜也是。老鬼死了罢?我料想不是他指点你来莲觉寺的。」 「这个问题,狼首须以恶佛的下落交换。」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三十年来,我一步也未曾踏出莲觉寺。」或许是想起过往的梁子,聂冥途口气转冷,哼道:「我不占你便宜。你且说你前来莲觉寺的目的,我告诉你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阴宿冥考虑片刻,点了点头。 「一名自称『鬼先生』之人,传帖七玄诸门,说要在阿兰山召开『七玄大会』。先门主猝逝之前,曾经约略提及,当年最后一次与狼首、恶佛会面的地点,便是阿兰山莲觉寺。我推测两者或有关连,于是前来赴约,顺便追访二位的下落。」从内袋里取出一封请柬,扬手掷出,平平飞至聂冥途手上。 聂冥途打开观视,又里里外外检查几回,将信笺掷还阴宿冥。 「这『鬼先生』是什么来头?」 「闻所未闻。」阴宿冥摇头。「不过他说:『门主欲统合三道,光大贵派,还须走一趟阿兰山巅。料想令师临终之前,应有此说。』我是听了这话才决定要来,瞧瞧那厮弄什么玄虚。」 聂冥途昔日贵为三道冥主之一,深知门主的临终嘱咐,绝不可能被第三人知晓。以阴老鬼贪生如鼠、小心谨惯的脾性,泄漏给旁人的可能性也几近于无……老狼主蹙起稀疏的灰眉,不觉陷入沉思。 世人皆视集恶道为魍魉。凭者无它,不过「诡秘」二字罢了。 ——敢在魍魉面前玩弄诡秘伎俩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聂冥途沉吟片刻,抬起一双青黄魔眼。「这会,可是谁人都能参加?」 「不,只有七玄之主才有资格,并且须携带一样天宗圣器方能与会。」 「天宗圣器?」 聂冥途微微一怔,忽然会过意来,不由哼笑。 「妖刀便说妖刀,杀人无算的鬼东西,他妈的什么狗屁圣器!」冷笑几声,摇了摇头,斜乜道;「怎么,妖刀又现世了么?事隔三十年,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这事上头。」 (怎么三十年前集恶三道的旧事,也与妖刀有关?) 耿照一听得「妖刀」二字,忙抖擞精神,竖起耳朵细听。 眼见阴宿冥目中微露诧异,聂冥途嘿嘿一笑,抱臂道:「当年,本门三道分庭抗礼,你师父的《役鬼令》是半路出家,与原本修习的阴寒功体相冲突,拿来唬别人可以,要对付我和恶佛却差远了。我们三人谁也不服谁,明争暗斗,都想置另两人于死地。 「有一天,老鬼突然约我二人见面,说些三道不可无主的废话。老子听不过,本想打完一架便走人,你师父却说:『我若有能耐一统七玄,甚至消灭正道七大门派,你们俩便奉我为主,如何?』老子还以为老鬼得了失心疯,不料他却一本正经地说:『三百年前乱世的五柄妖刀即将再出,能控制妖刀之人,便能得到天下!七玄七派又算什么?』 「他说,能唤醒并操控妖刀的法子,便藏在某处;待他调查清楚,便通知我俩前往会合。起出妖刀之日,便是我等奉他为主之时。三人击掌为誓,那时我当他脑子不清楚了,暗里进行布置,打算一举吞并地狱道的势力,以图壮大。料想恶佛也应是如此。 「谁知三个月之后,老鬼质背来了口信,要我前来莲觉寺会合。我带着徒子徒孙在山下布置妥当,就算真要一战而决也不怕,然后才独自上得山来,瞧瞧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阴宿冥摇头。「先门主生前,从未与我提过『妖刀』二字。」」 聂冥途冷笑:「只怕他吓破了胆,这辈子连说都不敢再说。」 他言多轻蔑,阴宿冥心中不满,却因事关重大,只得按捺性子听下去。 聂冥途顿了一顿,冷笑道:「我施展轻功潜入莲觉寺,花了几天工夫里里外外搜一遍,什么也没找着。这和尚庙里除了柴刀、剃刀、菜刀,连长逾三尺的利器也不见一把,哪有什么妖刀?我只差没将地皮掀开,当下直觉是上了老鬼的当。他想要调虎离山,却没料到我倾巢而出,来个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阴宿冥冷笑几声,一竖拇指:「狼首真是铁打的算盘,一点亏也不肯吃。」 耿照听他二人高来高去,犹如云山雾罩;略一思索,这才恍然:「他若非想独占妖刀,何须兼程赶路,较约定时间提早上山?一旦在寺中遍寻不着,又想设下埋伏,趁机消灭鬼王的地狱道……集恶道行事,果然阴损卑鄙,无所不用其极!」 聂冥途丝毫不以为意,嘿嘿笑道;「我算什么?比起你那死鬼师傅,老子可差得远啦! 「我在寺中待了几天,百无聊赖,正想找点什么乐子,某夜却发现一桩……不,该说是两桩妙事。两拨人马分作两路,其中一路从山下的水泊边杀将上来,另一路却从山上缠斗而下,双方显然无甚关连,却在莲觉寺左近撞了个对板儿。 「山下来的,是一伙十余人围杀一名使单刀的赭衣少年。那少年悍猛绝伦,原本在山脚下时追兵尚有二十来人,每绕过一坳便教他杀去几名,一条山路弯弯曲曲且战且走,杀到半山腰的莲觉寺时竟只剩下了一半。 「从山上杀下去的这一拨,却是一名青袍白面、书生模样的高瘦青年,持剑追杀三名江湖客。那青年剑法不俗,出手狠厉,只是看不出来历;他追杀的那哥仨倒是武林名人,越城浦西郊三十里处、『点玉庄』四位庄主之三,算上他们的大哥『笔上千里』卫青营,人称『点玉四尘』。 「这四兄弟武功平平,刺探钻营、走报机密的本领却是一绝,平日大开庄门广结善缘,事无分大小,一条消息能换一顿酒饭,门里镇日人如流水。 「旁人都当他们是钱多烫手,摆阔做冤大头,卫青营四兄弟却能从这庞大杂乱、真假相掺的江湖耳语之中,分析整理出极有价值的线报,再派遣耳目循线刺探,说一句『无孔不入』,那是半分也没过誉。黑白两道都有人惯与点玉庄做买卖,大家心知肚明,谁也不会特意寻这等人的晦气。 「敢杀江湖耳目,这太有趣啦!于是我舍了山下那一拨,施展轻功潜至左近,听他们到底闹些什么。」 聂冥途停顿片刻,忽然一笑,摇头道:「那时,我便应该察觉不对。只是他们的武功太低啦,我全没放在心上。混迹江湖,最忌『托大』二字。」 蒙面的黑衣老人轻抚着光洁细致的白骨扶手,喃喃说着,随着思绪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无比怪异的夜晚…… 点玉庄四尘是吃四方饭的情报贩子,本不以武功见长。 三人被青年一路追杀,无不披创沥血、伤痕累累,好不容易夺路逃入林间一小块空地,赫见四周密丛环阻,竟已无路。 排行最末的四尘「拂尾附骥」方汗血受伤最重,首当其冲,咽喉中剑,哼都没哼一声便已气绝。三尘「浮生散聚」樊约信眼见兄弟惨亡,悲愤难当,不顾一切扑上前去;青年反手一剑、穿心而过,才又血淋淋地拔将出来。 二尘「斐锦成书」申雪路左腿本已受创,尽管两位义弟舍命为他拖延,毕竟未能及远。 他拖着伤腿奔出数丈,终于还是脱力坐倒,拄着精钢判官笔挣扎几下,再也起身不得,就着皎洁月光与青年遥遥对峙,满是血污的脸上恨火炽烈,咬牙投来一双溢血红瞳。 月下,青年剑尖指地,一路滴血而来。他生得一张白净瘦脸、隆准凤目,双眉斜飞入鬓,相貌端正;一身青袍皂靴,腰悬剑鞘、后插折扇,看来便似寻常官宦子弟的模样。 申雪路悲愤道:「你……你出身名门正派,行事却如此毒辣!我兄弟四人与你往日无仇,买卖完毕、银货两讫,何须杀人灭口?」青年冷笑:「你们是卖消息的,能卖给我,自然也能卖给其它人。我还须借你们三人首级一用,不把你们那龟缩不出的大哥卫青营引将出来,我这货买得终究不安心。」 申雪路悲极怒极,仰头大笑:「入口的机关虽是你破的,可知那地方独自一人绝难出入?还是你每回进出,便要将合作之人灭口,反复不休?我兄弟与黑白两道无数人做买卖,却无一如你……如你这般冷血残毒!」 青年微笑道:「我本不知卫青营藏身何处,原来是在『那地方』。这下子,你们连身死留头的价值也没啦,便在这山间喂狼罢。」申雪路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当,瞠目道:「你!真是……真是好深的心计啊!」 聂冥途藏身林间,细听他二人对话,暗自揣想:「看来『点玉四尘』得知一处秘境,多半是什么藏宝之地,委由这白面书生破解了入口的机关,许他事后分赃做为代价。谁知书生来个黑吃黑,竟要灭口杀人……嘿嘿,争什么?凭你们这几手见不得人的玩意儿,最后还不都是老子的?」 一阵阴风袭来,林间群鸦扑簌簌地拍翅惊起,聂冥途感应杀气,心头一阵不祥,?见一条人影拖刀而来,以他夜间视物如白昼的慑魂魔眼,竟不知此人是何时到来,又从何而来。 来人衣衫破碎、长发披面,模样虽狼狈不堪,依稀能看出原本装扮华贵,不是惯常飘泊的江湖客。他走路的姿势也十分怪异,歪倒僵硬、手是不灵,便如僵尸一般;手里的金装龙形长朴刀几逾四尺,刀身宽阔,安在刀把处的长杆却已折断,断口碎木曲折,那人的手掌刺得鲜血淋漓,却恍若不觉。 却听申雪路一声惊呼:「大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撑地而起,一跛一拐的,奋力朝那人奔去! 聂冥途一凛:「原来是卫青营!与他做了几回的买卖,今日才知是使个朴刀的主儿。」 青袍书生持剑不动,好整以暇,冷冷笑道:「好啊,卫青营,我还没去寻你,你倒自己途上门来啦!也好,今日咱们做个了断。」申雪路一边拖命前行,一边回头大叫:「大、大哥快走!这厮武功奇高,先前是骗我们的……」话未说完,忽地颈间一凉,人头「笃!」骤然滚落,身体兀自奔出两步,这才仆倒在地。 杀人者竟是点玉庄四尘之首、倒拖金刀的「笔上千里」卫青营! 聂冥途嗜血残毒,平生杀人无算,在号称「天下至阴之地」的集恶道总坛——背阴山栖亡谷打滚了大半辈子,对阴邪之物极具灵感,瞬息间一股寒意掠过心头,却是自他艺成出道以来末会有过、压迫至极的逼命之感,竟生出了暂避其锋的念头。 那青袍书生不过二十出头,修为、历练均不及堂堂狼首,但他生性谨惯,迟疑不过一瞬,突然点是倒退,飞也似的掠出林间空地! 「好明快的决断……可恶!」 聂冥途见他二话不说立即走人,吃惊之余也跟着要离开,岂料原本动作僵硬的卫青营倏然抬头,披面乱发中射出两道青荧冷芒,空洞的目光犹如鬼魅,仿佛盯上了他满身阴邪之气,挥刀迳朝聂冥途而来! 「照蜮狼眼」是当时邪道一等一的万儿,那「笔上千里」卫青营不过是个土财主出身、走报机密的情报贩子,两人武功天差地远,若在平日,恐怕连堂黛决的资格也无。此时赫见卫青营挥刀扑来,聂冥途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打……打不赢!这个家伙……老子不是他的对手!」 纵横邪道十余年、大小会历百余战的喋血生涯,将狼首瞬间萌生的求生本能与经验判断浓缩成一个字,足以决定生死关键的一个字—— (逃!) 此生头一次,统率无数狰狞恶兽的「照蜮狼眼」聂冥途选择了不战而逃。 这个决定拯救了他的性命,却无法拯救其它人——从山下追杀赭衣少年的那拨水匪,恰恰在此时闯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另一拨援兵,人数在黑夜中难以算清;一遭遇手持金刀的卫青营,顿时掀起一场鲜血泼溅、肢首乱飞的恐怖屠杀…… 苍老低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伴着呢喃似的缓慢语调,很难想象老人所描述的简直是一幅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在那个充斥鲜血哀嚎的夜里,出乎意料地有着皎洁的月色,仿佛是一出刻意为之的讽刺剧,一切荒谬的情境似都满溢恶意,令人不寒而傈。 阴宿冥身子微微前倾,双掌交叠,垫着尖尖的下颔,仿佛被老狼主话中的魔力所慑,喃喃道:「那……是什么?是什么东西,改变了卫青营?」 「三十年来,我几乎夜夜都梦见那一晚,又回到那个血流漂杵的月下林地,不断思考你这个问题。」聂冥途低声道:「没人告诉我那是什么,我也再没有机会问一问你那死鬼师傅,但我以为他想让我和恶佛一看的,就是改变了卫青营的那物事。」 「说不定,我们根本就问错了。」 老人淡淡一笑,垂落稀疏银眉。 「不是什么东西改变了卫青营,而是『卫青营变成了什么』。」 「那夜非常诡异。我施展轻功,原本已逃离了现场,让追杀赭衣少年的那一伙去面对卫青营那个怪物;但不知为何,后来我又忍不住折了回去,才发现那抢先逃走的青袍书生也回到现场。 「他提着鲜血淋漓的长剑,躲在树丛之后窥视,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迸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光芒,苍白的面孔扭曲狰狞,便如恶鬼上身一般。你如身在现场,或许会发现我的表情也与他一样;极有可能,我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上—— 「倘若……倘若能控制这种力量,制造出一群如卫青营那样的鬼东西,莫说是一统七玄七派,就算要打天下、做皇帝,哪有什么办不到的!卫青营不过一乡绅土霸、钻营之徒,武功稀松平常,那口金装龙形刀更是中看不中用的蠢物,但这一人一刀在那一刻却化身为战神,两拨二、三十人就这样成了一滩稀烂血肉,无一生还。 「只是,我和那书生都想错了另一件事。」老人冷笑: 「那持刀的并不是战神,而是杀神。杀神刀下,绝无活口!」 那场惨烈的屠杀,转眼便到了尽头。 除了那身手娇健、应变奇快的赭衣少年之外,意外闯入林地的数十人全都完蛋大吉。赭衣少年充分发挥了他对付追兵的灵活游击战术,藉由地形与尸体的双重掩护,在卫青营恐怖的砍劈下苟延残喘,居然暂时保住一命。 疯狂的杀神转头寻找新目标,聂冥途与青袍书生才惊觉一切都迟了,自己已与最后一线生机失之交臂。连同那名勇猛绝伦的赭衣少年,三人在极其荒谬的情况下,不得不并肩作战,一迳夺路而逃;被逼到一处断崖前时,俱已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拖着金刀的卫青营歪歪倒倒地逼过来,不时如兽一般仰头嚎叫,发出难以辨别的两个单音,宛若恶鬼附身。 危急之际,赭衣少年狂气发作,不要命似的猛冲上前,一人一刀硬敌住卫青营,疯狂凶狠的程度一瞬间竟压倒了手持金刀的杀神,两柄刀相持不下;青袍书生却抛下断剑,纵身一跃,跳下断崖。 聂冥途愕然:「这小子心计深沉,怎会轻易寻短?」探头一望,才发现他抓着一段粗藤跳落,非是求死,而是求生,不禁发噱: 「他妈的!这小子有一套!」见赭衣少年兀自顽抗,真个是勇悍绝伦,想起一路多亏他奋力抵挡,不则三人决计支撑不到崖边,忽生爱才之心,手臂暴长,抓住少年背心往崖下一扔,旋即一跃而下! 呼呼风啸之间,只听崖顶的卫青营仰头狂嚎,似是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对月嘶吼—— 崖下约三丈处凸出一小块岩台,聂冥途等三人摔在岩台上,尽皆晕厥。 狼首毕竟修为最深,最早苏醒,检查周身伤势,所幸并未伤及筋骨;抬头一看,倒拖金刀的卫青营已不知去向。 