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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十七卷:七玄大会
送交者: 小脸猫[☆★声望品衔8★☆] 于 2013-09-23 22:05 已读 21009 次 2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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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妖刀记】(1.0-6.54)作 者:默默猴 由 小脸猫 于 2013-09-23 20:39


  【妖刀记】第十七卷:七玄大会

  内容简介:

  赤炼堂的十太保是女人。

  她不仅艳丽,还是总瓢把子的女人。与雷万凛有关的一切谁也惹不起,即使他消失已逾十年,依旧没有改变。雷奋开若是总瓢把子功业的最后一抹余晖,雷冥杳就是鬼魂的投影;雷万凛没带她引退,本身就是个谜。

  直到复仇的焰火找上赤炼堂。七玄之主、离垢刀尸,还有潜伏长达十余年的阴谋份子……这一夜,还有谁能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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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卷:七玄大会】第八十一折:夜麝蹄香,燕警风雨

  夕阳西下,残霞浓渲如血。耿照低头默默行走,不知不觉又回到四里桥的分茶食店前。他举手遮眉,试图挡去水上回映的粼粼金光,忽然涌起一股想饮酒的冲动,低声道:「我们进去坐坐。」迳自往店门走了过去。

  不用看也知道弦子一定在后头。弦子永远都不会说「不」。

  食店伙计见典卫大人回来了,忙点头哈腰迎出店外,殷勤接待。

  越浦殷富,民风豪奢,傍晚是店内生意最好的时候。水道之上系舟泊岸,忙活了一整天的人们在返家之前,不免要偕友朋找个地方坐坐,点些燠爆热炒配酒吃,或去酒楼正店,或去丽舟画舫,次一级的则有俗称「脚店」的酒食专卖店。

  这些地方供应上好的酒菜,可召歌伎唱曲助兴,食具都是银器牙箸琉璃碗,即使只有两人对坐,叫上两碗好酒、点几道像样的菜色,下酒的果蔬杂嚼三五碟,讲究些的这样一顿能吃掉几十两银子。

  平民百姓挥霍不起,就来更便宜的分茶食店。这家铺子有简单的厨房,白日里供应一些简单的吃食,入夜四里桥边各种吃食摊贩纷纷出笼,铺里索性不开伙了,客人想吃什么,就唤闲汉拿着空碗碟帮忙去张罗购买,光靠赚酒钱都已快忙不过来。

  「闲汉」顾名思义,是指附近一些游手好闲的人,并非铺子里正式聘请的伙计掌柜。他们一见有仪表整齐、看起来身家不坏的年轻人进店里,就会自动蹭上去亲切招呼、帮忙跑腿,有时客人一高兴就会赏些小钱。

  类似的还有佩着青花手巾、拿着白磁小缸卖零食蜜饯的小孩子,男女童都有,以及被称为「打酒坐」的歌女。她们通常都在酒食店铺之间流动,有些高级的酒楼正店不许这种人出入,以免扫了贵客的兴致,不过四里桥这一带的分茶铺子多不禁止。

  那伙计十分乖觉,一见耿照面色沉凝,抢着替他赶开闲汉,引到染红霞坐过的临水雅座,放下一半竹帘,陪笑道:「典卫大人稍坐,我给您张罗点吃的,再沏壶好茶来。」一连重复几次耿照才回神,只说:「拿酒来。」

  伙计连连称是,唤闲汉买了油煎灌肠、炒兔肺、姜虾、鹿脯等,都是附近有名的下酒菜,端来两大碗白酒。耿照又吩咐:「给我拿一坛。」想起自己酒量不甚好,为防饮醉了无人付账,先掏出银子给他:「这些够不够?不够我还有。」

  「尽够了,尽够了。」伙计双手捧过,不敢怠慢,赶紧拿了一小坛来。

  耿照在风火连环坞吃了雷奋开三道掌,又被他一轮挤兑,哑口无言,心知的确奈他无何,盱衡眼前形势,只得领兵护着染红霞、崔滟月退出血河荡,越想越觉窝囊。偏生雷奋开又言之成理,他沿路将诸般不可为想了个透彻,益发困恼,气自己倒比别个儿多些。

  罗烨与他并辔而行,至越浦外城时忽道:「大人为所当为,并无不是。若真要动刀抢,下回准备周全些也就是了。」

  耿照诧异转头,从他面上却看不出这话是赞同还是反对,欲言又止,突然想起一事。「倘若……我方才下令开打,你会遵照我的指示么?」

  罗烨笑了起来。虽只短短一瞬,却是耿照头一回见他笑。

  刀疤破相的年轻队长敛起笑容,转头道:「我不是好统领,这帮子也不是什么好兵,但只要有点男儿血性的,都想给那些王八蛋一点颜色瞧瞧。」身后的骁捷营弟兄纷纷鼓噪:「捅他妈的龟蛋!」、「大人!老子可不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不了就是一条命!肏他妈!」

  「好啦,都闭上嘴!」罗烨马鞭一抽,叫嚣声才渐渐低落。

  他对耿照正色道:「我们是兵,听令是本分、冲杀是本分,死也是本分。大人是将,得想得比我们多。大人今日所做,乃是将帅的决定。小人这话有僭本分,大人勿怪。」就着马上欠身,带队往巡检营的驻地驰去。

  全副武装的兵油子或扛旗或掖抢,驰过耿照身前时纷纷颔首,聊作致意,行进间仍怪声不绝:「大人!你挺带种的嘛!」

  「下回再打赤炼堂,记得算老子一份!」

  「大人的相好真不赖!一个比一个俏!」

  「那小妞给老子摸摸屁股,十个赤炼堂都打了!」

  「你摸马屁股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什么德性。」激尘之间,放肆的哄笑远去,不时夹着罗烨的鞭声斥驾。耿照苦笑着,身后弦子无声无息走近。「……需要让他们摸吗?」她皱着柳眉回看腰后,似想为攻打赤炼堂多尽一点心力。

  「不……不用。先不用。」

  「嗯。要的话再跟我说。」可能是「十个赤炼堂都能打」的说法真的有打动她,俏丽的男装少女考量过屁股的强度应该可以让三百人摸一摸之后,开始觉得这笔交易能做。

  「……好。」其实他只是想赶快结束话题。

  染红霞要回水月停轩的旗舰「映月」,耿照本想将崔滟月带回朱雀大宅安置,她却有别样心思。「你目下为镇东将军办差,赤炼堂亦仰将军鼻息。大太保说得一点没错,赤炼堂若是藉由将军向你施压,将军会做何打算,犹在未定之天。」染红霞淡然道:「本门身在江湖,办起事来比公门中人方便。慕容将军要向水月一派讨崔公子,怕还欠缺一个好理由。」

  「这……」耿照为之沉默。

  染红霞的说法极具说服力,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慕容柔虽是狂狷已极,连当朝天子的账也不买,却非是莽撞之辈:相反的,他不但绝顶聪明,而且还相当务实。普天之下,若还有个人是他深深顾忌,行动前非考虑一下不可的,大概也就只有镇北将军染苍群了。

  论兵力,北关远大过东海:论战力,逝承独孤阀最强私兵「血云都」之名的染家军,恐怕是除西山飞虎骑之外,东胜洲大地上最可怕的劲旅。

  染苍群与他一殿为臣,两个不善交际的人说不上交情,禀直相敬还是有的。王御史弹劾慕容柔时,皇城内有袁皇后替他说话,而皇城之外,就只有染苍群上书,认为慕容是先帝指派的顾命大臣,一向忠谨守分、功在朝廷,所诬多是子处乌有,甚至用了「佞谤」这样严厉的字眼。

  要动染苍群的女儿,慕容柔多半是要考虑一下的。哪怕只有一丝犹豫,这也是别人所没有的优礼了。「水月门下多是女子,」耿照兀自挣扎:「恐怕……恐怕有所不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耿大人与沐四侠都曾在船上做客,岂有不便?」

  他无话可说,只得由着她带崔滟月离开。望着那抹修长窈窕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沮丧,却难出一句挽留的话语:恍惚入了城,回神已置身于四里桥畔。

  耿照端起酒碗,骨碌碌地一口饮尽,酒汁入腹后一股辛辣酱香冲起,十分难受。见弦子有样学样、端碗凑近小嘴,一副毫无防备就想仰头喝干的模样,及时按住白晳的小手:「喝酒不好,你不能喝!这样喝……会醉的!」酒气涌出喉头,不由得打了个酒嗝。

  「像你这样?」

  「呃……对。」

  都不知道是谁教训谁了。耿照满脸阴沉,端了她桌上那碗,仰头喝光。

  一会儿伙计拿了浓茶和小酒坛来,耿照只让弦子喝茶,自己拍开酒坛泥封,即斟即饮,片刻坛内又见了底。「小二哥!」他冲伙计招招手:「再来一坛!」弦子照办煮碗,连饮连斟,总算赶上把空茶壶递给他。

  「再来一壶。」好像要这样喝才是对的。少女心想。

  伙计是老经验了,知道闷酒要喝煞人的,十之八九是典卫大人在赤炼堂处碰了钉子,接过酒坛茶壶陪笑道:「大人也吃点菜,我们这儿的菜很有名的。不如这样,小的再给您上道酱烧肘子,吃饱了能多喝几坛。」耿照挥挥手,并未答腔。

  伙计添茶上酒,正要走开,想想又回头:「大人,赤炼堂横行三川,没一百也有几十年啦,阴着天惯了,没这么容易拨云的。您仗义一席话,听得乡亲心头舒爽,这已够啦,有什么不快莫往心里去。」说完,才低头快步离去。

  耿照拍开窖泥斟满,对面弦子也倒了浓茶。「干!」杯碗相碰,两人一齐仰头,俱都喝干。「听得心头舒爽」有什么用?崔家还不是沉冤未雪,雷亭晚等还不是逍遥法外?他左手持婉,右手探入怀中,紧捏着金字牌——这物事赋予他权力的同时,又将他牢牢束缚,丝毫动弹不得。

  「可恶!」

  「啪!」一声,腰牌按进桌里,碧火神功所至,木质的金字牌嵌入同为木质的桌面,齐整得像在桌顶阴刻出花样来,嵌合近乎完美。耿照平日运使功力,总有各种顾忌,仗着三分醉意,这一拍间劲力之巧,自己都忍不住眯眼贴近细细端详,片刻才傻笑:「好功夫!」

  「好功夫。」弦子相当同意,镇定地仰头豪饮。

  耿照「啪」的一掌,又将腰牌打透桌底,像是在桌板背面阳刻了一枚镇东将军府的金字腰牌似的,几无一丝破绽。「好功夫!」店内诸人都吓了一跳,耿照却红着脸放声大笑,片刻又咬牙切齿:「可恶!」

  弦子一直搞不清楚他到底生什么气,柳眉微蹙。「因为功夫好,所以很可恶?」

  「功夫好却什么都不能做才可恶!」耿照一头撞上桌板,贴面闷吼:

  「好想……好想杀雷亭晚。做出那些坏事的大恶人,真想一刀杀了!可恶!」

  「现在去么?」

  耿照愕然抬头,见弦子容色平静,握了握腰畔的灵蛇古剑,紫檀木柄圆润光滑,一望便知手感绝佳。「现……现在去?」他苦笑摇头,眉头揪紧。「不……不行。卯上赤炼堂牵连极大,一弄不好……总之是很麻烦的事。」

  「我以前杀过一个人。」

  弦子淡淡开口。「他武功比我高,大家都说难杀,任务一定失败。我潜进他住的地方,等了三天,才等到出手的机会,在茅厕里将那人杀死。他身边的人没发现,我就这样离开,回到黑岛大家都不相信。」

  她定定望着他,仿佛说的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动手,才有机会得手。不试试怎知道行不行?」

  耿照还想解释,忽烦躁起来:他担心将军处置、担心赤炼堂背后的纠结,担心武林失衡,担心朝堂斗争:担心弦子饮酒、担心自己喝醉没付酒钱……担心东担心西,世间,哪有这许多计较?

  在弦子看来,问题何其简单——

  想杀么?现在就去!

  酒意上涌,他轻舒猿臂,合着弦子的小腰将她高高举起,踮步飞转,转得袂据飘飘,仰头大笑:

  「好……好!现在就去!去杀……杀了雷亭晚!」一想不对,改口:「不……不行!杀人犯法,悄悄将那厮捆走便是。」脚步踉跄,几次要撞上邻桌,碧火功顿生感应,腰脊贴着桌角转开,陀螺也似一路转出店铺,居然连一根筷子、一只茶汗都没碰落,惊呼声此起波落。

  耿照转得晕了,兀自长笑不绝,定睛一看,两只拇指相距不足一寸便要扣起,贴着她腰背的中指也差堪仿佛,喃喃道:「弦子,你的腰好细啊!」似觉不对,高举的双手平平放下,弦子那张精致无瑕、宛若骨瓷的俏脸复现眼前。

  「晕……晕不晕?」耿照咧嘴傻笑。

  弦子摇头。「你气喷到我脸上才晕。」

  他忍不住大笑,拉着她施展轻功,出得越浦,迳往血河荡的方向去。

  奔跑间血脉贲张,酒气运行更快。耿照内功深湛,纵不善饮,区区两小坛白酒还放不倒他,再加上凉飕飕的夜风拂面,不致神迷:兴许是喝高了,额际略感不适,隐隐生疼,一抽起来便觉狂躁,却得了个释放情绪的现成出口。

  雷奋开回风火连环坞,总坛的帮众绷紧了皮,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备较白日更森严。

  但潜行都本是黑夜匿行的伏鳞女帝,弦子更是其中佼佼者,铜墙铁壁在她眼里,不过缝隙接合的总成,钻过去、拆开来就是了,哪有什么问题?两人一路放倒卫哨,无声无息潜入水寨,耿照胁住一名服色华贵、看似头目的赤炼堂弟子,让他带往八太保处。那人被锋锐的灵蛇古剑架着,不敢造次,来到偏院墙外,才被切颈击昏。

  白日在四里桥一战,雷亭晚俨然三人中执牛耳之人,本以为仆从必多,耿照与弦子藏身树盖眺望,却连一名婢子也未见,院里悄静静的,只有主屋亮着灯。

  耿照心想:「姐姐编撰的《东海名人录》中,提到雷亭晚出入乘车,等闲难见其貌。难不成他的真面目竟是机密,为保守秘密,连下人也都不用?」殊不知七宝香车乃东海七大派中一件着名的机关奇械,雷亭晚以此成名,当真做到「出入皆乘」的地步,除了总瓢把子雷万凛等极少数人,即使同列太保的其他义子都罕见他的庐山真面目。

  虽带一丝醉意,耿照思路已不再混沌,知道杀人绝难善后,略一迟疑,对弦子低声道:「我们潜进屋里,先找那把失了珠子的映日朱阳剑。」弦子歪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不杀雷亭晚了?」

  耿照两颊微红,迎风闭目、身子微晃,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握着他恶行的证据,说服将军办他。将军眼底难容颗粒,落在他手里,管教那厮生不如死。」虽说如此,心中不免遗憾,出口竟有些失落似的。

  弦子一开始执行任务,整个人便如一柄脱鞘锋匕,再无一丝松懈,双眼牢牢盯着主屋,低问:「要找不到呢?」耿照一愣,随口复述:「要找不到呢?」

  「那就杀了他。」弦子的思路很直接。

  「那就……杀了他?」蓦地额际又抽疼起来。耿照闭目痛笑,握紧拳头:「好!若找不着,咱们杀了他!」大有一吐积郁的爽快。

  弦子目光一锐。「趁现在!」游蛇般掠上屋脊,贴瓦滑行,身形几乎融入阴影,显是一门极高明的轻功。这部「蛇行鳞潜」乃黑岛的帝字绝学之一,出自漱玉节的别传,遍数潜行都也只一人练到「贴物滑行,沉羽不沾」的境地,别无二家。

  耿照暗自佩服,运起碧火功跃上房顶,弦子忽做了个「趴下」的手势,他及时伏至脊侧,见一名侍童模样的青衣少年打着灯笼走进院里,身材结实精壮,面孔仍有些许童稚,却极俊美,妖丽的神气与十太保雷冥杳有几分近似,眉宇间飞扬跋扈,隐带邪气,令耿照想起五绝庄的上官巧言。

  青衣少年来到门前,揖道:「八爷,船备好了。」口气与雷亭晚如出一辙,只是年纪轻尚欠火候,不及主子的如沐春风,显得有些甜腻,讨好的意味十分露骨。

  门里「嗯」的一声,温煦的噪音动听至极,自是雷亭晚。耿照忽生谬想:此人若是肯剃光了头去讲经,怕比显义更像得道高僧,听得人身子酥软,飘飘然不知所以,男缴金银、女献贞操,为患绝不下于莲觉寺众。

  少年道:「礼物也采办好啦,已着人送到十爷院里。」取出清单念着,都是珍珠定玩、绫罗绸缎、水粉香药之类。耿照并不意外,心想:「这雷亭晚对雷冥杳与别个不同,总不会是结义之故,说不定……是有私情。」

  雷亭晚和声笑道:「都给砸了罢?死了几个?」少年笑答:「十爷今儿受了伤,气力不济,没当场闹出人命,只留下几条胳膊腿儿的。」耿照一琢磨,才知是指送礼的人。

  雷亭晚差人抬了珍玩布匹去,雷冥杳余怒未消,弄残了送礼之人的手脚。听主仆俩的口气,不仅不是头一回,过往还曾弄出人命——拿下人的性命给对方「消气」,这都是些什么人!

  雷亭晚笑道:「不是气力不济,是心肠软了,面子却拉不下。矾儿今晚再哄哄十爷,若哄得不好,八爷唯你是问。」

  名唤「矾儿」的少年眉目一动,见猎心喜,旋又躬身:「八爷!今晚十爷定要逼问崔家女子之事,矾儿只怕交……交代不过。」兴许是想起十爷断人手脚的狠劲儿,打了个寒噤,面色微变,不似作伪。

  「怎么?方才不挺来劲儿的,这会儿鹌鹑也似,嫌差事辛苦?」雷亭晚的声音带着笑意。

  若不识此獠,真会以为他是个言谈风趣、处事温和的主。矾儿面色丕变,双膝跪地,语带哭腔:「爷!您吓坏矾儿啦。我……我怎敢哪?八爷只一句话,矾儿便给拧了脑袋也不怕,实是怕误了八爷的事。」

  雷亭晚笑道:「起来罢,演给谁看哪你!崔家闺女你也有分的,不如同十爷聊聊她那份水嫩好了。」矾儿赖着不肯起来,抹眼装可怜:「八爷救我!」

  雷亭晚笑啐:「行了!把那把破剑带去,讨十爷欢喜。再带上一管『飞魂烟』,用了药就乖啦。」矾儿喜动颜色,连连磕头:「多谢八爷!」

  「轻着点,别玩坏啦。我几日便回。」

  矾儿起身陪笑。「八爷这么快回来?」

  「我料老大也待不久,老四回来闹腾几日,他自会离开。」

  咿呀一声门扉推开,一名金冠轻裘的青袍男子缓步而出,随手掷给矾儿一条茧绸腰带。那带子脱手飞出,风里顿时弥漫一股异香,中人欲醉。矾儿忙不迭收进怀里,仿佛想令香气多沾上身。

  「行了,这『夜麝乱蹄香』的气味一旦沾上,整夜不散,遇汗更浓,虽非淫药,却是天下间第一等的催情圣品,专克女子,要你这般做作?」青袍人打他一下脑袋,身子侧转,映出一张与矾儿一模一样的面孔,直比照镜还像!

  耿照与弦子面面相觑。

  那「矾儿」的声音的确是雷亭晚无疑,解下裘袍,披在真正的矾儿身上,裘里的青袍原来是侍童下人的服色。他从矾儿手里接过灯笼,微笑道:「八爷歇息,矾儿去啦。」噪音又变得与本尊似极,几难分辨。

  矾儿十分机警,团手长揖到地,立刻站进廊影中,唯恐让别人瞧见有两个一摸一样的自己。手持灯笼的「矾儿」嘻嘻一笑,踱出月门,动作与矾儿进来时全无二致,举手投足带着既青涩又早熟的微妙矛盾,活脱脱就是矾儿。

  易容术耿照虽无研究,料想是往脸上化装改扮,应与女子红妆相类,只是一个画「美」,一个画「像」,道理是差不多的。以图对景,纵使是巧笔大匠,也难免会留有破绽。像雷亭晚这样的易容之术,简直是骇人听闻。

  廊下檐影之内,矾儿抓耳挠腮,一副欣喜难禁的猴急模样,好不容易等到灯笼的光点消失不见,才奔进另一侧厢房,出来时手里捏了枚油纸小包和一串钥匙,系上雷亭晚给他的腰带,忙不迭跑出院门。

  雷亭晚离开风火连环坞,正方便耿照四下搜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确定院中无人,才偕纮子跃下。这厢院并不算大,唯一锁着的就是方才雷亭晚出来的那间。弦子取出针钩撬了几下,「喀啦!」房门应声开启,点亮烛台,两人不由得一怔。

  房间四面都是架子,架分数层,每层高约,一尺,密密麻麻摆满了人头。耿照本以为这厮有杀人留头的恶癖,迎面忽见一只眉骨压眼、唇抿宽阔的头颅,端详片刻才醒觉:「这是……雷奋开!」

  雷奋开当然没死。头颅必是制作精巧的仿物,此头如此,满屋皆然。

  难怪屋中并无血腥尸臭,也没有防腐香料的浓烈呛鼻,雷亭晚身上的「乱蹄香」芬芳兀自飘在空中,无窗的房内甚是通风,显有其他管道设置。

  那头颅的色泽便似真人肌肤,却不如雷奋开本人黝黑油亮,耿照凑近一瞧,才发现「雷奋开」的脸上分成了几块,由额头到鼻梁的「丁」字形作一块,两边颧骨各一块,下巴、唇上又各式一块,还有其他更细的分割,不一而足。

  他伸手抚摸,左颊那块脸皮应指脱落,质地绵软略带韧性,摸久了会微微渗出体温,便似真正的人皮一般。这块脸皮颇厚,耿照想起大太保雷奋开的确是颧骨突出,长相充满野性:福至心灵,将额头至鼻梁的「丁」字脸皮也揭下,果然眉骨附近垫得特别饱满,鼻翼两侧却薄如纸张。

  ——这是所谓的「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乃易容术的至高境界,假扮他人便如换脸,自是无比肖似。

  江湖人听得「面具」二字,以为是整张的糊纸脸谱,一戴上便能化身他人,殊不知真正的人皮面具乃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皮垫子,顺着颅骨垫高补低,再佐以脂粉油彩、浑成一体,才能改变原本相貌,又不影响说话表情。

  老胡曾说过,「骨相」是仵工鉴别尸首的要术,工夫深、经验够的老人,能将剔净的白骨骷髅包上黏土,按皮肉生长之理塑回原型,重现死者生前的面貌。雷亭晚的人皮易容术与骨相近似,每一具伪首皆无须发眉毛,看来应是另再黏上的。

  与雷奋开同置一架的另一颗头颅,耿照端详半天,才认出是没有眉毛胡须的雷腾冲。他白日里与真正的雷腾冲照过面,这颗假头没有毛发胡须,仍觉像极,可见制作精巧。

  耿照灵机一动:「这么说来,贴附着这些小块皮子的底座,便是雷亭晚的真面目了?」揭下雷腾冲、雷奋开两颗假头上的人皮面具,顿感失望。

  底座粗具颅形,约略看得出是张人脸,相貌自是难以辨认。两副底座倒是一个模子刻就,这房间里上百具的面具底座恐怕都是一样的,进一步印证了耿照的猜测:人皮面具是量身订做,雷亭晚能用的面具,贴到他人脸上就不对劲了,毕竟骨相、比例都不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架上原本只有一具底座是空的,放在最靠桌边的位置,应是矾儿的面孔。

  弦子下颔微抬,示向桌上一团油灰似的物事。「你看。」

  那是在空着的颅形底座抹上掺油的灰泥,细细雕塑,一如仵工复原白骨。但这具粗略成形、完成还不到三成的泥塑,却有着极为灵动的神韵,以致一眼便能看出捏的是谁。

  那是耿照的面部雕塑。

  距完成还有老大一段,只有概略的眉目唇抿,实在无法说「如照镜一般」。但耿照将它捧起细看时,却有种魂魄被吸进去的恍惚之感,较揽镜自照更加惊悚。

  雕塑使用的金、木器具散置桌顶各处,犹沾着灰褐色的油质土。在此之前,耿照从未见过雷亭晚或七宝香车,假定今日一战,他二人乃是初遇:那么,这件半成品就是在耿照离开血河荡之后,从七宝香车中出来的八太保雷亭晚,凭着印象捏塑而成。

  且不论此人之奸恶,他非但有双巧手,「默念形容」的本领更是骇人,可以隔着七宝香车外的层层护甲,记住激斗中惊鸿一瞥的对手长相。

  耿照无法驱散心中异样的不祥,明知动了东西也该尽快复原,以免对方察觉异状,仍是动手将座上的黏土剥去,胡乱扔了一地,仿佛这样就能避免雷亭晚偷走自己的面孔。

  就算只是徒劳。

  只要雷亭晚还在,随时都能再捏一个,依样制成精巧的人皮面具,等他能像模仿矾儿一样,模仿耿照的声音、模仿他的言行举止,随时便能以「耿照」的身份示人,甚至走到他最亲密的人面前,如自己一般的抚爱,而她们却丝毫不觉有异——

  脑海中电光石火般掠过与他曾有肌肤之亲的女子,横疏影、染红霞、符赤锦、霁儿丫头……一阵恶寒从脚底蹿上头顶,混合些许醉意,耿照奋力摇了摇刺疼的脑袋,试图驱散杂识,这样做却使不适加剧。

  他伸手去扶雷亭晚的工作桌,不小心挥倒了桌上的瓶瓶罐罐,一只水精雕制、鼻烟壶似的小瓶子弹进怀里,耿照顺手接住,瓶中琥珀色的液体溅出少许,「夜麝乱蹄香」的气味登时溢满斗室,浓烈呛人。

  「糟糕!」

  赶紧将水精盖塞好,雷亭晚「天下间第一等的催情圣品」、「专克女子」诸语犹在耳边,耿照悚然一惊,余光瞥向弦子,见她微微蹙眉,掩鼻道:「好臭!」更无其他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弦子摒住呼吸,在四面墙上敲敲打打,「喀啦」按开一处密门,打开门缝看了一眼,回头轻道:「你看。」

  密室较外面的房间略小,形状却狭长得多,挂着琳琅满目的衣饰,大多是男子形制。两侧的高架上放着人发、兽毛制成的各式假发胡须,还有长短不一的木脚、支架靠墙放好,似是扮高扮矮时所用。弦子扯下一件素面外袍给他。

  「把衣服换下来。」

  耿照明白她的意思。夜行时穿着溅上异香的衣物,那是比击鼓吹号还招摇了,除非整座风火连环坞的人全给堵了鼻子,否则想不被发现都难。弦子把他脱下来的袍子用脚尖挑作一团,取出一瓶茶色粉末撒了些许,再拿一袭黑色大氅包起来,踢到外室墙角。

  「一会儿再带走。」

  耿照正受雷亭晚「变脸」的恶梦困播,不愿将衣物留在此间,听得弦子心细,胸怀略宽,好奇问她:「你倒的是什么粉末?」

  「去味儿的。野地里撒一些能湮没气味,不怕猎犬追踪。」弦子探头凑近,小巧的鼻尖在他脖颈胸膛晃了一圈。「味道还在。待会儿若不得已,只好倒一点儿在你身上。」

  耿照心想:「那有什么关系?」脱口道:「你直接撒好了,我没关系的。」

  弦子点点头。「我也这样想。」转头继续敲击墙壁找密门。

  「对了,那粉叫什么名字?是用什么做的,竟能消除气味?」

  「叫『遗秽粉』,主要的材料是晒干的牛粪。」弦子一边找一边若无其事地说:

  「还有虎狼的粪便,浸泡尿液之后晒干,可用来驱逐犬只。再加一点药材……」

  「……那还是先不要好了。」

  弦子想想也是。「有新鲜牛粪的话,用那个效果更好。」

  房里共有两道密门,第二道设在密室最末端,压在一只木箱之下,似是地窖的入口,掀板活门上留有一处精钢钥孔。耿照敲了敲掀板,响声清脆,怕也是精钢铸就,此外别说映日朱阳,偌大的主屋里连值钱的金银珠宝、文书卷宗也不见半点。

  看来就是这儿了。弦子取出一直一曲两根开锁针,喀答喀答弄半天,依旧面无表情,白晳的秀额上却微微沁汗,可见这锁非同小可。耿照四处翻找,忽听廊间脚步响动,一人低声咒骂「烂婊子」、「臭贱货」而来,正是那少年矾儿。

  脚步停在门前三尺,骂声倏然消失。

  耿照暗叫不好:「他闻到了『夜麝乱蹄香』的气味!」一脚踹开房门!

  门板上灌注碧火功劲,不啻浇铜镇铁,呼啸着荡过矾儿鼻尖,压得他气息一窒,踉跄后退。耿照风一般掠出房门,扣腕将少年拖进房,余势「碰!」将房门扯回,院内刹时归于平静,除了风吹虫唧,再无异响。

  耿照一掌斩在矾儿颈侧,少年软软瘫倒,浑身提不起劲力。

  「映日朱阳在哪里?」耿照揪着他的衣领,才发现矾儿左胸有道锐利割痕,兀自渗血,伤口虽不深,一看便觉疼痛。

  矾儿脸色白惨,额间冷汗涔涔,咬牙道:「不……不在这里。你……你是谁?」

  耿照五指一紧,勒得他呼吸不畅,益发苍白。「映日朱阳在哪里?」

  「在……在十爷院里。」

  耿照哼的一声。「在十爷处吃了亏,赚我给你报仇么?映日朱阳在哪里!」

  矾儿想不到这人居然连这个也知道,俊脸扭曲、浑身颤抖,牙关上下磕碰。

  「是……是真的!八爷让小……小的把剑送给十爷,讨……讨十爷欢喜。」

  耿照回想雷亭晚之言,前后一兜,似乎真有此事。「带我去。」

  矾儿吓得魂飞魄散。「好……好汉爷!这……这万万使不得。若教十爷知晓我不是……我是……小的左右是个死。我家八爷的手段……呜呜呜呜,您还是行行好,一掌打死我罢。」涕泪纵横,模样极是可怜。若非知道他擅于作伪,任谁看了都不免心软。

  耿照忽然惊觉,自己的心肠变硬了。

  在他心里,终于有些人是无可饶恕、不值得同情的,放任这些人,徒令更多的善良百姓遭受不幸。在这个世上,岳宸风并非是独一无二,像他一样的人远比想像中更多。

  他并不同情泪眼汪汪的少年。矾儿的手段本领兴许不及他的主人,恶念却没什么分别,不带少年同去,纯粹是嫌累赘罢了。耿照冷冷道:「十爷处怎么走?」待交代完毕,一掌打晕矾儿,点了穴道缚起手足,拿布塞了嘴巴,踢进角落里去。

  「我去雷冥杳处找剑。」他探头进密室,交代弦子。「开锁后先别进去,小心有机关。不管得手与否,我很快就回来。」

  「嗯。」弦子皱着眉,专心与锁孔奋战。

  耿照施展轻功,沿山诸院的守备较平地更森严,他没有弦子「蛇行鳞潜」的匿踪功夫,即使尽力闪躲,中途仍撞上一拨巡卫。

  他想也不想便出手,神术带鞘拍晕两个,左臂一圈一转,另外二个撞成一团,头破血流倒地抽搐:不过眨眼工夫,最末一人发现只剩下自己,吓得结舌失声,舍了同伴拔腿就跑。

  耿照足尖一挑,一柄钢刀毒蛇般离地昂起,「飕!」正中背门,刀尖贯胸而出。那人脚下不停,一路跑上了廊阶,跌跌撞撞扑入一间没上锁的厢房,这才倒地断气。

  耿照一手一个,分别拎起那四名不知死活的赤炼堂弟子,掷入房中,闭起门牖,翻越几堵高墙,潜入十太保院中。比起雷亭晚处的简单朴素,此处当真是雕梁画栋、箔金髹红,亭台楼阁,无不极尽精巧能事。

  耿照读书不多,说不出「俗丽」二字,但横疏影的品味是极高的,流影城之内大到建筑土木、小至执敬司弟子的制式袍服,俱都充满她恬静素雅之中、又不失高贵的风格与喜好。他看得惯了,只觉此间的主人太过贪心,恨不得将最美、最贵的东西通通堆在显眼处,浓丽压人,反觉喧扰。

  这还是在夜里。院中俱是女子绣阁,侍女们早早便熄灯就寝,连主屋都无烛照,几座高高低低的阁楼沐在月华之中,浮华略褪:若是日间来到,定觉眼花缭乱。

  主阁位在院里最深处,倚着山壁挖出一个小小的人工湖泊,两层阁楼建在湖心偏后的地方,距阁后的平直山壁约五六丈,就算站在峰顶往下望,也只看得到屋顶,难窥阁中动静。放索缒下峭壁,又还不到能一荡飞上屋檐的地步,主人安居其中,不怕人窥看闯入。

  绣阁与湖岸只一条绕折的九曲桥连接,设计与水月门中的水风凉榭相似。但水风凉榭的九曲廊挢设有檐顶,弯绕是为了猎取湖景,曲度平缓得多,岸边则泊满彩绘小舟,就算不走廊桥,谁都能撑船过去。这儿的九曲桥却是没顶的,绣阁楼顶居高临下,谁来谁去一目了然:挢身曲折剧烈,难以直奔而入。整座人工湖泊上只有一条菱舟,不是系在岸边码头,而是系在阁畔。

  ——「我可驰驱,彼难寸步」,恐怕就是这座阁楼的排设题旨。

  做足防备,绣阁终能够四面镂空、饰以纱幔,内里以屏风相隔,令阁楼主人放心享受湖上飔凉,不虞他人觊觎。再怎么闪躲,也躲不过毫无遮掩的九曲桥,耿照大方现身一掠而过,攀着阁椽绮窗上了二楼,纵身跃入——

  他并不打算偷偷摸摸的。如果找剑时遭遇雷冥杳,就直接以武力解决。

  雷冥杳显然另有放置衣物文书等日常琐物的房间,绣阁楼顶能翻找的地方不多,只有一张铺着织锦的八仙桌、几把莲形圆墩绣凳,琴几香炉、书箧屏风,就是没有贮剑的剑匣。

  (那就是在楼下了。)

  耿照捏了捏眉心,随意坐在一把莲墩上吹吹湖风,想要驱散脑中的醺然。也许是酒意,也许是颅内的刺痛使然,碧火功的敏锐知觉初次不生作用:察觉时,「喀啦喀啦」的清脆屣响已来到楼梯口。

  「刺你一记不够,还来找死么?」雷冥杳尖锐的声音冷冷的,充满挑衅与讥诮。

  耿照闭着眼蹙眉,连头都没转。雷冥杳什么时候刺了他一剑?

  「映日朱阳在哪?」声音低沉沙哑,宛若兽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雷冥杳恨声长笑。「刚刚送来,现在又想要回去么?你当我是什么!雷亭晚,你未免欺人太甚!」

  耿照一怔,缓缓回头。「你看看我是谁?」

  雷冥杳站在楼梯畔,白生生的手掌扶着梯栏,长发飞散,身上的细薄睡褛被风吹动。因为仅在交襟处随意系了根绸带,睡褛有些松垮,敞开的对襟之间,露出缀着大红滚边的莲红软绸抹胸,满满裹着两只坚挺玉乳。睡褛的下摆应风微分,露出一双白生生的裸腿,趿了双高高的红绳木屐,涂着鲜红蔻丹的玉趾小巧晶莹,大腿曲线却是结实紧致,在月下略显幽蓝,一看便觉肌肤凉滑,触感绝佳。

  赤炼堂的十太保是女人。

  生了一张绝艳面孔、好着男装的「燕惊风雨」雷冥杳,自始至终就是女儿身。耿照一摸她腋下便知晓,那绵软弹滑的手感,只能来自女子的胴体。

  这事在赤炼堂里并不算是秘密,知道的人不少,层级也错杂:同列「十绝太保」的其余九位,有的清楚知道,有的只是隐约知道,便是十爷院里的丫头,也有知与不知的。但所有知道的人都守着一个不成文的默契,至少在公开处,决计不能讨论十爷的事。

  因为雷冥杳不但是女人,还是赤炼堂水陆各码头的总瓢把子、「裂甲风霆」雷万凛的女人。与雷万凛有关的一切谁也惹不起,即使他消失江湖已逾十年,情况依旧没有改变。

  在这个男人当家主事的时代,赤炼堂横行东海,是公认的「江湖第一大帮会」,势力席卷天下: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有人甘为风火旗抛头洒血,不惜身家。赤炼堂的声势,在雷万凛的手里达到巅峰,危机也是。

  直到此人封刀隐退、不再过问帮务,十数年间,江湖上再没有出过一号人物,能像雷万凛那样接近「武林至尊」四字。

  雷万凛退隐之后,赤炼堂群龙无首,勉强维持了两年平静,而后自总坛十绝太保以下,各水道转运使、堂口、码头……无数自认有实力的首脑们或阳奉阴违、或各怀鬼胎,帮内暗潮汹涌,溃势一触即发,风火连环坞面临雷家开宗立派以来最最凶险的局面。

  倾危之际,幸赖大太保雷奋开率麾下指纵鹰,接连消灭了几个欲举反旗、叛象鲜烈的游离势力:而越浦这厢,以四太保「凌风追羽」雷门鹤为首的铁派,也向新就任的镇东将军慕容柔输诚,使总坛内外的形势稳定下来。

  铁可制兵,亦可铸钱。所谓「铁派」,即是帮内主张平稳经营事业、用银钱代替江湖喋血的文治派,是相对于雷奋开之流、曾随总瓢把子一刀一枪打下基业,江湖色彩鲜明的「血派」而言。

  大太保与四太保素来不睦,帮内铁、血二派的领袖人物各显奇能,分别压下了反迹,江湖人原本预期此举将迎来一场夺权血战,大太保雷奋开却宣布:他的作为乃出于总瓢把子雷万凛授意。如今内乱既平,总瓢把子希望由老四来带领赤炼堂,他老人家则暂居清幽宝地,直到养好身体为止,这一晃眼,倏忽又过十年。

  「雷万凛现于何处」、「雷万凛所图为何」,一直都是武林中人茶余饭后最感兴趣的话题之一。

  有人说他早不在人世,「总瓢把子说」云云,不过是老大雷奋开与老四雷门鹤之间的斗争:也有说他俩联手杀了刀法超卓的雷万凛,然后一个扮黑一个扮白,瓜分雷家的基业。

  当然也有很多像染红霞这样的人,宁可单纯相信:即使是权倾当世、一时无两的帮会龙头,在连失五名爱儿后,也会伤心得隐居起来,只为了帮会义气,还与这片纷扰尘俗维持最后一丝牵系……

  但无论如何,「裂甲风霆雷万凛」七字,甚至「总瓢把子」的称呼,从没有离开过风火连环坞,就像一片永远驱不散的阴霾,始终笼罩着血河荡。要想知道雷万凛的下落,有两人至关重要,一是他最信任的心腹雷奋开,而另一个,则是他此生唯一的宠妾。

  雷万凛与雷夫人的感情甚笃,膝下众儿女均是一母所出,这点在江湖帮会的首脑之间——尤其是像赤炼堂这样的规模——极为罕见。

  他头一回丧子时,一名时年十四、姿容端丽的小小艳伎抚慰了总瓢把子的伤痛,从此雷万凛身边多了名宠姬。他甚至把少女送到南陵的辕厉山始鸠海,从名师习得一身出色的轻功暗器,给了她一个名字和身份,让女郎成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不再是巴望男子垂怜的玩物。

  雷奋开若是总瓢把子辉煌功业的最后一抹余晖,那么雷冥杳就是鬼魂的投影。雷万凛没带着她隐退,反而将芳华正茂的艳姬留在铁血江湖内,本身就是启人疑窦之举。

  风火连环坞从上到下,所有人总是离他们远远的,仿佛稍不注意,拄刀斜坐的总瓢把子便从两人身后的幽翳里浮出,横眸霸笑,以人所不能听的幽冥言语,一一细十数年来每个人的功过赏罚……

  雷冥杳望着他一怔,嘴角忽颤,诡秘的神情乍现倏隐,又回复成那副鬼魅似的幽冷。不知为何,耿照直觉她刚刚在笑,而现在,则是忍笑。

  「扮成这个样子,也算是有点诚意了。」她冷蔑轻哼,斜着妖丽的眉眼上下打量着。

  雷冥杳无疑是极艳的女子,杏眸微勾,眯起来猫儿也似。鲜菱般的姣好唇瓣粉粉润润,抿起处鲜红欲滴,越边缘色泽越淡,到嘴角又是一勾:衬与淡细的法令纹,与其说「美」,不如说是「妖」。猫妖化人,也不过就是这般。

  她目光移到他胸膛。「方才随手劈了你一剑,叫得忒惨,原来也是装的。我说呗,堂堂赤炼堂八太保,哪能如此脓包?刺着的手感也不像。」

  【第十七卷:七玄大会】第八十二折:兽伏而出,蛇蝎心计

  耿照无法分辨她说的是眞是假。或许是不想分辨。

  雷冥杳远远不是他的对手,该惧怕的人是她才对。

  长剑挽了个剑花,挑向他的胸腹。这一手至少有五处破淀,耿照手眼未动,已掠过三种不同的化解手法截住修长的粉颈、扭断皓腕,或勾指穿破坚挺的稣胸,生生将鼓跳着的温热心子剐出……

  回神惊汗,识海中的残酷画面让他从脚底凉到脑门,激灵灵一颤。

  雷冥杳信手一掠,剑尖「叹!」扎进他厚厚的胸肌,锐利的穿刺感令男儿浓眉微褶,铁铸的身子却仍未动。碧火功的感应在夜里无比灵透,这一剑不带杀气,就算雷冥杳忽然动念想杀人,他也有把握在剑尖透体前将她制服。

  冷冷回望,双眼在夜幕里凝锐生寒,微醒中带着威压。

  女郎眯着眼,面颊晕红,呼吸急促,软锻抹胸密裹的奶脯起伏剧烈,鬼缘平贴胸口,销骨宛若两枚珊湖杈子,居间一抹圆凹,说不出的诱人。其下一片削平的玉壁也似,只差分许便要浮出胸肋,薄得恰到好处。

  有的女子天生盛乳,连胸腋都无比丰盈。她生就一抹细胸,肩颈匀直,说是骨感亦不为过,莲红的抹胸缎面却是峰峦挺秀,耸得精绣全走了样:盈润的乳廓悬在束圆的小腰上,虽无符赤锦之绵厚,举手依旧晃如潮泛,煞是晕人。

  「好气魄!」

  雷冥杳放肆大笑,身子歪倒,如饱饮醇酒,腕上功夫却未稍减,皓腕一抖,剑尖自他胸口滴溜溜一转,红渍扩散,于幽蓝间看来宛若墨染。

  耿照浓眉一轩,强抑着莫名的躁动,雷冥杳却自己扒开了襟口。她的睡褛是大袖对襟的形制,若用绫罗,便成华贵的细钗礼服:但这件偏以薄罗轻纱裁制,只在领口衣缘缀了条宽边花绸,纱衫里除了莲红抹胸裹着的地方,无不是香肌透雪,直与半裸无异。

  胸间乳肌上一点殷红,恰于丘峰贲圆、曲线初鼓处,须揭开抹胸边缘才得见,周围微微隆起,色如淡樱的臃肿未完全消褪,正是白日里那「凌影销魂剌」埋针处。

  「那小畜生射返我的销魂刺,着实恼人!」

  她收了放肆的笑,眼波如雾般迷蒙,与其说是卖弄风情,更像缠着父兄撒娇的小女孩,使坏只为换一个充满怜惜的抚顶。「雷郎,你让我刺一剑,足见……足见心里有我的。我……我不恼你啦。我们别吵了,好不?」

  ——她求的不是我。

  耿照想要摇头,颈子一动却觉疼痛,皱眉闭口,心中的狂躁渐渐失载。

  雷冥杳却曲解了他的沉默,「当啷!」长剑坠地,白着脸喃喃道:「你恼我了,是不是?你恼我刺你这般的狠,是不是?」绝艳的面孔一瞬间满布愁云,彷佛做错了什么事,神情泫然欲泣。

  不……不是这样。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呼啦呼啦的清脆屧响,将他唤回现实。

  香风掠过鼻端,挣眼雷冥杳已不在原处:猛一低头,她竟屈膝跪在身前,白皙的小手摸索着解开他的裤腰,像捧什么珍贵物事般,托出两丸熟荔果似的紫红囊袋。

  酒意薰蒸,男儿本无欲念,雄性象征软软垂下,杵径仍旧惊人。

  女郎拉耸着轻轻拈套,欲以嘴相就,烂嚼樱桃似的小小檀口张成肉呼呼一圈。手里握得满满的,不由得惊呼:「怎地没硬起,便这大了?发好的猪婆参都无此气派……」梦呓般呢喃着,蓦地睡间温日、胸坎儿里细细一吊,连脚掌心都醉痒起来,忍不住凑上嘴吸吮。

  爱郎经常扮成各种不同的样貌与她欢好,有时任她恣意打骂发泄,弄至见血仍不消停:有时又无比粗蛮,将她整治得死去活来、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几天都下不了床……但她已许久未曾如此动情,如此浑身颤抖地企盼他的撑实贯满。

  太常使用「飞魂烟」的结果,让雷冥杳产生了相当程度的抗药性。

  雷亭晚分量一次下得比一次重,已到她无法不察觉的地步。雷冥杳仍装作毫不知情,比起被淫药麻痹了的如释重负,「下药迷奸」毋宁更令她战栗不已,一想起便带来如潮快感,倏地将女郎卷入欲海,再难自己。

  今晚的飞魂烟下得极重,焚药的瑞脑销金小兽搁在绮轩廊下,熏得附近的莲叶边缘蜷缩焦裂。雷冥杳视之为情郎的热烈求欢,不想阳物巨硕如斯,却未勃挺,活像发制好的顶级乌石参,瞧着怕人。鲜润微膻的奇妙口感也像。

  她的舌尖小巧滑溜像泥鳅,恣意鑚揽,由囊底肉褶一路舔入马眼缝里,一丝皱折也不放过,滑滑的触感如肉芽轻扫,异常销魂。

  耿照低头看着她的荒堂艳举,不知为何竟不觉得恐惧。

  就算半软的尘柄被女郎握着也不怕,碧火神功的感应,灵敏到了几能听见她脉中血液奔流的擦刮,嗅到她股间正坠着一抹晶莹,爱液泌出蜜肉,液珠压碎在雪白的大腿内侧,缓缓向下流倘……

  女郎春情满溢,强烈到彷佛在他耳畔呼啸。哪怕一丁点杀意闪现,他便立时捏碎她的秀颅……虽说如此,却无出手的机会。屈跪在他身前、捧着囊杵细细舔舔的美艳女郎只想交媾,一心一意,别无其他。

  走……走开!

  他差点吼叫出来,阳物似呼应他的狂怒,昂然硬翅起来!

  雷冥杳正小口小口噙着肉菇,心想雷郎这回不知服了什么药物,那话儿膨大得吓人,却一点也不硬……

  口中之物陡地暴胀,杵身硬如铁铸,明明男儿未动,怒龙却自行突入了柔软的咽底,贯得她身子一颤,两只玉乳晃荡,连抹胸也兜不住,微鼓的颔颈呜呜抽搐,眼角迸出清泪。

  耿照只觉得前端被一团娇软裹住,与插入膣中极深、直抵玉宫颈狭处差堪彷佛。

  他本较常人伟硕,遇着横疏影那样身子娇小,或膣腔短浅的女子,抽添时毋须全进,便能撞着女子的宝贵玉宫。

  玉宫古称「花种」,又管叫「女子胞」,乃孕育胎儿之处,娇嫩异常,形如一只窄口囊袋,膣底接着囊颈,别说插进去,稍稍使力一捣,都能疼得女孩儿面白如雪,额际泌出斗大的汗珠:交媾间偶一为之,既疼又美,倍增快感,一迳招呼那就是折腾了。

  耿照见她泪珠滚落,本能要拔出,岂料雷冥杳搂住他的臀股,索性改用高跪姿,缩颔微微一压,暴胀的龟头竟被完全纳入喉底。强烈的异物侵入,使喉管全然不控制的痉挛,津唾从嘴角一路流到雪白的胸脯,无论视觉或杵尖上的紧迫都美极了。

  雷冥杳紧促柳眉,冶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竟有着异样的美感,一边极熟练地吞套阳物。雷亭晚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二人交欢时最不能碰的就是脸,为了弥补无吻可索的强烈不满,雷冥杳早习惯于它处施展口舌。

  她的口腔湿润滑软,明明咽底被塞得满满的,欲呕又止,仍强吮着前半截杵身。白皙的面频忽紧忽驰,嘴角溢出香津,流得胸口一片晶晶亮亮,濡湿了纱罗软绸。

  耿照从不曾在任何女子口中尝过这种滋味,吸吮的力道堪比鱆腹蛭管,但薄薄的口腔壁无论吸附或剥离,触感都比腻润的膣内更加锐利:前端被压迫之甚,已到了疼痛的程度,偏偏咽上那一小粒泪滴型的悬壅垂无比娇嫩,若有似无地搔刮着敏感的肉褶……

  他忍不住低咆,十指粗暴地插入乌浓的发内,按着她的头不住挺耸。

  雷冥杳发出极端痛苦的「鸣呜」哀鸣,被喷得涕泗交颐,汗泪俱下,发丝沾粘着口唇,下巴仰起,呑咽的角度也从上下改成了前后,喉管膨起的模样格外哀婉,双手却紧抱他不放,充分利用食道的痉挛施压。

  耿照又被她吞入分许,檀口淌出的津唾呼噜噜夹着气泡,连女阴都未必能全进的硕大怒龙,竟给吞没大部,唇片几贴上紫酱色的硬胀卵囊。这已是足以窒息的深度。

  咽咳使女郎无法再控制口腔肌肉,贝齿刮着杵根,带来薄而锐利的痛感:娇软的唇瓣上下一合,浆汨汨地耸拉着囊褶,腻滑的触感妙不可言。

  耿照本怕呛死了她,正要抽身,才惊觉是她无视呛呕,疯狂地吞咽着阳物,简直就像要吞进肚肠里似的,扣在腰后股缝间的玉手凉滑柔腻,与身前搏命一般的吞吸形成强烈对比。

  汹涌如潮的舒爽迅速累积,蓦地马眼大酸,射意毫无征兆地涌上,他按着她的头低声咆吼,满满的射了她一喉!