以聂冥途的轻功,要离开岩台是轻而易举,但要弄清楚青袍书生到底从「点玉四尘」的手里夺走何物、又与卫青营的发狂有何关连,却需要更多的耐心与刺探。聂冥途不动声色,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假装伤重昏迷。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袍书生终于醒来。他的断剑已然失落,便拾了一根尖锐粗枝聊作防身、撑持之用,一拐一拐摸近聂冥途身边,不敢贸然来搭脉搏,只观察胸膛起伏的规律,冷不防举起尖枝,朝聂冥途心口插落! 「住手!」喝阻的是那名赭衣少年。他落崖时握紧钢刀,并未脱手,此时随意往地上的藤蔓一劈,青袍书生顿时不敢妄动,慢慢放下高举的粗枝。赭衣少年冷然道:「你与这人有仇?」 「那,你呢?」书生冷笑:「你与他有亲?」 「我不认识。」少年淡然道:「你杀人还要不要第三个理由?」 「天真!」青袍书生冷哼一声:「黑衣夜行,会是什么善类?此人的武功远高于你我,一旦苏醒,我俩便任他宰割。你不想要命,我还舍不得死。」说着举起尖枝瞄准他颈侧,又要刺下。 「我说住手。」 青袍书生「啧」的一声,手上用劲,忽觉颈项冰凉。身后,赭衣少年手持钢刀架着他。「若非此人,你我已死在那怪物的刀下。你若要杀,改天再杀罢,今日你动他不得。」 青袍书生放下树枝,缓缓亮出双手,示意自己手无寸铁。 「你要记住,今天这面子只卖与你,非为旁的。」」 「我还不知你我有这等交情,你是与我手里的这位兄弟相熟罢?」赭衣少年收起钢刀,冷笑道:「如果我没记错,贵我两家还算是世仇。若非看在今夜并肩作战的份上,我不介意多砍你一枚脑袋。」 (原来,这两人是相识的!) 那还真是巧了。 趴卧在地上的聂冥途微微一凛,继续摒气潜息,一动也不动。 只听青袍书生笑道:「是么?比起我来,贵帮的叔伯长辈只怕更想要你的命。今晚领头杀你的那个,是贵帮通州分舵的好手李伯羿,杀手堆里还有几名是赤水转运使身边的亲信,一个个都是熟面孔。挺不容易啊你,勇冠三军、少年英杰,最是招人忌恨,啧啧。」 赭衣少年沉默不语。肩上、背后两道长长的创口早已痛得没有知觉,但这人的话语却仿佛是冷锐的钢针,不费力气便刺中了他坚硬镗甲之下的滚热心肠。 「我也差不多。顶上有个出类拔萃、剑艺超卓的优秀师兄压着,师父又是老而不死,昏聩糊涂;软硬一夹,一世人都甭想出头。」 「我一点都不想跟你一样。」 「你家的老东西也好,我师父也罢,他们都老啦,贪生怕死,变得卑鄙胆怯,自己却不敢承认这一点。所以你会被自家尊长派人暗杀,我合该被师父师兄三思打压,永无出头之日。」青袍书生突然激动起来,猛地回头,冲着夜风卷动的黝黑崖底一振袖,尖声怒吼: 「你服气么?你甘心么?为什么我们的生死存活,却要由这些糊涂的老东西来决定?这是谁的安排,这是什么道理?」 赭衣少年依旧沉默着,背后的刀创却开始隐隐作痛。 青袍书生转过身来,凤目里迸出精芒,定定望着他。 「我有一条破旧立新、掌握命运的奇险富贵,你想不想一试?」 赭衣少年抱臂不语,半晌才抬起头来,炯炯有神的双眸毫不畏惧地迎视着。 『你我连朋友都说不上,为什么找我?」 「若说是有缘,你信么?」青袍书生一笑。「好歹今夜,我俩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一回了,你说是不?」 赭衣少年笑了,笑容便如他的快刀一般飒烈豪迈。 「得了吧,你不是这种人。」 青袍书生闻言,仰头哈哈大笑。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止住笑声,看着面冷似铁、抱臂如铸的少年。那张黝黑的年轻面孔一丝笑意也无,只是冷冷看着他。 「因为你和我,原本便是同一种人。」青袍书生低声道:「你我是非凡之人,本就该做一番大事业,可惜却生错了时代,注定要在那些位高权重、但又平庸无能的人底下折腾,年年销磨、岁岁兜转,最后成为一柄生锈的钝铁,谁也不会记得,你会是一柄耀眼锋锐的神兵。 「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就算赌上这条命,我也决心要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赭衣少年蹙眉道:「什么机会?」 「若你和我生错了时代,咱们便让这个时代反转一下,如何?」青袍书生笑着,泼啦一声,似从怀里抖出了什么物事,迎风道:「你可会听过,什么是『妖刀』?」 (是……地图!) 聂冥途想起申雪路死前的零星话语,再与青袍书生之书相印证,更加确信「点玉四尘」寻到的是一个秘密藏宝地点,其中埋藏着与妖刀相关的秘密;而进入秘窟的卫青营更直接成了一柄狂杀之刀,与三百年前的妖刀传说不禁而合—— 这一切的一切,都直指青袍书生应该持有的、指引藏宝地点的地图! 聂冥途翻身跃起,伸手喝道:「拿来!」绿黄邪眼一睨,不禁微怔。 书生与少年早已摆好接敌的架势,而青袍书生手中所扬,不过是一条陈旧的搭膊而已。「早跟你说了,」他转头对少年一笑。「这人不是简单人物,一有机会便该下手。眼下可就麻烦啦!」 聂冥途出道十余年,向来只有他阴人,不料今日却被一名江湖小辈算计,怒极反笑:「你不容易啊!乖乖将那物事交出来,老子留你一条全尸。」 谁知青袍书生只一耸肩,竟是毫不在乎,笑顾少年道:「这样也好。杀了这人,当作入伙的投名状,我把这个倒转时代的惊天秘密与你共享,从今而后,由我们来亲手开创自己的时代!」 【第九卷:凌云三才】第四十三折:此间少年,三才一唔 聂冥途忍不住可怜起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来。 如他俩非是第一天出江湖的傻鸟,听到「『照域狼眼』聂冥途」七个字的一瞬间,应该会开始后悔自己打娘胎出生来——纵横邪道十余载,足令天下武人闻风丧胆的狼首一向不会错过这样的场面。 「……自聂冥途出江湖以来,这是头一回,有人要拿我的脑袋做投名状。」 他抱臂冷笑,潜运阴寒内劲,皮肤下隐隐透出一股青气,浑身肌肉一束,骨骼咯咯作响,整个人看起来突然变瘦变长;皮肉绷紧之后,毛发也随之根根竖起,宛若钢片尖针。明明面目未变,五官却因贴肉露骨,口鼻更加突出尖长,眼尾斜开,眼瞳里闪烁着青黄异光,直似半人半狼。 这下,也不用哪一位聂冥途了,普天之下只有集恶道三道冥主中的狼首练有这部残毒阴损的邪功《青狼决》。青袍书生与赭衣少年对望一眼,俱都变色。 想象指爪入肉的那股温热粘滑,聂冥途的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异样的兴奋。 他的指头因长期分裂骨肉,刀甲等,指甲弯如鹰爪,厚黄滑亮的角质增生,与指肉嵌合得异常紧密,第一指节长的很吓人,指尖扁如铲、尖如钩;指头摩擦之间,竟发出骨角一般的嚓嚓的声响,令人不寒而栗。 「在『狼荒蚩魂爪』之下,无有全尸!」 他说话如咀嚼,嗞嗞有声,口涎自暴出的尖黄长牙不住淌出,绷紧的嘴角面颊依稀浮出一丝扭曲残忍的笑意,青黄交闪的瞳眸狰狞如异兽。「这是我给你们的唯一好处。报上名来!便是尸骨无存,衣冠冢上也好写两条姓字。」 青袍书生面色雪白,全身微微发抖,聂冥途本以为他吓傻了,岂料书生突然纵声大笑,久久不绝,片刻才道:「名字么?本大爷叫赵钱孙李,你记好了。」赭衣少年抗刀上肩,似觉无聊。冷笑:「我叫王二麻子。这样可以了吗?」啧的一声,迎风武刃: 「枉你是黑道成名人物,要杀便杀,哪来忒多废话!」 聂冥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错鄂之余,一时竟忘了动手。却听青袍书生冷笑道:「你是必死之人,便将姓字说与你听,又有何用?」转头笑顾少年:「你还说这不是天意?这厮是当世恶人,本领强得很,杀他不单是替天行道,也代表你我合当如此,大事必成!」 「夸口!」 聂冥途狂怒已极,十指如钩,「唰!」一声径取书生咽喉! 他毕竟身负惊人艺业,非是两名出生之犊可比,那赭衣少年随是抗刀斜眼,模样轻狂,视线却始终不离开半人半兽的邪道狼首,一见他眼神倏变,立时回刀出手,却仍是慢了一步。 全身青皮刺发,突吻如狼的聂冥途叉着书生的脖颈,一瞬间越过少年身畔,直直向前劈出的钢刀顿时落空,劈的地上凸岩火星飞溅! (好……好快!) 少年的刀艺曾得高人指点,眼见这一刀全力施为却骤失目标,劈空的刹那间体势用老,持刀的右臂竟「咯啦!」暴张寸许,单膝跪地、豁然回转,强大的腰力甩着刀臂嗖地旋扫而回,以不可思议的方位与速度,挥向聂冥途背门! 可惜人终究快不过兽。 聂冥途去路不变,头也未回,钢刀明晃晃地刃口只来得及贴背掠过,削下的衣布里混着无数粗硬刚毛,却未能稍阻聂冥途之势。 青袍书生失去了断剑,手无寸铁,一手抓着扼在头颈间的狼爪,另一只手里揪紧那条陈旧的灰布搭膊,被叉得双脚离地,一路被推送至岩台的边缘,「哗啦」踢落几块松动的土石,身子竟已悬空。 少年的回旋刀式牵动伤处,创口爆裂,背上渗出一大片污渍,勉强咬牙柱刀,发足朝二人奔去,大喊道:「放……放开他!」 聂冥途回头狞笑:「你确定?」 正欲松手,蓦地右臂一阵激痛,忍不住仰头嚎叫,双膝跪倒;手掌一放,却被书生的重量倒拖,半身直被拖出岩台,眼前一黑,机会昏死过去。 好不容易回神,穿过雨帘版汩汩而出的冷汗望去,聂冥途发现自己的右前臂被一枚泛着黄铜暗芒的奇型角锥贯穿那锥子形似钴杵,横剖面是四边凹陷的四角菱,锥身却像织布机的梭子,两段尖细、中间圆鼓,入肉时无比锋快。一经搠入便紧卡着伤口不出凹陷的菱面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放血;不过须臾间,聂冥途已被放掉一只海碗的血,全身精力飞快流失,青气褪去的唇面一片惨淡腊白。 疲痛交煎之际,聂冥途忽然明白;原这柄怪锥始终藏在那灰布搭膊里,以书生的心机城府,能不加思索便扔去断剑,必有更好的武器防身。此时他大半身子滑出岩台,又被书生的重量一拖,眼看要跌下断崖,蓦地踝间一紧,赭衣少年及时扑至,双手牢牢抓住。 「先杀了他!」崖下,书生大叫:「莫教他爬将上去,你我只是个死!」 少年双手死死握住聂冥途的脚踝,背上金创迸裂,鲜血汩出,依然阻不住下坠之势,脚跟抵地,三人缓缓往崖边滑行,松动的土石不住滚落。 「我匀不出手来!」少年低吼着:「要……要掉下去啦!」 书生怒道:「一刀将他钉在地上!既能杀人,亦能攀附!」 少年猛地会意,压低重心屈坐在地,以单臂牢牢箝住聂冥途的脚踝,左手回过身去,往地上摸索着钢刀。 书生正欲催促,聂冥途忽然睁开眼睛,眸中青黄异光一闪,面上青气大盛,狞笑道:「你道这样,便能杀得死『照蜮狼眼』聂冥途?」缓缓提起被怪锥贯穿的伤臂,仿佛不复有痛觉,将书生的头脸提高些许。 饶是书生心狠手辣,也不禁看得呆了,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般坚忍之人,银牙一咬,冒险转动杵锥,听伤处血肉唧唧作响,狠笑:「鼎鼎大名的狼首聂冥途,自然不能就这么平白死去。我本想给你爽快一刀,是你自个儿要尝这些个零碎苦头。」 聂冥途却恍若不觉,肌肉绷束成团,缓缓提臂过顶,直至两人四目相对,才冷蔑一笑:「你若没有别招,老子便要拧断你的脖子了。」书生咬牙道:「这招如何?」一按握柄机簧,「嚓、嚓」两声,两条尖刃突出聂冥途的上臂,刃上稠粘腻滑,竟分不出是血是肉。 他本拟这魔头就算没当场痛死,也该痛晕过去,岂料聂冥途只是冷冷一笑,眸中黄瞳森冷,狞笑着说:「你可知道,修习《青狼诀》不但能练成这一双稀世魔眼,运功更可抵御刀剑拳掌、疼痛毒患,令伤口飞快痊愈,还能拥有强韧如兽的生命力?我这辈子不知道受过多少次穿胸破肚的伤了,伤我的人俱都死去,老子还好好的活在世上!」仿佛为了炫示自己还有一臂得自由,张爪重新掐住书生之颈,却未运劲将他捏死。 书生双手分别攀着狼爪、杵锥不敢放,视线越过眼前的煞星聂冥途,朝他身后眦目大叫:「快……快!一刀钉死了他,快!」聂冥途心中一凛:「莫非那使刀的小子还有余力?」急急回头,但见褐衣少年正抓着他的脚踝苦苦支撑,哪里还能造次?猛然觉醒: 「不好,中计了!」 一蓬炽烈的火星瞬间吞噬了他的头脸,也不知书生做了什么手脚,自与那柄怪锥脱不了干系。 聂明途闭目惨嚎,身子不住扭动;书生想借机攀上岩台,聂冥途却往崖下猛一挥臂,书生的背脊重重撞上岩壁,口喷鲜血、单手松脱,身子宛若失控的纸鸢般向下滑落,铲得壁上飞沙碎石喷洒而下,连聂冥途也跟着滑出断崖。 支持着三人重量的少年再也承受不住,仰坐着被一路拖到了岩台边,背上的裂创在地面上拖出一条污红血线,还不及松手,已被惊人的下坠之势扯落悬崖。藤碎尘卷之间,三人接连坠落,无一幸免…… 鬼王静静聆听着,密室中的耿、明二人亦然。 亲口将这惊险一幕娓娓道来的聂冥途,并不是什么幽魂鬼怪,显然当年坠崖并未要了他的命,那两名年轻人也可能还活在世上。阴宿冥十指交叉,垫在油彩斑驳的下巴处,半响才收起了微微前倾的身子,谓然道:「狼首固是本领绝高,险中求生,那两个人却也极是不易。」 这话冲口而出,并未细想,说完才觉不妥,其中有许多能拿来大做文章之处,难免落人话柄。聂冥途却只一笑,淡然道:「是不容易。没能收拾这二人的性命,三十年来我试试扼腕,说不定……现而今要杀了他们,已是大大不易。」 耿照心想:「三十年的光阴过去了,那青袍书生和褐衣少年,最终都成为了呼风唤雨的人物了么?他们是否活着起出了那个足以倒转天地的大秘密,开创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时代?」 却听聂冥途续道:「那片断崖却不必岩台,扎扎实实有十来丈高,我一路翻滚而下,头颅撞上一块尖石,立刻昏厥。待我转醒,已然置身崖底,周围乱石垒垒、杂草丛生,那两名后生摔在一大片厚厚的草团上,身下血污汩溢,眼见是不能活了。」 「我勉强挪动手指,只觉得浑身筋骨剧痛,差点又昏死过去,知道是受了足以致命的重创,连忙运起了《青狼决》的十成功力,奋力催谷;一刻之间,身上的外伤便已止血收口,生出新皮,摔裂的骨骼也逐渐开始愈合。」 耿照听得骇然,心想:「这《青狼决》究竟是什么武功?真是……真是比大罗金仙还要神奇!」 阴宿冥却曾听其师提起,《青狼决》那骇人听闻的自愈能力不过是寅食卯粮的邪术,功法本身具有致命缺陷,说到了底,还不如那双能明察秋毫的子夜魔眼来得神奇奥妙,强抑住口头争胜的念头,淡淡一笑: 「狼首神功,久闻其名!果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聂冥途却嘿的一声,默然良久,才摇头冷笑道:「我当年真是这样以为。如今想来,只能说是井底之蛙,可悲可笑。」 「那时,我正运起青狼决疗伤,忽见不远处那两名后生动了一动,那褐衣少年发出一声微弱呻吟,青袍书生却挪了挪指头,颤着手往地面岩缝间摸索。我福至心灵,」伸手往衣内一摸,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觉动了杀机,等不了伤势愈合,以手代脚爬将过去,要将那青袍书生立毙于掌下。」 