  「剥」的声,杵径拔出彤艳艳的樱桃小口,雷冥杳脱力瘫倒,伏地大声呛咳。

  浓精从口唇、挺秀的琼鼻下呛出,连呕带咳,只抬得一只小手虚掩着:片刻浆薄化水,鼻中嚏出更多,衬与口诞蜿蜒,彷佛被暴雨卷残的凄绝牡丹,狼狈的艳容满是汁水白浆,比射在脸上更加淫靡。

  耿照的精液稠浓如膏,量又极多,若非遇风化水,这一射能生生窒死了她。

  饶是如此,仍呛得女郎死去活来,连支撑身体的力气也无,软软趴在楼板上,背脊抽动,口鼻下积了滩稀薄汁水,津唾混合残精,一缕液丝牵上嘴角:股下竟也漫出大片水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异味。

  寻常大袖衫披覆于外,内里不是对襟襦衫、便是软锻抹胸,腰下还是系裙的。谁知雷冥杳下半身空空如也,抹胸下缘虚掩腿心,半截覆盖着浓密乌茸的白皙丫字隐约可见:两条白皙细直的裸腿,交叠叉出藕色薄纱,除了足上的红绳木屐,什么也没穿。

  她本就等着会情郎,听见楼顶声息,匆匆披上薄纱大袖,系了根带子就来:若非还与雷亭晚赌气,没准连衣裳都不穿。此时狼狈瘫软,春光自是一览无遗。

  耿照很泄了一回,欲火不但未见消退,彷似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忽嗅得她雪股间飘来夹淡淡腥騒,竟是尿水失禁,雄伟的紫红怒龙跳得几跳,沾满女郎香津的龙首兀自甩着一抹液粘,转眼又翘如弯刀也似,尺寸硬度都极骇人。

  雷冥杳一身本领,学自号称「医毒双绝」的辕厉山始鸠海,连喝的水里都掺花露蜂浆,为保青春美貌,平日几乎不碰酒肉茶汤、五谷杂粮,三餐都吃以金论价、加急快马送来的贡品珍果,偶尔配点鲜蔬,飮用大量花露蜜水:须补充体力时,便喝上一碗浓浓的参茶。

  她排出的尿水,连微微的腥骚都是来自膣中的气息,说是异嗅,更像蜜肉流出的催情液,宛若芝兰半腐、牡丹烂熟,足以令雄性发抂.淡淡的咸味异常适口,比泪水更淡薄,腥甜甘美,令人回味再三——

  回神时,耿照才发现自己竟捧着女郎肥美的雪臀,意犹未尽地舔着颤抖的花唇。

  雷冥杳边抽搐剧咳,蜜缝边淅淅沥沥地流着水,透明无色的清澈汁液像是微带腥咸的花露:他清楚知道那不是淫水,而是失禁的尿液。她的淫蜜稠得略呈银白亮泽,气味强烈,从婴指般的稣嫩蒂儿下沁出一点珍珠也似,连失禁的尿水都没冲化多少,一添舌板上便微微发麻,竞比颤动的肉芽还要温热。

  (我……我在做什么!」

  残存的理性几乎令他松手惊起,但这一幕只在识海中掠过,实际上并未发生。

  他又低头添了她几口,女郎饱满的阴部透着跪丽娇红,从不断开歙、犹如鲤鱼嘴般的花唇,到肛菊处都是,不似见过的那种橘醉醉的粉润,就是极艳丽的鲜红色,雷冥杳稍咳得大力些,膣腔一缩,喷出一道强而有力的液柱,连阴中稠浆都被刮出少许,溅得他一脸都是,旋被忘情埋首雪股、吃得津津有味的男子所吞,女郎开歙的花唇彷佛另一张樱桃小嘴,为解求吻无门的苦闷,热烈回应着他的添抵。

  她呛咳不止,连话都说不清,悲鸣似的鸣咽听来却格外催情。「来……雷郎……要……」耿照迷惘地扶着龙杵,抵着热烘烘、湿漉漉的淫靡肉缝。女郎被他抱着雪股提将起来,摆成了屈膝翘臀的叱犬姿态,瘫软的上身还饥于楼板,浓发披散,拱着单薄的背脊继续咳呛,浑不知凶物已兵临城下。

  她的娇谷中泥泞不堪,饱满胀红的外阴大大翻开,两片鲤鱼嘴似的酥嫩娇脂却密密贴紧紫红色的狰狞龙首,不住吸啜着即将排闼而入的侵略者,一点都没有抗拒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女郎娇臀,直要掐出血痕来「滋!」一声汁水四溢,狠狠一贯到底!

  雷冥杳鸣咽着向前大拱,迸出一声惨烈哀鸣,纵是泌润丰沛,她悉心保养的娇嫩花径也没受过这么大、这么坚硬的物事,刹那间还以为下半身被撕裂了,为药性所迷的恍惚神识一霎颤醒。

  但喉底非自主地呛咳不是说停就能停的。

  她颤抖着大咳,被撑大至极的、火辣辣疼着的膣管一夹一夹地剧烈收缩,丝毫不给她缓冲适应的时间,极其粗暴地带着她越过了初经巨物的剧烈痛楚,麻木之中滑溜粘腻的淫水大量泌出,竟生出一丝异样快感。

  耿照仰头吐了口长气,被夹紧的杵身仍不断承受掐挤。

  呛咳所致的紧迫不通于女子高潮时的收缩,犹有过之,持续之长、收缩之频甚至大过了泄身,几令他二度失守:毕竟这逼人的快感是建筑在一方的痛苦之上,他终于明白为何男女合欢的至高境界,会将「仙」与「死」同列。——越接近死亡,快感就越强烈!

  幽蓝色的迷离月光下,精赤如铁的健壮少年扣紧冰蓝色的女体,双目赤红「荷荷」有力地刨刮着痉挛哀叫的女郎。

  那件薄纱大袖衫早被撕得粉碎,只剩莲红色的软绸抹胸,背后几近全裸,后背心两条系结带子,红系绳陷于光滑白皙汗珠密布的裸背,衬与弹扭得单薄肩胛,妖艳得令人迷醉。

  雷冥杳不是宝宝锦儿,不是横疏影,甚至不是他的小霁儿,耿照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此际「陌生」却成了最好的出口。平日的小心呵护、轻怜蜜爱,唯恐碰碎了弄疼了心爱的女子,这些再也困扰不了他——

  耿照掐握她项起成团的股侧肌肉,加速插入、拔出的动作,小腹撞击女郎汗渍

  紧绷的臀股,发出「啪啪」的淫靡声响。

  雷冥杳的藕臂不断在楼板上抓着、揪着,苦无着力的地方,但她的挣扎全然是无意识的,身后男子的凶狠刨刮简直像用烧红的烙铁捅着她一样,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只能任由她一下拱腰下饥地,纤细圆腰左挣右扭,几欲断折。

  呛咳早已止歇,痉挛却从咽喉扩散至全身,呻吟只维持了极短极短的时间,旋即被垂死般的剧喘取代,偶尔迸出几声尖说哀鸣,又突然顿止,彷沸连发声的部位都被强烈的痛苦与快感占领,再无一处留还自己。耿照一把将她捞起,箍着女郎的圆腰边走边插。

  雷冥杳瘫软无力,原本是垂颈拖发、双掌按地,烂泥似挂在他臂间:谁知那龙杵刨刮着肉壁往里一顶,撞到一处酸、软、痛、麻,从未有人到过的异地,濒临崩溃边缘的快感登时炸了锅。

  她「呀」的一声拱腰甩起,长久锻链轻功的腰力所至,上半身一昂,甩崩了背上的结子,勃挺的乳蒂顿失束缚,猛向上抛,两只盈盈玉乳先是抛成了尖荀,又坠成圆瓜,最后还原两大只顶翘腹圆的雪面包子,空悬着不住弹撞,紧绷的乳肌弹开

  无数汗珠,呈环状滩碎地。

  她后脑勺差点撞着耿照的下巴,膣里套紧了向上扳转,险些绞出汁来。耿照咬牙忍住拽意,松开雪股往前一捞,穿过她汗湿的两腋,探入抹胸底,握了满掌滑腻,顺势咬开颈绳,女郎终于一丝不挂,如头雪酒白羊。暴胀的怒龙插得她两条白腿一跳一跳的虚点着地,夹在祉间的红绳把木屐也吊起来,伴随着「啊啊」的尖亢呻吟,喀喇喀喇敲着楼板。

  雷冥杳的乳房不算大,胜在尖挺高耸,乳质细绵,握在手里像沙雪一般,分外助兴。这么绵软的乳肉,握实也支不住身体,女郎实在捱不了膣里的巨物撑顶,双臂反扣,死死抓着男儿的臂膀「

  叩、叩、叩、叩……耿照就这么架着她一路推送,插到了八角桌边,女郎呜咽趴倒,将铺桌的锦绸揪得一团子乱。她爱使小性,好不容易拉下脸来求饶,不料爱郎插得这般疾狠,咬牙不肯求饶:片刻实在受不住,回臂去推他小腹,喘息道:

  「雷……等、等等……啊啊啊啊啊啊——-等……等等……呀、呀……雷郎!」

  尖尖的指甲刺进肉中,渗出血来。耿照吃痛回神,阳物本能地一胀,雷冥杳连话都说不出,翻着屁股一迳发抖,竟又尿了一通,揪着桌巾死死吐气,绝艳的面庞雪白一片,只剩两颊霞艳如残。

  耿照的神识短暂恢复,忽不知何以至此,呆楞不动。

  雷冥杳却以为情郎终于肯歇停了,不甘示弱,喘息着扭头:「你……你不准动!瞧……瞧我的!」跑着脚尖苦忍满胀,缓缓将一双美腿跨开。

  她个头不高,腿却是美腿,线条匀直、肌肉紧实,却非染红非、雪艳青那样的修长比例,拜两寸余的屐脚之赐,才有屈膝扭臀,上下套弄阳具的余裕。

  眼看耿照不动,她缓过一口气来,慢慢摇动雪臀凌空划圈,贴肉这么绞,美得连自己都险些软腿:不多时渐渐习惯,更品出滋味来,丰臀越摇越是滑顺,股间唧唧有声。她媚眼如丝,猫儿似的仰着头,前前后后滑动,好看的嘴角不由一勾,喃喃赞叹:

  「啊、啊……原来……原来你这儿……啊、啊……是长成这样的。这儿……这儿是头,形状是这样……啊……变、变大~~!别……别……唔、唔……怎么像颗鸭蛋似的?」雪嫩的骨股摇晃着向后推:

  「这儿……这儿是雷郎的棍儿……啊……好……好硬!弯……弯的……啊、啊、啊、啊……怎还没到底……啊啊啊啊——顶、顶到了!」描唤间柳眉频蹙,抛颤的声线极是勾人

  虽说那物事大得怕人,进得大半后反而安心。女郎翘高美臀,白皙的小腿肌结成一球一球的,使劲套着阳物,刮肠欲死,快感如潮,渐渐连哼声都轻飘起来,诱人的胴体越抖越烈。

  还想「定要让他先撤械投降」,忽觉不对,原本刻意拔出些许的阳物持续膨大,鸭蛋似的钝尖不但再度抵向极其敏感的花心子,还深深卡进了中心那团娇腻软肉里,嵌住狭颈,如发情的公狗倒生狗镰,绝难脱出。

  雷冥杳像被按住了伤口,激痛似的快感席卷而来,弄得她臀股大颤,原本悬空的上身瘫软于八角桌顶,十指几乎揪烂桌巾,迸出清亮的裂帛声响。男子却没有拔出的意思,再度反客为主,按着她的后腰奋力抽送。「不……不可以!」

  她拼命想回头,无奈浑身醉软,迸出的眼泪不知是疼美,抑或着急:「不可以……啊啊啊……雷、雷郎!不……不可以射……射在里面!」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默契。

  她是总瓢把子的女人,可以死、可以疯、可以偷汉,但不能怀上别人的种。身为总瓢把子唯一的宠姬,她跟别人或许老鬼雷奋开不算一样,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总瓢把子退隐了,情何以堪!

  被留下来的宠妾什么都不是。虽然是她被遗弃、被背叛了,但若是怀了别人的孩子,她将失去这最后的立足之地。

  雷冥杳又急又怕,但身体深处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逼人快美,以致所有的警告唾骂都成了失控的呻吟:「不要……不要!求……求求你……不可以……啊啊啊啊啊?……不可以……不要……里面……里面不行……呜呜呜……」男子粗浓的喘息将恐惧推到最卨点。

  那滚烫的纯尖捣着她最敏感的秘境,即使已舒爽到了极点,仍能感觉巨菇的肉冠正一胀一胀眺动着,杵径持续扩张,搏到小腹快要迸裂的程度,蓦地大把沸浆激涌满溢,像无数细小钢珠弹打在花心上,转眼灌满了整个玉宫丨

  女郎只觉体内至深彷沸裂开了一处,漫出的热流冲刷浓浆,欲出体外。失神前她懐着一丝企盼,花径却被肉柱塞得满满的,竟无消软的迹象,继续强悍地挺入!

  水流强劲喷出,恍惚中甚至能听见浙淅歴歴的浇注注声响,与娇躯的痉挛同样,久久不绝:浓精却全被留在了玉宫里,摇颤着一波接一波的凶悍高潮,炎着滚热的酸楚与绝望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

  拽阳并未使欲火稍腿,耿照几乎是眨眼便起雄风,浓浆尙未出尽,怒龙又硬似铁棍,兽一般继续蹂躏着女郎。

  等恢复意识,才发现自己全身赤裸,衣裤靴带散了一地,夜幕里但见铁色的肌肉满布汗滴。本该是踮起脚尖跌着木屐、翘臀爬在八角桌前的雷冥杳,不知何畤已呈「大」字形仰躺在桌上,四肢软软垂落,汗津津的娇躯满是于痕红肿,衬与冰蓝色的白皙雪肌,分外惹眼。

  她半瞌艳眸,眼缝间仅余一丝空茫,身子动也不动,如非尖翘的奶脯微见起伏,几与死尸无异。

  足上的木屐拖地,沉重的屐牙将两条玉腿向下拉紧,雪股绷抵着桌板,阴阜高高坟起,股间娇艳的唇瓣依旧鲜红欲滴,鲤口般开歙的小阴唇该是她浑身唯一还动着的部位,一时难以闭紧,露出一枚红惨惨的幽黑肉洞,不住哺出夹杂着些许血丝的浓稠白浆。

  身下一片凌乱狼籍的织锦桌巾虽已吸饱了浆水,仍在腿间积上巴掌大小的一滩。这样的分量绝非一两回间便能射出,从腹股间的虚疼与桌上女郎的模样推断,耿照在她身上所泄绝不下七八次。

  他踉跄退了几步,脱力坐倒,赤裸湿滑的股间一顿到地,囊底隐隐生疼,(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自从碧火神功突破三关心魔后,他已许久不知「虚耗」二字的滋味。无论连卸多女或彻夜荒唐,就算不用那阴损的「天罗采心诀」,交合也丝毫无损于他丰沛畅旺的真力。

  对女子的欲念虽越来越强,总能凭意志力克制,朱雀大宅里每天一堆花样少女进进出出,日子还是一样过得,与宝宝锦儿欢好时也不曾弄疼了她,更遑论逞凶用强。像这样的荒腔走板,他连想都没想过。

  更要命的是:久违了的头疼固疾,今夜竟又发作。

  耿照自小就有头痛的毛病。来到流影城时,兴许是怕生想家,他夜里经常睡不安稳,翌日醒来头痛欲裂,还曾有痛得昏死过去的经验。后来随着年纪增长,约莫是体魄长成、性子也成熟了,这病才逐渐不再发作。

  就在他瘫坐的当儿,脑袋里像是炸开了一蓬钢针,削得颅内支离破碎,剧烈的痛楚一瞬间便剥夺了他的意识与自主能力,以耿照此时的修为与意志力,仍忍不住抱着头翻浪哀嚎,足足持续了半刻有余。若非雷冥杳已呈现虚脱失神之态,随手一剑便能刺死了他。

  怎……怎会如此之痛!

  耿照好不容易恢复了行动力,咬牙起身,勉强将衣靴穿上,扶着梯栏艰难滚落,在雷冥杳的床头找到了贮有「映曰朱阳」的剑匣,不及细看,撕开一条薄薄的锦被紧闸于背,提气推窗跃出。

  颅内深处仍隠隐生疼,兼且在雷冥杳的身上虚耗太过,连在奔跑跳跃之间,都觉腹底闷痛不已,脚步虚浮,与来时的轻灵翔动不可同曰而语。

  所幸雷冥杳院里的侍女知八爷要来「唯恐扰了二人兴致,不是早早睡下,便是躲得远远的。风火连环坞占地广衾,先前被他所杀的巡戌卫哨尸身还未被发现,后头接班的人只道是前队摸鱼去了,怨则怨矣,并未引起什么騒动。

  耿照一路拖回雷亭晚院中,正遇着弦子从密室中鑚出来,见他唇青汗涌,不禁蹙眉:「你受伤了?」伸手去搭他腕脉。凉滑细腻的指触令耿照不由一悚,连忙缩手,强笑道:「没事。剑拿到了,你那边如何?」弦子点点头。「你跟我来」。

  世上没有打不开的锁,只要有够巧的一双手以及足够的时间。耿照随口问起,才知自己去了超过半个时辰,弦子也堪将地上那道掀板活门上的精钢轮孔悉数破坏,牢记耿照行前的盼咐,要等他回来才一起下去探个究竟。

  地室里极是通风,显然与上头的密室一样,设有巧妙的通风孔。楼梯经过一重转折,沿途石壁触手凉滑,敲起来有种空洞的感觉,但又不像是全然挖空,似乎在石材之后还填充着别种物料。

  「是火浣棉。」纹子只回头鄙一眼,便读出他眼底的疑惑。「用来防火的。黑岛的地下建筑里都填着这种东西」。耿照点了点头,却未说话,始终与她保持数尺的距离,扶着墙壁慢慢行走。

  玄子忽然停下脚步。

  「你到底怎么了?」她问得很认真。他暗运碧火功调息,体力恢复的速度在外人看来,恐怕快得如天神一般。但头疼似乎还未全退,不知何时又会发作,还有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熊熊燃烧的骇人欲焰……

  现在的耿照对自己毫无信心。为防突然对玄子伸出魔爪,除了保持距离,他也相当克制地调息运气,不让碧火功作最大程度的发挥,只恢复到能施展轻功的地步就好。必要时弦子可以反抗自保,两人实力不致太过悬殊。

  这不只是为了玄子,也是为他自己。

  她是练有「蛇腹断」的潜行都菁英,万一耿照发起狂来要了她,失贞的玄子不免像折断整刺的冷瞌青蜂,大大折损功力寿元,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危,耿照也将死于无解剧毒,谁都没好处。

  两人在狭窄寒凉的地底密道里遥遥相对。玄子足尖微动、步子还未跨出,碧火功已生感应,耿照兢惕地退了一步,玄子不再进逼,默默等他回应。

  方才发生在水阁楼顶之事难以启齿,说出来更像得了失心疯,任谁都要投以异样目光。

  他或许能说给宝宝锦儿听,以她灵心巧慧,定能发现什么端倪。横疏影无疑是绝顶聪明的女军师,兴许一听就知道关键所在,但想到要向她坦承自己于失神间奸淫了雷冥杳,实是无比难受。耿照这才发现——正因为姊姊对待自己极好,事事为他着想,寄望甚深」他更难以承受她失望的目光。

  耿照本想随口带过,但不知怎的,他一点也不想欺骗或敷衍玄子,彷佛这样不仅伤害了她,也伤害了自己。他试着告诉她自己现在很不安全,可能……可能会对女子站出越矩之事……什么是「越矩之事」?玄子果然问。

  要命。越矩之事……呢,就是不能跟别人、只能与自己心爱之人做的事。说出去狠羞耻的……等等!这样说也不对。男女合欢未必越矩,只消你情我愿,或何夫妻名分,敦伦是天经地义的事,越了哪条规矩?

  他错在一时失智,奸淫了雷冥杳。奸淫女子是不对的。因为会生孩子吗?玄子越出颖悟的表情,彷沸把小脑袋瓜里的两条线接上了。不是!奸淫未必会生出孩子……耿照忽然警醒过来。「不过也差不多,总之就是不好。他认眞对她说:

  「我……我现在定力狠差,脳子也不太清楚,不知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我们是朋友,对吧?朋友不能互相伤害。所以你离我远一点,也耍提防我突然发狂,万一真这样,你就赶快逃。」

  回答纹子的问题通常会引发一连串的问题,不只因为不通世故,而是这孩子很有求知精神,耐心又是罕见的好。如果不是能够好好地满足她的场合,上上解就是小小地附和她一下。

  谁知玄子听完,却只是点了点头。

  「那没关系。你想的话,就奸淫我好了……跟上回在驿馆差不多,是不是?」没想到她还记得。耿照脸红耳热,心口怦怦急跳,「奸淫」两字被她淸淡淡地说将出来,竟有一股奇异魅力,直令人想亲身一试。这当口你就别来乱了-—他用力用用脑袋,强抑心猿意马。这足以诱发另一次失控。

  「『蛇股断』对男子是剧毒。」面对玄子只能说道理。她对情感面的理解相当薄弱。「如果我奸……如果我们做出越矩之事,会毒死我的,你也会丧失辛苦修练的元功,宗主派你来保护我,这样不是狠糟糕么?」玄子摇头。

  「你奸淫了阿纨,是不是?你也没死?!宗主说你没关系的。耿照本想请她别再用「奸淫」这个字眼,忽然听出不对:「你是说阿纨姑娘在

  与我……之前,」见纹子露出徴询之色,只好咬牙补上「奸淫」两字,免得她听不懂。「……并没有散去『蛇腹断』的元功?」

  「没有。」

  玄子不会说谎。漱玉节到底在想什么啊!

  「宗主说,若你与化骊珠融合,帝字绝学的内劲和骊珠同源,你就不会死。若你死了,代表珠子并未融合,挖开尸体取珠即可。」

  ——毒……毒计!当眞是好毒的心计!

  耿照惊出一背冷汗,遍体生寒。他一直以为漱玉节对自己青眼有加,除了化骊珠的级故,先前他三番四次相助,帮了五帝窟的忙,多少有些情分在。岂料她竟如此毒辣无情!

  他忽然想起一事。

  「那在……之后,阿纨姑娘身子可曾有损?内力还在么?」

  「是指你奸淫她之后吗?」

  「……是。」

  「似乎没事的。」

  那就是「蛇腹断」的修为还在了。

  既然如此,漱玉节编派阿纨给伊黄粱侍寝,安的是什么心,打的又是什么主意?是阿纨命苦,终不免要散功一次供伊大夫享用,还是这回她既非完璧、仍带剧毒的奇异体质,终能骗过伊黄粱?

  耿照不由得头皮发麻,藏在温婉娴静的美丽外表之下,漱玉节的深沉与毒辣实不下于岳宸风,说不定好使心计这点还犹有过之。她对伊黄梁的盘算仍无头绪,但决计不会是好事。

  「你跟我说这些,」他开始担心起玄子来。「宗主不会生气?」玄子想了一想,「宗主也没说『不能说』。耿照不由失笑:「她会特别跟你说什么不能说么?」

  「会」。看来嗽玉节也有着同样的切肤之痛。

  耿照望着密道另一头的清冷少女,正色道:「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那样。将来有一天,你会遇上一个你很欢喜他、他也狠欢喜你的男子,你的身子要刘给他,一辈子与他厮守。所以,万一我有什么不对劲,你要嘛打晕我,要嘛就跑。玄子还是摇头。

  「宗主说,有两件事,只要做好一样,就准我回去。取回化骊珠,或怀…怀上你的孩子。」对她来说,「生孩子」似乎是该害羞的,但也仅限这三字而已,无涉其中的意涵。玄子罕见地悄脸微红,随即一本正经地说:

  「这儿狠危险,所以不合适。今晚回去,你再奸淫我好了。我想早点回去宗主身边,又不想挖珠子,你会死的。」

  密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石室里的布置耿照相当熟念:踮锤、鼓风炉,各式各样的滑轮吊具……这是一间专门打造铜铁铸件的作坊,藏在地底想必限制极多,显然对主人来说,保密的重要性还大过了便利,宁可牺牲,也要隐密进行。

  与密道入口相对的,是相当宽阔的四扇铁门,门后隐约传来潮浪的声响。耿照略微一想,登时恍悟:「雷亭晚由这头将那辆『七宝香车』驶入,在作坊中养护整修,保持七宝香车的性能。想当然尔,铁门自是通往码头。

  稍早搭来血河荡的平底沙舟,似是雷亭晚的座舰,甲板各处留有七宝香车通行的车道,舵工也熟练地以活扣固定车体,避免航行间香车滑动,发生意外。相对于始终待在船头的雷腾冲及雷冥杳,七宝香车之主更像沙舟的东家。

  耿照心想:「难怪他院里没什么人,日常作息都在舟上,只修整时才回到此间。自走机关车加上船舰,机动性高得吓人。」

  石室中央的台子上整整齐齐陈列着工具和零件,唯独不见那桶雪白饰金的七宝香车,工具零件都不见出奇,四壁也无蓝图之类、可一窥机关奥妙的线索。耿照随手拈着一柄金锥,蹲在应是停放香车的四方坑道中,试图想像机关车在这里拆卸零件的模样。

  经今曰一战,七宝香车的轴辘、车轮,以及那片被他砍花了表面的水镜钢,肯定都是要修整的。世上无金刚不坏之物,便是神术这样坚锐沉厚、千锤百链的宝刀,也须悉心保养,才能维持良好状态。

  如流影城、青锋照等名锻,除铸造利器之外,替兵器进行保养。也是一条极重要的财源与人脉。即使是神兵利器,如果使用不当,或缺乏大匠调养,时曰久了一样完蛋大吉。七宝香车这般精密的机关器械,只怕更十倍、百倍于刀剑。

  那就奇怪了。耿照沉吟着。

  该在秘密作坊里的机关车不见踪影,该在作坊里保养机关的车主连情人都顾不上了,早早就离开……除非雷亭晚有第二辆七宝香车,否则首要的工作便是整备战后的机关车。谁知道下一场悪战几时会来?

  打造、甚至保养这辆七宝香车的,另有其人丨

  一股难以言喻的莫名感应突如其来,耿照浑身一悚,彷沸听见无数哀鸣惨嚎,溶于一片火海焦垣……杂识一现而隐,回神见守在入口的玄子仰进半身:「有烟妹!外头好像起火了。」耿照如箭离弦一跃而起,怜着沉重的金锥掠进密道:玄子与他默契极佳,一句也不问,紧跟在后。

  深入密道,最忌后路被断。两人心念一同,都怕有人封了出口堆柴熏烟,耿照的神术刀、纹子的灵蛇古剑虽是利器,破壁除封时却不如一柄打鐡锻刀的金锥。

  所幸沉重的金锥并未派上用场。耿照舍了锥子,揭开掀板活门猱身跃出,顺手将玄子拉了上来,两人各擎刀剑冲出厢房,双双愣住,俱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火海焦垣非是纯然出于灵识的感应。

  幽蓝的天幕、寒凉的夜睡……不久前才亲见亲历的,彷佛已是隔世,甚至从来不曾存在。焰冠熊熊的冲天红莲宛若预视,活生生从耿照的感应里狰狞浮现,整座风火连环坞陷入一片滔天火海!

  【第十七卷:七玄大会】第八十三折:灵剑穿心,腹生火齐

  火海中伫着一条身影,披头散发,衣衫条条碎碎,赤色的手臂肌肉自破孔中撑裂而出,宛若铁汁炮红,在焰火下看来倍显魁梧。衬与满地散落的尸块,简面是从炼狱中走出来的阎魔大王。

  男人手里握了柄似刀非刀、似斧非斧的巨刃,握柄长如斩马刀,径圆粗逾铜棍,刀末是一枚豪迈的园环:刀锷到刀背的形状则呈尖梭状,本也是极大,然而与炽红一片的斧形巨刃比将起来,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那烧红斧刃所经处,便即燃起烈焰,树木廊柱固然如此,屋瓦碑石也不例外。散落的肢体切面焦黑如炙,显然是切断的瞬间就封了口,鲜血与滚烫的刃面一触即化成血雾,连溅都溅不出来。

  地上时见眦目欲裂的头颅,死前的惊恐全封凝在失去生命的一瞬。耿照一见巨刃的模样,登时联想到姊姊曾与他说过的、雷奋开在啸扬堡遭遇的妖刀离垢,冷不防额际隐刺,头痛忽然复发!

  「好……好痛……好痛。」

  他倒地乱滚,双手抱头,活虾般弹腰拱背,宛若发狂。弦子从未见他如此,饶是她远较常人冷静,但奋力挣扎的耿照破坏力惊人,挥臂蹬腿的,完全无法近身,好不容易滚到院墙边,发疯似地朝由墙连蹬七八下,末了「哗啦」一响踹倒半堵墙,粉灰碎瓦溅了一身,终于伏地不动,背心剧烈抽动。

  弦子替他拍开背尘,扶腋而起。

  「你怎么了?」

  「好……好痛!」耿照疼得涕泗横流,胀红头脸、额颈迸出青筋,闭眼咻咻吐气:「你没……你没听见么?」

  弦子蹙眉。「听见什么?」

  「好吵……好吵!」他勉强提气,颤着黝黑粗壮的臂膀掩耳,面露痛苦之色。「好吵……好吵的声音!到处都是……好响、好刺耳……像鸟笛似的……哈、哈,哈、哈……头……好痛!那声响弄得……弄得我头好痛丨。」

  仿佛呼应他的说法,那手持离垢妖刀的男人忽然回头,欲迸红光的双目朝两人藏身处射来!弦子拉他闪入月门,那人低咆几声,长身跃起,持刀追逐几名从屋中奔逃而出的赤练堂弟子去了。

  对于眼前的情况弦子毫无头绪,但她长于潜行狙杀,本能知道现在必须先离开这里。「这里不能久留。」她扶他起身。「你还能走么?」这点至关重要,直接影响到撤离的路线。

  「可……可以。但是……妖刀……不能不管……」

  弦子没搭理他。「不能不管」只是一种态度,就像挑剔别人时啧啧两声、一迳摇头:「你这样不行啊!」不行又怎的?还不就这样?如果耿照说「一定要管」,那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弦子根据自己的判断做了解释。

  雷亭晚、雷冥杳之院沿突出的山沿而建,算是风火连环坞的髙处,手持烈焰妖刀之人由下方水陆寨门杀上来,山下已是一片火海,目测难见何处有路。弦子扶着他欲回雷亭晚的地室,转身却见一人掠来,身劲装灰眉烈发,面孔虽燻满黑烟,魔隼一般的锐目仍教人难以迎视,正是赤炼堂大太保,「天行万乘」雷奋开!

  他面色一沉,怒指二人:「你们怎会在此!」见耿照神色委顿,弦子闭口不语,更觉有异,大踏步向前:「你们——]寒光一掠,灵蛇古剑以绝难想像的速度,直取他的咽喉!

  耿照左臂搭在弦子肩上,全身的重量倚着她,灵蛇古剑佩在她的薄腰之后,长度又较寻常青钢剑更甚,别说直刃伤人,连拔刀都有困难。

  雷奋开江湖混老,正是吃定了这一点,才敢大步进取。他心细如发,出手如狮子搏兔,罕有轻敌,然而弦子这路逆手拔刀乃黑岛绝学,加上她心无旁骛,所下苦功已逾十年,得手的目标中不乏武功高绝的成名人物,速雷奋开也差点着了道儿,刀刃着体的瞬间硬生生挪开寸许,喉底被挑飞一滴血珠!

  「好刀!」

  他怒极反笑,双掌一错,谁知鼻下寒光骤闪,招式既老的灵蛇古剑竟扎入胸口!

  弦子四岁进潜行都,六岁被漱玉节选中栽培,除「逆手刀法」,宗主还教了她这路「穿心剑式」。潜行都是执行秘密工作的探子,最高的境界是来无影去无踪,格斗非是任务的虚心,万不得已与人动手,则以「速杀」为要,三招不取便即退走。

  ——带不回情报探子一点用也没有。

  故「三招」是潜行都武艺训练的重点,三招内不能杀敌,就算保住性命也可能导致任务失败。敌人强弱、己身的胜负俱都无关紧要,哪怕再一招就能取胜,无灭口之必要的对象,能浪费的上限就是三招。

  对她们而言,「寻隙」与「疾退」远比应对拆解更重要,无论是绮鸳的飞燕双拐或阿纨的三叉剑,大体遵循此一原则。但漱玉节却在弦子身上做了个实验。

  「你的上限,是『一招』。你要练习在一招内杀死敌人。」

  「如果杀不死呢?」小弦子问。

  「任务就算失败。」宗主眯着好看的眼眉,对着她淡淡一笑。「做得到吗?」

  「恩。」

  弦子其实不太知道什么叫「失败」。她一遍又一编练习着单调无聊的逆手刀与穿心剑,身心超越同龄少女的翩浮,把既是刀又是剑的单锋刃练到连宗主都不得不赞赏的境地。

  若非耿照横空出世,原本依漱玉节的构想,楚啸舟与弦子分别是对付岳宸风的两记杀着,一明一暗、正一反,楚啸舟的「虹尊刀法」负责吸引岳贼的攻势,只消一瞬,弦子就有击杀他的机会!

  雷奋开的武功、见识,远远胜过眼前清冷的十七岁少女。于无数次战阵拼杀中练出的灵敏感应与求生本能,让他躲过了出其不意的逆手刀法,但无比刁钻的「穿心剑式」却偏离武功常理太远。

  弦子出师前,须以此招刺漱玉节的心口,木剑刺穿宗主层层衣里。在雪白的奶脯上刺出一点殷红才算过关。「刺这里,懂吗?」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美丽雍容的少妇对小小女孩打开衣襟,解下滑软的绸面肚兜,袒露出白皙坚挺的傲人酥胸。

  仿佛担心她不能理解,宗主拉着她纤小的手掌,将指尖按在浑圆的乳峰上。

  小弦子自幼寡言,不爱哭也不怎么笑,对比那一见便知是美人胚子的精致小脸,小女孩似乎天生在情绪上有着莫名的缺陷,若非宗主对她青眼有加,负责管顾女孩儿们的嬷嬷早把她刷了下去。不能主动合群,对潜行都卫而言是重大缺陷,可能会令同伴陷入险境而不自知。

  弦子像是坏掉的囝仔娃娃,不问问题,也不太答话。能懂的她就是能懂,不能懂的就是不懂。学会「问问题」,那已是她长大之后的事。

  但即使对小弦子来说,宗主的胴体也太令她惊异了。九岁的小女孩无法理解,为何宗主的身体跟自己的会有这么大的差异,罕有地开口问:「这是干什么用的?」手指恋恋不舍地按了按柔软又富弹性的酥滑雪肉,心儿怦怦跳。

  宗主笑起来。「奶娃儿呀!」少妇愉快地说:「将来你生了娃儿,就用这个哺喂你的女儿。」

  我……我也会有么?

  小女孩惊奇地睁大眼睛,俏美的小脸红扑扑的。她并不常露出这样的表情。

  宗主咬唇吃吃笑着,美眸里掠过一抹恶作剧似的狡狯光芒。「要不吃吃看?」

  弦子一阵脸红心跳,觉得烘热得仿佛要晕过去,考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漱玉节敞开衣襟,裸着半身坐在莲墩绣凳上,怪有趣地看着小女孩搬来另一张绣凳、轻手轻脚地爬了上去,按着宗主柔腻的缎裙膝头向前倾,凉滑细小的嘴唇印上了浑圆的乳峰。

  她并没有喝母乳的记忆,不知要含住那枚勃挺如红梅的酥嫩蒂儿才能吮出乳水。

  小弦子闭着眼睛不敢乱动,认真贴着乳肌,记住唇瓣上奇妙的触感。宗主身上的温热甜香令她莫名觉得安心。

  少妇伸臂将她揽入怀里,小脸埋进了雪沟。「将来等你能生孩子了,也会有这么漂亮的奶脯的。明不明白?」女孩红着脸点头。当然宗主也有说不准的时候,等弦子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那双胸脯却是小巧玲珑,浑不似宗主的肥硕饱满,只有坚挺姣好的乳形有几分相似。

  此后她一听「生孩子」三字,便忆起那个花厅独处的午后,忍不住脸红。潜行都的同伴觉得这人简直怪得没边了,连这方面的癖性都怪。

  从那天起,弦子天天练习击刺,风雨无阻,终在十五岁上有此造诣,是自有「穿心剑式」以来、绝无仅有的天才—但或许对应她下的苦功并不能算是。

  胸口痛感激生的刹那间,雷奋开悔恨顿生,但「天行万乘」一向予人悔恨多过自己,左掌一记「万乘西川」轰出,「呯」的一声巨响,少女却未如料想的化为血糜酾天。

  耿照硬接下大太保赖以成名的六合铁掌,不足五成之力仍轰得他登登倒退几步,呕出一口瘀血:余劲所及,耿照的左手拇、食二指一滑,在灵蛇古剑的棱脊上擦出血痕。

  雷奋开的五成掌劲可不是心慈。

  普天之下,但凭四式掌法威震宇内。人皆称绝者,只「铁掌扫六合」一门。六合也者,天地四方也。虽说「一力降十会」,铁掌扫六合却不只是一味追求力量的粗鲁武学,简单的四式掌法亦能生出无穷变化,左式「万乘西川」并右式「风卷东溟」,即能合成第五式「东拒西敌。憾地双擘(bo四声)」。白日耿照便是在这招下吃了大亏。

  雷奋开右掌将出,见耿照指尖带血,突然醒悟:「是他阻了小花娘之剑!」掌力一偏,打得青砖粉碎、砖石溃溅,冷哼道:「典卫大人现身于此,莫非也是追纵妖刀而来?」

  弦子的剑刺入雷奋开衣内,便被耿照捏住剑脊,难再进分许,知道他无意与雷奋开对敌,也不理碎砖喷溅头脸,灵蛇古剑横在耿照身前,双目盯紧雷奋开。

  正面对敌、甚至护卫他人非她所擅,少女沉静的外表下,其言正拼命汲取可用的经验。

  耿照五内剧伤,外力侵袭,碧火功自生反应,超越意念抑制,被掏虚了的身子在内力运转下飞快复生,反较前度恢复更快。他调匀气息,夜入风火连环坞的理由不便实告,正要顺着话头,蓦地一凛:「大太保!你说……还有谁追踪妖刀而来?这妖刀又是谁引来的?」

  雷奋开冷笑。「他妈的!你来问我,我问谁去?你们不是一道的?」瞥见耿照背后长匣,锐目一凛,突然纵身上前。

  弦子出剑疾刺,这回雷奋开已有准备,单锋贴着身侧掠空。雷奋开「铿!」一弹剑眘,弦子半身酸麻,几握不住灵蛇古剑,只能勉强站立不倒,但也仅此而已。

  顷刻交睫,雷奋开与耿照各出一臂,啪啪啪地换过五六招,一个铁掌沉雄,一个鬼手精妙,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雷奋开又赞一臂,耿照另一手架在弦子肩上,难以施展,以一敌二苦苦支撑,陡被摘掉了胸前系结。雷奋开一抄系绳,将他震退几步,长厘往地上一拄:劲力所及。匣链扣锁一齐爆开,露出其中的「映日朱阳」。

  映日朱阳乍看是柄长剑,其实剑身呈狭长的锥状,布满皴裂细纹,雷奋开纵使白天不在校场,一看也知是什么剑。

  「典卫大人,你来做贼啊!」他皮笑肉不笑地嘿嘿几声,忽又皱眉:「奇怪,映日朱阳的剑首我记得有颗宝珠,其色如血……怎地不见了?燻得这么黑又是怎么一回事?」

  耿照心想:「是了,当年三府竞锋大会上,他是亲眼看过这把剑的。」

  喀拉一声,雷奋开随手扔出剑匣,目光炯炯直视。「典卫大人,今夜之事我可不过问,不过那持刀之人,烦你为我挡一阵。待我召回儿郎们,便能将那厮擒下,则妖刀之谜、背后首脑等,皆可大白!」

  血河荡夜风极大,风助火势,离垢的刀尸来得快疾,待雷奋开问讯而出,山下校场、大堂、码头各处弟子不是被斩杀一空、葬身火海,就是早早逃开。雷奋开长年不在连环坞,此地纪律废弛,急乱之中几度试图纠集残余帮众灭火、阻击入侵的外敌,效用却极其有限。

  他取出「指纵鹰」的専用炮号施放,在火风啦哮中难以辨悉。这支雷家的私兵纪律如铁、层级分明,为牢牢抓紧权力,雷奋开设计了一套繁复的指挥方式,若无鹰符召唤,就算亲人在眼前生生被杀,「指纵鹰」也绝不稍动,何况总坛起火?

  此地对雷奋开等老一辈的赤炼堂之人别具意义,无法坐视它尽毁。眼看火势即将烧上半山腰来,雷奋开终于决定放弃坐镇现场,亲自传唤「指纵鹰」来支援,以保住总坛。

  耿照自无须为赤炼堂犯险,但雷奋开「使真相大白」的说法动摇了他,况且那句「你们不是一道来的」也令耿照十分在意。还有什么他认识的人也在这里,趟入了这滩浑水?

  雷奋开看透他的心思,一指对面的月牙突出部。「我的信使驻扎在那里,我传了号令就回,绝不超过半刻。」耿照一使眼色,弦子剑指前敌,缓慢而轻巧地移至木匣畔,俯身拾起乌残的映日朱阳剑。

  雷奋开看也不看,冲耿照一拱手。「典卫大人,有劳了。请!」

  耿照定定看着他。「比之妖刀,我不会比较喜欢赤炼堂。你信我?」

  「我说过,我很佩服你。你会做你认为对的事,这一点,我信你或许更甚『自己人』。」襟袂猎猎,初老的大太保身影一晃,声音已自沿山抬头处传来:「……况且你若去得晚了,只怕见不到相好的最后一面!说到了武艺。你信不信她?」

  耿照忽然惊醒,来不及召唤弦子,发足往烈火中心狂奔而去!

  不过眨眼工夫,手持离垢的赤红男子便杀净了一院人丁,踩着尸骸舞刀咆哮,所经处无不烈焰滚滚,宛若炼狱。耿照跑着跑着,迎面一群赤练堂弟子争先恐后涌出月门,但听后方一人嘶吼:「给……都给老子让开!」人潮自底部骚动起来,不住飞起断首残肢,无奈众人俱都吓破了胆,没命奔逃,谁也没空回头望一望,让出道来。

  耿照认出那人的声音,神术连刀带鞘一指,气神如一,凝于鞘尖,大喝:「让开!」碧火神功之至,奔来的赤炼堂弟子猛然抬头,眼里哪有什么少年?顿觉一柄柱头般的骇人巨刃直挺挺地架在前方,寒气透体,忙不迭地向两旁分开,犹如潮水分流,露出被挡在后队的雷腾冲来。

  六太保双臂包得米肠也似,但一身霸道的横练仍在,兀自抬腿踢人,欲清出一条便路,当者无不碎首糜躯,死伤枕藉。前队两分,雷腾冲只觉锋霜逼面,巨刀的刃缘仿佛从他额头「飕!」一声剖至裆间,锐痛乍现倏隐……回神不见什么逼人巨刃,耿照持刀而来,一把揪起他的襟口:「你是赤炼堂的太保,当此大难,却要往哪里去?跟我来!」

  雷腾冲哇哇大叫:「雷奋开自己开溜了,却要老子去送死!」

  耿照也没指望他帮忙阻截妖刀,但放此人不管,徒增伤亡而已。不由分说拖他进院里,甩脱刀鞘向前冲,「铿!」架住红发刀者的巨大斧刃,朝身后数名吓瘫的赤炼堂弟子喝道:「快走!」那几人如梦初醒,谢都来不及说,连滚带爬逃出院门。

  刀者仰天怒咆,压得他单膝跪地,赤红的斧刃将神术刀背压入耿照肩窝。耿照握紧刀柄,鼓起全力向上弹,扛担似的把斧刃顶飞出去!红发刀者连人带刀撞塌半堵火墙,旋被埋入狂舞的火舌。

  好……好烫!

  耿照肩上衣衫焦脆一片,一拂便裂作黑蛾散飞,肌肤似被烈火烤过,又红又肿。他正低头检视神术宝刀,忽听泼啦一声、烟窜雾塌,那持刀汉子竟从火里撑起身子,没事人儿似的站了起来,尽管面上焦黑如锅底,一双赤红的血眼却亮得怕人,嘴角微微一动。

  (他在……笑?)

  一晃眼火星飞卷,炽风扑面,耿照举刀齐眉,「铿!」迸雷掣电,堪堪接下火刀一击!还来不及变招,红发刀者拧腰旋臂,舞刀如抡斧,惊人的膂力挟着难以言喻的飞速,斩落同一部位!

  耿照两臂酸麻,胸中气血翻涌。他天生怪力,动作又是奇快,佐以天下间回气拔尖儿的内家至宝碧火神功,一向无往而不利:然而适才在小楼中虚耗至甚,至今尙未全复,两人以力斗力,耿照竟是小退了一步。

  耳蜗深处那奇异的、无比尖锐的振刺鸣动又起,耿照忽觉躁烈,眼中迸出赤红精芒,不顾已身之不利,悍然回击!两人在火海中咆哮舞刀,你一来、我一往的豪迈对击,全然无视火势延烧,宛若两头疯兽。

  什么拆解攻防俱无意义,两人全凭血气,以刀为爪、以刀为牙,血淋淋地碰撞撕咬,每一冲撞无不火星四溅,宛若溶岩喷发。盲目的互击不知持续了多久,在耿照感觉仿佛已天荒地老,又像霎眼惊神,毫不真实——

  而将他拉回现实中的,是突然其来的脱力。

  他双手一软,厚重的神术刀背被赤红的斧刃砍进肩里,「嘶—」的飘起一缕烧烟。耿照如遭火烙,牙关死死咬着一声痛吼,通红的颈额迸出青筋,左肩琵琶骨被烧红的神术一炙,冷汗直流,差点连刀都握不住。

  红发刀者邪邪一笑,耿照忽觉此人眉眼甚是熟稔,却想不起是谁,斧刃已挟烈焰挥落!正闭目待死,蓦地背心猛被一扯,身子平平滑开丈余,一张平静无波的俏脸复现面前,却是弦子。

  猎物被夺,刀者怒不可遏,挥刀追来。弦子反手从角落拖出一具魁梧身躯,却是_身欲逃、不幸撞在弦子手里的雷六太保,雷腾冲双手不便,一照面就给她点了周身大穴,动弹不得。

  弦子将雷腾冲往离垢刀尸扔去,长腿一蹴,雷腾冲在半空中穴道解开,急得手足乱舞:「他妈的小贱人!坑杀老子——」语声未落,已被烈焰斧刃搁腰砍成两段。腰斩一时未死,落地后上半身不住弹跳,双手乱抓,惨嚎不绝于耳,庞大的下身迳撞上了红发刀者。

  刀者怒极挥刀,斧刃旋起一片焰花,鲜血一触刀刃便化赭雾,雾焰间肢体此起彼落,也不知砍成了多少段,终不闻六太保的惨叫。弦子乘机搀着耿照退出月门,正要离开,谁知大批帮众又回涌上来,转眼塞断退路。

  耿照喘过气来,抬问:「怎地又回来了?」当先两人正是适才耿照自斧刃下救出的,不敢不答:「典……典卫大人!下……下边没路啦,都……都成一片火海了!」

  耿照想起雷奋开是往山上走的,沿山必有绕至对峰的道路,忙道:「往上走!大太保已唤『指纵鹰』来,强援将至,众人勿慌!」这几句以好不容易聚起的碧火真气送出,后队亦清晰可闻。众人稍稍镇定,争相行礼,推搪着往后山逃去。

  只一耽搁,红发刀尸又挥开血雾。耿照活动活动酸软的指掌,强抑双手剧颤,勉力提起了神术,刃上焦黑一片,残留着髙温炙烧后的斑斓,见弦子擎出灵蛇古剑,举手制止:

  「他那把刀能生高热,直逼锻铁的鼓风炉,再好的精造锋刃一碰,十之八九要完蛋。你身上有没暗器?」弦子点头。

  「有三枝蛇牙锥。」

  「在檐上找个好位置,发暗器取他要害。」耿照按她手背,低道:

  「我绊住他,你看准了再出手。不用急。」

  弦子忽反过凉滑的掌心,握住他的手掌,一双妙目定定投来,仿佛他脸上有张繁复的字谜。耿照微怔:「怎……怎么了?」

  弦子把握时间端详,片刻才摇摇头。「你刚才好怪,不像你,跟野兽一样。你们俩对打的时候样子好像。我没法靠近你。」她难得说了这么多带有情绪的字眼,而非平铺直叙,反不如平日流利,可见方才的景象在她看来,是何等的惊心。

  耿照闻言一惊,强笑道:「你傻啦?自然是我。」弦子又看几眼,点头道:「嗯,是你。」还刀入躺,背着破烂剑盒纵上屋脊。耿照摸摸脸颊,心底一片冰凉。他头一回失却自我,是在不觉云上楼对战天裂附身的阿傻,那感觉像是心血上涌,回神时自己已躺在蛛形刀座上,差点被失神的阿傻斫成两段。

  据老胡描述,那日他简直神勇得要命,就算给吹成了「刀皇传人」,众人也未有多疑。他一直以为是琴魔魏无音「显灵」所致,后来在柳岸与沐云色交手、不自觉使出「通天剑指」,才发现情况竟无相通处,他开始怀疑起当日的惊人表现,到底和夺舍大法有无关连?