耿照好奇心大盛:「连身负青狼决奇功的聂冥途都摔断了腿,那两个年轻人也真是命大,居然还有一口气在。」不觉喃喃自语:「都已经摔掉了大半条命,还要贪图什么物事?聂冥途又何以动了杀机?」 忽听一声银铃轻笑,明栈雪收功撤掌一抹小巧细额上的莹润汗珠,低道:「正是去了大半条命,那书生才要拼死取得岩缝中的物事,聂冥途也因此动念杀人。这样还猜不出是什么?」 她湿淋淋的发梢贴着额鬓,整个人像从水里捞起似的,白腻的雪肌珠光幽映,娇美的唇瓣无甚血色。 两人四掌甫分,明栈雪的身子酥软软的一斜,耿照忙往前揽住,才发现自己周身真气畅旺,于四肢百骸中流转自如,经脉再无异状,显已平安度过无比凶险的三关心魔;见她虚耗如此,不禁又怜又愧,又是心疼,俯首低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明姑娘。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助你恢复得快些?」 明栈雪笑脸一热,苍白的雪颜飞上两抹淡淡酥红,咬着玉唇瞪了他一眼,低声恨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比碧火神功更厉害的回复心诀?你不怕惊动外头的两名煞星,我……我可挨不住折腾。」蓦地大羞起来,心有不甘,又重重拧了他大腿一把。 她虚乏无力,这一下自是不怎么疼痛,可耿照想起她体质极是敏感,兼且元阴松嫩,饶是闺阁教养良好,又颇有女儿坚持,每回欢好总顶不住一轮猛攻,咬紧的贝齿稍一失守,总是叫得如泣如诉,无比动情;一时遐思翩联,浑身发热,不由得束紧双臂,低头以唇相就。 明栈雪无力抗拒,「嘤」的一声仰起头,柔软的唇瓣旋即为少年所摄。两人吻得湿滑温腻,舌尖交缠如舔糖蜜,竟是片刻难分。 她香汗浸透薄衫,浑身曲线毕露,玲珑浮突,隔着湿衣入手,只觉肌肤又滑又腻如敷细粉,又热得灼人,怀腋乳间的香泽被体温一蒸,幽甜濡沁,如麝如兰。 耿照吻着她娇软的朱唇,一手搂着玉人浑圆得香肩,只要将这团温香软玉揉碎在怀里,另一只手却去解她的缠腰;情急之下解不开腰索,索性用力扯断,「啪!」一声清响,数匝腰缠松了开来,裙裳下摆微微捋起,扯开的交襟之间露出两条结实修长的玉腿,以及白嫩喷香的腿根处那一抹乌卷细茸…… 明栈雪急了,死死夹住深入裙里的粗糙魔手,无奈腿间肌肤汗湿滑腻,什么也夹不住,反将他的指掌濡得温黏一片,一下便突入了那团烘热娇软的禁地,「唧!」的一声浆滑液涌,指尖剥开肥嫩如兰叶厚藻的曲折肉唇,扣着蛤顶勃起的小肉豆蔻长驱直入。 「呜呜呜……不、不行!」 她娇躯一僵、蛇腰拱起,小手死死抓住他铸铁一般的手腕,咬唇眯眼的摸样楚楚可怜,犹如一头湿毛敛耳的无助小猫。 「不行……我……挨不住,会……会叫的……」 耿照耳蜗子子里迎着她呻吟似的温热吐息,欲念勃发,腿间的怒龙陡地弯翘昂起、硬如铁铸,不住地上下弹动,竟是隐隐生疼,灵台却如闪电般掠过一丝清明,心中一凛:「糊涂!鬼王与那聂冥途皆是一流高手,弥勒腹中若有人欢好取乐,岂能瞒过他二人的耳目?」低头只见得明栈雪娇喘细细,坚挺饱满的双峰剧烈起伏,每一下都更溢出衣襟少许,如一双蹦跳欲出的浑圆肉兔;湿发贴鬓、唇黏青丝,说不出的狼狈凄艳。 他不由得心疼起来,连忙缩手,柔声歉道: 「我……明姑娘,都是我不好,你别恼我。」 「方才恼了,现在不恼。」 明栈雪喘过气来,嘻嘻一笑,忽见他右掌湿淋淋的,似从水缸里拘出一把芳冽甘泉,掌缘兀自坠着清澈透底的水珠,滴答有声;越往上瞧,汁水约见滑腻,如裹薄浆;到了指尖处,已荔浆似的满满沾满一小团。汗水无端如此醇厚、如搅稀蜜般的手感,唯有膣中花浆使得。 她大羞起来,忙捉他的手摁下,咬唇低道:「快拿开!脏……脏也脏死了。你做的好事!」皓腕一紧,反被耿照拿住,一股绵密的碧火真气自脉门间透入体内。她二人内息同源、绝不排斥,真气一瞬间走遍全身,明栈雪精神大振,通明转化决随之发动,流失的体力真气开始回复。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让我还你一些。」 耿照将她蓝在怀里,柔情忽动,将握着她腕子的湿漉右掌举至鼻端,笑道:「从你身上来的,一点也不脏。对我来说,这是世上最最甜美,最最芳香的气味,怎么尝也尝不够。」 明栈雪得他真气相助,雪颜上终于也有了一丝血色,双颊绯红,如染桃樱,闭目偎入他的颈窝里,细声道:「好好一个老实人,怎地学了这般唇舌?」扬起左手轻轻打了他大腿一记,便似瘙痒一般,仿佛还怕打疼了他。 耿照低声道:「明姑娘,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可不是故意讨好你。」正欲赌咒,明栈雪双手一合,将他的右掌轻抱入深深的乳间,闭目微笑:「别乱说话,我信你。待我身子好了,再教你……再教你尝得够够的,好不?」说到后来如闻蚊蚋,几不可闻,只余颔下一团温香烘热。 耿照胸口怦撞,面上一红,心底似有一股暖流淌过,双臂微微束紧,半响才点了点头。 「嗯。」 两人相拥而坐,一同望出觇孔,却见大殿中阴宿冥思索片刻,抚着白骨扶手沉吟道:「我见那青袍书生不是糊涂人,垂死之际扔欲得手的,必是救命之物。除非……是狼首的——」 聂冥途挥手打断了他,冷笑道:「就算得手,难道立时便能救命?说到底,此人乃是天生的贪婪,死到临头,仍旧是贪。」 「我爬到他身前,一把揪起他的顶髻,冷笑着对他说:『你不容易啊,都到了这份上,还舍不下这些。』他摔得只剩一口气了,满头满脸都是血,呼吸都吐出血唾沫子来,勉强开口道:『我……死……妖刀……你……什么……都没……』」 老人叹了一口气,忽又冷笑起来。 「命悬一线时,你看人、看事,还能不能如此犀利准确?我是在这杀千刀的狗屁和尚庙里待到了第十个年头,才终于承认自己并不如他。我,当年却输给了一个二十啷当的年轻人,那时我一点儿也没察觉。」 「为睹你那死鬼师傅的压箱宝,我千里追踪,专程赶到莲觉寺,决计不能空手而回……一想起卫青营那妖刀附体的杀神之威,想起号令天下的大能,便再也下不了杀手。」 「我剥去他喉管上的皮,掐着血腻腻的肌束肉筋,笑道:『你若爽快招来,我便给你个痛快,。接到集恶道的苦刑号称森罗大千,此地从无刑具,也能试上百八十种;识相的话,你也少受点零碎苦头。』」 耿照听得一阵哆嗦,缩颈吞了口唾沫,只是颔下刺痒微疼,浑身发毛。 阴宿冥笑道:「这『箫声咽』的苦刑十分难当,剥皮挑筋、掐肉束息,教人痛不欲生,偏又无损于声带,便是在用刑之际,当者仍能说话哀嚎。狼首痛下杀招,想必是无有不招,尽得其密了?」 「看来,你师傅还是什么都没跟你说。」聂冥途冷哼道: 「那书生硬气得很,虽是惨叫不绝,却足足支撑了一刻由余,一屁也没吭。老子火了,随手捏断他一根肋骨,正要来个『弹琵琶』时,忽听一把苍老的声音道:『阿弥陀佛!施主擅动无名,于缘起中造业,于缘起中受报,无尽轮回,何其虚妄!』」 「我虽无南冥恶佛『杀尽比丘』的誓言,平生也没少杀了啰里啰嗦的秃驴,转身一爪,谁知竟然落空;回头才见那两名年轻人滑出一丈之外。两人均盘膝而坐、五心朝天,一名灰袍老僧抵着他俩脉门,三人头顶白气氤氲,已至疗伤的紧要关头。」 聂冥途会过无数高手,那灰袍老僧动作之快,实是平生仅见,就算聂冥途全盛之际,也明白自己绝无胜算,一时恶胆横生:「不趁此时机杀之,那天再撞着这名鼠衣秃驴,岂非便是老子的末日?」伸手往地面一撑,凌空探爪,径朝灰衣老僧的天灵盖插落! 运功疗伤最忌横遭惊扰,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施受双亡,耿照听他一说,不由得心头火起:「这人真是坏得无可救药!那僧人与他素不相识,这也要取人性命?还有那恶鬼道的冥主南冥恶佛,竟立誓要杀尽比丘……这帮恶徒,实在是无法无天!」 却听聂冥途续道:「……其时我的『狼荒蚩魂爪』业已大成,连你师傅都忌惮三分,否则也不必定下妖刀之约了。谁知道这一抓居然落空,我却连老和尚动了什么手脚也没看清,他兀自端坐不动,只吓得老子脑中一片空白,七十二路蚩魂爪唰唰而出,进招连绵,直将老和尚当做了沙包拳靶,不敢轻易松手。」 「越打,我却越是心惊:老和尚一双肉掌抵住二人,运功疗伤,双腿正盘端坐,那究竟是谁与我攻守拆解,有来有往?」 「到后来,我索性连想都不敢想,打算引得老和尚分心,蚩魂爪净往两名年轻人身上招呼,却仍伤不了他们一根毫毛。」 「那画面想来真是滑稽的很——在场四人席地而坐,下盘不动,其中三人专心疗伤,却只有我一人与一只……不,说不定是几十只、甚至几百只看不清的鬼手缠斗不休,斗得筋疲力竭,《青狼决》的寒阴功体逐渐受一股绵和柔劲压制。」 「原来在交手之际,老和尚的内力已不知不觉透入我的四肢百骸,一面克制青狼功体,一面……替我疗伤。」 阴宿冥不觉一凛。 「什么?」 「那是我平生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老人冷笑,青黄交闪的异眸中掠过一丝疲惫。「就算是你现在问我,只要有一点机会,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活下去』。然而,被敌手以这等手法拯救生命,当下不禁有种『恨不得死了好』的屈辱——」 聂冥途并没有选择。 他连敌人是如何与自己交手都弄不清,在这场战斗之中,他并没有任意喊停的权利,只是身不由己持续着最初由自己所引发的无聊搏斗,犹如一具荒谬可笑的扯线傀儡。 但很快的,《青狼决》的致命缺点即将剥夺他的行动能力,再也无法与那支看不见的鬼手维持攻守间的平衡。聂冥途突然抽搐起来,整个人如风干的蝙蝠般缩成一团,倒在地上不停发抖;青皮刺发的奇特异相迅速消退,赤裸的身子显得既苍白又瘦弱,仿佛突然瘦了一圈。 诚如先代鬼王所言,《青狼决》是一部寅食卯粮的邪术。它惊人的爆发力与恢复力,乃是凝缩体内精元于一时一地,倏然迸发,不可长亦不可久;使用过后,必须补充大量的食物——通常是新鲜的血肉——并佐以特殊的龟息深眠,才能回复被凝缩挪用的生命精元。 历来修习《青狼决》者,无不残忍嗜血,这不只是因为心性改变,同时也是练功所需,难以割舍。 聂冥途为迅速修补坠崖受创的身体,不惜超用体力,全身精元耗尽,生命飞快流逝,必须补充大量的营养。他整个人缩成干瘪瘪的一团,全身肌肤焦黄黯淡,皮皱形萎,嘶声呻吟:「血……给我……给我血肉……」 灰袍老僧轻叹一声,垂首道:「福报,恶报皆是缘行,施主这又是何苦?」 聂冥途蜷着身子,痛苦万分,意识仅余一丝清明,忽觉身子轻飘飘一晃,周围劲舞竟已瞬变,原本崖底的那一大片荒林乱石俱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刺入骨髓的阴湿寒冷,头顶上漆黑如夜,似有无数石钟乳垂落,栉比鳞次,蔚为奇观,身下却是一洼碧莹莹的青绿水塘,水中荡漾着细小的幽亮蓝藻,衬与粼粼波映,彷佛天地倒转,光源却是自底下透出。 老和尚是活生生的人,非是什么鬼怪,自是他施展了决定轻功,眨眼间将三人带来此间。他将两名年轻人浸入水塘,只露出口鼻呼吸,回头提起聂冥途的后领,也沉入水中。 池水出乎意料的粘稠,略一搅动便发出唧唧声响,聂冥途直没至顶,骨碌碌的吞进了大把腻滑的发光藻浆,正欲挣扎,忽觉藻粒入口如肉角,外脆内韧,一咬便迸出浓汁也似的浆液来,咀嚼起来有血膻之气,咽下后腹中饱足,如食生肉,体力竟隐隐恢复。 (这是……天助我也!) 聂冥途绝处逢生,大口大口的吞食藻浆,一面潜运内力,活动筋骨,才发现这种奇特的青绿异藻不仅能提供大量的给养,恢复体力的效果更胜于生肉鲜血,对伤处亦有神奇的疗效。 他浸得片刻,吞了满腹藻粒,竟而沉沉睡去。再恢复意识时,只觉腿骨已愈合大半,在池中悄悄踢动,似已无碍。 定眼一瞧,老和尚正盘腿坐在池塘边,双手按着书生与少年的脑门,三人身上不住冒出云霭似得滚滚白雾,显然还在疗伤,他心中骇异:我不知道睡了多久,连身上的伤口都将痊愈,决计不是一时半刻之间,老秃驴若一路运功为他二人疗伤,不曾止歇,这……这是何其可怕的修为! 这是他平生仅见的高人,挣寻思脱身之法,忽听一声朗笑:「圣藻凌云浴佛处,仙咯促宴唤回春!大师慈悲,云游处必不离此疗伤圣品,我等一路追踪,果遇佛驾。奉兄,这一局,该算是我赢了罢?」声音温和,闻之如沐春风。 另一人的语声却充满威严,明明口气平缓,依旧令整座地下岩窟隐隐震动,绿藻池上波纹潋滟,泛起阵阵涟漪。「胜负无端,不争也罢!十年光阴,倏忽而逝,大师久见。」 闻其声不见其人,聂冥途心中暗自叫苦:这两人的修为绝不在老和尚之下,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哪来忒多绝顶高手? 老和尚叹了口气,垂眉道:「将军镇守边关,身系天下安危,却为老衲擅离职守,是我之罪过。」 先前那名声音慈和之人朗笑道:「应是诸天观下界,一微尘内斗英雄。大师方外之身,芥子须弥,岂有别乎?奉兄莫听他瞎说,大师在耍赖哩!」 那威严的声音沉默片刻,说道:「庸临行前曾卜一卦,得「天火同人」,曰「升高其陵,三岁不兴」。既然做好完全准备,便不怕异族乘虚而入。大师勿扰。」 老和尚淡然一笑:「只恐「伏戎于莽」,异族虎视眈眈,将军不可不防。」 另一人朗声大笑:「凌云削落成刀笔,浮生只配作书隶!大师占了不世宝地,却劝人困守边关,寸步不离,当真是好狡猾!何不说:「利涉大川,利君子贞」,便是渡过赤水,来此三川之地,才觅得大师仙踪,愿赌服输,请大师打开禁制,将宝顶交出来。」 密室之内,耿照听得一头雾水,低声问:「明姑娘,这三人说话好难懂,活像打哑谜,他们说的是帮派切口,还是江湖黑话?」 「都不是」,明栈雪摇了摇头。 「他们说的是卜卦,同人是易经第十三卦,干上离下,干为天,离为火,故说「天火同人」。那三个人以同人卦的卦象驳斥相辩,和尚劝那将军不可擅离职守,否则异族虎视眈眈,边关必定有难。」 边关,异族,将军……耿照陡地想起一人,颤声道:「那人莫非是……」 「你想的没错,三十年前,普天之下只有一人镇守北关,身系万民」明栈雪掠了掠头发,如羊脂玉般微带透明的绝美侧脸透着一股凝肃。「若我所料无差,此人便是你那挂名的便宜师傅,人称刀皇的「奉刀怀邑」武登庸!」 阴宿冥愕然道:「那人……便是刀皇武登庸?」 聂冥途冷笑。 「你师傅没告诉你么?如假包换,正是三十年前号称刀法天下第一,名列五极三才文武两榜的刀皇武登庸!」 即使绝迹江湖三十年,时至今日,「五极天峰」这四个字仍是东胜州大地上的武学绝顶,足令世人抬头仰望。心生敬畏。这么多年来,江湖上无数英雄豪杰兴衰起落,繁华过眼,却始终都没再出过那样耀眼璀璨的传奇人物,便是三才,五极次第凋零,依旧无人能够取代他们的地位。 饶是阴宿冥自负武功,也不以为自己能够够着「五极天峰」的名位。摇头道:「狼首当日的运气,可说坏到家啦,居然撞上刀皇武登庸这样的煞星。」他这话倒非存心挖苦,是真的感叹聂冥途运气不佳,偏就遇上了嫉恶如仇的刀皇。 谁知聂冥途只是一径冷笑,半晌才道:「这算什么「运气坏到了家」?真正杀千刀的坏运气,岂止是遇到刀皇武登庸而已?」 