  再来便是对雷冥杳的失控之举。

  「野兽」这个字眼在今日以前,耿照从未想过会用在自己身上。他寡欲坚忍,自制远在同龄同侪之上:比起跑得快、跳得高、怪力无匹,从小到大他毋宁最以此事自豪。

  便在对战岳宸风这等强敌之际,他也没变成「野兽」……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刻,耿照感觉前所未有的惊恐彷徨。逼近的死神却由不得他继续沉溺。他运起一丝微弱内息,摩挲着膀里的化骊珠,珠子受到刺激陡地释放奇力,一霎盈满百骸!

  突然涌出的力量极不友善,鼓爆经脉似的压挤、扩张着,令耿照极端痛苦。「化骊珠啊化骊珠,全靠你了!」化骊珠虽有遗弃宿主的记录,耿照别无选择。非常敌须以非常法抗之。红发刀者一刀劈落,神术悍然相迎,两人又斗在一处。

  脱离了失神的兽态,耿照完全不是刀尸的对手。膂力两人相差无几。耿照虽有奇力,唯恐催鼓到顶将受反噬,仅以六成的力道接敌,被轰得频频倒退。

  比起怪力,离垢的高热更令人杂以忍受。耿照注意到离垢已不再吐出焰火,斧刃呈现炽亮精白,那是锻铁炉中最髙温的焰色,凡铁必熔,绝无侥幸。但离垢不仅没有失形,连硬度、锐利度都丝毫未减:反观神术从黑而红、再由通红转为炽亮,精淬锋刃必然受损,卷口只是早晚的事。

  这怕也是刀尸出手无招的缘故,纯以最原始的速度与力量决胜。耿照想。

  滚刀、缠头等惯见的刀法路数,于离垢俱都无用。太接近髙热斧刃,连刀尸也无法忍受——虽然持用这把刀本身就令人难以想像?

  耿照一步步退入洞门,发卷衣焦,苦苦忍受窒人的热浪,终于让红发刀者的背门对正屋脊。弦子不知匿于何处,第-枝蛇牙锥骤然出手——破空声落,金绿色的暗芒正中红发刀者背门!他看也不看,刀斧迳劈耿照,暗芒「铿!」弹开,落下一枚三寸来长、弯曲扁平的蛇形金锥,尖胆状的锋锐蛇首撞弯了口,铿然坠地。

  「弦子!」耿照差点被离垢砍中,狼狈避过逼命一刀,扬声提醒:「小心他身上有甲!」

  「飕!」

  第二道暗芒更快更疾,方位却略微上移,瞄的是颈后「大椎穴」!

  (会被闪过——)

  一刹间福至心灵,耿照忽明白弦子之意,少女的狙杀蓝图就这么生生浮现脑海,以心传心,无须言语。弦子不愧是漱玉节麾下最出色的暗棋,她最恐怖的非是武功身手,甚至不是超乎想像的坚毅韧性,而是临场的惊人创造力。

  后颈目标太小,在火场中瞄准不易,就算瞄得奇准,也容易被闪过。

  果然红发刀者听风辨位,膀颈一歪,蛇锥射落身前:便在此时,耿照已无声无息钻进臂围之间,一刀撩开他的胸腹衣衫!

  刀者惨嚎着后退,衣襟倏然两分,露出一件银灿灿的及胸两当连环甲,甲间的极细锁子链环不敌神术,被一刀挑开,在胸口留下条焦烂破碎的凄厉血痕。这一下主副易位,原本主杀的蛇锥变作诱敌,而扮演诱饵的耿照则趁机出手,若非神术锋刃已伤,为锁子甲所阻,破甲时拉出锯牙似的破烂口子,这刀直要贳穿下颚,当场分出生死。

  神术受损,又被烧得红亮,光耷黏着都能连皮带肉撕下一块,这一刀不啻斧锯加身,可惜招中血止,尽管入肉颇深,却难致命。刀尸仰天咆吼,抬腿踢飞华截带焰柱头,神力之下,石弹般轰碎了檐角,无论后头躲着什么,怕已化为齑粉。

  「弦子!」耿照眦目欲裂,救之不及。刀尸带着妖焰般的衅笑,得意抬望。

  第三道暗芒便于此时射到,越过耿照的肩头,直取刀者胸甲分裂、刀创焦糜的胸膛!弦子第二枚蛇锥甫一出手,立即转移阵地,连耿照都未料到,遑论刀尸。

  红发刀者再无余裕,千钩一发之际回刀当胸,忍受斧刃高热,失却连环甲保护的胸口顿时泛起大片水泡、眨眼间又溶作一片血红,最后干枯焦烂,犹如败革。如此牺牲换来巨大的斧刃遮护,蛇锥「黏」上刀板,倏地融烂如汁,金铁液流垂坠落地,嘶的掠起一缕白烟。

  最后一枚蛇锥失效,主副再度易位——红发刀者自创胸口躲过一劫,耿照乘势欺近,催鼓余劲,刀尖对正那皮甲般的铜色腹肌一搠!化骊珠彷沸呼应宿主之决绝,大放光明,白芒透衣而出,耀眼生辉!

  成功了!

  眼看刀尸避无可避,神术突然一阻,刀尖距虬劲的铜色肌肉尙有分许,仿佛刺中一面无形气盾,难进分许。刀者腹间绽出刺眼红光,周遭气流如遭火焚,任凭耿照如何使力,竟吸不进丝毫气息,所剩不多的体力内力如风流失。他咬紧牙关一推刀头,硬将神术搠入!

  红光的源头正嵌在刀者脐内,便如化骊珠之于耿照。赤发如焰的离垢刀尸尽吸红光,仰天虎吼,滚热的震波如涟漪般四向扩散,震得神术刀身冒火,亮起一片龟裂细纹。铿然爆碎,耿照连人带刀一齐弹开!

  红光贯体,刀者如有神助,内力源源不绝,足尖一点,迳扑向耿照!

  耿照浑身脱力,半空难施拳脚,而弦子跃下墙头,仍有两丈之遥,拔剑不及,只得将背后剑盒掷出。半毁的木撞描碎在离垢上,破片付之一炬,耿照抄起黑黝黝的「映日朱阳」挡刀,虎口迸血,人剑合一地滚飞出去。

  危急之际。一抹火红衣影掠进月门,兵刃撩起金芒,「铿!」架住离垢,红衣红裳、红颜红剑,映得耿照满眼彤艳,仿佛置身梦中,喃喃道:「二……二掌院?」

  来人身段修长,红裳绷出一抹玲珑紧致、充满劲力与美感的曼妙曲线,手中的重剑「昆吾」无惧离垢炎酷,连相持的力道也丝毫不让,正是水月停轩二掌院、「万里枫江」染红霞!

  刀尸一见是她,锅底似的黑脸忽露迷惘,迟疑之间,染红霞运劲将他震开,抽身疾退,与弦子各胁一臂,拉着耿照退出大院:足尖连点,穿一门便合一门,弦子心领神会,信手拉上横闩,直过五重院门才停下。

  「染……你怎会在这里?」耿照忍不住问。

  染红霞被蒸出一身香汗,鬓边柔丝烘卷,湿漉漉的发梢粘着玉靥口唇,衬与红彤彤的面颊,柔媚中更显英气。千头万绪,她一下不知怎么回答,顺口问:「你们呢?怎么会在……」瞥见耿照手里的黑剑,顿时明了,灵黠地一笑:

  「典卫大人,你来做贼呀!」

  耿照面上一红,挠头讷讷傻笑。

  以二掌院之磊落正直,必恨宵小,谁知她居然抿嘴莞尔,似见弟弟做了什么傻事的小姊姊,既想板着俏脸教训他一顿,又忍不住觉得好笑。耿照松了口气,担心被她看低了,绞尽脑汁想辩白,转念一想:「我是做贼,有甚好说的?」不觉气馁。叹了口气道:

  「你呢?怎会在这里?」

  「我追着一个人来的。」

  她从袖里取出一片破烂锦布,似是半幅撕裂的袍角横褴。「师姐安排崔公子住在客舱里,我巡夜时发现条人影鬼鬼祟崇离了船上岸,片刻便不见纵影,而只有崔公子的房门是开的,房内没半个人。」

  「我拿了佩剑,一路循迹追到血河荡,这片布就是沿途的线索之一。抵达时连环坞已是一片火海,持妖刀之人衣衫虽烧得破破烂烂,与这块锦还是凑得上的。」

  耿照错愕至极。「你是说……」

  「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染红霞俏脸凝重。「手持离垢妖刀之人,便是崔滟月崔公子。」

  她赶到之时,风火连环坞烈焰冲天,寨楼烧得半坍,更无一人能放警钟。水月停轩与赤炼堂毕竟是盟友,无法坐视,恰遇大太保雷奋开与刀尸交手,两人联手鏖战片刻,终于确定是崔滟月。

  但不管她如何叫唤,都无法「唤醒」崔滟月。雷奋开虽有与妖刀离垢放对的经验,但何负隅还有几分活尸的味道,崔家公子绝对是培养完全的成体了,不止身手敏捷、气力宏健,更不惧离垢本身的炽热,与当日扯线傀儡般的何堡主直是不可同日而语。

  雷奋开的铁掌近不了身,遑论对招拆解。他隔空发劲欲取其命,但崔滟月周围气流沸滚,离垢更是化气如蒸,劈空掌力无施藉处,威力不免大打折扣。以雷奋开惊人的轻功,要走自是不难,却舍不下这片起始之地:如非染红霞横里杀出,几乎折在离垢底下。

  「我不明白。」染红霞蹙起柳眉,似觉诡秘太甚,忍不住摇头。「我师姊给崔公子号过脉,他的确是身无内功,也不像练过外门拳脚,怎……怎么一拿到那把刀,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仿佛又回到阴雨霏霏的断肠湖畔,与他一块儿目击妖刀万劫的那一日。

  但耿照并非全无头绪。

  「他……崔公子腰间曾放出红光,」他下意识地手掩腹间,似乎担心化骊珠突然放光,被她看出蹊跷。「你有看到么?」

  染红霞点了点头。「好像有。那是什么?」

  耿照未直接回答,续道:「红光是外物所发。便是那物事,让崔公子有用不完的气力,不惧离垢的高热……甚或有其他异能也说不定。」举起手上的「映日朱阳」喃喃道:

  「我一直觉得这剑有什么不自然处,现在明白了。这黑黝黝的色泽并非是被火焰燻黑,而是它原本的颜色,造剑者为了掩饰这种殊异的材质,在剑身表面镀了一层银灿灿的钢色,也可能是银、锡,或易燃的白云岩一类,至火元之精释放热流,才使掩护消融描去。」

  「这是什么材质?」染红霞问。

  「我不确定,色泽像玄铁,但重量不像。」耿照沉吟。「但合金内添加玄铁,的确是为了提高剑胎耐热的程度。世人皆以为玄铁赋兵坚利,实则不然,盖因提高淬火开锋的温度,兵器才愈坚利。使用这类合金,是为了耐热。

  「……像离垢那样?」

  「正是!」耿照正色道:「映日朱阳以这样的材质铸造,正是为了使用装置在剑首的「火元之精」的力量:失去寳珠,剑就变得这般不起眼,不及原来之万一,而那枚火元之精此刻就嵌在崔公子的腹中。除此之外,我不知该如问解释。」

  染红霞仍然无法置信。「珠玉金石嵌入人体,能有那样的力量么?」

  当然能够,就像化骊珠这样,耿照心想。但他无法就这样说出口。

  崔滟月对如何使用「火元之精」的力量,显是受过训练的,与他时灵时不灵的囧境不可同日而语。化骊珠与火元之精质性不同,当然不能一概而论,但化骊珠奇力若能仿效内息、甚至当作内力来使,世上未必没有另外枚珠子,入体能产生近似的效果。

  到底崔公子是个居心叵测的阴谋家,抑或给刀和嵌入宝珠的另有其人?

  ——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院墙另一头,隐然传来咆哮与破坏的声响。木制的门扇原本就挡不住恐怖的离垢妖刀。

  三人起身欲走,又见方才那群赤栋堂弟子回头,耿照扬声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当先那人苦着脸道:「典卫大人!小人们到了十太保院里,已无路往后山去,只好折回。」人群里果然见得十来位衣衫单薄、披发跌足的婢女,显都是雷冥杳院里的,被吵闹声惊醒,匆匆忙忙逃出。

  雷冥杳随身的两名侍女,使双剑的祈晴、使双刀的祝雨也赫在其中。耿照问她二人:「可见得十太保的踪影?」

  祈晴面色惨白。难掩仓里,勉强镇定回答:「没……没见十爷。」

  「楼子里也没有?」耿照追问。

  祈晴、祝雨对望一眼,均觉奇怪,仍不敢不答。

  「楼……楼子里没有,婢子们找过了的。」其实在她们心里,都当雷冥杳与八爷逍遥去了。以雷亭晚出入之频,院里的丫头都有不小心撞破好事的尴尬经验。十爷不在意便罢,性子一来,杀人也不是新鲜事。日子一长,个个练就了不闻不问的本领,却不知这位典卫大人何以一意追问。

  耿照问不出端倪,转头对为首的那名赤栋堂弟子道:「我与大太保相约,我在此挡住妖刀,他去唤『指纵鹰』前来支援。我见他往山后行去,料想应有出路。怎么不对么?」众人忙不迭叫苦。

  那人道:「大人有所不知,大太保轻功超卓,他老人家在两山夹岸最狭处拉了铁链,管叫『凌天渡』,施展轻功踏着铁练便能渡河,却只有大太保走得,小人们走不得。他老人家说的『山上』,约莫便是指这条通路。」后队有人气愤不过,大骂:「都听这小王八蛋胡扯,没的坑害老子性命!」倒有十数人跟着起闹。

  队前那人转头怒骂道:「谁再说这等浑话,老子与他拼命!别个不说,咱们兄弟几个的性命都是大人救的。真到生死关头,帮里有几个头面人物在?刘七,你们六爷呢?」身边几人大声附和,后列渐次无声。

  那人扯下身上绣有风火号记的短衣,往地上一扔,冲耿照抱拳长揖「小人牛金川,一介泼皮,混在赤栋堂里转些米粮,喂饱一家老小。虽然没读过书,也知道一丁点做人的道理,这儿我是不待啦,大人教小人往哪儿去,小人便往哪去,决计没句多的。」

  诸人面面相觑,一阵裂帛声此起彼落,十个里倒有六七人扯下腰牌,露出「老子豁出去了」的表情。

  耿照拍拍牛金川的肩头,笑道:「我让你好好活着。你一家老小还指望你。」灵机一动,对弦子道:「你带他们去密道,打开铁门让他们逃生。」

  弦子从不拒绝。但她并不愚笨,知他留下是为了挡妖刀,清冷的小脸露出倔强之色。

  「我跟你一道。」

  「不行!」耿照见她皱眉的模样,不觉放软了口气,微笑道:「我答应你的事,是不是都有做到?」

  弦子本想点头,忽然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这次不一样。留下来会死。」

  耿照差点笑出来。不错嘛,你真是越来越机灵了。他凑近她耳畔:「弦子,我当你是好朋友,不哄你也不诓骗你。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决计不会死在这里。再吵下去谁也走不了,别浪费时间,你快开门去,回头来帮我。」

  弦子抬望他一眼,当机立断。「好!」转身奔离。

  耿照朗声道:「各位!八太保院中有条密道,直通下边码头,请诸位随那位弦子姑娘前去。万一铁锁打不开,须合众人之力破坏铁门。,通道一开。请让女子先行。牛大哥,诸事拜托你啦!」牛金川躬身答应,率领众人离去。

  破门声越来越近,偌大院里只剩下两个人。染红霞擎出金剑,将碍事的剑鞘置于一旁,与耿照肩靠肩,摆出接敌的架势。「那位弦子姑娘……是你很亲近的人?」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意外:生死交关,还在意这些旁枝末节做甚?

  但即使会死在这里,染红霜突然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在意。

  (就算要死,也想知道那姑娘是不是他的……)

  「是好朋友。」耿照全然不懂她的女儿心事,靠着伊人温暖的娇躯。顿觉心安,彷佛又回到湖边抗敌、黑夜奔车的当儿,像那样依赖着彼此,开口时心中毫无杂质,连语声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她是很有趣的人。等过了这一关,我再介绍给你认识。说不定能做好朋友?」

  染红霞微微一怔,忍不住笑起来。「一言为定!」

  江水流去,沙船缓缓靠岸。结实的船体只靠一名佝偻瘦小的老舵工便能操作,他熟练地降帆操舵,收缆下锚,让船泊在在一处杂草丛生的小水荡里「由风火连环坞顺流而下,到这里用不着一刻,近到连雷老四都没想到要派个眼线四处走走,以防有人在眼皮子底下生事。

  如果是他就会。

  说是水荡,其实是水道支流里的一道浅湾,要将沙船驶过需要相当技巧,在水道上讨生活很辛苦,等闲不会有人干这种事。要是他们不小心驶进了这片泊湾,会发现杂草丛中有个小小码头,码头边甚至有一幞结賨的小渔屋,收拾得十分洁净,绝非是寻常舟子所为。

  老舵工坐在船弦边抖脚,一面抽着旱烟袋,嘶嘠的嗓音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这人不是什么大人物,在越浦四面的码头都能见到这般面孔,却不会刻意上前攀谈。雷亭晚非常喜欢这个角色。

  唉乃一声!,一叶扁舟撑出草丛,舟上之人放落长篙,轻轻跃上玛头。小舟顺着一撑的余力破水徐行,「笃」的一声撞上沙船,像针鱼般跳动几下,水面水中才都复归平静。

  中年人五缕长须、青袍缓带,略显瘦削的俊脸带有风霜倦色,却自有股逼人的风采。这样的一个人就算坐在闹市里测字算命、兜售字画,都无法令人忽视其存在,柳眉峻色、傲岸雄奇,透着总领一方的威仪气度。

  「老舵工」不敢怠馒,一跃而下挺直背脊,整个人几乎高了一半儿,先前那种猥琐里俗的市井气息忽然消失不见,纵使容貌未变,却彷佛成了一名翩翩佳公子,只差没取出一柄墨荷折扇来。

  「弟子参见恩师。恩师抵达越浦地头多日,弟子有失远迎,请恩师恕罪。」

  「亭晚,与为师客套什么?」中年文士手绺须须,微笑道:「你的易容术更加髙明啦。这张脸我似在城中见过,是真有其人么?」

  「秉恩师,弟子通记恩师教诲,时时将『工夫在诗外』放在心里,观察市井人物之形容,以圆精进技艺。」

  这名「老舵工」正是雷亭晚所扮。十五年来,他经常与中年文士约在此处相见,少则三两月、多则半年一回,间隔从未拉得太久。但听二人对话,还以为这对师徒经年不见,要来上这么一大套的客气斯文。

  但今夜中年文士似没有闲聊的兴致,唰地摇开折扇,直接切入正题。

  「雷万凛的下落,你可査出了什么眉目?」「据说他躲在万梅庵,但我查遍了阿兰山附近,却找不到处今名或旧名『万梅庵』的寺院。老四近日常到莲觉寺走动,兴许与此有关。」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不够。不是你做得不好,而是没有时间了。雷万凛是老狐狸,沉潜十年毫无动静,所图必定惊人。」雷亭晚皱眉:「师尊,近日江湖中又现妖刀,闹出若干事端,会不会是雷万凛……」

  文士挥扇打断他。「臆测无用,不过是盲人瞎马,虚掷光阴耳!雷老四呢?回风火连环坞了?」

  雷亭晚摇头。「还没。雷奋开回来了,老四约莫躲着他,这几天都难见人。」将白日耿照等大闹血河荡一事说了。「……那耿姓少年揭破『火元之精』的秘密,此后要寻回宝珠只怕更加不易。不过恩师尙请宽心,徒儿自当尽力。」

  文士笑意浅薄,眸光却异常精亮,宛若饥狼。「此事为师也有不是。钟允之事,是我太过大意,一时失手,才教他逃出生天,不想祸延如斯,徒生后患。此事与雷万凛那老东西的下落同列首要,应速办理。你潜伏赤栋堂多年,多所用心,须知『为山九切,功亏一篑』,若不能妥善收网。渔人无获,仍是一场徒劳」若需为师援手处,我便在越浦左近。」

  「弟子遵命。」

  「是了,七宝香车有问题否?」「恩师心血,弟子爱逾性命,不敢稍有所损。可恨那耿姓少年仗着一口宝刀,将几片水镜钢砍花了去,车轴处亦略有毁损……唤,总之是弟子不好。」

  「行了,我登船瞧瞧。」

  两人跃上甲板,中年文士负手持扇,正要钻进舱底,忽然鼻翼颤动:「不对!风里……风里似有焦炭的气味。奇也怪哉!」攀上跪杆远眺,一指远处:「是风火连环坞!赤练堂起火了!」

  师徒俩脑海里同时掠过「火元之精」四字,雷亭晚却装作不知,只听文士匆匆指示:「你速回赤炼堂总坛丨大乱之中最难伪装,所有可能关于雷万凛下落的线索,通通不能放过丨七宝香车的修整作坊烧毁便罢,若有暴露机密之虞,须得一一『清理』干净!」

  「那恩师您……」

  文士淡淡一笑。

  「趁此良机,为师去会一个人。此事若成,说不定能逼出那头老狐里。」语声未落,青色袍影已消失在杂草丛深处。

  【第十七卷:七玄大会】第八十四折:苍天欲赐,衡门倖子

  雷奋开几乎足不沾地,扶摇般掠过层叠檐瓦,穿越林道,眼前一开,来到一处突出岩角。仿佛飞悬于半空的凸岩下,炼狱似的火光冲天而起,炙得江上空气沸滚,连岩尖的横江铁锁都像被烤透了似的,通体红得怕人。这条鐡炼是他当年叫人钉上的。

  风火连环坞依山而建,一旦登上对岸的月牙突出部,总坛的动静俱收眼底,向来设有重兵把守,为方便巡视,他特命铁匠打了条十丈来长的粗大铁链,在两峰最狭处下锚固定,当着众人之面,踏索凌空飞渡,尽显「天行万乘」的威风,大有立威震慑的效果。

  一口气踏过十丈悬索固然不易,却非什么绝无仅有的修为,难就难在江上风大,诡谲难测,半空之中如有涡流,一不小心即被卷落江去,从这种高度坠下水面,跟摔在坚石上没两样,入水前骨骼脏腑俱已糜烂,绝无生机。

  其时一舵主石某亦擅轻功,欲抢雷奋开锋头,自告奋勇一试。以他赤脚连踏刀梯卅六级、足底丝毫无损的能耐,走出不足三丈就告落水,摔了个尸骨无存,从此再无人敢轻试大太保的杀威索,纷纷敬而远之。

  夜风无定,下复有熊熊大火,半空中冷热相激,岂止漩流而已?说是暗潮汹涌亦不为过。况且,雷奋开也不复当年少壮,拼着一头血热就能豁出性命不要,与人争赌一口气。

  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总坛付之一炬。

  雷门鹤主政的这几年,赤炼堂总坛的钱粮物业、生意重心,早已悄悄移至越浦周围的五大分舵,管理江面漕运的五大转运使不是换成了雷老四的心腹,就是看出帮内的顺帆风,与老四结盟输诚。他与雷门鹤早不是什么「分庭抗礼」了,扣除他手里的两张王牌——指纵鹰以及总瓢把子的下落——谁都知道今日赤炼堂内,究竟是何人当家作主。

  风火连环坞里剩的,俱是几位太保的私兵,平日骄横惯了,指挥不易,遇事难有大用。烧去已无价值的老朽庄园,谅必是雷老四账本上的一条「支损」而已:烧成一片白地,没准还能生出其他用途,未必不合算……

  一想到这里,雷奋开心头无名火起,原本的一丝犹豫随风化去,提气踏上铁索,沉重的铁链在风中微微一晃,人已双臂平伸袍袖振起,「泼喇——」乘风掠去!

  铁链并非是全然拉紧的,而是如索桥般留有上下摆荡的微妙余裕,若是绷如一根硬梆梆的石梁,反而无法藉力黏缠,风一刮来人便离索腾空,直似飞鸢下水,任轻功绝顶也渡不过。

  初老的大太保血气不如当年,但内力、轻功修为之精深,却非昔曰可比。过去他可一息不换掠过十丈悬空索,全仗一个「快」字:如今是比不了快了,一提气周身松绵如絮,靴底就这么虚「黏」在铁链上,随着铁索上下晃摇,要走就走、要停就停,进退趋避如平地,转眼便走出五丈余。

  对岸忽然亮起一片青白色的灯笼,灯笼上绘着表记,个个不同,有髑髅、蛇形、蜘蛛、鬼火等,朱砂被青焰一照,其色深浓如血。微带惨绿的白晕仿佛被一只只手掌抓握,辉芒被局限在离地一尺处,堪堪照亮身前地面,但站在灯笼后的人,却连上半身都看不清。

  (不好!)

  眸光一扫,粗粗数了九具,代表对方少则九人,运气不好的话兴许更倍数于此。他的「指纵鹰」驻扎在十余里外,仅在对岸设下联络哨,用以传接火号。这不仅是大太保艺高人胆大,敢孤身走进政敌的努力范圔,也是避免双方擦抢走火,不小心爆发冲突。

  况且,总坛纵使纪律废弛,在月牙突出部前后也有十来处岗亭、近百人守山,手持青白灯笼的家伙能一路走上「凌天渡」来,代表守山的弟子们俱都完蛋。

  他迄今未收到示警,表示来敌本领高超、连指纵鹰的联络哨都难以传讯,更可能是突然其来的离垢妖刀,打乱了原先的部署。

  风里的焦臭炙流提醒了他,雷奋开深吸一口气,加紧奔去,不管来人是说,遇着「天行万乘」,今夜都是有去无回!

  九盏灯瓶中的八盏略微缩小,光晕黯淡,显是退进了林树间,只余一盏独亮。

  (想单挑么?)

  雷奋开不禁冷笑,乘势一跃,凌空越过最后一丈铁索,单掌朝那人头顶拍落,大喝:「犯我赤炼,唯死而已!」啪的一记脆响,两人双掌相接,白灯笼之主被轰得飘然而退,朗笑道:

  「来的可是『天行万乘』雷奋开么?好厉害的鐡掌扫六合!」

  雷奋开心惊:「好贼子!接我一掌,竟还能开口说话!」他这掌藉起落之势,以补身老气颓,硬出得五成掌力,不可谓之不巧。五成力的六合铁掌直可打得耿照倒飞出去,那人单掌硬接乘势飘退,开口仍是中气十足,丝毫没有气血翻涌的迹象,这分修为足以傲视赤炼堂举帮上下,便算上总瓢把子雷万凛,抗者不过四五人而已。

  雷奋开负手昂立,面上金铁之气瞬闪,争取时间调息。那人手中「喀啦」一响,提把竹簧转动,灯笼背面似有机关,光晕斜出,映出一身漆黑的夜行短打,面上挂了张纸糊的鬼面,笑脸在夜里看来说不出的诡异。

  「大太保怎不问我等是谁,所为何来?」鬼面人嘻嘻笑道:「还是大太保目如鹰隼,匆匆一照面,已知下头是我等搞的事?」

  雷奋开一凛:「这帮人与妖刀是一路!」不动声色,嘴角微扬,冷笑道:「问?有甚好问?待老子杀净你们这帮贼厮鸟,再留你一口气慢慢问来!急什么?」

  鬼面人哈哈大笑,一竖拇指:「豪气!『天行万乘』,果然名不虚传!」灯笼一放,莲座稳稳立于地面,锵啷一声拔出腰刀,笑道:「在当世七玄之主的面前口出此言,大太保纵然身死,也算七大派中第一人啦,此生不枉矣。」

  雷奋开突然明白了朱砂表记所代表的意义。这其中有的他已三十年未见,一时竟未认出。

  ——是邪派七玄!七玄之主……难道……

  而鬼面人便在此时出手。匹练般的刀光划开夜风,迳朝大太保颈间劈落!「小人!」雷奋开脚下交错,正欲避开,眨眼间刀光抖散,已自他颊畔、肩窝、腰侧、腿边四处掠过,裂衣划皮,鲜血四溅!鬼面人「咦」的一声,啧啧赞道:「大太保好俊身手!我这四刀瞄的俱是要害,怎么一到大太保身上,竞都差得老远?」

  刀锋及体的刹那,雷奋开使出六合铁掌中唯一的守势「叠嶂终南」,掌势层层叠叠,劲力如涟漪般圈圈反震,原本扎向双眼、咽喉、丹田以及下阴的闪电四刀接连偏开,仅划伤衣物肌肤。

  鬼面人谈笑出刀,刀板劈啪劲响如钢片,银光绕着雷奋开周身明明灭灭,却始终难越「叠嶂终南」雷池一步,

  雷奋开一意穷守,双臂牢牢护紧门户,忽然一掌突出坚垒,势如雷车奔轨,轰入鬼面人的刀圈臂围,鬼面人回刀圈转,正要将他右掌卸下,蓦地雷奋开左掌击出,鬼面人以刀锷硬生生一格,岂料雷奋开右臂一缩,再度轰出!

  两人四臂交缠,间隙不容一发,鬼面人想不到竟会被逼到这等境地,横刀一挡,隔着刀板生受一掌,殊不知「撼地双擘」哪有这般好相与?雷奋开右缩左击、左入右出,双掌接连轰至,「铿」的一声,将刀身击碎在他胸前。

  鬼面人登登登连退数步,脚下还未站稳,锷上六寸残刀已封住身前诸路,法度严谨、信手挥就竟无一丝败军退势。雷奋开却不怕死似的往断刃上撞来,忽然拔地而起,呼啸着越过他的头顶,迳往林间掠去!

  「想逃么?」一抹殷红晕出糊纸,鬼面人语声带笑:「背对敌人,有损『天行万乘』之英名啊!」

  雷奋开落地倏起,袍袖「唰!」如大雕般猎猎振起,竟是丝毫不为所动。……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行万乘」雷奋开这一生,从不知「怕」字怎么写,遑论是逃?鬼面人寥寥几句,已透露出两项极重要的情报:妖刀出世,乃邪派七玄所为,

  而当世七玄之主,就在这林间的八盏灯笼之后!七玄之主再厉害,也挡不住五百名「指纵鹰」的围杀,只消对了鹰符唤来手下,赤炼堂今夜将成就不世奇功,往前往后一百年……不,甚至是三百年、五百年间,正道再无堪比肩者!

  ……苍天欲赐,能者居之!这是本帮得以再次称霸江湖、君临东海的契机!

  ……

  符赤锦在破驿曾对过鬼先生,以一丝残余的赤血神针功劲作为幌子,令他心生忌惮,能受此招的无一不是高手,除了鬼先生、岳宸风,便只有她家老爷。因此当鬼先生刀断人退的一瞬间,她才明白赤炼堂名震天下的大太保究竟有多可怕。而这人正俯身跨腿,鹰目疾厉,大鹏般向这边疾冲而来!「莫慌!」一缕若有似无的声音钻入耳蜗,大师父以「传音入密」之法对她说:「此人面目透着大杀气,所图非是小斗,定要召集同党,前来围杀我等。这一关他只求突围。」

  (那……该怎么办?)

  大师父仿佛听见她的心语,尖亢的真气传音依旧宁定。「女徒莫慌。静观其变。」

  果然鬼先生大笑转身:「受辱不顾,大太保有大图谋呀,可是要召人来,一举拔了七玄?」飕的一掷,断刃直取他背门!

  雷奋开早有准备,脚下不停,听风辨位,疾行间旋身一劈,掌劲凌空磕飞断刀,心念微动:「这劲力……那厮尚有保留!既有余力,何以不追?」他毕竟江湖混老,犹豫不过一瞬,随即坚定心志,一意突围,然而已慢了些许。

  林间哗啦一声,居中那只白灯笼一晃,一人阴恻恻道:「鬼先生!你弄了这么个局,是想阴死咱们?不是说去看妖刀么?怎地看出了这等麻烦!」语声嗡嗡震颤。这把噪音并不刺耳,甚至说不上特别,本该听过就忘,但符赤锦却忍不住伸手掩耳,比之前那个低沉如磨砂般的声音更加难受。

  鬼先生笑道:「在下无能!诸位若能挡下五百『指纵鹰』,自是不妨!」这几句话未用真气,几乎被林风吞没。

  「切莫运功!」大师父的心语回荡在她脑海。「隔空拨弦,声动气血!是血甲门的『箜篌血刃』!」

  连大师父也不敢动用真气,宁以青鸟伏形大法印心提点,可见其凶险。雷奋开首当其冲,足尖一点折腰抵地,堪堪避过迎面而来的无形音刃,适才被磕飞的那柄断刀尚未坠地,陡被扯得旋起,仿佛光阴逆流,倒插雷奋开之背!

  雷奋开再难无视,身形顿止,靴底「唰!」在地面刨出一道长弧,铲土盈寸、烟焦缕窜,双掌分击左右,断刀凌空断成两截,绘有三条滴血琴弦如「川」字的白灯笼向后震退,传出一记闷哼,这回却不再惊心动魄。

  几乎在同时,一道匹练寒光飙出横列,快得身剑如一,连身前的灯笼青焰都没晃半点,迳取雷奋开咽喉!

  符赤锦尚不及惊呼,大太保掌底一翻,已将剑光拍落。这式「北阙三春」乃是死中带生的绝招,掌势生生不息,如寒冬中生机灭绝、春来仍能化育万物,至于是怎生变出第三只手来,她自是无缘得见。

  出剑者退回灯笼后,焰影摇出一袭紧身水靠,裹着玲珑浮凸的曼妙身段,双丸跌宕自不待言,蛇腰腴臀更是一绝,曲线润滑如水,既有成熟妇人的韵味,又不失少女的紧致结实,叫人难以移目。

  符赤锦瞧着眼熟,心底暗笑:「骚狐狸老谋深算,钜利未必能钓上钩,偏偏舍不得死。一听有五百名指纵鹰要来,哪肯冒一丁点儿险?」漱玉节黑巾蒙面,约莫是在雷奋开掌底吃了现亏,灯前半截剑尖指地,细窄的剑锋闪着青芒,如蛇吐信,倒不急着——度出手。

  但听鬼先生笑道:「诸位!走脱此人,今夜有死无生,妖刀也甭看啦!此诚豪赌也,若无彩头未免扫兴。这样,谁能取下这厮的性命,毋须取刀为证,便是七玄大会的座上嘉宾,共用号令妖刀的惊天之秘!」灯笼间一人扬声:「当真?」「绝无戏言!」鬼面依然笑面迎人,连声音都带着笑。「好!」一抹绿鳞袍影自灯后跃出,袖褴猎猎,娇矢如龙,挥掌似挈云探爪,倏自雷奋开顶门抓落!「老鬼,试试本座的『凭虚御龙落九霄』!」

  (是她!)

  符赤锦心念微动,认出是「鬼王」阴宿冥,那不逊男子的颀长身形兜头击落,襟袍呼啸,先声夺人,出手极是烜赫,浑不似当夜一口一个「小和尚」快酸进牙里的醋意横生——偏偏她的傻老爷听不出来——她忽然意识到此人是集恶三道的正主,乃群鬼之首,不能以小女儿目之。

  双掌轰然一接,雷奋开膝弯微沉,两足没入土中,几至足胫,抬头冷笑,就这样?劲力疾吐,将阴宿冥震了开来。另一名蒙面黑衣人自灯影中掠出,十指曲成钩爪,欺他双脚难动,迳取腰腹咽喉!

  阴宿冥「咦」的一声,不及回气,再度猛身上前,单掌直取中宫,仿佛怕被他占了先。黑衣人侧首冷笑:「兀那雌儿!不懂让贤么?」声音嘶嘎低哑,甚是苍老,覆面巾上闪过青黄两色的异芒,两只眼瞳竟非寻常颜色。

  「狼荒蚩魂爪!是『照蜮狼眼』聂冥途!」大师父的声音又在她颅中响起。符赤锦这才看清,那瘦削的黑衣人并非钩成虎爪,而是指甲长逾三寸,扁如铲、弯如钩,角质与指肉已长合在一起,第一指节长得吓人,便似天生的趾爪骨甲。「狼荒蚩魂爪」来势狞恶,分抓雷奋开咽喉与腹间,加上阴宿冥当胸一掌,两位梁子甚深的集恶道魁意外联兵,除非大太保生出第三条手臂,否则定要有一处失守。但雷奋开就是有第三只手。

  一声断喝,「北阙三春」两度出手,后至的阴宿冥修为不及狼首,反先弹开,登登登速退三步,连同下颔油彩,举袖揩去一抹红渍:聂冥途爪未全伸,忽觉凛冽劲风刮面,周身如降霜雪,彻骨生寒。

  老于世事的狼首感应杀机,心头一颤,硬生生易狼爪为鬼手,「白拂手」连消带打,将飞击入臂围之间、如弹子拳般劈啪不绝的连环掌一一化去,左推右挪、随风如柳,化开了一掌又一掌,却挪不出余裕抽退,索性闭上青黄闪烁的怪异双眼,纯以听劲化解,几滴汗珠从额际滑落面颊,濡湿了覆面黑巾。

  雷奋开双掌连击,犹能开口冷笑:「人要服老哇,聂冥途。江湖变了,已非是你玩得动的双陆骰!」五指攒起,一拳击穿了绵掌防御,总算狼首手背交叠,以掌心代替胸口受了这一击,被击得平平向后滑开,身影没入灯笼的青白光晕之后。

  他虽是吃了中途易刚为柔的亏,真气失调,白拂手无以为继,终被「北阙三春」所破,但若非及时变招,对上刚猛无俦的六合铁掌怕也讨不了好。阴宿冥对阵高手的经验不足,不知「硬碰硬死得紧」的道理,刚猛的「役鬼令」硬搏刚猛的「铁掌扫六合」,败者将承受双方的刚力反噬,才在一照面间就被轰了回去。

  雷奋开接连逼退三名强悍的对手,乘着威摄全场之势,身形冲天拔起,朝阴宿冥扑去!符赤锦见他双足抽出地面陷坑,留下三寸深浅的靴形,宛若凿刻,不禁咋舌:「这人好硬的身板!」

  阴宿冥正凝气调息,不料却成突围的缺口,七玄可不是什么相亲相爱、同气连枝的关系,众人皆无意相救。她经验不足,也知降魔青钢剑挡不住这厮,冒着真气涣散的危险,咬牙提运役鬼令神功,横里忽伸来一条黝黑如铁的粗大臂膀,布满艳丽的鬼纹刺青,「呼!」抡向雷奋开。

  这一扫重逾千钧,毋须招式路数,当者披靡。强如雷奋开亦不能挡,袍袖一翻,踏着刺青鬼臂旋空拔起,自那人头顶飞过!

  阴宿冥缓过气来,见那人身形魁伟,刺青披满衣外的每寸肌肤,连光溜溜的头顶也不例外,蓦地想起一人:「难道是他……南冥恶佛!」巨汉已退出灯影,行动间发出轻微的铁链声响,与师父的描述不谋而合。

  此人若要留住雷奋开,想必还有一场恶斗,但巨汉似无此意,出手只为助她。阴宿冥权衡轻重:「杀了老鬼,妖刀便有我一分!」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轰出,正中雷奋开背门,正自窃喜,雷奋开乘势飘出丈余,眼看便要冲出林子。

  (不好,中了老鬼的脱身计!)

  聂冥途阴恻恻一笑:「娃儿,你是拿了他多少好处?」衔尾急追。阴宿冥惊怒交加,却是追悔莫及,忽听鬼先生笑道:「蛸祖虽得妖刀万劫,烦请出手相助!走脱此人,七玄亡矣!」

  林间一声悦耳低哼,叶影沙沙动摇,绘有蜘蛛表记的灯笼一晃,「玉面蛸祖」雪艳青忽然消失踪影。蓦地一声轰然巨响,众人都觉脚下地面微晃,一团黑影「飕」的越过头顶,犹如鹰翼失衡,打着旋子飞速坠落,甩开几点温黏,落地时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竟是雷奋开!

  (玉面蛸祖的武功,居然强横如斯!)

  在场诸人无不凛起,突围功败垂成,雷奋开一抹呕红,狠笑道:「好俊身手!单打独斗,你够资格做老子的对手!」鬼先生笑道:「蛸祖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杀了雷奋开,彩头便为蛸祖所有。」

  雪艳青一怔,摇头道:「我不需要。」修长身影没入灯后,只余一抹酥滑,不知是裸腿抑或裸臂。语罢四人齐出,阴宿冥、聂冥途、漱玉节及那血甲门人不约而同逞现奇能,为保命为逐利,剑锋爪劲、气刃掌功由不同方位杀至,更无一处空门!命悬一线,雷奋开毋须再保留,「风卷东溟」、「万乘西川」、「叠嶂终南」、「北阙三春」四式合一,掌劲绕着周身形成径约一丈的浑圆半球,半球内声息俱失,眼睹所见、肌肤所感……仿佛为之一凝,数不清的掌影层层叠叠,构成了生机骤停的奇异空间,透着光晕的半透明掌影穿过头脸身躯,却无痛无觉,似连身体也变的稀薄起来

  六合原为一芥子,掌碎须弥震干坤!「四式合一,『天道归余』!」

  气劲迸散的刹那,声音、压力、疼痛、气血翻涌……如海水涌入舱裂,瞬间复原的五感成为最具破坏力的恐怖冲击,四人气血遽涌、真力失衡,由内开始崩坏:漱玉节剑势一偏,失控的劲力却将蛇信般的窄剑「铿!」震成数截,她一个空心筋斗倒翻出去,落地时顾不得旁人眼光,赶紧盘腿调息,聂冥途的佛门内功如海水倒灌,疯狂搜寻体内残余的一丝左道魔气,不及盘膝运功,一口鲜血如箭喷出,仰天栽倒!

  阴宿冥只觉劲力一空,仿佛又回到被小和尚采了身子的那个当下,掌至中途人已坠落,挣扎着退回灯笼后,无比惊恐地检视内息,唯恐自己竟在这里被废了功,而那名始终未露面的血甲门之人却飞快退入深林,只听「飕飕飕」的锋锐切削不绝于耳,失控的气刃不知旋绕多久,才慢慢停了下来。

  符赤锦看得美眸圆瞠,一句话也说不出。四人无一不是当世高手,却在雷奋开身前失神,合击之势瞬间崩溃,居然无一幸免。

  (好……好可怕的一式「天道归余」!)

  雷奋开膝弯一软,勉强支持不倒。若非硬挨一记「役鬼令」,又被雪艳青所伤,「天道归余」的气圈成形之际,四人即应毙于掌下,可惜无力动杀。蓦地肩胛一痛!一柄薄刃「噗!」贯出右胸,身后鬼先生嘻嘻笑道:

  「大太保真是好本事!合七玄宗主之力,几乎留你不住,当真了得!」

  ——卑……卑鄙!

  雷奋开伤怒交迸,不知哪来的气力,铁掌回身劲扫!旋扭之强,竟「铿!」一声夹断刀刃,掌缘自鬼先生胸口削过,几乎将他抡了个圈。至此突围无望,雷奋开临危果断,转身扑向悬空索,足下不停,一气踏过崖去!

  鬼先生料不到伤兽发威如斯悍猛,被劈得踉跄倒退,提气复起,忙奔至铁索雄钉处,圈口笑道:「大太保真不够意思。自个儿玩得挺欢,也不招人同乐。」唰地一脚踏落,劲贯铁链,踩得不住剧烈晃摇。

  索上雷奋开身子微晃,脚底却像黏在了铁链上头,身子轻飘地随着上下一阵,待摇动稍稍平息,又继续奔跑。鬼先生啧啧几声,「诸位!这条是前往观赏妖刀威能的捷径,由我当先领路,各位也别争抢一个一个地来。」双手张开足尖一落,滑水似的站上鐡练。

  雷奋开不顾伤势疾奔,眼看离岸只余数尺,眼前一黑几乎失足,奋起余力一扑,整个人跌在崖上,滚了两圈才勉力撑起。抬头见火光中一人走下铁索,轻功丝毫不逊于自己,正是那个戴着糊纸笑面的家伙,心知到了破釜沉舟的关头,留着铁索,不啻给了敌酋登堂入室的捷径。

  他咬牙钳住胸膛的半截刀锋,忍痛拔出,血淋淋的刃片抵住铁索,对着另一头纵声大笑:「阁下一刀,雷某奉还!」鹰眸骤狠,运劲连斫几下,砍得链上火花四溅。对面鬼先生见状,忙倒跃回崖上,大叫:「大太保若失血过多,恐有性命之忧,还是莫操劳得好。

  雷奋开哈哈大笑,猛砍一阵,搬来一块磨盘般的大石砸落,终于将砍开了口子的链环弄断。失系的渡索铿啷啷地划风坠落,越过火海的最后一条捷径便告中绝。

  要想联络对岸的指纵鹰暗哨,看来是非绕路不可了。所幸那帮人要想过来,也没那么容易。离垢妖刀烧了山下的船坞水寨,风助火势,上下交通已断,戴鬼面具的混蛋若要绕道至这边山头,恐怕天亮前都未必走得到。只消他早一步召集指纵鹰,除非那帮龟儿子现在就跑了,胜负尚在未定之天,本帮占有地利,赢面说不定还大些。

  伤疲已极的大太保闭目笑起来,神情宛若蚳枭。瘫坐片刻,撕下衣摆口手并用,勉强裹起了胸口不住渗红的血洞,转身向林中行去。

  ……

  「这就是你说的捷径?」望着断掉的悬空索,聂冥途冷笑。「且不说冒险踏索有无必要,现下铁索断了,我们要怎生过去?」鬼先生耸耸肩。糊纸面具依旧笑得殷勤。「另外一条路稍远些,咱们从下边过去。」阴宿冥调息完,一跃而起,沉声道:「风火连环坞都烧成这样了,却要如何从下边过去』?」鬼先生尚未答话,另一把优雅动听的女声也冷冷开口:「走脱了雷奋开,此地已是险极。鬼先生若无交代,!恕不再奉陪。」正是漱玉节。鬼先生的声音里仍带着笑。「离垢妖刀站在咱们这边,宗主何须惊怕?」「阁下故弄玄虚,才是令人惊怕之处。结盟合作,须如此无端犯险么?」「怕只怕世上更无奇险,比得上诸位的退缩不前。」劣笔绘制的笑面是不会变的,变的只有鬼先生的声音。

  他收起一贯的轻佻戏谑,峻声道:「七大派之中,不只一个雷奋开。这帮人若说有什么共通处,便是同欲七玄万劫不复。宗主退回五岛秘境,从此便高枕无忧了?恐无如此便宜。」漱玉节闻言默然。

  鬼先生一指崖底的烛天红莲,续道:「有了这个,七大派有何可忧?我等七玄又何须避于不见天日处,庆幸世人的遗忘?诸位皆是总领一门之人,识见、眼光均高人一等,此间之利弊,还用多费唇舌么?」众人尽皆无语,却再无人离开。

  符赤锦暗想:「这人真会说话。那雷奋开分明是半路杀出,被他一说,倒像是刻意安排,以磨砺心志、团结众人似的,当真好不要脸。呸!」

  聂冥途冷笑:「你一口一个『我等七玄』,好不动听,却不知阁下是七玄里的哪一支哪一脉?世间可不是只七玄七派两个阵营,壁垒分明。随随便便来个外人想浑水摸鱼,挑动鹬蚌之争、从中渔利,没那么简单。」

  他本是一派首脑,心机深沉,若非再睹妖刀威能,委实太过惊心动魄,直想据为己有,区区一名来路不明的「鬼先生」,岂能使得动老狼首?尤其围杀雷奋开一事,更是仓促而起,明显超出鬼先生之掌握,如今冷静下来一想,难怪聂冥途心中不忿。

  八具灯笼之后,纷纷投来森冷目光,教人不寒而栗。

  鬼先生不慌不忙,语声含笑。「我正想怎没人开口,还是老狼首精细,在下不但是七玄中人,且与各位一样,还是一宗一脉之首,要说召集七玄盟会的资格,只怕还在狼首之上!」

  「喔?」聂冥途冷哼一声,苍老的喉音难掩轻蔑。「你是真龙转生,还是圣宗的教统嫡傅?」

  鬼先生哈哈大笑。「虽不中,亦不远矣!迟至三十年前,集恶道还奉过先人的号令,若非狼首弃盟潜逃,躲过了妖刀祸世以及七大派清算的浩劫,今日前来与会的,原该是狼首的后人才是。」

  一旁的阴宿冥哈哈大笑,丝毫不掩饰笑里的幸灾乐祸,忽然想到:这话连先代鬼王、南冥恶佛也骂在里头了,不禁收声,冷冷望向鬼先生。

  聂冥途怒不可遏,面上却不动声色,蔑笑道:「说了忒多,你究竞是何人?」鬼先生不再言语,手中握把咔哒一响,再次发动机括,偌大的灯笼滴溜溜调了个头,原本青白的一面朝向鬼先生,转出另一面的朱砂表记。那是个竖耳尖吻的邪异兽首,似犬似狸,却多了一丝难言的狡黠灵动,与其说是兽,更像是修炼成稍的千年妖。

  兽首后方绘着九条简笔波形,宛若开屏孔雀,腹圆曳尖的笔触不像羽毛,反而像尾巴。

  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叠。

  聂冥途倒抽一口凉气。当真是玄呐!该已死绝了的,怎能又无端端冒出个正统传人来?难道胤氏一族真是九尾狐转生,怎么杀都杀不尽?

  「九尾的传人么?」黑夜火海之前,老人如见妖魔,青黄怪眼闪烁异芒,喃喃道:「原来……原来你是狐异门的余孽!」

  ……

  轰隆一响门扉碎裂,火舌飞卷,赤发刀鬼舞着巨大的斧刃跨进院里,热浪扑面,令人为之一窒。

  (来了!)

  耿照唯恐佳人有失,拄着「映日朱阳」当先冲去,谁知一动周身酸软,怎样也使不上力,「啪!」一声直挺倒地,所幸宝剑这回没有「人剑合一」了,否则一家伙趴上剑刃,不免将自己剖成了两爿。

  染红霞只比他稍慢,见他仆倒,忙不迭回头:「耿照!」火光映亮白皙玉面,满面都是忧急。说时迟那时快,受制离垢的崔滟月狂吼一声,妖刀挟焰抡至!