「我沉在圣藻池里假装昏迷,心中盘算着如何全身而退,老和尚,死穷酸既与刀皇论交,本事定然不差,那老爱吟诗的死穷酸不见其人,尚且说不准,老和尚拼着修为不要,猛灌内力救人,待他油尽灯枯之际,便是老子突围而出之时。」 「果然要不了多久,老和尚身子一斜,撤下手掌,脑袋从幽影中软软垂落,露出一张焦黄憔悴的老脸来,生得也没什么特别,倒是神气委顿,两只眼窝乌黑深陷,活像是中了什么成瘾的邪毒,与他那道貌岸然的口吻全不相称。」 「武登庸见了也惊讶的很,道:「大师模样……怎又与前度不同?」老和尚淡淡一笑:「因缘生灭,无有究竟,将军又何必执着于此,徒增烦恼?」说着睁开浮肿的眼皮,两眼已遭利刃所坏,居然是个瞎子。」 我一看,心中可乐坏啦,任老和尚武功再高,内力耗竭,不过就一干瘪老头,加上双目俱盲,还不手到擒来?武登庸与死穷酸似是有求于他,与他订了个赌局什么的,投鼠忌器,自不敢轻举妄动。 那场景想来极其诡异:地底岩窟中,一洼绽着青绿幽芒的粘滑藻池,三位高人分居三角,俱都藏身于暗影之内,池里泡着三个半死不活的伤患,其中两名昏迷不醒,另一人却是暗藏鬼胎…… 「大师不惜耗费真力。这两位可与大师有亲?」武登庸问老和尚。 「素昧平生。」老和尚回答:「倘若将军于道中遇见,救是不救?」 武登庸沉默半晌,把手一扬,池中泼啦一声,褚衣少年彷佛被一条无形索拉出水面,扑通落入藻池另一头,仔细一瞧,几根细韧的红丝线分连着少年的头顶百会,背门大椎等要穴,不多时周身便窜出氤氲白雾,竟比先前还浓。 另一名始终未曾现身,聂冥途以死穷酸称呼之人见状,朗笑道:「白刃千里雠不义,红条一丝济有生!奉兄文武兼备,不想更是国道高手,通晓这罕见的悬丝诊脉之术。」 武登庸道:「夫子见笑了,庸不懂什么悬丝诊脉,这少年火铃夹命,身带败局,虽能成事,终不免落得身死孤零的下场,我与他既是有缘,这同命术不止救他性命,也能略改格局,借他三十年的霸王运势。」 那夫子闻言疏朗而笑,暗影中袍袖一招,书生飞至圣藻池的另一角,沉入他身前水面。 他点了书生几处穴道,双手为他推血过宫,运化内息,一边闻言笑道:「命也能改么?我无奉兄这般大能,看来也只有待这名书生清醒,教他读几年诗书,聊以圣人之道,与奉兄的霸王命格相抗衡,一争后三十年短长。如何?奉兄有无兴趣再赌这一局?」 武登庸淡淡一笑:「得儒门九通圣之首,「隐圣」殷横野亲自调教,此子日后无可限量,此乃苍生之福,庸乐见其成,这便不用赌了罢?」 那夫子殷横野朗笑道:「奉兄与大师学坏啦,净是耍赖,咱们前一局赌了整整十年,胜负未决,再赌一局三十年,以天下武林的运气分胜负,进退皆为生民,岂不壮哉!」 武登庸并未接口,似乎兴趣缺缺。 聂冥途听到这里,一颗心已沉到谷底。那死穷酸若是殷横野,这老和尚是……是「天观」七水尘!不禁摇头,差点笑出声来:「老子今日倒霉的程度,堪称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怕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心一横,泼啦,窜出水面,蚩魂爪扣住那老和尚七水尘的咽喉,另一手顺势拿住胸口膻中穴,将和尚遮在身前,厉声道:「识相的就别动,老子行出百里,自会将老和尚放回,谁要胆敢追上来,老子便撕开老和尚的喉管,将血放个清光,还你们一条风干腊肉!」 武登庸,殷横野分坐水塘两头,尽管隔着一池碧莹清波,幽映粼粼,依旧看不清两人的模样,只依稀见得半身浸于池水中的少年与书生身后,各有一条模糊不清的身影轮廓。 两人静默良久,连老和尚也没说话,若非单薄的胸膛犹有起伏,聂冥途几乎以为自己抢了具干尸为质,心底掠过一丝不祥,莫非老子走眼了,老和尚不是什么要紧货?忽听一声长叹,殷横野道:「大师,这一局是你输啦,大师固然慈悲,种善因却不能得善果,畜生终归是畜生。」 七水尘合什道:「因缘无善恶,即破即立,色灭不二,贫僧又输在哪里?」 殷横野叹息道:「儒者不刑,非是无刑,不欲滥耳。像集恶三冥这般的匪徒,杀了也就是了,大师一念之仁,却将自己推入了险地。」袍袖一扬。扔破布似得掷出一条伸长九尺有余的昂藏巨汉,筋肉纠结,肤如铁铸。颈间挂着一串由雪白颅骨串成的向日骷髅链。模样十分骇人,巨汉落地滚得几匝,更不稍动,似被人封住要穴,昏迷不醒。 武登庸见状,也从身后影中拎出一人,同样落地不动,悄无声息。只见那人身穿锦绿团袍,襆头官靴,脸上绘满油彩,面目难辨。 聂冥途浑身僵硬,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两人他非常熟悉,却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那挂着骷髅项链的巨汉,正是恶鬼道之主南冥恶佛,而锦袍绘面得自是地狱道的冥主「鬼王」阴冥宿。二人沦落至此。整个集恶三道算是完了。 聂冥途掌心冒汗,眼前一片漆黑,便是能生离此地,未来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老和尚依旧不发一语,殷横野等了片刻,又道:「当年你我三人论战,除了以宝顶为彩头,更约定败者需应许一事,听任胜者要求,大师教奉兄立誓终身不杀一人,教在下立誓终身不使一人,十年来我二人谨守誓言,不稍逾越。今日大师身陷险地,若愿撤去誓命,则天下宵小,无人能档奉兄一刀,就算这厮逃到天涯海角,难脱我武儒一脉数百源流的弟子追踪,如此又能保全大师,岂非两尽其妙?」 聂冥途听得冷汗直流,暗想:「北关镇将武登庸立誓不杀一人,武儒领袖殷横野立誓不使一人……」这是天般大的秘密,足以震动天下武林,你这么慷慨的说将出来,是存心要杀人灭口了,老子今儿,也真是太倒霉了! 耿照听得皱眉,低声道:「明姑娘,除了刀皇武老前辈之外,隐圣殷横野及天观七水尘又是什么人?为何聂冥途一直说自己很倒霉?是因为这两位的本领很高,连集恶道的两位冥主也不是对手么?」 「因为他遇上的这些人,这些事,旁人或许几辈子也碰不上一次,明栈雪轻声道:东胜州故老流传,东海有一处神秘的宝地名唤「凌云顶」,有人说那里是天佛初临东胜州的圣地,也有人说它风水特异,能旺武功运势,当然也有人单纯看上了传说中的宝藏,虽然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千百年间,无以数计的英雄豪杰,能人异士,争相投入了寻找凌云顶的志业,这一场比拼只会,考验毅力的绝大竞赛,比之于武林争雄,帝皇霸业,血腥之处丝毫不让,却更加困难的多。」 「与杀伐决断不同,人们无法凭着一个意念或一股狠劲破解谜团,寻宝探秘,唯一能依赖的就只有智慧恶意,直到此世,东胜州上终于诞生了两个绝顶聪明的人,武登庸不止刀法超卓,更精通金貔王朝公孙氏嫡传的命理术数之学,而隐圣殷横野不但是儒门九通圣的魁首,更是天下武儒宗源的精神领袖,这两人一个靠着术数推算,一个靠着解读通经,居然不约而同的找到了传说中的圣地凌云顶,只差一步就要解开千年以来东胜州上最大的秘密。」 「阻挡在二人之前的是一名自称「天观」七水尘的游方僧人。此人来历成迷,之前或之后都无人再见过他。彷佛是凌云顶的山灵所化,凭空降临。他招来许多终生钻研凌云顶之谜的狂信者,要求同享秘密,利用反向操作的手法,欲阻宝顶现世。」 「眼看争端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殷横野灵机一动,号令数千儒门弟子,在东海聚星谷一处被称作凌云坪的同名空地上搭起了巨大的擂台草棚,邀集欲一窥宝顶真貌的智者共同论战,方法不限,范围不限,只要是能诘倒对方的,便算胜利,败者需折算算筹,交出蒲团,自行退出凌云坪,从此不再过问宝顶之事,若能难倒殷,武二人,则能获知凌云顶的正确地点。」 「这场被后世称为「凌云论战」的盛会持续了半年之久,每天都有无数自认为是才智之士的人从东胜州各地赶来,同事也有数不清的名人智者折筹退出,黯然离去。」 「时任镇东将军的独孤伐出钱出力,选派文吏与会,将会中的智巧答辩详细记录起来,这些文档后来在太宗一朝被整理成六部三十七门,共七十二卷的《凌云智撰》,传抄天下,蔚为风行,盛会也使得殷横野,武登庸名动天下,文武全才的武登庸更因此被碧蟾王朝的末帝招为驸马,娶了皇帝最钟爱的灵音公主。」 「后来呢?」耿照听得兴致盎然。急急追问:「论战结果是谁赢了?」 「论到最后,偌大的场子里便只剩下了三个人——天观七水尘,隐圣殷横野,还有「奉刀怀邑」武登庸,结果和半年前一样,天外飞来的和尚七水尘虽使了招厉害的缓兵计,殷横野却以时间破解了它,该来的还是要来,谁也阻止不了。」 「七水尘终于明白,眼前这两人非同泛泛,他们是这一个时代里,在绵延数千年的东胜州大地上,最最聪明的对手,是天降于世的奇才,不可能以凡人的手法将他们打败。」 「三人一起登上了大雪纷飞的秘境凌云顶,展开了一场凡人无法想象的惊天智斗,这世上再没有第四个人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知道论战到头,终由七水尘取胜。」 「回答朕,那名僧人究竟出了什么难题,才得以击败朕的驸马?」据说谵台王家的末帝召见武登庸时,曾如此问道,武登庸不敢不答,跪地俯首道:「启禀圣上,大师将凌云顶藏了起来,无论臣与殷夫子如何寻找,如何兜绕,却再也走不回那个曾经登上去过的凌云顶……再也找不到那个地方。」 「皇帝听得目瞪口呆。但他心里明白,镇北将军武登庸不但是忠臣,而且是一条不会,也不屑说谎的汉子。」 「多么可怕的难题啊,七水尘竟移走了凌云顶,让一切争端不再具有意义。」 「爱卿……可有与那僧人约期再斗?」沉迷博弈的皇帝也不糊涂,灵机一动,笑道:「便是玩双六骨骰,也没有一局定输赢的,输了这局,还有下局,你三人都是才智之士,定明白这个道理。」 「启禀圣上,确实约了二期赌斗,胜者可有凌云顶。」 「嗯,那是于何时展开?半年,一年后?还是三年五年之后?」 「大师说了,第二回的赌斗,找到他便能开始。」阶下跪着的武登庸凝肃如山,声音也是。说完,他便消失无踪,再也找寻不着。 「聂冥途的确是相当倒霉。」明栈雪道:「决计不能碰头的三个人,居然叫他在一时一地遇上了,合着也该是集恶道的报应。这三人乃当时世上最顶尖的智者,凌云顶之争为世人所知,天观得胜,另外两人便以地隐,人庸自号,故称「凌云三才」!」 【第九卷:凌云三才】第四十四折:迷踪梵宇,天降佛图 在聂冥途纵横江湖的那个年代,他是邪道中数一数二的角色,平生杀人无算,名号能止婴儿夜啼,令黑白两道辟易——然而在他会过的敌手之中,却没有像「凌云三才」这样的人物。 其后十年里,随着那场席卷天下的大动乱爆发,被称作「五极天峰」之顶尖高手中的几位,将在连天烽火之中大放异彩,有人出将、有人封疆,甚至有人成了威加四海的帝王,才一举将五峰之名推至巅顶,从此不朽。 而在当下,就在这地底岩窟的圣藻池畔,令狼首聂冥途进退维谷、尴尬万分的当儿,世上没有比「凌云三才」更可怕的对手。传说中这三人身负绝学、智比天高,能毫发无伤地将鬼王阴宿冥以及南冥恶佛拿下,实已超越了武功的范畴,恰恰是凌云顶智绝传说的最佳注脚。 「隐圣」殷横野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七水尘回话,傻瓜也明白是碰了钉子,笑顾武登庸:「奉兄,我早同你说啦,大师是铁了心想赖。他故意教聂冥途挟持,奉兄既不能除恶,我又不能倾儒宗数万弟子寻人,此间别后,又是一个十年。」 武登庸不欲附和他的戏谵之语,沉声道:「大师,我二人耗费十年光阴,终于觅得大师踪影,还望大师给个交代。」七水尘一迳低头,并不接口。 聂冥途在七玄中辈份甚高,熟知武林掌故,心中一凛:「若能探得凌云顶的大秘密,倒也是奇货可居。」收紧指爪,在老和尚鸡皮似的枯颈间刺出几滴饱腻血珠,邪笑:「大师,你随便与二位问候几句,咱们这便上路啦!有什么话,路上再说罢。」 武登庸缓道:「聂冥途,你莫要逼我出手。」 聂冥途冷笑:「我怕甚来?你二人发过誓,刀皇终生不杀一人,隐圣终生不使一人。老虎既拔了牙,还有什么好怕?」 殷横野淡然道:「奉兄麾下有北关道十万精兵,飞马探子无数,要调动皇城缇骑也非难事。至于杀人嘛……未必要奉兄出手,殷某亦可代劳。你在江湖打滚多年,好不容易混到今日的位子,莫要自误才好。」 随手往青袍书生脑门一拍,「噗通!」将他压入池底,一指入水,依旧抵着书生天灵盖。奇的是:那书生齐顶而没,池面上却连一丝气泡也无,竟似不用呼吸。藻池之水黏腻浓稠、浮力甚大,殷横野仅以一指压顶,书生亦丝纹不动,绝不上浮,仿佛入定。 聂冥途看出蹊跷,蓦然省觉:「他以一指渡入真气,令书生闭窍敛息,毋须呼吸吞吐。」冷笑:「好俊的『惠工指』!因势利导、无孔不入,不愧是武儒之宗。」 殷横野疏朗一笑,手捋长须。 「邪魔外道,也算有见识了。可惜此非『惠工指』,而是人称儒门指艺至绝、专克天下阴邪功体的『道义光明指』。佐以殷某数十年的皇极经世功修为,你所练的青狼诀邪功,我一指便能破去,你不妨一试。」从暗影中露出小半幅形容,背负斜笠、髻挽荆钗,一身渔樵布衣的装扮,只是剑眉斜飞,五络须鬓飘飘出尘,掩不住那股子清逸之气。 聂冥途当然知道「道义光明指」,据说与本门镇门神功「役鬼令」一样,同属至阳至刚的武学,专克阴体,百余年来不会听闻有人练成。这殷横野看似四十出头,若练得道义光明指、皇极经世功,可说是沧海儒脉百年来首屈一指的奇才。 眸中的犹豫仅露一瞬,却逃不过殷横野的眼睛,他淡然一笑:「聂冥途,你且放了大师,我保你今日全身而退。」武登庸阻道:「夫子且慢!集恶三冥罪大恶极,不可再纵入江湖,为祸武林。」 殷横野剑眉微挑:「奉兄之意,便是他放了大师,也不能饶?」 武登庸严肃点头。 「正是!一桩归一桩,不可混为一谈。」 聂冥途何等城府,听得几句,登时心底雪亮:「武登庸想要救人,但此情此境,却无出手不杀的把握,为守誓言,只能盼穷酸出手。那死穷酸却要逼老和尚废去昔日誓言,这才愿意相救,故意挤兑老子,好教老和尚吃点苦头。」大笑: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拉『天观』七水尘垫背,死了也值!」指爪用劲,便要撕开老和尚的喉管! 逼命一瞬,武登庸囿于誓言无法出手,却丝毫不乱,幽影中一双锋锐如刀的炯炯目光望向殷横野,赌的是他舍不下凭空消失的凌云顶;但殷横野竟也不动,双目直勾勾地望向聂冥途,赌的是他决计不会毁掉这张保命符。 而聂冥途的赌注则更为简单。两大高人不动的瞬间,他挟着七水尘抽身疾退,飞也似的朝光源退去! 武登庸与殷横野仍是不动。 聂冥途正觉有异,忽听七水尘一声长叹:「两位施主还舍不下凌云顶么?」枯指摸上聂冥途的腕子,指尖的触感冰凉干燥。聂冥途骤然脱力,诡异的酸麻感一路蜿蜒而上,刹那间走遍全身;回过神时,已单膝跪地、动弹不得,而身前的盲老和尚仅仅是触摸了他的右腕而已。 殷横野笑顾武登庸:「奉兄,我早说啦,大师自始至终,都在耍赖。」 武登庸沉默片刻,对七水尘道:「大师今日若无交代,庸难以心服。」」 七水尘点了点头,叹道:「也罢。二位俱是才智绝顶,老衲躲得一时,终归难躲一世。老衲的谜题只有一个,二位谁能回答,便算胜出;若两位俱都能答,则都算是赢。」 十年苦寻,只为这一刻。