  她回身挺剑,剑尖「铿!」击在刀头一侧,崔滟月犹如失蹄疯犀,被引得一偏,拦腰砍断一片梧桐影。这式「不记青枫几回落」原有几个连环变着,剑锋连圈带转,施招者却如落叶一回,径从敌人的身侧扎落。

  她身后便是耿照,一旦枫回落空,离垢炎刃即往他身上招呼,染红霞一步也不敢退,剑刃斜挑,如雨尖打落荷塘,不等崔滟月回身,一式「雨急青枫归梦色」应手而出!

  崔滟月应变不及,肩背上吃了几记「剑点」,挑飞的血珠离体化烟,剑创便即封口,根本算不上是伤。巨大的斧刃一挡,数十记剑雨铮铮综综碎在刀上,砸出无数耀眼火星!崔滟月自成刀尸以来,临敌无不是一刀了帐,从无对招拆解的必要,便以大太保掌法之精,也难与炽热的离垢刀相对,只能施展轻功绕圈游斗,觑准空隙劈出一掌,然而蒸腾的气流对隔空掌力大大不利,脐间的火元之精释放异能时,亦不下于十数年精纯内力护身,连雷奋开也拿他没辙。此间仅有一人能逼得他「拆招」,那就是染红霞。

  昆吾剑长逾四尺,兼且玉人高挑,身量不逊男子,剑臂一合,硬生生多了近两尺的缓冲——这是极为珍贵的两尺空间,能在热浪袭身前,多出得几招杀着。

  染红霞交击几度,便知离垢刀的可怕:高热除了能毁坏兵刃、令兵主无法久持,以及化消劈空掌力之外,在沸滚的空气中呼吸困难,更是大大降低内力运转的效率,巨量出汗造成的体力流失,也是格斗中的棘手问题,只能尽力拉开距离。

  所幸昆吾剑质极佳,对打下来非但剑刃未损,似乎也不怎么导热,金灿灿的剑身连一丝熏焦也无,越打越是光华饱满,无比耀人。她忍不住想:「今日幸有昆吾!流影城的锻造名不虚传,果有过人之处!」

  即使如此,妖刀离垢也不是能正面久战的对手。为保护身后的男子,她连游斗缓息的选项也无,眼见「剑雨」碎于刀上,激得热浪窜流,盈尺之内仿佛再也吸不到空气,块垒般的闷窒填满胸臆,几乎撑爆坚挺傲人的玉峰。

  染红霞仍是一步不退,一式「随意青枫白露寒」凝聚霜气,稍稍化解热浪,气息重入胸间的一霎,金剑如浪层叠,《青枫十三》里的杀着「青枫江上沧浪吟」骤然而出。

  此式乍看是连绵快剑,却与剑雨大不相同,「剑浪」一层叠过一历,后浪压碎前浪,剑劲渐次积累,同样是回刃一挡,这次崔滟月终于无法凝立不动,叠浪压垮了高堤,猛将他轰退一大步!

  水月门下弟子,须以「创制一套剑法」来证明自己,在入门三十六式与属于自己的剑法之间,没有一丝模糊暧昧。能跨越这道高槛的即为剑种。应追求剑上顶峰,拓展剑学极限,跨不过的就是凡胎,从此走入厨灶闺阁,专心相夫教子,追求女子的幸福。

  染红霞十三岁上就开始酝酿自己的剑法,直到十六岁那年,《青枫十三》才算修整完备,按门中规定的格式谱写绢册,面呈掌门人并加以试演。还没有被冠上「水月剑式」之名、收入凝芳阁的自创剑法,是不能公诸于世的,以免弟子之间相互模仿不成熟的技艺,影响了宝贵的创见发想。

  杜妆怜连随侍的仆妇都赶了出去,独自在静室里看完这十三式的示演,只淡淡说了一句:「很好」就不再言语。翌日发还绢册,已题上「水月剑式」四字,封面的「青枫」二字虽以朱笔圈起,终究没有涂抹删改。染红霞简直乐坏了。

  自创的剑法屡被发回,每次重新提交都要受门中诸长老联席诘问、反复印证,直到绢册都改得破破烂烂了,终得到水月剑式的题记……这些艰辛过程,在凝芳阁的剑谱劄记中多有记载,她自小看熟了,常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也呈上绢册、战战兢兢的模样。连师姊许缁衣创制的几式剑法,也是经掌门人反复驳回改了又改,才获水月剑式之名的。

  ——而她,竟一次就通过了!

  过得不久,掌门人就闭关了。除了收怡紫为入室弟子,还命她担任教席,督导门中弟子的武艺。师妹们的道贺纷至沓来,要准备送掌门人入关也是千头万绪,染红霞忙了好一阵子,才有时间坐下来重抄绢册,并一一为招式命名。

  绢册的格式当然包括招名,及招意的阐释说明,待审核通过、在正式传抄收入凝芳阁之前,还可以参酌门中长辈的意见,重新修改。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剑法固然可喜,对这些女孩儿来说,命名却是整个过程中最有成就感的一环。赋予招式一个好听的名儿,是千百年后仍会在习练者口中喃喃覆诵的呀!即使在师妹间威望素着,染红霞毕竟只是十六岁的少女。她独个儿躲在房里,翻着一卷卷喜爱的诗钞,伏案振笔,偶尔拈着笔管随手比划起来,看看这句诗意切不切题,想到得意处不觉咬唇轻笑,晕红的小脸彤艳艳的,加倍可人。「你取这些名儿,将来会后悔的。」许缁衣笑她:「我当年拟的名字,如今翻到都觉脸红。」

  染红霞笑笑没回口,心里却有点不服气。「太华青灯」朴实无华,就像师姊的为人,有甚好脸红的?许缁衣随手翻了翻绢册,看到朱砂围起的「青枫」二字,笑问:「你爱穿朱红,怎地以青枫为名?染红霞正色道「枫红而落,我这套剑法生嫩的紧,尚有不周全处,只能是青枫」。

  许缁衣微笑不语,片刻才淡道:「我猜师尊也是这个意思。她老人家一字未改,是知道妹子定然不会自骄自满,更不希望以己身之慧见,来增补完备这套剑法。就连修改精进,师尊都想看你的创见,舍不得多加一笔啊!」

  从此,染红霞再没创制过第二套剑法。杜妆怜的三名入室弟子中,连年纪最小的任怡紫都在凝芳阁留下数本绢册,只有染红霞专心致志,全力淬炼《青枫十三》。

  轰退离垢妖刀在士气上深具意义,对战况的影响却很有限。

  剑浪余波未停,震的崔滟月身子后仰,但也不过就是一霎眼,火刃卷风,硬碰硬的对撼又再度展开。染红霞接连试过「伏枕青枫限玉除」「青枫浦上不胜愁」等,屡屡刺中对手,囿于剑尖相格,以及不能退避闪躲的限制,实在很难说是占了上风,近身缠战之间,已是汗湿重衫。

  她虽是束袖着靴,得以利落些个,但穿的仍是对襟襦裙,纱质上襦较寻常仕女所着略厚,以抵施展拳脚时的磨损,一被汗水浸透便紧贴肌肤,玉一般的莹润肌色透出湿纱,双肩、背门形同半裸。

  上襦里是一件大红软缎抹胸,质地厚滑,穿起来十分舒适,她只有在船上时才这么穿,夜巡后褪下襦裳便能就寝,非是演武练剑用的短打衣物,食促离船不及更换,此际也顾不上了。

  软锻吃水较纱质为多,不易渗汗,被香汗浸透的部位颜色变深,便如熟酿香甜的枣泥一般。

  她双峰挺拔,乳间积汗最多,颈额间不住淌下液流,如瀑如雨,汗渍最早渗透抹胸,两腋也是津汗液涌,挥剑时乳肉香胁不住摩擦压挤,狼籍一片,腰间束着武入用的宽带缠腰,绸亦阻汗,上半身的汗水全积在乳下,渗之不出……

  抹胸的缎面清楚浮凸着两只熟桃似的坚挺玉乳,蒂尖腹圆的半球昂耸,顶端绷出两枚樱核儿,周围则是一片深浓枣色,只裹着软缎的双峰艳丽的大红色泽,随着挥剑的动作剧烈弹跳,汗渍以极缓的速度渗出,浑圆撑饱的缎面仍是柔光滑亮,分外骄人。

  「你……你还好么?」百忙中不忘回头,甩飞湿发,提声叫唤。「没……没事!」

  耿照总算调匀气息,拄剑撑起,单膝跪地。

  今夜挑战一关接着一关,艰难处超乎想像。先前砍向火元之精的那刀不但毁了神术,更震伤他的五脏六腑,若非化骊珠收手的瞬间、碧火神功的先天真气及时发挥作用,那股异能的反噬便能要了他的命。

  耗损易补,伤势却无法立即复原,正因为低估了内伤的严重程度,才会在动身的瞬间失足倒地。他已经无法再战了,但不能放她一个人对抗妖刀。

  况且,离垢非是单凭力量可以压倒的对手。染红霞的战术在他看来,有着无法超克的致命缺陷。

  「快走!」她看出两人已无联手之能,唯有耿照脱离战场,她才能缓过气来,改采避锋游斗的战法。眼见崔滟月越逼越紧,染红霞再不留力,施展青枫十三最刚猛的一式「江石缺裂青枫摧」,重剑旋扫如风,铿然击向离垢刀丨

  (不对……这样是不对的!)

  耿照奋起余力,喊道:「退……退回来!我有办法!」染红霞几欲晕厥。站起来都有困难了,还逞什么强?少不更事!「你快离开!」分神说话间几被离垢削中,裙脚「呼!」一声燃起火星,险象环生。「你先走,我快顶不住啦!」

  「你退回来,我有法子对付他!」耿照低吼。但中气不足的声音实在缺乏说服力,染红霞心头无名火起,疲软的手劲却无法跟上怒气,「江石缺裂青枫摧」剑式未尽,力量提早见了底,崔滟月拦腰磕飞昆吾,染红霞被震飞出去,湿漉漉的娇躯正撞进耿照怀里:耿照横过她沃腴的乳下一抱,举边身子遮护玉人。

  「你……」染红霞气急败坏,无奈这一击扭了腕子,软绵绵地挣脱不得。「噤声!」

  耿照双眼盯紧前方,凝神摒息,神情无比专注。染红霞看得呆了,一时竟忘了害羞生气,直到乌影兜头盖住两人,热浪席卷而来,崔滟月居高曲下,挥舞离垢砍向二人!

  千钧一发,耿照拔起「映日朱阳」一刺,剑尖「锵!」正中火元之精,宝珠未如预期般被利剑所毁,但珠上妖异的红焰却自剑尖透入,顺着剑上细纹倒灌而回,刹那间,剑身的纹路彷佛被异能填满,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崔滟月浑身剧颤,肌肉坟起的身形仿佛缩小些个,油亮的铜色肌肤也失却光泽,口中迸出痛苦的低吟,摇摇欲坠。耿照一转剑刃却无法贯入,近距离一瞧:火元之精并非如化骊珠般嵌入腹中,周围似有缝线,珠光被黑剑吸收后,表面也看得出有蚕丝之类的透明物事交织成网,护住珠子,无法剜出。

  机会稍纵即逝,耿照再不犹豫,用尽力气起脚一蹴,正中崔滟月丹田气海,踹得他向后倒飞,整个人撞倒半堵焦墙,被残砖碎瓦埋入嫌堆。

  离垢顺势脱手,中途坠落,稳稳插入地面不动。失去了火精宝珠的异能,斧刃由刺白、炽红迅速变为深红、深赭,最后只余黑黝一片,与映日朱阳原本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人、刀两分,离垢终被制伏!

  【第十七卷:七玄大会】第八十五折:品幽合卺,谁日可杀

  染红霞愕极,怔望着那堆坟冢也似的余烬,还未惊喜,力战后的酸、疲、酥、软一下子交缠涌上,臂撑一乏,汗湿的温软娇躯偎入耿照怀里,再不挣扎。

  「你……你怎知那里是……」目光移至剑上,忽然闭口,一双秋水明眸睁得圆亮。

  火劲如熔岩般蜿蜒,由剑尖至剑格,填满了遍布剑身的细密纹路,光芒也从原本的刺亮,转为更深沉的血色深晕,却非是消褪或熄灭,而是火光更趋稳定,整把剑像突然「活」了过来。

  他掌劲一逼,映日剑「轰!」窜出火舌,竟有几分离垢的模样。「这剑柄的分量异乎寻常,」耿照解释:「非铁非木,倒像以石材为芯。寒玉、水精、云母等材质,据说都有涵养纳气之效,我猜测火元之精装置在剑柄末端,便是透过这截柄中的异质控制,才不致伤了剑主。」简单说了剑身祷造火槽、导流的原理。

  钢铁无论掺入何种材质,终须以火熔之,方能成器。火既是镔铁之母,亦是镔铁之殇,火元之精若无限制地朝剑身输送热能,最最耐热的合金也承受不住,这截特异的石英剑柄便是控火的枢纽,避免自伤。

  当剑尖刺中宝珠时,离垢火能受剑槽引导,逆流回柄中——这是耿照自「映日朱阳」上的奇特纹理,以及剑柄异质所做的大胆推测,虽冒险至极,却非—味乱猜。他跟在七叔身边多年,尽得奇人真传,于铸造实有大眼光、大手笔,果然—击中的,解去逼命之危。

  他信手比划,染红霞目不转睛地仰望,云鬓凌乱的俏脸衬与出神的模样,明艳不可方物。耿照偶一察觉,顿有些恍惚,于火槽设计一节便说不下去,忍不住问:「我……我脸上怎么了吗?」「嗯?」

  她回神大羞,湿滑的雪脯怦怦直跳,忙别过头去。「没……没什么。」明明没有生气,却忍不住板起了俏脸。耿照不明所以,凑近问:「我又惹你生气啦,二掌院?我……」

  一听「二掌院」三字,心上仿佛被塞了块冷石头,半是借题半是着恼,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方才那样有多冒险?万一……万一这剑没能导卸火劲,又或卸得不全,尚余一劈之力,那该怎办?从以前就这样,总不听人说,轻易犯险,一意孤行!」

  耿照料不到她真的翻脸,起初听着还不敢答腔,末了却有些捱不住了,嚅嗫道:「我……是……适才情况危急,也顾不得啦。你别生气,我下回不敢了。」

  他越是放软,染红霞越觉自己无理取闹似的,挣扎坐起,声音微微扬高。「我又不是无端骂你,是与你讲道理!老抢着牺牲,是要怎么与人联手?」

  「都是我不好。我担心再打下去,万一妖刀伤了你……」

  「我也会担心啊!」染红霞随手将湿鬓往耳后一撩,露出半截雪颈,大声道:「万一是妖刀伤了你,我……我……」忽被什么塞住了胸臆,再说不出话来。耿照被骂得摸不着脑袋,她话里的前因后果全然无法分辨,只盼她别再生气,低道:「二掌院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

  「不要再道歉了!」

  罕有的疾厉口吻吓了他一大跳,猛然抬头,见染红露樱唇咬红、柳眉倒竖,满脸的怒容,更是慌张,拼命摇头辩驳:「我只是想……是为了救你,不为别的……对不住……我不是……」

  「啪!」—声脆响,染红霞扬手掴了他一记。耿照抚面愕然,却见她美眸盈泪,两排弯翘的乌睫睁得发颤,不敢再眨,手掌兀自停在半空中,纤指如白玉蜻蜓一般。但发抖的不只是指掌而已,她左臂环胸,浑身都在颤抖。

  「我不要你救!」

  耿照心头刺痛,低头道:「我知道我本事低微,但就算拼得一死,我也……」「我不要你冒险拼死!」她眼中水精似的泪珠不住打转,恶狠狠地瞪着他,咬唇道:「我是你什么人?你干嘛为我拼得一死?我又不是中了奇毒困在谷底,只有你能救我!我自己救自己,不用你来逞英雄!

  「你什么都不是故意的,都迫不得已,这么大公无私,怎不去招惹别人?……」浓睫眨了几眨,泪水终于扑蔌簌地滑落粉颊,双肩一软,垂颈抽泣:「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可恶……可恶!万一你死了,我……我该怎么办?我还有好多话不知怎么跟你说……呜呜……」

  耿照呆怔良久,终于明白过来,反而宁定,握着她浑园的肩头,微微拉近身来。

  染红霞忽觉惊慌,扭头欲避,却反将撩开湿发的雪腻粉颈凑上,混杂了轻潮薄汗的温泽透颈而出,耿照牢牢钳住她的肩臂,将滚烫的嘴唇贴上颈侧。

  她「嘤」的一声,身子都快化了,却放不下女儿矜持,心中气苦:「你……就会欺负我!」左掌按他胸膛拼命撑拒,又推又打,尖叱声惊惶失措:「不要……不要!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放……」越喊越是无力,臂儿娇疲,避不开也不想避了,双唇终于失守,仰头任他轻薄。

  耿照俯吻着怀中玉人,但觉她温软凉滑的唇瓣沾满水珠,滋味苦咸,四唇紧贴片刻,才循着渍痕一路向上,啄米似的轻吻着她温热的眼皮。染红霞不住轻颤,仰着头依偎在他怀里,闭目流泪,即使失身于他的那一晚,她都从未如此柔弱顺从。

  「你一定很讨厌我,是不是?」她声音闷闷的,温香的吐息都呵在他颈窝里。「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憎,架子忒大,总对你凶?」

  怎么可能?在我心里,你就跟天上的仙子一样,是世上最贞烈、最可敬可爱的女子……耿照心里想着,不知怎的却说不出口。能拥着如此温顺的她,就像作梦一样,唯恐吐气开声,梦就醒了,只敢轻轻摇头。

  染红霞闭着眼睛苦涩一笑,泪流不止。

  「我这样忘不了你,你一定觉得我不知廉耻。我常在想,我比你大着几岁,不懂你这样年纪的人在想什么,像黄缨、采蓝那样二八年华的少女,才与你合得来,不会让你讨厌,不让你觉得枯燥无聊。我只懂剑,不会女红不会烹饪,女子都爱的胭脂衣裳,我懂得很少很少,也不知怎么跟人嘻嘻笑笑说话,让别人听得欢喜……我以前没想过这些事。

  「我好气你,却更气我自己。嘴里说不要紧,又希望你对我……对我那样,不只是为了救人而已。每回这样想,我就觉得自己好卑鄙。忘不了的人……原来只是我而已,我真的好气、好气自己……」

  耿照将她拥紧,哑声道:「我在店里望着你的背影,心里唤了几千几百次,只要你回头笑一笑……不!只要回头看一眼就好,我就心满意足啦。可惜你没听见。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你不上,想到心就一阵阵地疼。」

  染红霞浑身剧震,撑坐起来。两人凝目相对,默然良久,四只手掌缓缓翻转,密密交埋,虽置身火场烟焦之问,却觉心头块垒尽去,说不出的温馨。染红霞露出羞涩的笑容,怯怯伸手,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抚上爱郎的面颊,歉然遒:「打得很疼,是不是?」

  耿照摇摇头,覆住她滑腻的手背,指尖不经意在敏感的指缝间挑捻,抚得染红霞缩颈细颤,肌肤泛起一片娇悚。

  刚经历过死亡的巨大威胁,一股莫名的依恋倏地攫取了少年和女郎,紧贴的身体滚烫无比,肌肤彼此烧炙着,气息都不禁为之一窒,欲焰一发不可收拾……两人指尖交错,不住划空,擦滑着掌心指背的小动作飞快累积增温,最是挑动情欲。

  回过神时,耿照已将她按倒在地上,一手攫住浑圆高耸的右乳,掐得湿绸滋滋有声,绸上汲饱的津汗沁出丝眼,似自细滑黏腻的美肉中掐出酪浆来,另一只魔手却抚着紧贴肌肤的襦裳,饱尝了起伏剧烈的曼妙曲线,探进她那双修长的大腿间,隔着裙布满满覆住了贲起的饱腻阴阜。

  端丽的女郎呜咽一声,微微屈腿夹起,却不为阻挡嚣狂跋扈的入侵者,而是腿心里无比温腻,酥、麻、刺、痒纷至沓来,心慌慌地夹着蚌儿,一阵厮磨,

  岂料她腿根极腴,耻丘又浑。饱满,于湿透的裙布上绷出一个丘壑起伏的「丫」字,腿心却并之不拢,再加上大腿内侧的肤质太过酥滑,摩擦的效果极其有限。直到耿照插掌其中,再无一丝缝隙,被津汗浸透的裙裳像另一层皮肤似的贴着男子的手,其下蜜肉娇濡,烘热无比,连精致的肉唇形状亦清晰可辨。

  染红霞扭了腕子,右臂只能娇娇地搁在耳畔,像是放弃挣扎一般,柔弱无助的样子对比平日的逼人英气,更显得可爱莫名,左臂死死勾着爱郎的脖颈,仿佛要将自己全融进他怀里,两人饥渴地吮着、咬着心上人的唇瓣,身子紧合。

  耿照的手被她夹在腿心厮磨,反而匀不出空档去解下裳,索性以虎口掐进缝眼儿里,压着花房似的娇美蜜缝一迳振抖。

  被堵住嘴唇的女郎「呜呜」娇吟,欲扭头喘气,又舍不下逼人的快美,贪婪地索吻,娇躯绷如满弓,紧并着膝盖屈腿高举,连带将男儿的手也提上来。

  耿照的指腹陷在蜜缝里往上一勾,捻过一枚大如婴指的勃挺蒂儿。那肉豆蔻似的蛤珠剧烈肿胀,既脆且韧,被他失手捻下,旋即弹翘起来,液珠甩溅,本已湿透的裙布上又添新浓。

  染红霞「呀」的一声,蛇腰拱起抛落,终于松开他的嘴唇,闭目颤抖。

  「疼……」悠断的吐息更添魅惑,但她并不是有心使媚,是真的露出痛楚之色。充血的阴蒂异常敏感,任一丝呵息、一抹轻抚都足令动情的女子魂飞天外,不仅快感被急遽放大数十、乃至数百倍,疼痛亦然。

  耿照心疼地轻轻抽手,每一动她便又一颤,苍白的玉面渐渐胀起潮红。他再也忍耐不住,拨开玉人的大腿,伸手去掀裙裳。染红霞一痛回神,总算清醒了些,左手五指将他的魔掌死摁在腿间,不让解开罗裙,羞急咬唇:「不……不可以!现在不可以……不要……不要……」

  耿照见她衣鬓狼籍、软语央求的模样,胸口无来由地一疼,神智略复,满腔欲念却无法立刻平息,紧搂着她去衔唇片,湿腻腻地深吻了几口,两人吻得如胶似漆,分开时犹牵着一条晶莹液丝,闭目抵额,才得稍稍喘息。

  耿照将手从她腿间抽出,指掌直欲滴出水来,竞比前度更湿,指尖濡着些许荔浆似的细白薄乳,自是玉人情动时、贴肉沁出的琼液。质地之细腻温稠,连湿透的裙布也挡不住,满满沾上爱郎的指尖。

  染红霞看得一怔,片刻才会过意来,不禁大羞。见他将手指凑近鼻端,更是差点羞得厥过去,小脸红热得快说不出话来,剧喘着急唤:「别!脏……脏呢,」声如蚊蚋,几不可闻。

  「才不会,」耿照硬凑过来,带着夫君般的专横。「味道好极啦。瞧!」她去拉他的腕子,铸铁似的手臂自是丝纹不动,男儿不仅将指头送进嘴里,舌尖卷下一小片薄浆,还把唇指埋在她口边,吻着、抚着饱满的唇珠,半诱半强地拐着她含住了指尖。

  指头上都是她肌肤的气味,仿佛被浓缩数培,揉捏得馥郁已极,带着一丝狂郁,如兰麝般挑刺着鼻腔与味蕾,舌板上麻麻的一阵。但他是对的,她喜欢这个味儿。她的温顺听话令男儿血脉贲张。

  平日高高在上、英武逼人的水月停轩二掌院,此刻却偎在他怀里吮着指头,与他共尝她的醉人芬芳……耿照喘着粗息,凑向玉人雪白的胸颈,这回染红霞却坚决抵抗,轻喘着:「不…不可以!不能……不能在这儿……,还有别人……」耿照哑声道:「那换得别处,你再给我……」染红霞羞不可抑,竟没有说不好。「二掌…:」他低声唤她,忽觉这称谓有些不妥。

  染红霞会过意来,羞意未褪,低道:「我爹都叫我红儿……」想想不对,黑白分明的美眸滴溜溜一转,故意板起俏脸,咬唇道:「我本以为你是老实人,却学得这般油腔滑调,净欺负人!以后还是叫我二掌院好了。几时乖了,再让你唤……唤别的名儿。」语罢噗哧一声,粉颊红彤彤的,慧黠的眼波春风悄染,明艳不可方物。

  耿照笑笑不以为意,为她捡回昆吾,见剑刃丝毫无损,隐隐焕发金芒,顿感骄傲:「七叔的好手艺,连妖刀也无奈何!」还剑于鞘,递了给她。「这样乖不乖?]