两人皆无异议,摒气凝神,静待七水尘出示谜面。 老和尚闭着已盲的双眼,淡然道:「请二位回答我,凌云顶何在?」 殷横野与武登庸面面相觑,聂冥途却几乎要笑出来:「姓殷的所书无差,老和尚果然赖皮到了家。他二人若能重回凌云顶,何必苦苦找你十年?」泼啦一声,殷横野隔空击水,舞袖叹息:「十年来,我常梦到和尚语出机锋,梦中所问无有不知,只有这个谜难以解答,寐间屡屡惊起,不想今日居然成真。」 七水尘转向武登庸。 「将军亦感不服么?」 武登庸默然片刻,低声道:「庸所学不如大师,十年来绞尽脑汁,钻研奇门遁甲五行术数,始终不知大师之术,何以能令偌大的凌云顶消失不见。大师此谜,庸不能解。」 「但将军并不心服。」七水尘微笑。 「大师所书甚是。庸……心不能服。」 七水尘淡淡一笑。 「既然两位都不服,再重新比过罢!二位想怎么比?」 「且慢!庸有一事,还望大师释疑。」 「将军但说无妨。」」 武登庸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十年前大师初渡红尘,乃为阻止凌云顶出世;令日故作市井泼皮之行,仍是不欲宝顶现世。庸不明白,就算大师施展神通,藏起了凌云顶,世人仍不会放弃寻宝探秘,循环争端,永无休止。大师花了偌大心力,却只是白费工夫,令人费解。」 「我想了又想,只能认为大师欲阻者非是『寻宝』,恰恰是凌云顶自身。庸虽不才,实想一见,大师所惧者究竟为何?」 七水尘含笑点头,露出赞许之色。「将军慧见,非同凡响。将军所说的一点也没错。」敛容肃道: 「凌云顶上的东西,远远超过此世所知,一旦现世,不管落入谁人手里,普天之下,都将同陷浩劫!除非有人胜过了老衲,兴许即有一窥其秘、不受迷惑的本领,届时,宝顶方能现世而无虞。这便是老衲无论如何,非胜不可的理由。」饶有深意地顿了一顿,似乎意有所指。 武登庸陷入沉思,一时无语。 殷横野朗笑道:「大师说得极是。十年前你我三人连斗七天七夜,文略、武功、术数、奇门……样样都难分胜负,比无可比,大师才露了一手『纳须弥于芥子』的奇术,将我二人移出凌云顶,从此再也找不着、回不去,仿佛世上未曾有过些宝地。」 「今日若是再比文武术数,我等仍要败于『纳须弥于芥子』之下,不妨换个比法儿。」 七水尘单掌一立,俯首抵额。 「愿闻其详。」 「集恶三冥乃是世间罕见的恶徒,作恶多端,黑白两道莫不头痛至极。」殷横野笑道:「按照奉兄的意思,除恶务尽,三人今日定要伏法,可惜在大师的誓言之前,堂堂刀皇竟不能出刀诛邪,着实令人扼腕。」 武登庸微微一哼,沉声道:「听夫子的话意,似也无意代劳?」 殷横野手捋须茎,朗笑道:「我本不好杀。再说了,便是穷凶极恶的匪徒,我也不杀无由抵抗之人;若一次解了三人禁制,我亦无取胜的把握,无论走脱了哪一个,皆非武林之福。这个难题,兴许大师有解?」 七水尘垂落疏眉,摇了摇光秃的脑袋。 「老衲也不杀人。」 「既然如此,咱们就比这个。」殷横野笑道:「三名极恶之徒,分与我等三人,不能杀、不能放,不能残其肢裂其体,或施以其它非人非善之手段,能令其去恶从善者,便算是赢啦。两位意下如何?」 七水尘微笑道:「有教无类,本是儒门事业。殷夫子这回拣了个取巧的题目。」殷横野哈哈大笑,抚须道:「此法门乃大师所授,我不过是现学现卖,新鲜热辣。」武登庸却沉默不语。 三人之中,七水尘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殷横野虽是儒门九通圣之首,号称天下武儒流派数百宗门的领袖,但在「终生不使一人」的誓言之前,也无法再参与门中事务,索性隐遁山林,成了闲云野鹤。 但武登庸却是北关道十万精兵的总指挥,半生出入行伍,带着一名武功高强,心性残毒的邪道冥主,既不能杀又不能放,还得想方让他转性,变成一个善良好人,这简直就是一场恶梦。 殷横野笑道:「奉兄不妨将南冥恶佛囚在这桅杆山上,以天然岩窟为笼,浇铜铸铁为槛,刨出地下泉流解其渴,以地底的爬藤根土疗其饥,令晨钟暮鼓、经声梵唱洗涤其心;公余闲暇走一趟越浦,瞧瞧他想通了没,顺便游山玩水,岂不美哉!」 这样露骨的讥嘲并未激怒「刀皇」武登庸,沉默只是为了凝神思忖,找出赢得赌局的门径。他秘密离开射平府已有数日,无法继续在此地耽搁;这场赌局对他最不利处,恰恰便是「时间」。 就算真的无计可施,只能布置一处囚笼关人了事,仍须花上几天工夫。北关军情非同小可,眼下虽无大患,然而十万大军的总指挥忽然消失无踪,既未向兵部告假,幕府之内也无人知其下落,一旦军中有事,后果不堪设想。 七水尘叹了一口气。 「这个赌法儿倒也新鲜。将军若无异议,便这么说定啦。」 「庸自当从命。」端坐幽影中的魁伟男子点点头,犹如一座沉肃的岩山。 聂冥途身子被制,听三人你来我往,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仿佛威震黑白两道的集恶三冥只是三枚筹码,不由火起:「好哇你们三个混蛋!今日耻辱,老子他日必定加倍奉还!」热血一冲,忽又能动了,指爪一收,狞笑道; 「惹上老子,你们都别想赌啦!」 变生肘腋,武、殷二人齐喝:「大师!」已救之不及。 七水尘双掌一翻,铙钹般灌风合起,「呼」的一声,扣住聂冥途双耳脑后,叹息道:「施主语恶、视恶、行恶,执迷之深,唯此可解!」掌中忽绽豪光。 聂冥途只觉炽热难当,脑袋仿佛被一只烧红的铁箍罩着,老和尚炙烫的指掌黏着头颅嘶嘶作响,刹那间五感俱失,痛苦难以言喻;惨叫声中,眼前只余一片沸滚的如血赤红…… 「我清醒后,人已在莲觉寺。」聂冥途冷笑: 「妙的是,将我囚在寺中之人,竟是『刀皇』武登庸,而非是老和尚。看来在我昏迷时,那王八仨互换了履行赌约的对象,老子不知怎的,便落到了武登庸手里。」 「三十年来,狼首便被囚在莲觉寺中?」阴宿冥忽问。 聂冥途明白他的疑惑。「集恶三冥」是何等人物,连「隐圣」殷横野都说要以险窟浇铁囚之,莲觉寺是什么龙潭虎穴,竟能关了他整整三十年!老人冷冷一笑,淡然道:「武登庸将我囚在一处名唤『娑婆阁』的地方,那阁子里机关重重,常人难以出入。 「当日老和尚以一招『梵宇佛图』暗算我,之后老子体内阳气大盛,不住侵蚀我所练的青狼诀神功。武登庸临走前交代了人,每隔三日才给我送一次饭,只摆布些清水菜蔬、五谷杂粮;青狼诀的阴寒功体得不到血肉营养,最后全被老和尚的纯阳气劲毁去,一身功力付诸东流,形同废人。 「谁知天不亡我,我阴错阳差得了老和尚的一部佛门奇功,三十年来潜心修练,竟尔大成。《役鬼令》神功再怎么厉害,却只能克制阴邪功体,岂奈我何?」 阴宿冥恍然大悟。聂冥途的一双青黄邪眼捕捉着他油彩下的神情变化,冷笑道:「你师傅从没向你提过当年之事?」 「闻所未闻。」 「所以,你也不知你那死鬼师傅究竟是落在何人之手,又是如何逃脱?」 阴宿冥摇头。黑衣蒙面的老人细抚白骨王座的光洁扶手,翘着二郎腿单手支颐,半晌才轻声哼笑:「这就妙了。」 「狼首之书,本王不明白。」 「『凌云三才』名列天下七大高手,武功高得很,可集恶三冥也不是吃闲饭的;单打独斗,我三人纵不能胜,难道还逃不了么?」 「狼首以一敌三,失风被擒,那是他们胜之不武,无损狼首的威名。」阴宿冥微笑道。 聂冥途冷笑:「你说话不必夹尖带刺。三道冥主一齐离开栖亡谷,不约而同单独行动,在莲觉寺的附近分别遭了暗算……这事里透着一股蹊跷。更别提点玉四尘、妖刀,还有『凌云三才』二度众首等巧合。」 「我一直在想:有没有可能,莲觉寺只是一处精心布置的戏台?台上来来去去的戏子——点玉四尘、那俩青年人,甚至『凌云三才』,都是有人精心设计,为了某种目的,一一被引到桅杆山莲觉寺,不知不觉合演了三量子好戏。」 「狼首的意思是……」 「我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巧合。想了三十年,只得一个结论:在我们三人之中,必有一个是内贼。」聂冥途冷冷道:「老子非是运气不好,一家伙撞上了三个武功超卓的混帐老王八;这一切都是某人精心设计的结果,引得我们各自落单,却恰恰遭遇难以想象的对手。」 阴宿冥总算明白过来,一拂膝上金线斑斓的五彩横栏,冷然道:「妖刀之约乃是家师所订,狼首之意,是怀疑先门主卖了狼首与恶佛?」 聂冥途嘿的一声,随手轻掸膝腿。 「那倒不是。我只确定这事儿决计不是我自己干的,三十年来,我对你那死鬼师傅与恶佛的怀疑无分轩轾;他二人中无辜的那一个,想来也未必信得过我。说到底,起头之人,未必便是设下圈套之人。」 他怡然笑道:「一直到你今夜出现,我才终于肯定: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师傅搞的鬼。他,就是那个背叛同僚、出卖宗门,只为一己之私,夹着尾巴三十年,甘做他人走狗的无耻下作!」 「放肆!」 阴宿冥一拍扶手,按剑起身:「聂冥途,你莫以为《役鬼令》不能处置你,便含血喷人,恣意污辱本道先门主!」 聂冥途乜着一双黄绿邪眼,蔑笑道:「你若不是木半蠢驴,又或摔坏了脑子,便知老子所书非虚。这三十年来,狼首、恶佛绝迹江湖,畜生与恶鬼两道灰飞湮灭,为何只你地狱一道远走高飞,保存实力?」 阴宿冥一时语塞,竟也答不上来。 聂冥途得理不饶,撑着白骨扶手振衣而起,咄咄逼人:「你师傅是从何人手里逃脱,那人又为何弃赌约于不顾,任你师傅在暗中发展势力?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俩早已串通好了!那人为你师傅铲除异己、令三道复归于一,你师傅为他隐世三十年,这便是『弃恶从善』!」 阴宿冥怒不可遏,偏又难以辩白,盛怒之下连跨几步,戟指驳斥:「你……胡说八道!」 密室之中,耿照看得一凛:「糟糕!他怎么老中同一条计?」 果然聂冥途趁他气昏了头,骤雨般的「薜荔鬼手」自袍下翻出,阴宿冥先前招架不住,这下仓促遇袭,更为不利,眨眼没入一片弥天指影,周身嗤嗤有声,不住迸出碎绸血雾,袍内「御邪宝甲」未能覆盖之处,俱成了剜肉凌迟的破绽痛脚。 阴宿冥抑着喉间一口温血,正欲抽身,蓦地气息一窒,脖颈已陷狼爪。 聂冥途邪眼一翻,将鬼王绘满油彩的残面提至眼前,蓦地鼻尖歙动几下,微感错愕:「咦!这是……」陡然间会过意来,露出黄森森的尖牙邪笑道:「有趣!元那老鬼,居然收了个——」本拟将喉管捏碎,心念电转之间,千钧指力凝而未发。 阴宿冥死里逃生,不思脱身反击,居然扯下斗蓬往他头上一罩,形如儿戏。 此举比街角的泼皮打架还不如,聂冥途存了猫戏老鼠之心,也不放开咽喉,随手扯烂斗蓬,狞笑道:「就这点能耐……」话未说完,眼前倏地一花,抱着脑袋翻倒在地,不住打滚哀嚎。 「拿……拿开!快……快……快拿开!痛死老子……呜哇!疼、疼死老子啦!」 阴宿冥抚着脖颈,信手拈住空中飘落的一张黄纸,正是从撕裂的斗蓬夹层中抖出的。他将黄纸往身前一亮,笑道:「狼首,你怎么啦?不过是一页陈年佛经而已,有甚好怕?」 聂冥途痛得浑身痉挛,四肢扭曲,整个人蜷成了一团,难以自制地发抖着,犹不敢睁眼。阴狠、狡诈、机变百出的「照蜮狼眼」,竟像是患了麻疯癫痫,连起身的力气也无,若非亲眼目睹,直教人不敢相信。 阴宿冥一抹唇畔血渍,故作恍然:「本王明白啦,这可不是一般的经,而足以上古的『天佛图字』写就。这『天佛图字』从莲宗时便是极高深的学问,传说是佛降临东海时所用,状如图象,至今已无人能懂。」手中黄页微扬,仿佛风再大些便要脆散成无数纸蝶,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恐怖的威力。 然而,聂冥途依旧抽搐不止,丝毫不似伪装作态。 密室里的耿照看得一头雾水,与明栈雪交换眼色,只见她螓首微点,表示「天佛图字」云云非是鬼王的信口胡言,确有此说,「但我不能识。」明栈雪微启朱唇,无声说道。 ——连博学多闻、精通佛典的明姑娘也不识,这「天佛图字」究竟是什么东西? 耿照满腹疑窦,却听阴宿冥悠然道:「狼首说的故事,本王从未听闻,但先师曾与我说,他老人家昔年与狼首分道前,亲睹狼首中了一部神妙的佛门绝学,名唤『梵宇佛图』。 「这武功不仅毁了狼首毕生修练的青狼诀功体,更将一样禁制深深烙进狼首的脑中,只消一看见莲宗秘传的千年古文『天佛图字』,那位高僧在狼首颅内所留的印记便会随之发动,痛楚将一如中招之初,无论经历多久都不会消散;看得久了,狼首的脑子便会烧炖成一团沸滚的鱼白粥糊,任大罗金仙也解救不了。 「『只要在四壁刻满这种天佛图字,就算是一幢茅顶土屋,聂冥途的精绝眼力也能将它变成铜墙铁壁,碰都没法碰一下。对他来说,世上没有比千年古刹莲觉寺更可怕的囚牢。』 」 「我记得先师……」阴宿冥淡淡一笑: 「便是这么说的。」 「叛……叛徒……叛徒……」聂冥途抱头痛苦呻吟着,蜷得活像一尾熟虾。 阴宿冥从半截斗蓬中取出一部黄旧的经书,迎风一抖,残页扑簌簌地盖满了聂冥途一身,大殿内的青石地板上仿佛凭空隆起一座圆包孤茔,飘散着无数薄碎黄纸,一地凋荒,倍显凄凉。 耿照瞄着黄纸翻飞之间、那残页上的奇异图字,只觉有些眼熟,心念一动,取出从娑婆阁内削下的那一小块木片对照,再与密室中镂刻的细小怪字相比,果然是风格极为近似之物。 (我……我懂了!) 对聂冥途来说,娑婆阁底的确是「机关重重」,处处「充满致命的危险」——但这机关却非什么弩箭飞石、刀坑地陷,而是刻满墙壁梁柱、甚至是器物桌床的天佛图字。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进出阁楼的口诀,却无法冒着沸滚脑浆的危险,在刻满天佛图字的架上找东西,才不得不与耿照合作。 而进入阁楼搜索,却未必非耿照不可。 这世上除了身中绝学「梵宇佛图」之人,谁都可以进入娑婆阁——这也解释了何以耿照每夜入阁时,瓷灯里的灯油都是满的,也不见有蚊蝇灰尘掉落。 尽管偏僻,娑婆阁终究还是有人打扫。 唯一不能进去的,也只有聂冥途而已。 看着身覆陈黄纸页的聂冥途,耿照忽生感慨:「这人凶残狠毒,精于玩弄人心,一部手抄经竟能令他辗转哀嚎、生不如死,七水尘大师这手『梵宇佛图』虽是不杀,却也讽刺。」 空旷寂静的大殿中,回荡着狼首痛苦的呻吟,吐咽粗浓,气息悠断。 胜负已分,阴宿冥踌躇满志,「铿」的一声拔出腰畔的降魔青钢剑,明晃晃的剑尖抵着聂冥途的背脊,双手交握剑柄,厉声道:「聂冥途!本王本着爱才之心,前来召你,是你不识好歹,莫怨本王!」只待运劲一拄,便要替他完纳劫数。 死生一线,聂冥途奋力昂首,嘶声道:「妖……刀……还未……莫杀……」抱头蜷缩,簌簌颤抖,难以成句。阴宿冥却犹豫起来,思忖之间,青钢剑尖嗤嗤点落,在聂冥途的背上刺出几枚血洞,以刚劲封了他的穴道。 明栈雪细声道:「三十年前青袍书生使的伎俩,看来今日依然有效。聂冥途以敌为师,当真是厉害。」 阴宿冥还剑入鞘,袖中的铁笛迎风一招,迸出一声凄厉尖啸,殿外的白面伤司们闻声而动,以那条撕烂的长斗蓬连人带经书残页,将聂冥途扎扎实实捆成了一只肉粽子。 「聂冥途,本王姑且饶你一命,但愿你值得。」鬼王一舞袍袖,众小鬼纷纷涌进殿来,依旧是蝠灯引路,牵马扛座,片刻便去得干干净净,宛若天明之际鬼门闭起,那些个魑魅魍魉全都随着夜幕返回无间,阳世中不留半点。 明栈雪松了口气,笑道:「总算送走了这些煞星,真个是有惊无险。」见耿照兀自凑在砚孔前眺望,促狭道:「怎么,你见鬼也见上了瘾么?这般不舍。」 耿照沉默片刻,忽然低头道:「明姑娘,真对不住,我……我要跟过去瞧瞧。」 明栈雪面上不动声色,随手轻拂膝裙,淡然道:「你不是好管闲事的性子,只怕是为了妖刀?」 耿照愕然抬头,转念一想:「是了,明姑娘绝顶聪明,什么事也瞒她不过。」这么一来反倒自在许多,肃然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同明姑娘说。那日在破庙里被岳宸风劫走的那只琴盒,里头装的乃是妖刀赤眼。」将受横疏影之托、护送赤眼至白城山给萧谏纸,以及赤眼专对女子的奇特属性等,源源本本说了一遍。 「……依聂冥途所书,三十年前的妖刀之祸,起源便在莲觉寺。我亲眼见过被妖刀附身操控的刀尸,与他所描述卫青营的摸样差堪仿佛,他或许掌握了更多妖刀的来龙去脉,这条线索……绝不能断。」 他并未告诉明栈雪,琴魔死前以「夺舍大法」将毕生经历传给了自己,连带也将降服妖刀的使命交给了他。独自摸索着救世之道的少年早已下定决心,不放弃任何一丝洞彻、毁灭妖刀的机会。 明栈雪虽不明所以,却在这一贯温和的少年眼中,看见了不可动摇的钢铁意志。 她斜乜一双如水明眸,狡黠一笑:「我有书在先,若非聂冥途已不是畏惧,我决计不会让你去的。阴宿冥的武功虽高,却非是我的对手。」说着盈盈起身,随手扭开了出入机括,挽着耿照一跃而出,轻笑道: 「发什么愣呀?再不追,便追不上啦!」 两人联袂施展轻功,循着地上的马蹄印子,一路追到了法性院里。 耿照恍然醒悟:「显义被集恶道关押起来,一众兰衣弟子也都被剥了面皮,以白面伤司顶替,哪还有比他的寝居更安全严密的?换了是我,也选在法性院落脚。」仔细观察,发现众小鬼散在院中,四下巡逻戒备,然而显义的精舍十丈方圆之内,却只有白面伤司能近。 这些白衣无面的死士背对精舍,将房子围得铁桶也似。阴宿冥手扶降魔宝剑,走上五级阶台,推门而入;精舍内本透着通明灯火,窗纸上也似有人影摇曳,约莫是贴身服侍鬼王的婢仆亲信。 明栈雪忍笑道:「说是九幽十类玄冥之主,到底还是得吃饭更衣、便溺洗浴,不能没有从人服侍。走,咱们瞧瞧他卸下油彩之后,生得是个什么模样。」拉着耿照掠过整排茂密树顶,跃上房脊。 白面伤司麻木不仁,若无鬼王袖中的铁笛指挥,便如泥却木雕一般,站着动也不动。明栈雪的轻功已臻化境,鬼王自己筒且不能察觉,更何况是这班血肉活偶?「阴宿冥对自己的武功过于自信,这阵仗不像是防着外人,倒像是摆给自己人看的。」明栈雪抿唇轻笑,随意指点着。 两人觑准空隙,推开照壁板翻了进去,掠上精舍的横梁,躲入屋角隐蔽处。 本以为阴宿冥讲究排场,随身仆役必多,以集恶道的声名之坏,就算捆着十几名强抢而来、供鬼王淫乐的美貌闺女也不奇怪。谁知偌大的屋里仅有一名灰发老抠,生得方头大耳,鼻若鹰钩,轮廓极深,粗糙的脸上长满怪疣,眼尾、颤骨处还有麻皮也似的大片暗褐细斑,模样十分丑陋;身子虽有些佝偻,肩背臂膀却厚实得紧,骨架甚是粗大,背影几与男子无异。 仔细一瞧,她的发色并非是白中掺灰,而是极淡极淡的金色,颇为罕见。 老抠步履敏捷,手脚利落,却不似身有武功,见阴宿冥进门,端着清水瓷盆迎上前。阴宿冥蹙眉挥手:「搁着罢,我想直接沐浴,今儿累了。」老抠依言放落,又指着屏风咿咿呀呀一阵,干瘪的嘴中缺了几枚牙齿,本该露出舌头的地方竟空空如也,只余一团短短的肉根。 耿照瞧得不忍,心想:「『鬼王』百世一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服侍他的人若是口舌便给,岂能守住秘密?」比起炮制白面伤司的惨无人道,或许拔掉舌头在集恶道中人看来,根本不算什么。灭绝人性之甚,直是令人发指。 屏风之后冒出滚滚白烟,香汤与炭火的气味随着水蒸气充盈室内,根本毋须老抠提醒。 阴宿冥挥了挥袍袖:「行了,这里不用你了。歇息去罢。」随手解下腰畔的降魔宝剑,忽又想起了什么,嘴角绽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诡异弧线,回头道:「是了,给我备好……」才发现老抠低着头一迳走向屋角,啧的一声,提剑往前递去。 (这样……这样也要杀人!) 耿照义愤填膺,正要跃下,却被明栈雪挽住:「别忙!先瞧着。」 阴宿冥以鞘尖拍她右肩两下,老抠慢吞吞回头。他比了个手势,迳自提剑走入屏风;窸窸窣窣一阵,那件破烂的青绸袍挥开水雾,搭上了屏风顶,却不见御邪宝甲递出,显是解在手边。 明栈雪低声道:「这人谁也信不过,宁可不要人服侍,宝剑、宝甲,甚至连号令白面伤司的铁笛都不离身。」天下至邪——集恶道的首领,信不过旁人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耿照奇道:「明姑娘,这很怪么?」明栈雪只是微蹙蛾眉,并未接口。 那老抠从衣箱底取出一只鼠灰色的软草皮囊,放在小几上头,将那盆没用过的清水移至几边,又拧了几条雪白的巾子搁在铜盘里,才腿鞋蜷卧在屋角的一张小床上,背对着屋内,面壁而眠。 耿照恍然大悟:「原来她不只是哑巴,也是聋子,只是与阿傻一般,能读唇语而已。只消背床而眠,就算阴宿冥露出了真面目也不怕,唤她时拍背即可。」须知天生耳聋之人,多半口亦不能语,老抠的舌头被人以利刃割去,恐怕双耳缺陷也非天生,而是受人残害所致。 阴宿冥进入屏风,随侍的聋哑老婆子又面壁蜷卧,整间屋子形同空置,耿、明二人终于有余裕四下打量,仔细端详。 法性院首座的精舍雕梁画栋,自不待书,居中更置着一张金顶垂纱的拨步大床。所谓「拨步床」,乃是将一顶四柱架子床放在木制平台上,四面加装木栏镂版,犹如置身一座小小门廊之中,华贵非凡。 那拨步床宽逾七尺、长约一丈,这还没算上平台的部分;台下共有十二是支撑,平台的前方饰有雕花镂空的门围子,床顶四周饰有同款花样的镂空眉板,前后十柱相衔,材质更是红木贴金、嵌珠饰贝,哪还有一点儿像出家人修行的地方?简直就是大户人家里妻妾同床、拥被淫乐之处。 拨步床之外,另有一架鸡翅木制的斜背躺椅,长长的椅背低斜后倒,较一名成年男子的上半身还略长一些,弧状的扶手弯如葫腰,每边均是前后两截相接,梯田似的分作上下两层,却不知有什么用途。椅座下另有一密合的小方凳,拖将出来,即是具体而微的便床。 躺椅两边共四截扶手都绑着红绳,饶是明栈雪见多识广,也不禁蹙眉:「这是什么东西?」忽觉颈后吐息滚烫,回见耿照面皮胀红呼吸浓重,奇道:「你知道那是做什么的?」 耿照有些扭捏,吞了口唾沫,讷讷点头。 明栈雪好奇心起,唇抿着一抹明媚狡黠,咬牙轻道:「再不老实招来,姑娘一脚踢你下去。」耿照吞吐吐半天,似乎解释起来还是长篇大论,明栈雪勾着他的襟口拉近些个,凑上香喷喷的娇艳雪颊,低道:「近些说,莫教阴宿冥发现啦!」 耿照嗅着她的温热香息,鼻尖几乎碰上滑腻晶莹的玉靥,裆里直硬得发疼,若非顾忌着梁下还有鬼王阴宿冥,便要将她一把扑倒,剥衣求欢;微定了定神,小声道:「那是行……行淫用的。女子仰躺在椅上,以红绳将腕子绑在两侧上层的扶手处,男子跪在方凳上抽添,十分省力。」 明栈雪粉脸一红,却机敏地抓住他话里的漏洞:「那下层扶手的红绳呢?总不会也是绑手的罢?」耿照老老实实摇头,低声道:「那是用来绑脚的。」 那下层扶手虽长,却不及女子是陉,除非将一双腿儿大大分开,分跨两边,红绳才能缚住脚踝。 明栈雪本想反驳「谁忒无聊」 一双妙目居高临下,扫过那只鸡翅木离的斜背长椅,脑海中忽然泛起自己双腿分开屈起,雪白的是踝被红绳牢牢绑住的画面,状似一只仰着肚皮的小雪蛙。 女子屈腿大开,膣户变得短浅,花心易采,玉门的肌肉却被拉得紧绷,男子的巨物出入时既痛又美,与破身又极不同;一旦捱过了,更别有一番销魂滋味。 她想象自己被缚在椅上,白皙的粉腿因肌肉酸疼不住发抖,腿心的玉蛤毫无遮掩地分开,露出新剥鸡头肉似的酥嫩蛤珠。私处示人的强烈羞耻感挟带着如潮快意,缓缓自蜜缝中沁出羞人的丰沛液珠,在滑润如深色琥珀的鸡翅木椅面汇成小小一洼,濡湿了微颤的雪白臀股…… 失控的想象力驰骋一阵,明栈雪大羞起来,用力拧了他一把,咬牙:「下流!谁教你这些肮脏活儿的?」裙内的两条玉腿却不由紧并起来,微微厮磨着,滑如敷粉的腿根处温腻忽涌,一小注花浆露出蛤嘴,沿着会阴肛菊滑入股沟,濡湿了踝上的雪白罗袜。 耿照当然不能说是当日在横疏影房内的偏室里,就在那具披了衣衫的乌木牙床之上,他将姊姊那一双修长匀称的浑圆玉腿分跨两侧,死死压着一阵急耸,刺得横疏影不住弹动抽搐,雪白腴润的胴体里掐紧着、绞扭着,晕陶陶地泄了又泄,死去活来。 他摸了摸滚烫的面颊,犹豫片刻,吞吞吐吐道:「白……白日流影城中,我会见过这样的椅子。」独孤天威声名狼籍,居城里随处乱摆淫具,想想似也成理,明栈雪才放了他一马。 两人在梁上等了两刻有余,屏风后的热气渐渐消散,耿照心想:「阴宿冥这澡也洗得太久了,莫非钻入了什么秘道夹层?」明栈雪却一点也不着急,神情似笑非笑,透着一股莫名的笃定。 他正想开口,忽见一人挥开水雾,从屏风后方转了出来,全身上下一丝不挂,竟是一名女子! 耿照自幼耳目灵敏,远胜常人,修习碧火神功略有小成,更是如虎添翼,沿路追来时,十几丈外便能听见众小鬼的呼吸交谈,所处方位、人数多寡,甚至连衣衫摩擦的声响亦听得一清二楚;单论耳力,实已臻江湖一流好手之境。 然而自进屋以来,他只辨出阴宿冥与老抠二人的声息。这女子若始终都在屏风之后,这是多么骇人的修为! 这来路不明的女子若与鬼王联手,只怕气力未复的明栈雪亦不能胜。耿照一动也不敢动,唯恐行踪暴露,连累了明栈雪;凝神摒息之际,悄悄打量起女子的身形样貌来—— 她肩膀宽阔,胸背很厚,却非寻常女子般的软嫩沃腴,而是天生骨架粗大,腰枝结实,背影是线条利落的狭长倒三角,颇有几分伟丈夫的意味。 女子肤色呈现一种极其特异的白,明栈雪肤如凝脂,横疏影玉质通透,两人俱是白皙美肌的极品,肌肤之美难绘难描;但女子之白却是垩上涂白,自得连一点光都不透,几上的象牙梳子与她的雪臂一映,只觉温黄盈润,毫不显白。 她骨架虽大,却有两瓣丰腴肥美的雪臀,肉呼呼、雪酥酥的,衬与异常白皙的肤质,犹如一只大白桃,极是可口诱人。 骨架大的另一项好处,便是有双修长的腿子。女子的小腿极长,是腔又细又直,腿肚肌肉鼓成一球一球的,线条分明;同样修长的大腿尽管结实,却如屁股般肥嫩丰腴,弹性十是,有着难以言喻的肉感。 她背向耿、明二人藏身处,将从屏风后提出来的、裹着湿布的一大包物事扔在几上,踮着赤裸的尖尖玉是,并腿坐上了躺椅,拿一幅宽大的棉布白巾抹发。除了那一大把翻来覆去的湿濡褐发,人与布竟似一体,浑无二色。 挥臂之间,两只沉甸雪乳随之颤摇,正面看似两团大圆白面,侧看却像挺凸的硕大鹅卯,椭圆中略带尖长,从宽阔的胸膛斜向下坠,只一颗烂熟白豆似的细绵乳蒂微微朝天。 周围的乳晕色浅而粉润,原本不过铜钱也似,尚称小巧。谁知份量十是的乳肉往下一沉,登时胀成了杯口大小,稍稍一动,绵软的乳质不住晃荡,晃得粉色的乳晕时大时小,犹如甫出蒸笼的黏软糯糕,让人想一口吞下,好教它安分些。 女子擦了半天,随手将布扔在床上,螓首微晃,摇散一头半红半褐的及腰浓发,发梢又粗又卷,浑然不似东海本地人士。转过头来,耿照才发现她脸上戴着一张彩绘鬼面,遮住了原本的容貌,面具边缘贴着白肌赤发,渗出些许热气水珠,显是沐浴起身后才戴上的。 (难道……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绝无可能!) 耿照欲驱散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不经意瞟了女子手背一眼,见右手指背微微渗血,她几度握拳放开、活动手掌,面具下「啧」的一声,声音与指节的浑圆青白同令耿照感觉熟悉。 还有与显义的「火云横练」拳面对击之后,留下的伤口也是。 耿照霍然抬头,眼前明栈雪却只一笑,间接证实了他的猜想—— 此世的集恶当主,亟欲一统三道、君临十类九幽的「鬼王」阴宿冥……, ——竟是女人! 【第九卷:凌云三才】第四十五折:蓬门有盗,花径人无 耿照的耳目并未失灵。 屏风之后,自始至终只有一人。走进去的是一名踩靴垫肩、鬼面提剑,阴司模样的绿袍判官,出来的却是卷发雪肤、长腿沃乳的赤裸美人。 阴宿冥——无论雌雄贵贱,接掌了冥主的大位,她便只能是阴宿冥——的身子微倾,一双雪乳坠成了挺凸饱满的鹅卵形,又似一对吊藤圆瓜,份量一览无遗,乳腋间的雪肌还留有布条勒紧的红印子,也难为她披挂之时,须裹住这般硕大浑圆的妙物。 「鬼嬷!」 她双手撑在膝畔,懒洋洋地叫唤,面具下的嗓音湿湿闷闷的。「拿小衣来!你又忘——」抬见老抠的背脊正缓缓起伏,才想起她听不见,啧的一声,揭下面具一摔,拈起几上的软皮革囊把玩。 降服「照蜮狼眼」聂冥途、踌躇满志的新任鬼王,竟有张浓眉鹰准的异邦面孔。 她是天生的瓜子脸,鼻梁高挺,略显鹰钩。比起东胜洲本土的美人儿,阴宿冥五官更为立体,轮廓深邃,泛红的深褐色眉毛既粗又浓,格外精神。 眉下压着一双大得吓人的浅褐明眸,生成了两端尖尖、中间圆饱的杏核儿模样,上下交睫极浓,仿佛用眉笔重描了一圈黛青眼线,睁大之时眸光锐利,难以逼视,眯眼斜倚时又有着猫儿似的庸懒。 此外,她的嘴唇也极是丰润,微噘的上唇饱满如炊熟了的菱实,下唇珠更是酥腻腻的一团,唇瓣上不见干裂细纹,色如烂嚼樱茸,再被密不透光的乳肌一衬,倍显艳红。 卷发色目,乃是上古时代西境毛族的特徽。 时至今日,西山道的百姓已罕见这样的形貌,只有在极西边境处游离的外戎,以及北关道长城外的异族族民才可能生成这般模样。又或者是与昆仑奴一般、从海外而来的异邦旅人,亦有异于东胜洲本土的瞳眸发色。 耿照本以为她要更年长一些。统领群鬼、剥皮换脸……这些,都不是年轻女郎应该习以为常之事。 但阴宿冥看来至多二十许,经常露出的不耐,以及啧啧脱口的坏毛病,说明了实际的年龄可能还要再年轻个三、两岁,胴体却成熟已极,毫不显青涩,堪与横疏影、明栈雪等相比,甚至略胜初经人事的染红霞一筹。 她轮廓虽深,五官上仍保有东洲女子的柔媚,肌肤也比异邦女子来得细腻,明显是因为混血之故,不致像她们那样粗糙干燥,易于早衰。 做为美人,阴宿冥的美貌不及才貌双全的染二掌院。 但除了浓浓的异国风情,真正使她攫人目光的,却是那种既矛盾又协调的奇妙特质——男装与女体、肥美与结实,东洲口音与异邦面孔,自以为是的行事风格与成熟冷艳的胴体,残毒的手段与将熟未熟的年纪,时而精明、时而鲁莽…… 耿照心中若有所思,正欲以眼色相询,明栈雪却轻扯他衣袖,屋里的阴宿冥又做出惊人之举。 她不着寸缕,仰躺在椅上,支起浑圆雪白的大腿,分跨扶手两侧,修长的玉指探入腿间轻轻揉着,不久呼吸便浓重了起来,杏眼微眯,唇缝间迸出细细的呜咽,低沉的嗓音十分诱人。 (她……在自渎!) 耿照面红耳热,脑子里嗡嗡响成一片,似正呼应混血美人的欢悦呻吟。 从侧面望去,她小腹极为平这,贲起的耻丘圆鼓鼓的,覆满茂密柔软的毛发,沿着阴户向下蔓延,一直到肛菊附近,色泽比头发还淡,灯火下掩映着一片湿漉漉的金红。 而小巧的菊门和肥厚的外阴却与乳晕相似,全是极淡的粉色。 她以指尖剥开外阴,内里的肉褶像粉色里调了一丁点苏木红,比熟藕还要再淡一些,被捣出的丰沛水浆一抹,连红也辨不出了,便如细滑的藕粉一般颜色。 阴宿冥似是热门熟路,一边揉着小肉豆蔻,边捏着浑圆的左乳,白皙的乳肉溢出指缝,剧烈变形。 她双腿像青蛙一样屈分开来,拱腰提臀,阴阜高高贲起。这姿势原本不甚美观,但刚沐浴完的雪白身子不住轻颤,指尖揉得腿心里水声唧哪,唇中迸出苦闷的低吟、浑身汗津津的模样,竟是说不出的淫艳。 忽听她声音拔了个尖儿,昂颈放开嗓门,「啊、啊、啊」的一阵急促短呼,身子一僵,指尖却没入蛤中不动,腴腰如活虾般连拱几下,瘫着剧喘起来,看是生生的小丢了一回。 耿照松了口气,忙不迭抹去鼻尖汗水,拉着明栈雪要退出去。 明栈雪却不怀好意地一笑,低声促狭;「你忙什么?还没完呢!再瞧会儿。」又见阴宿冥放落双腿,双颊酡红,意犹未尽打开那只鼠灰色的软革囊,取出半截铜钱粗细、光滑圆钝的鹿角,前端含在嘴里吞吐一阵,又交握着伸到股间,以爱液润滑,这才一点一点塞了进去;不过探入半截小指长短,她身子一颤,闭目仰头,长长吐了口气。 「那个东西叫『角先生』。」明栈雪红着脸轻笑:「女子需要时,便拿它当作男人。」耿照见她说得轻车熟路,心底忽然难受了起来,似乎明栈雪也有这么一根,不知藏在何处,他却与那素昧平生、打磨光滑的半截鹿角呕起气来,胸口闷闷的说不上话。 一向水晶心窍的明栈雪罕有地后知后觉,虽刻意压低声音,却说得起劲,约莫想扳回一成,一雪先前不识躺椅的耻辱。「……还有些胃口大的,非用长满细茸的生角不可,说是刮得爽利,比真正的男人还强。」 耿照听了也不笑,片刻才嚅嗫道:「明姑娘……也用么?」 明栈雪微微一怔,突然会过意来,差点飞起玉是,将他踢下梁去,恨恨地拧他一把,咬牙低道:「我体质敏感,怎……怎能用那种东西!」羞怒之余,心底忽觉甜丝丝,故意坏坏一笑,眯着杏眸逗弄他:「你喝醋了,是不是?」 耿照沉默片刻,这次却一反常态,并未脸红转身,只是点了点头。 「嗯。」似又觉得自己无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光头,低道:弓明姑娘,是我犯傻啦,真对你不住。」明栈雪凑近身去,红扑扑的脸蛋藏进他颈窝里,轻道:「你欢喜我,我很开心。」 梁上正情意稠浓,底下阴宿冥却浪叫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她身子前倾,屈膝半跪,双手握着「角先生」,雪臀像骑马打浪一样前后剧摇,摇得平这的小腹筋肉虬结,绷出汗湿的六块角肌;躺椅格格作响,几欲散架。 年轻貌美的鬼王似乎极是尽兴,喘息之余,不住仰头呻吟,微翻着白眼,咬牙切齿地叫着:「再来……啊、啊……再……再来!让你瞧瞧我……啊啊啊啊……瞧瞧我的……唔、唔……瞧瞧我的……啊啊啊啊——!」 那句「瞧瞧我的厉害」没能说完,蓦地一声尖叫,抽搐着向后倒,她筋骨软极,跪着下腰一折,「碰!」重重撞在躺椅上,阴户里的「角先生」被紧缩的膣管挤了出去,掉在地上连滚几圈,远远弹了开来。 这姿势别说是弯腰拾捡,高潮之间,要起一起身都无比困难。她左手在椅下胡乱摸索,右手却用力揉着蛤珠,极富肉感的腰枝猛力一弓,几滴花浆飞溅而出,又丢了一回。 明栈雪觑准她魂飞天外的刹那,飞快揭开照板,拉着耿照无声无息掠出。 两人跃上最近的一蓬树冠,穿过林叶眺进屋内,见裸裎娇躯的女郎浑身瘫软,兀自闭目喘息,硕大绵软的酥胸不住起伏,情状极是香艳。 「没想到……鬼王居然是女儿身。」耿照一抹额汗,似有几分余悸。 他平生所遇女子,温雅如横、冷丽似雪,却无一人有阴宿冥的放浪,淫具自渎,声势之猛,差点连结实的鸡翅木椅也遭池鱼,落得残断收场,堪称是女子中的异数。 「你被她骗啦!」 明栈雪噗哧一笑,眨了眨眼睛,丽色里犹带三分狡黠。「那小妮子,是未经人事的雏儿哩!头一回若不够怜香惜玉,包管她疼得死去活来,未必捱得住针砭。」 耿照听糊涂了。他亲见阴宿冥把「角先生」插入玉户,摇动之剧、进出之猛,一百个黄花闺女也给弄穿了,岂能是未经人事的雏儿? 「身子虽坏啦,可里头……」明栈雪玉靥微红,咬唇嘻笑:「却是『花径未曾缘客扫』。她自渎的样子挺吓人,你可见那『角先生』只湿了前端约一指节处?」 那「角先生」早已失落,耿照方才热血一冲,她那只酥盈盈的粉蛤虽没少看,倒真没留意淫具的深浅。 「那妮子用手也好,『角先生』也罢,自始至终,揉的只是小豆儿。纵使纳入淫具,也不过一节手指的深浅,便是坏了贞操,阴中仍如处子一般,不会受过外物。」 耿照仍是不信。 「这……又是为什么?既坏了身子,为何不弄……弄将进去?」 「因为她怕痛啊!傻瓜。」 明栈雪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个爆栗。「瞧她那模样,兴许不知自己还是大半个处子,以为已见过世面啦,索性大肆取乐。看似放荡淫冷,其实也就是个糊里糊涂的妮子。」 她幽幽叹了口气。「想想她也挺难。以女儿身接掌冥主,又不能让手下人知晓,集恶道是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的地方,弱肉强食、无日无之,大位本就不好坐。连身边那名异邦老女奴也信不过,这事还能向谁说去?」 耿照笑了起来。 「明姑娘,世上若要选一处毋须同情,我会先考虑集恶道。」 「说得也是。」明栈雪也笑了一会儿,正色道:「聂冥途不在这儿。阴宿冥那妮子自身就是个大麻烦,守着秘密唯恐人知,夜里若想睡得安枕,断不会把狼首安置在左近。换成是我,就把他囚禁在……」 两人齐声低道:「……娑婆阁!」语罢相视一笑。 明栈雪道:「这样罢,我去找聂冥途。这活儿一来要闯,二来要救,就算找到了人,总得活着带出来才行。我比你合适。」耿照是认死道理的,这话说得半点没错,无从反驳,只问:「那我呢?我做什么?」 明栈雪眼眸滴溜溜一转,神情似笑非笑。 「你的活儿才是真重要,你得替我绊住阴宿冥。集恶三道终是一宗,事到临头,难保鬼王狼首不会连成一气,以我现下的武功,应付他二人联手可不成。」 耿照可不是被人哄大的,直指她话中蹊跷:「明姑娘,以我现下的武功,怎生绊住阴宿冥?」明栈雪嘻嘻一笑:「谁让你打了?你只当那根『角先生』就好。」 耿照胀红了脸:「明姑娘你……我……」几欲剖心明志,以示自己对那美艳的混血女郎无非分之想。 明栈雪噗哧一笑,轻轻打了他一记,拿眼角瞟他:「傻瓜!我若喝这坛子醋,没事拿来思心自己做甚?」偎着他的胸膛,柔声道:「你学轻功点穴,学火碧丹绝,学了『思见身中』,还得要再学一样,我才放心让你独自行走江湖,不吃别人的亏。」 耿照闻一言一愣,热血上涌:「她竟如此为我着想!」紧了紧双臂,将玉人搂个满怀,低声道:「明姑娘,你说的话我都听。你让我学什么,我便学什么去,绝不辜负你。」 明栈在他颊畔轻轻一吻,推开他的胸膛坐直身子,正色道:「你知我出身『天罗香』,天罗香一脉最厉害的,便是合和采补之术。你就学这个。」 耿照大吃一惊。 「采补……那不是江湖上人人所不齿的邪术么?」 「道门双修在江湖上也是人人所不齿,你说碧火神功是正是邪?」明栈雪微微冷笑。耿照哑口无言,她目光一变,忽又柔情似水,好书抚慰:「我知道你是守正的君子,教你这路法门,是防你被女子欺骗。 「本门宝典《天罗经》的采补秘诀颇有独到,其理与碧火神功相近,同样足以阴生阳、以阳生阴,只不过碧火神功是同生而互益,天罗经却是自他人身上撷取。」 她见耿照面露不豫,从容道:「这法门除了采补益生、增进功力之外,还有两样好处。第一,若有女子对你施展采补,在《天罗经》之前只是白费功夫——我师姊与我有仇,难保不会对你下手。为了你也为了我,这你不能不懂。」 耿照听她对自己充满关怀,心中感激,凝重的脸色也跟着和缓下来。 明栈雪道:「第二,采、补本是一体两面。只消逆运此法,便能将自身功力反哺给对方,将来你的修为越高,不敢说起死回生,指不定能救人一命。」 耿照再无疑义,点头道:「明姑娘说得是。我愿学这一路法门。」 明栈雪笑道:「这法门你早学过啦!只是未得点破,不明就里。还记得(通明转化篇)的『汲』字诀不?丹绝秘本中原无此法,是我从《天罗经》得到灵感,藉以推动转化心诀。」扼要点拨几句,耿照豁然开朗。 「汲字诀你已练熟,法门易懂,难在运用。须找一名内功具有根柢的女子,又舍得自身损耗,才能让你尽情摸索修练。」一指屋内:「我知你心地仁慈、性子耿直,必不忍如此。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她直视耿照,明媚的翦水瞳眸里迸出利光。 「世上若非得有一个这样的人,你选哪个?」 耿照沉默无语。明栈雪拉着他揭板而入,重回梁上的隐蔽处。 短短不到一刻,阴宿冥不知已自渎了多少次,泄了几回身子。 赤裸的下身浆水狼籍,外阴却充血肿大,胀成一只裂缝尖桃,绷紧的果皮透着匀粉似的浅橘,色泽腻润可口。 空气浮挹着淡淡的温黏,隐约有一丝腥膻,如活杀带血的生半肉,又像新鲜马奶装入皮囊,挂在向阳处搅拌,将化成清淡透明、味道酸辣的马奶酒,气味称嫌刺鼻,却洋溢着鲜洌的、青春肉体独有的活力与颓靡。 躺椅上沾满爱液,不久前才从「少女」变成「女郎」的三道冥主倦乏起身,边回味着体内的余韵,一边支着身体歪歪倒倒地走向衣箱,极富肉感的一双长腿几乎难以撑持。 她奋力从箱里翻出一条黑绸短肚兜,两条乌青绞缠的薄罗汗巾子,所剩的力气就差不多用完了。她还得自己回到床上去。 阴宿冥并非总是这样放纵自己。 她刚击败了与师尊齐名的「狼首」聂冥途——虽是靠着师尊秘传之法——事实摆在眼前:师尊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最后终于在她手里完成,无论以何种形式。这是她今晚想好好犒赏自己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或许更直觉也更强烈。她的月事昨天才刚结束,今天正是肉体欲望最旺盛的时候。她拖着疲软的身子回到了舒适的躺椅上,以清水布巾抹净腿间的狼籍,试着用随手翻出的三条布片遮掩胴体和欲望,好让自己歇一歇。 寻常肚兜都是先裁菱形,顶端截去一小块成狭长五角,上半部形成的四角缀上系带,分系于颈后背心。那黑绸兜子却是拦腰裁成一半,呈一个底宽顶窄的长条梯形,没有了下半截的布面压平胸脯,恰好兜住一双沉甸甸的圆乳,上头以金、青两色绣着对称的花纹,两边乳上各撑开一只巴掌大的精致绣蝶,随波逐浪,活灵活现。 阴宿冥大半天里都用缠带束住饱满的双乳,不则以她玲珑浮凸的姣好身段,谁也瞒骗不过;回到寝居还要换上压平胸脯的肚兜,气都不打一处来。鬼嬷特地为她将肚兜裁半,改成了这样的短兜。 她将其中一条乌青色的细罗汗巾子系在腰上,另一条却沿着股间一兜,两端分系腰巾前后,两条细细的汗巾子便成一个「丁」字。这穿法亦是从海外传来,在南陵沿海颇为风行;女子以之保护娇嫩的私处,尤适用于骑马,避免在鞍上磨破了皮,故称「骑马汗巾」。 她一身细白雪肉,被黑巾一衬,更是妖艳动人。 耿照看得目眩神迷:这混血女郎浑身透着奇异的魅力,非是刻意造作,而是她全身、全心渴望交欢,举手投是俱是引诱,她自己却一无所觉,迳烦恼着其它不相干的事。 阴宿冥才穿好了汗巾,手指无意间从小腹滑过,顿觉薄罗之细,隔着它更能品出肌肤的腻滑;摸着摸着,指尖又哆嗦嗦地探入股间,皎唇呜咽几声,覆着阴阜的黑巾面上渗出更深浓的液渍。 明栈雪不禁笑了出来:「这妮子天生奸淫,没药救啦。你且与她周旋,我去去就回。」耿照又听出蹊跷,忙问道:「明姑娘,我须与她周旋多久?」明栈雪忍着笑,板起俏脸一本正经回答:「最不济也就到天亮啦。天明前我若未回,你还乖乖待在这儿等死,我也没法子了。」 耿照还待追问,明栈雪柳眉一竖,低声笑骂:「烦死啦,忒婆妈!」裙底飞起一只纤纤玉是,猝不及防将他踢了下去! 耿照狼狈落地,使个鲤鱼打挺跃起,脑中一片空白,顿时有些手是无措。 阴宿冥正美得抬起一条玉腿,扳平了趾尖一迳抽搐,忽闻一物自梁上滚落,猛地弹了起来;落地时膝弯一软,些许花浆渗出黑巾,差点栽了个跟头。 她信手将几上布包一翻,连剑带鞘擎出了降魔青铜剑,银色的百锻软甲「御邪」遮护胸前,忙乱中裹住剑甲的绿绸蟒袍猛被一扯,铁笛、面具等细琐物事「哗啦!」四散开来,一时难以召唤禁卫,咬牙沉声道: 「你是何人!胆敢闯入本……」想起自己裸身素面,不能以「鬼王」身份示人,改口道:「胆敢闯入禁室!谁人指使你的?」 耿照心念电转,指着她颤声道:「女施主,这儿是我家首座的精舍,你……你不能来!」一喊之下灵思泉涌,入戏非常,抓着光头满场乱转:「衣服……衣服!你得先穿衣服……死了死了,这回完蛋啦……」 阴宿冥回过神来:「不好,万一惊动六鬼或其它人,着实不妙!」垂落宝剑,随手往窗外一比:「莫吵,首座来啦!」 耿照心想:「你这法子可比我的还烂。」又非中计不可,运一口碧火真气护住心脉,依书转头:「啊,是首座!」颈后指劲如风,阴宿冥灵蛇般一窜而至,连点他几处大穴,手眼身法俱是一流的水准。 殊不知天下内息之精纯,无出于碧火奠气;气机感应之奥妙,莫甚于先天胎息。阴宿冥出指如电,碧火神功仍在指劲着体前生出感应,耿照浑身筋骨松绵已极,抢先将穴道挪开分许。 阴宿冥这几指用上了真力,透劲人体、隐隐生疼,可惜全戳在肌肉骨骼上,白费了功夫。 耿照做戏做全套,「咕咚」一声翻身栽倒,阴宿冥眼捷手快,拎住他后领借力一掷,「砰!」将他掼入椅中,降魔剑抵着他的脖颈,厉声道:「说!你是何人,又为何在此?全寺僧众我都识得,若有半句虚言,教你血溅当场!」 耿照本想随口冒一名「如」字辈的弟子,经她一提醒,心想:「法性院上下全给剥了脸皮,以白面伤司代之,我若说是恒如、广如,当场便要穿帮。」灵机一动,结巴道: 「小僧……小僧庆如,乃显义大和尚座下弟子。晨间打扫时架梯上梁,谁知……谁知我师兄兴起捉弄,悄悄撤了梯子。我不敢惊动首座,只待明日晨扫架梯,才能下去。」 真正的庆如早已死去,尸身是这两日才发现的,还未下葬,剥皮时自然也不会出现。妙就妙在:庆如乃显义的得意弟子,坏事都少不了他一份,恒如等中了迷魂药、被「平等幡」拂面唤醒时,所供出的肮脏事里经常出现「庆如」二字,殿中却始终不见其人。 阴宿冥恍然大悟:「原来你被人骗上横梁,居然捡回了一条命。哼哼,既然遇上了,本王索性玩你一把,天明时若还有气,拿去炮制白面伤司便了。」打定主意,嘻嘻一笑,眯眼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呀?」 「小……小僧不知。」 「你师傅不是常诱拐美貌闺女,藏在这儿奸淫么?我就是给他抓回来的,关着干了好几回。你师傅可喜欢我啦,最爱搓我的奶子,拿他那根丑物插我的穴儿。」 她出身天下至邪集恶道,从小到大不知看过多少残酷可怕之事,强暴、施虐、活吃生人……都已是司空见惯。先代鬼王从未将这名秘密传人当作女子,而足以「一统三道之主」为目标施以英才教育,耳濡目染之下,阴宿冥一点也不觉得那些污书秽语有什么。 她拿这小和尚如猫抓老鼠般戏耍,殊不知自己这样一个雪肤花颜、修长美丽的混血女郎口出「奶子」、 「穴儿」等粗言,衬与无媚笑容与成熟胴体,是何等的香艳刺激! 耿照从未见过半截的短肚兜,他对女子亵衣最惊心动魄的记忆,还停留在明栈雪那件典雅无媚的鸦青肚兜。但阴宿冥的黑兜却非是裹胸束乳、不让弹动,反倒是将两颗硕大的乳球兜了起来,更显双丸迭宕,玲珑浮凸。 阴宿冥说话之间,绵软弹手的酥胸亦随之起伏,乳峰上的那两只绣蝶频频上下,挤溢撑圆,分外诱人。耿照看得几眼,腹间隐有一股热流,唇焦舌燥地干咽了几口,裆里一阵昂扬。 她益发笑得不怀好意:「小和尚,莫非你也想摸我的奶子,插一插我的穴儿?」耿照脸一红,结巴道:「女……女施主,小僧劝你莫要……」啪的一声利落脆响,脸上热辣辣的挨了一巴掌。 「『女施』二字拿掉,你该叫我『主人』。」阴宿冥抚着他肿胀渗血的面颊,眯眼柔声道:「从现在开始,你每一次开口说话,都要先喊『主人』。听到了没有?」 耿照痛得眼角迸泪,点头道:「听到……」还未说完,她反手又狠扇了一记! 总算他明白过来,连忙改口:「主人,听到了——」啪!又是一抽,打得他晕头转向,所幸碧火真气相应而动,仅是嘴角破裂,打出了满口血唾;要换了旁人,若非颈骨弯折,至少也是下颔脱落。 ——都说「主人」了,怎还要打? 阴宿冥眯着姣好的杏眼,妖妖冷冷一笑:「我不想听这个了。你说『谢谢主人打我』。」耿照正欲覆诵,蓦然醒悟:「这是陷阱!该先说『主人』才对。」只是没能开口,又重重挨了一下。 「主人的吩咐,连迟疑也不许!」 白皙动人的混血女郎笑得灿烂,左手环在乳下,修长的臂间溢出肥嫩嫩的两团白肉,几乎从兜里滑将出来。 这「言必称主人」的把戏玩了一刻有余,算是集恶道折磨人的头碟小菜,三道各有不同的庖厨风味,唯起手式是相通的。耿照捱了聂冥途连三夜的毒打,狼首打人可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出手务求痛苦的最大极限,伤害却要介于「致命」与「可愈」之间;相较之下,阴宿冥的手段甚无可观,或许她一贯发号施令居多,不像老狼首亲力亲为,从中做出了学问。 她倒非一味爱打人,心中另有盘算。 阴宿冥童年时,先代鬼王会亲手为她示范一项有趣的酷刑,名叫「贯阳针」。 「男子在遭受极大的痛苦时,阳具反而会变大变硬,远比御女时更雄伟壮观。」师傅告诉她:「这门刑,有趣便在这里。你若是不通人身上的痛苦根源,插不了几根针,那话儿一会儿便垂软下来,犹如洒了盐的水蛭—皿水从干瘪消软的物事上流了出去,就算有命,也再不能复起。」 最后,在缚于刑凳的男子身上,师傅一共插了三十五根针,胀成紫酱色的物事大如婴儿手臂,通体滑亮如茄,卅五枚金针交错穿出,煞是好看。寻可惜!当年你师祖亲手炮制时,共上了七七四十九针。你可别像我一样愧对先人。」师傅说这话时,有股说不出的寥落萧索。 接掌大位之后,为防被人窥破机关,她对涉及阳具、女阴的酷刑同样保持距离,以免引发多余的联想。今日这小和尚阴错阳差撞破秘密,一切岂非是天意? 阴宿冥尽情折磨了他一刻钟,算算差不多能插针了,回头往裤裆一瞧,吓了一大跳:「我久未亲手拷打人了,功夫竟一点也没搁下。他是受了多大的痛苦,才得……才得这般巨大?」见小和尚裤上浮出一条茄状巨物,支棚架似的顶着裤布,又像裆里藏了条肥菜蛇。 她看得目不转睛,竟忘了施虐,伸手去摸,喃喃道:「小和尚,原来你这么怕痛啊!啧啧。」 耿照自不是被什么「痛苦折磨」弄大的,而是近距离一看,才发现阴宿冥生得极美:与异邦混血而得的雪白肌肤、深红浓发,形色皆如椭圆鹅卵的饱满双峰,丰腴的屁股和长腿……等,都极富魅力。 这回他转移疼痛的法子非是遁入虚静,而是放任想象力驰骋,鼻端嗅着她略带奶膻香、温热鲜浓的馥郁体味,以及椅上残留的淫水气息,幻想与她交媾的种种淫趣;回过神时,下体已硬得吓人。 阴宿冥解开他的裤带,滚烫的狰狞怒龙一脱束缚,昂然挺出,弯翘得几乎贴上小腹,一跳一跳有如活物。「小和尚,你的肉棒……好大啊!」她喃喃赞叹,心中忍不住想:「这有『角先生』的两倍粗啦。忒大的肉棒,怎能……塞进阴户里?」 耿照自己都没用过「肉棒」这样粗俗的说法,不想今天居然从一名青春貌美的艳丽女郎口中听闻,不禁一愣,忽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淫猥冲动,格外香艳刺激。 还没想到该如何应对,阴宿冥已坐在方凳边缘,伸手去捋龙杵;单掌握着似有些吃力,又改以两只小手合围交握,滑腻温软的掌心套弄着杵茎,直令人舒服上了天。 总算耿照还记得要装作穴道被封的模样,苦忍着四肢不动,结实的臀股微耸,小腹肌肉不停抽搐。阴宿冥只觉掌中滚烫的巨物持续胀大,睁大了淡褐色的杏眸,一边加快手里的动作,低声问:「这样很舒服么,小和尚?」 「很……很舒服……」 耿照拱着腰,前端的吸啜感十分锐利,隐有一丝泄意。 这回是阴宿冥忘了还在玩「谢谢主人」的游戏,专心认奠地套弄着,略微鹰勾的雪白鼻尖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耿照忍着蜂拥而来的快感,忽觉套弄的压力一轻,睁眼才见阴宿冥又换回单手持握,另一只雪白的小手却摸进股间的黑巾,搅出丰沛的水声。 阴宿冥一边为他套弄,一边伸进汗巾里揉着肿大的鲜嫩蛤珠,揉得汁水横流,沿着巾子一滴滴落在凳面上,发出「答、答」声响。 她浑身欲火难禁,只恨没生出第三只、第四只手来把玩双乳,揉着要命的三点突出,将自己推上巅顶。咬牙又忍了一阵,喘息越见粗浓,她紧并着膝盖向前倾,玉腿并成了雪白修长的内八字,左手死死夹在腿心里,面颊、脖颈浮现红云,乳上一片密汗—— 「角先生…… 明明没有旁人,她突然转头四顾,带着濒临崩溃的燥烈与狂怒:「角先生呢?在哪里?在哪里?」淫具早不知去向,偏偏阴宿冥箭在弦上,寸步难移,喊叫也只为发泄胸中炽盛的欲火而已。 此时,手里滚烫勃挺、软硬适中的触感提醒了她。阴宿冥回过头来,一把跨上了躺椅,像青蛙一样蹲在耿照身上,手握着龙杵尖端,将胀圆的外阴蜜缝压在灼热的杵身上,咬着牙对他厉声道: 「你!只是叼那个东西』的替代品而已。像你这样下贱的奴仆、下贱的肉棒,绝不可能放进主人的身体里!你明白了没有?」 龙杵上濡满淫蜜,一团饱满美肉隔着打湿的薄罗不住前后滑动着,舒爽远胜手掌套捋,耿照忍不住挺腰顶了几下,粗大的阳根裹着浆水薄纱嵌进肉缝,撞得阴宿冥呜呜两声,一屁股坐下,抵得更紧更深。 「明……明白了……」 「要叫『主人』!你这下贱的奴才!」阴宿冥重重打了他几巴掌,仿佛觉得可以交代了,双手按着他的小腹,雪白的美臀不住晃摇,犹如脱缰的野马。 渐渐的,她觉得股间的腰巾十分累赘,耿照的巨物远比「角先生」更加雄伟,隔着布巾摩擦只能略解欲火,却填补不了蜜缝里的空虚感——尽管她并不奠的了解「被充实地填满」是什么感觉。 「他是下贱的奴才,绝不能放进尊贵的主人的身体里!这下贱的奴才、下贱的肉棒!下贱的……下贱的大肉棒……下贱的、下贱的……好大好硬、好烫人的……大肉棒……」 她像着了魔一样,将股间湿漉的巾子拨至二男,分开沾满浆水的金红细毛,露出肥美的阴户来,将鸡蛋大小的钝尖塞进肉缝;原本缝里的粉色肉褶因充血得太厉害,连胀成小指头模样的蛤珠,全成了无比艳丽的桃红! 「好……好大!」 阴宿冥支起大腿,一点、一点将阳物吞纳进去。虽然无瑕之证已然破去,但明栈雪的推断没错,她的花径确实未经人事,连一根手指都不会全进,青涩一如处子。 靠着连续高潮的丰沛泌润,美丽的混血女郎终于吞人大半,身子一颤,仰着丰腴的雪颈吁了口长气,低头赫见还有小半截露在外头,玉户却已是撑挤欲裂,初次感到心惊:「这要是全插进去,岂不要了人的命?」 毕竟外阴与膣内不同,阴蒂的刺激想快就快、想慢就慢,轻重各有妙处,高潮与余韵同样令女子沉醉不已。 但阳具插进阴道,却是不折不扣的异物侵入,即便不动,滚烫的阳物仍撑挤着膣管,刺疼酸麻、五味杂质,快美中也可能被粗暴的动作弄痛,撕裂的痛楚也许会伴随着莫名的欢愉,难以捉摸。 阴宿冥适应了嵌入体内的粗长,便如一匹烈马,摇着火焰般的浓密红发,雪白的娇躯在耿照腰间慢慢起伏。以一名初尝云雨的女郎,她算是艺高胆大又不怕疼的,笨拙而执着地摇动胴体,膣内的巨物偶尔刮疼了细嫩的处子花径,多半还是她自己横冲直撞所致。 约莫套弄了几十下,她两手一撑,臂间夹着圆乳抬臀剧颤,晕凉凉地泄了一身,泄得手腕酸软,差点脱力趴倒。 「好……好舒服……」 她眯着眼轻声叹息,喉音出乎意料的娇腻,总算有了点双十年华的女儿模样。 插入膣内与刺激外阴还有另外一点不同——不是说拔出来就能拔出来的。 耿照双腋分开,潜运奠力,壮硕的胸肌软绵绵一陷,阴宿冥的两手滑入他胁下,顿失撑持,「噗唧!」 一坐到底,疼痛、快感双双涌至。她仰头尖叫,浑身痉挛,声音拔了个尖儿,露出原本细绵的女声,而非刻意压低的中性嗓音。 偷袭得手,耿照不让她匀过气来,钳着她的腕子,扣住她结实、极富肉感的雪白腴腰一阵急耸。阴宿冥俯趴在他身上,被龙杵贯到了底,只余根部小半截飞快进出,唧唧的刨出大把花浆,濡得交合处一片腻白。 阴宿冥呜咽着疯狂摇头,里外一片痉挛,膣里兀自拼命紧缩,大白雪臀被顶得不住抛耸,连菊门沾满了溅出的淫水。 「啊啊啊啊啊啊——要坏掉了、要坏掉了……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她再也无法伪装,无助的叫声又尖又细,拖着长长的哭音呼天抢地,不久又泄了一回。 阴宿冥睁着迷蒙的褐色眼睛短暂失神,耿照乘机抱着她翻过身来,让她仰躺在椅上,双手拉过头顶,双脚大大屈分,将两条修长笔直的雪腻是踝架上扶手,均以椅上的红绳缚紧。 阴宿冥喘息稍定,略微摊平的两团雪乳兀自上下起伏,浅褐色的大眼眸里微一聚焦,终于弄清了状况,奋力挣扎:「你……你放开我!你这下贱的奴才!你胆敢……快点放开我!」无奈泄得神涣体酥,红绳又绑得结实,越挣扎反而越紧,全然动弹不得。 耿照并不擅长言语,但他从集恶道的拷打手法里悟出一个道理:制其所欲、出其不意,远比言语污辱更能动摇意志。与之相比,言语只不过是推波助澜的一击,而非粉碎意志的关键。 他腿去全身衣物,露出精壮的身体,一丝不挂跪在方凳上,扶着龙杵,送进了阴宿冥湿腻狼籍的阴户。 她随着进出的律动剧喘起来,每一下都是那么扎实有力,长驱至底,插得她红发乱摇,不时迸出几声呻吟,兀自咬牙恨声道:「下贱的奴……呜呜呜……你敢这么对我……我……啊、啊、啊、啊……」、一定将你千刀万刚……啊啊啊啊啊——」 耿照也不还口,双手攫住她绵软巨硕的豪乳,揉得一团雪面也似,偶尔吸啜着柔软细小的乳尖,以指头轻轻打圈。阴宿冥初经人事,捱不过摆布,神智渐渐被快感淹没,下身给捣得又酸又麻,又疼又美。 那粗大的钝尖像灌腊肠似的破开花径,刮过每一道细小肉褶,重重撞击柔软的花心。屈腿大开的羞耻姿势让通道变得更浅,却使玉门绷紧,每一下都像被捅裂开来似的,疼痛才刚掠过脑海,捣入花心的酸、麻、快美又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不知何时,美丽的混血女郎已不再抵抗,频频挺动饱满的阴阜迎合着,两人四唇相贴,吻得难舍难分。 (是时候了。) 耿照强忍欲念停下动作,跪直起身。阴宿冥正到了要丢不丢的紧要关头,一下从云端跌落在地,扭着雪臀向上厮磨,又想挪动下腹去套弄龙杵,却难补所失。她快被欲火逼疯了,忍不住闭目催促:「快……快些来!你这下贱的……」 耿照又缓缓将杵根退出些许。 阴宿冥恼羞成怒,倏然睁眼,却见耿照平静望着自己。她毕竟有求于人,硬生生按下火气,勉强挤出一抹冷艳的迷人唇抿,缓缓挺动阴部,掐挤、绞扭着还插在里头的小半截,挺胸细喘道:「你快些进来!我……就快到啦!」媚眼如丝,尖翘微弯的眼角简直滴出蜜水来。 她虽没当过一天女子,却照是了二十年的镜子,深知自己的美丽与魅力。 果然耿照徐徐退了出来,重重鼓捣几下,每一下都让她过是了瘾,似乎还超过她的想象及所能承受。「啊、啊、啊——」雪润的混血女郎挺起巨乳摇晃,渴望着他粗糙有力的黝黑手掌。「再大……大力些!啊、啊、啊……」 然后他又停住动作,平静地看着她。 阴宿冥狂怒起来,开始污书咒骂,讥笑他不是男人、孬种,想激得他勃然色变,粗暴地加以报复……但一切只是徒劳。 无论她骂人或吐口水,耿照每一次都只退出一点;等她闹得差不多了、几乎绝望时,又冷不防地捣她几下,挑她喜欢的位置、喜欢的力道,以她喜欢的姿势,却又都不用她反应最激烈、最销魂的那种。 然后起身、停止,任她被欲望灼伤的胴体慢慢放凉,于将灭的前一刻才又重新将她燃起。 漫长的意志拉锯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耿照凭着过人的天赋与碧火真气始终昂立不倒,极有耐心的重复着整个过程。阴宿冥骂他、诅咒他、吐唾他,拼命挣扎,最后终于哭了起来。 「求……求求你……要不放了我,要不好好干我,好不好?」 两行清泪滑过轮廓深邃的瓜子脸,阴宿冥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沉默的对手。一个时辰里耿照一句话也没说,唯一发出的声响就是如兽一般的粗浓喘息,极能挑动她的情欲。 她终于举手投降。什么都管不上了!再这样下去,欲火会将她彻底烧干的。 「求求……求你,好好干我一次——」白皙的混血丽人流着泪,细声呜咽: 「求求你干我……一次就好。好好的……好好的干我一次就好,求求你……」 「……主人。」 滚烫粗长的巨物再一次贯穿了柔嫩的花径,阴宿冥疼得迸出眼泪,唯恐他三两下又抽了出去,忍痛扭着腴腰、挺动雪臀,贪婪地迎凑着。耿照一下又一下的抽插,握着两只白腻污湿的绵滑巨乳,膨大的粉色乳尖由指间溢出,肿胀成妖艳的樱红色。 ——现在,才终于到了使用言语的时候。 「再说一次,」他含着她的耳珠,嗅着她颈后微膻的乳脂香。她的体味浓烈,略微刺鼻却十分好闻,宛如麝猫,混合了汗水淫液,以及月事刚过、膣里刨出的淡淡腥甜,嗅来格外催情。「你求我做什么?」 「求……求主人干我……啊啊……」迷失在快感中的女郎奋力抬着屁股,忽然想起是主人在问话,唯恐那物事又脱体而去,只剩满满的空虚,心尖一吊,阴道紧缩起来,死死掐着男子的伟物。 「求求主人……啊、啊……用主人的大肉棒插……插我的穴儿……」 一旦开口,之后就不难了。冷丽的混血女郎似乎因此兴奋了起来,浪语不断,随着膣中的火热逼人,用娇腻的哭音喊得呼天抢地: 「主人揉我的奶子,我最喜欢、最喜欢主人的大肉棒了,好大好硬……啊啊……主人快……快用好大好硬的大肉棒,插……插媚儿的小穴儿,插……插狠一些!媚儿里边好……好痒、好麻……」 耿照只觉龙杵插在一团黏软滚热之中,淫水都磨成了烫人的稠浆,尖端挤过一枚脆滑柔韧的软角,深深陷入一个软如酥脂、腻热如膏的窄小妙处,玉门却紧束着一阵掐挤。女郎再也吐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啊、啊」的娇痴哭喊,气音又快又急,眼看将至尽头。 ——原来你的名字叫媚儿。 将发动汲字诀的一瞬间,耿照忽然听出了「媚儿」两字,称一犹豫,浓精猛然射出,强劲的热流喷得阴宿冥——或者该叫媚儿——声息一窒、死死颤抖,随即大丢起来,泄出了女子最宝贵的阴精。 他叹了口气,默念心诀,徐徐将阴元吸化而入,纳为己有。 【第九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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