  「不乖!」染红霞嘻嘻一笑,咬牙活动着右腕,按了按肿起的部位,随手撕下一条裙边扎紧,见他双手捧过昆吾剑,突然红着脸别过头,轻道:—一先替我拿着[腕……腕子疼呢!」

  剑在人在。剑是剑者的第二生命,把剑交给他,等于就把人也交给了他。耿照细品着其中的缠绵情致,宛若置身梦中。两人相扶而起,染红霞偎着他的胸膛,连汗泽嗅来都异常甜美。不远处,妖刀离垢兀自插地,炽红虽褪,白热化的斧刃犹未降温,一丈方圆内地面焦裂,裂隙不住窜出滚烫白烟。

  耿照本想上前,染红霞轻扯他衣袖,急道:「别去!再等会儿。」

  「嗯。」耿照握着她的小手,搂着佳人的臂弯紧了紧,低声道:「听你的。」染红霞俏脸飞红,羞喜的模样极是可人。忽听一人笑道:「我听说水月停轩历代均由处子接掌大位,不是出家做尼姑,便是发誓终身守贞。二掌院与男子这般卿卿我我,传入江湖,可不大好听啊!」

  染红霞身子一颤,几乎站立不稳。耿照猛然抬头,赫见一人打着灯笼走入院门,夜行黑衣、糊纸笑面,无论身形或装扮皆与当夜破驿中所见相同,不觉一凛:「是你,鬼先生!」

  「典卫大人,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哪!」黑衣人啧啧摇头:「到哪儿都有你。这算是什么缘分?」

  耿照初见离垢时,便猜想与鬼先生有牵连,此际见他现身,也不必再猜了,两者肯定脱不了干系,回臂将染红霞护在身后,悄悄把昆吾剑塞给了她,指着鬼先生厉声道:「我原以为你不过利用妖刀现世,煽动七玄生事,不想控制妖刀四处行凶的正主儿,原来就是你!」

  鬼先生笑道:「怎么,典卫大人想替天行道么?」

  听神秘阴谋家直认不讳,耿照一颗心渐往下沉。鬼先生刀如其名,真个是如鬼如魅,当夜在破驿便难以抵挡,如今他与染红霞已无再战之力,这煞星若有杀人灭口的意思,仓促间确无脱身良计。

  鬼先生放下灯笼,随手拾起一柄钢刀,试了试顺手与否,面具后的闷湿语声听来带着笑意。「我一直很容忍你,典卫大人。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的事,活像个到处打秋风的闲汉流窜在各个重要场合,把事情搞得一团乱……但也只是到今夜为止。

  「你放倒了我的刀尸,须再赔我一个。若能有染二掌院这样美艳的刀尸,实是赏心乐事。这样,你乖乖将人交出,我留你一条全尸,很公道吧?」作势探头,遥对他背后的红衣丽人喊道:

  「还是二掌院自愿牺牲,放下兵器自缚双手,随我离去,好换情郎的一条命?」他开的条件乍听互有冲突,殊不知暗藏玄机。

  耿照不管交人与否,左右是个死,但染红霞若自愿就缚,却能换得爱郎一线生机……如此男必死战,女子却难免犹豫不觉,矛盾自生。「挑拨」本是鬼先生最爱的游戏,信口拨弄,几已成瘾。

  染红霞却不随他起舞,断然道:「邪魔歪道,言何有信!不必说那些无聊言语,只管来罢。」双手持剑,思路清晰,丝毫不动摇,与适才软倒在耿照怀里的娇羞尤物判若两人,纵使容色委顿,连站立都有困难,依旧凛然英飒,令人动容。

  耿照被她点醒:「此人无论说什么,都是阴谋,若无相应的实力,跟这种人谈什么条件都是假的。」再不犹豫,拉开鬼手架势,勉力提气,低声说道:「无论如何,我俩绝不分开。」染红露轻轻「嗯」了一声,浓睫瞬颤,低声覆诵着:「绝不分开。」两人肩靠着肩,全神应对。

  「好一对亡命鸳鸯!」长笑声里,鬼先生提刀迈步,院墙上忽然扑落一条人影,森寒银光密如星雨,铮综声不绝于耳,他整个人似被裹入一团剑芒,钢刀飞转失形,青芒银光交错回旋,竟是以快打快。

  亲斗仅一霎眼,银光中忽出一剑,迳取心口,仿佛这团令人眼花撩乱的剑光不过是掩护,只为赚取这穿心的瞬息之机!

  「好毒!」鬼先生纵使刀快也不及回臂,遑论闪躲,「铮!」剑尖正中左胸,岂料刺之不进,如中甲衣,恢复剑形的单锋刃陡地一弯,刀光挑飞四道血箭!

  满天剑影一收,黑影落地还形,踉跄几步,恢复成一名苗条的男装少女,正是弦子。鬼先生在她两臂及左右大腿各抹一记,伤口轻浅不足致命,却足以剥夺她绝妙的快剑身法,令来援的生力军在一照面间就成了另一名伤兵负累。(可……可恶!)

  「没事吧?」耿照及时将她拉回,以防鬼先生的快刀暴起伤人。「没事。」弦子摇头,撕下衣摆只裹右臂,重新持起灵蛇古剑。形势对三人极其不利,但厄运似乎还没到头。

  鬼先生背后的院墙上,接连出现数盏同式的白灯笼,其中一盏飞跃而下,持灯的覆面黑衣人走上前来,一双青黄异眼闪烁妖光,嘿嘿笑道:「小和尚!许久不见,不想你竟还俗做官儿啦!」

  耿照听得背脊发寒,失声道:「是你……聂冥途!」「还有我。」绿绸蟒袍自另一盏灯影后行出,面涂油彩、足蹬官靴的九幽十类之主扶着佩剑金带,大步来到庭院一角,拾起半柄残刀检视,头虽未抬,声音却冷:「是你,弄断了这把宝刀?」

  神术刀的断折令耿照心痛,此际却非是哀悼的时刻。阴宿冥、聂冥途双双现身于此,天知道在忒多盏灯笼之后,还藏有何等的邪派高手,三人想生出此地已是难如登天。在额际的冷汗滑落之前,他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周遭,视界里所有人、物、地、景俱都印入脑海,希望能激发一丝脱困的灵感。

  「绝不分开」是决心信念,而脱困需要计划和方法。

  鬼先生笑道:「看来典卫大人招惹过的麻烦人物,不只是区区在下而已。适才走脱了雷奋开,没了彩头,这双陆戏玩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十分扫兴。不如这样,咱们重新赌过,取下典卫大人的首级算是一彩,活捉二掌院也算是一彩,那位小妹妹虽然眉清目秀,只可惜无足轻重,就当是场边的花红,由得彩的两位自个儿去分,看是一人一半呢,还是谁要先来。如何?」聂冥途嘿嘿直笑:「挺有意思。」

  另一人冷道:「若不要彩头,只拿花红行不行?」却是那血甲门的代表。鬼先生笑道:「只要抢在他人之前拾夺下这位小妹子,自不算花红了,对不?」那人冷哼一声,语带讥嘲:「你这么做庄,倒是通权达变啊!」灯影一晃,竟连人带着偌大的灯笼,迳扑弦子!

  弦子站在耿照另一侧,那血甲门代表若径直而来,不免同对上耿、弦二人。谁知那人身法如蜻蛉,走的是不规则的圆弧轨迹,上下飘忽、瞻前焉后,速度快绝,明明看着他来,身体仍不及反应,眨眼间绘着三条血竖弦的灯笼已撞向弦子的楚腰,休说耿照不及援手,连她自己都无由闪避,臂上刀创激灵灵一痛,硬生生慢了一息。

  危急之际,一柄残锋挑入,狞如蛇信,血甲灯笼似极忌惮,立即飘退。来人断剑一立,挡在弦子与灯笼之间,灯晕映出一把结实蛇腰,臀股却丰盈得犹如甜熟的水梨,紧身衣靠裹出令人脸红的胴体媚态,衬与手中的森寒蛇剑,巨大的反差更增添几分丽色。

  鬼先生眸里掠过一丝诧异,不禁失笑:「没想到这花红才是大热门哪!莫非宗主也看上了这位标致的小妹妹?」

  黑衣女郎挽起半截窄剑,冷然道:「她是我五帝窟之人。若要动她,须先问过本座!」那兼具少女与熟妇之美的身形甚为好认,耿照纵使多识美人,漱玉节的冶丽也不是轻易便能淡忘,一听声音再无疑义,暗忖:「是她!难不成今夜在此的,俱是七玄的宗主?」漱玉节后发先至,却是舍了绘有蛇形标记的灯笼才赶上。血甲传人从头到尾都提着灯笼,实力难以评估,真要打起来,她其实没有把握,与其掩饰弦子的身份与之周旋,不如直接摆明车马,以鬼先生亟欲促成七玄同盟的企图,料想不致看着双方起冲突。

  果然鬼先生喷啧两声,摇着头转向血甲灯笼,口气甚是遗憾。「既是五帝窟之人,自也做不得花红。门主与这位小妹妹若无什么梁子需要调解的,只好请门主割爱啦。」血甲灯笼之后,那人哼的一声,青白色的灯晕缓缓退向一旁,再不言语。

  耿照松了口气,灵机一动,低声对弦子道:「你带染姑娘先走,从密道离开。」双姝闻言睁大眼睛,不约而同瞪了过来,想也知道答案是什么。

  漱玉节站得很近,心中一凛:「他是说给我听的!要我带染红霞一起走么?」她与耿照的盟约是建立在化骊珠上,若保不住化骊珠,这项同盟也就毫无意义。以现场的气氛,要带走耿照是绝无可能,他会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莫非已有了脱身计?

  另一头爆出炒豆般的喀嘛劲响,聂冥途拗折指节,狞笑:「放着彩头去抢花红,没人这么赌的!小和尚,你我的过节,今夜便趁机了结了罢?」耿照冷然道:「落井下石,倒像狼首的作派。」夷然无惧,拉开薜荔鬼手的功架。

  商冥途狞笑着,摆出一模一样的架势,两人对面如镜照,众人皆觉奇异。「且慢!」

  开声的是「鬼王」阴宿冥。她手持断刀转过身来,残断的刀刃指着耿照。「这小和尚与我也有梁子,不能让给你,聂冥途。」

  狼首狞笑:「小娃儿!你是专程找老夫的麻烦么?横竖是个死,你杀或是我杀,又有什么关系?集恶三道有个代表参加大会,也就是了。」

  「没听懂的是你。」鬼王转动身子,断刃由耿照身前移向老人。「小和尚的命是我的,今日谁要杀他,须问过九幽十类、玄冥之主的手中剑!这可不是冲着你啊,聂冥途。」

  情势丕变,谁也没料到讨保之人居然是鬼王阴宿冥。鬼先生笑道:「鬼王明鉴,这人是个麻烦精,何苦为他,伤了七玄同胞的和气?」阴宿冥沉声道:「你才是麻烦精!要开捞什子七玄大会,只管开便是,弄出忒多规矩,又教我等抢什么彩头花红,不干不脆的,是将七玄之主当猴儿耍么?」

  她原以为此话说出,必得众人响应,谁知周围一片默然,连激玉节也未附和。鬼先生笑道:「鬼王此言差矣!欲得重宝,哪有不用代价的?就算我独个儿搜全了五柄妖刀,独个儿启出号刀之法,仍须诸位同襄,才能复兴七玄。盟中唯一不需要的就是弱者,这些规矩花样,鬼王不妨当作考验罢!日后结盟,盟主之下尽是悍兵猛将,何事不可为?」

  耿照与染红霞都是初次听到这种论调,不觉心惊。阴宿冥无言以对,只说:「无论如何,今夜谁都动不了他!」聂冥途冷笑:「如此说来,咱们只得再打上一架了,娃儿。」

  阴宿冥仰天哈哈几声,晶亮的眸中殊无笑意。「手下败将!还输不怕么?」

  她知道聂冥途惧怕「天佛图字」,聂冥途也知她是女儿身,两人互有把柄在对方手里,谈是没什么好谈的了,手底下见真章。反正授人以柄,早晚得要拔刺,便是今日不打,改天仍要拼杀。

  眼见场面乱成一团,鬼先生却完全没有制止之意,双臂抱胸的模样饶富兴致,仿佛成竹在胸。阴宿冥与聂冥途即将动手,忽听一把磨砂似的低沉噪音道:「打倒这名少年,不用妖刀便能与会?」沙哑浑厚,闻之气血翻涌,几乎站立不住。「正是。」鬼先生笑道:「恶佛可有兴趣?」阴、聂二人闻言一凛,双双回头。「有。」

  一名身长九尺的昴藏巨汉走出灯芒,穿着一袭朴素的五条僧衣,腰间缠了几匝的粗鐡炼权充腰带,短褐卷袖、白袜草鞋,活脱脱是苦行僧人的模样,然而露出衣衫的每寸肌肤都纹满了青红二色的艳丽鬼纹,连光溜溜的头顶也不例外,衬与黑黝如鐡的肌肤,分外惹眼。

  巨潢一脸戟叉似的黑硬虬髯,眉目低垂,看不出年纪,浑身肌肉几欲鼓爆僧袍,一看便知身负极高明的外门硬功。就着灯下一看,才发现他浑身的刺青图样都是狰狞的小鬼,其中一只作矮身攀附状,吐舌瞪眼的恐怖鬼面便刺在他半张右脸上。鬼手鬼脚分别缠抱脑门颈后,活灵活现,令人怵目惊心。

  聂冥途上下打量他几眼,怪眼迸出青黄异芒:「当真是你,南冥恶佛!这几十年间,不闻何处有人大杀僧尼,我以为你被关在桅杆山某处,与我一样不得自由。你是几时脱困的?」巨汉双掌合什,晃得颈间的骷髅项链格格作响,沉声道:「你我俱困于苍莽尘世,何由脱困?」

  聂冥途冷哼一声,似是低声咒骂,只是隔着覆面巾难以听清。阴宿冥不用掂量,也知自己绝非狼首、恶佛联手之敌,灵机一动,提声道:「恶佛!若要与会,何必执着于此?活逮了水月停轩的臭花娘,一样也能同享妖刀。」她见染红霞与他状似亲密,死黏着小和尚不放,一肚子闷气正无着落处,出口也不客气起来。

  「我不杀女人。」恶佛摇摇头,投下的阴影宛若黑山。

  「她若肯削发做了尼姑,杀起来才有点儿况味。

  聂冥途「啧」的一声,却见铁塔一般的南冥恶佛抬脚跨步,轰然一响,明明地未迸裂,众人却觉身子陡然一震,双脚瞬息间竟似腾空,不禁骇然:「这人好强横的修为!」

  耿照面色极是难看。他分别对过聂冥途与媚儿,深知两人的武功深浅,这南冥恶佛一震之威,隐然在狼首、鬼王之上,二人联手也未必能敌,何况聂冥途是主杀的一方,最坏的结果,说不定要平白饶上一个媚儿。

  血甲门那人有漱玉节牵制,聂冥途又对上了阴宿冥,本成僵持之势。孰料南冥恶佛一出,天平立即产生剧烈的倾斜。高手对决,胜负往往在毫厘间,若主杀方齐齐出手,在数量与实力的双重优势之下,不唯媚儿与宗主必不讨好,恐怕己方三人也将一并失陷。

  他悄悄望了漱玉节一眼,希望她能读出他的焦急,立刻带染红霞与弦子离开。曲线曼妙的黑衣丽人眼观四面,却站着一动不动,恍若不觉。漱玉节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她若稍露退意,双方失衡更甚,主杀一方必然发难:不动声色还能静观其变,拖得一刻是一刻。

  (怎么办?还有……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南冥恶佛跨出第二步,地面轰震,花树乱摇,余波所及,不远处「哗啦」一响,烧毁的半堵院墙轰然倒塌。聂冥途嘿嘿狞笑,专对阴宿冥,连血甲灯笼都似乎上前了些,漱玉节持剑不动,背后的左手无声地挽住炫子。

  耿照眼角一直盯着鬼先生。比起力大如象的恶佛,鬼先生的刀法毋宁是更可怕的杀着,耿照始终不信这人会袖手旁观,除非杀他并非是鬼先生的目的。

  恶佛深吸一口气,便要踏出第三步。以前两步的威力判断,这回地陷的龟裂将直接蔓至媚儿脚下,冲突一触即发。

  轰隆一震,地面的碎裂如蛛吐四散,直至南冥恶佛身后。他第三脚这才回身踏落,两股震波将地面夹出一堵矮墙似的嶙峋峰突,不住挤高、碎裂的土墩「喀喇」震响,仿佛是两柄巨铲所为,终于,地面的沙土石板垒到了头,余力却仍在僵持,抽空的劲力径直对撞,土蜂「砰」一声炸裂开来,地面露出一个两丈方圆的陷坑!

  而冲击的双方各自立于陷坑两头,南冥恶佛挥开软软掉落的土粉石砾,但见对面一名身披缕甲的高挑女郎,手持金杖,裸露的一双玉腿极其修长,已到不可思议的境地,酥白滑腻的肤质分外耀眼,玉足踩在前低后高的露趾硬底鞋上,滑润的长腿曲线除了女子胴体的魅力,更透着矫健的肌肉线条,宛若白鹿昂立,堪称力与美的结合。

  「玉面蛸祖!」鬼先生及时跃出地陷范围,站上墙头,见天罗香的灯笼还搁在檐角,俯身喝道:「蛸祖此举,算是什么意思?」

  雪艳青拄着金杖回头,焚风吹散她一头淡金色的柔亮浓发,清秀的面上微蹙着蛾眉,神情十分认真。「你要玩什么游戏,我本无意见,鬼先生。」平伸藕臂,纤长的雪腻指尖指向耿照,斩钉截铁地说:

  「但我还有话要问这人。今夜,谁也不许杀他!」

  雷奋开负伤在林中行走,捣在胸间的手中触感温腻,热血逐渐渗出扎巾,鬼先生的随身佩刀既细且薄,外观直如钢片,原是为了配合他那神出鬼没般的刀法,对雷奋开而言却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一刀透胸而出,实已重创他的右肺叶,所幸刃薄锋快,雷奋开拔出断刀的手劲又拿捏得分毫不差,创口不过寸半来长,短短一道缝眼儿,叠起一块豆腐似的方巾子按紧了,再以撕下的衣摆长条扎将起来,堪堪支撑至今。

  风火连环坞易守难攻,周围并没有许多出路,这一条是大太保仗着绝顶轻功及强横掌力硬「走」出来的,越险破关,迳于半山腰的密林间横着迤俪数里,才循林隙较疏、坡降略缓处下山。

  雷奋开忍着胸口的剧痛来到平地上,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越过了河湾,风火连环坞被阻在山岭之后,难以看清,只余霞一般的残映照亮水面,但山后的熊熊火势似有趋缓的现象,不如先前凶猛。

  芦苇丛生的沙岸上无有舟楫,以他目前的伤势,一旦入水感染,伤口化脓,光是高烧不退便能要了他的老命。雷奋开在岸边坐了一会儿,稍稍揭开胸口的方巾一看,血渍里满满的都是浓臭黄浆,转头啐了一口:「妈的,越老越不顶用!」食促间手边没有酒浆炭火等消毒之物,而伤后最需要的安养歇息,对此刻来说偏又太过奢侈。

  他叹了口气,正要回头找些残株之类,抱着渡过江去,忽听一声熟悉的号响打上半空中,灿烂的烟花散成鹰飞般的赤红。(是指纵鹰!)

  雷奋开取出最后一枚炮信点燃,鹰焰掠空,不多时江上撑来一叶小舟,持篙之人一身赭色劲装,头覆皮兜、身披皮甲,下摆绣了头五彩斑斓的振翼之鹰:覆面赭巾早已揭了开来,露出一张约莫四十出头、黝黑精悍的国字面孔,却是指纵鹰翼字部的统领叶振。

  「指纵鹰」分瞬、觜、拳、翼、尾五部,各部统领以下设有两名副手,什(十人)有什长、伍(五人)有伍都,编制严密不逊于镇东将军麾下。「瞬」为鹰目,专司侦察:「觜」为鹰喙、「拳」为鹰爪,都是擅长战斗的单位,「尾」是指鹰的尾羽,在飞行间导流顺向,尾字部精于构筑工事设立据点,或担任行动先遣,早一步前往布置,或支援后勤,供应诸部之所需。

  而「翼」字部顾名思义,麾下的脚力为五部之首,万里神行若等闲,负责居中策应,联络各部消息。

  指纵鹰五部既有职司,彼此任务不同,但各自又都是一支独立完整的部队,瞬字部除了打探捎息,亦可投入战斗,觜、拳二部也都有自己的后勤支援系统……凡此种种,便于雷奋开调遣应用。

  小舟压着苇丛冲上岸来,叶振手撑竹篙,突然闷着头栽下舟首,「啪!」跌进了浅水泥泞。雷奋开忍痛跃起,从水里将他捞了起来,赫见叶振腰间染红,刀痕宛然,显是受了重伤,一路苦撑至此。

  难怪指纵鹰毫无声息,雷奋开心想。原来是负责传递联络的翼字部出了事。「大……大太保!」叶振抓着他的手臂,挣扎欲起,可惜力不从心。他腹间的刀创甚深,才被浅滩泥水冲去血污,转眼渗出大片深渍,难以消停。「谁干的?」雷奋开面色阴沉。叶振正欲开口,蓦地泼啦一响,一人破水而出,口里咬了柄匕首,赭衣被江水浸透,深浓如墨染,竟是追着小舟,从对岸一路游过来的。为求轻便,他入水前只来得及褪下皮兜皮甲,甩掉靴子,湿漉漉的头发覆着苍白瘦削的面孔,本就年轻的相貌看来更小了几岁,宛若少年。

  「高……高云?」雷奋开微眯着眼,浓眉紧皱,一下子无法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高云是翼字部的副统领,今年才刚满二十四,乃指纵鹰十位正副统领中最年轻的一个,甚至多数的什长、伍都要比他年长得多,但高云坐上这个位子,指纵鹰里有意见的却不多。

  雷奋开去年要擢升他,来取代不幸殉故的副统领林风时,其实是考虑过一阵子的,犹豫处却非高云的能力或资历。讽刺的是:他始终觉得这个年轻人太冲太狠、太想证明自己,居然为此感到踌躇。倘若再年轻十岁,雷奋开会非常喜欢这样的家伙吧?但如今,却只觉得刺眼而已。

  最后他还是选了高云。要比武功比手段、比舔血不皱眉的狠劲,高云都是非常优秀的指纵鹰,几乎无可挑剔。

  他望着衔匕而出的苍白少年,扬声喝道:「高云!这是干什么?」

  「大太保!」高云取下匕首,不住喘息,吊起的双目犹如狼顾。「他……是叛徒!」光着脚踩水而来,身子摇摇晃晃。

  这么多年来,指纵鹰从未出过叛徒,稍有不服的,也早让他给杀了。雷奋开并未颟顸得以为手底下人永远不会有贰心,然而多疑总能有效地除去败苗,防患于未然。他定定望向面色苍白的年轻副统领,神情漠然:「是你杀伤了叶统领?」

  「是……」年轻人突然意识到危机——比起奄奄一息的叶振,自己看起来毋宁更像是叛徒……呛咳几声,喘息道:「大太保!莫……莫给他令牌!他……我听见他说……」

  叶振稍稍恢复神智,从怀中掏出一块翼状令牌,颤声低道:「高云……要抢鹰符。我……没给他……」鹰符是指纵鹰独有的令牌,母牌在雷奋开手里,五位统领各持子牌,任一子牌与母牌相嵌合,引动其中机簧,便会「喀喇」一响,从背面弹出一块铁简。除开日常的管理训练,要调动麾下的百人队执行任务,非有这铁简不可,指纵鹰徒众认简不认人,便是本部统领也一样。

  叶振跟了他二十几年,知道这面鹰符比生命还重要,为保不失,宁可挨高云一刀、拖命撑船过江,也不敢丢了翼字部的符牌。

  雷万凛目光一锐,抬头厉声道:「高云!你为什么要抢鹰符?难道不知道,非统领而执鹰符者,唯死而已!」

  高云从怀里掏出一柄似钳非钳的黝黑物事,急道:「大太保!我在他行囊里找到这个……」往前一抛,那物事落在雷奋开脚边的软沙里。「我从榆西镇就开始留上了心,他……他沿途找铁匠,问能不能不伤机簧,把鹰符撬开,取出铁简,那东西……就是用来开鹰符的!」

  雷奋开匆匆一瞥,不确定那物事是否真能撬开鹰符,但就形状看来,的确是开剪之用,转头森然道:「叶振,你好歹也跟了我二十年,真要走,交代一声就是了,何必动鹰符的脑筋?」

  叶振勉强睁开眼睛,咳出一串血沫子,挣扎道:「大太保……我何必……是那小子……」一动牵扯伤口,嘴角溢出血来,雪奋开仍是冷冷睨着,丝毫不为所动。叶振莫可奈何,苦笑道:「大太保,二十几个年头,比不过一个嘴上无毛的小鬼头么?」手一扬,鹰符「噗通!」一声掉落水底。

  高云变了脸色,一扭身跳回水里,片刻才又骨碌碌地冒了上来,手里牢牢抓着那块翼状鹰符。雷奋开冷眼看着,薄唇绽出一抹扭曲似的森寒蔑笑:「看来你很想要是么,高云?」从怀里摸出那块犹如八卦盘的母牌,淡然道:「倒不如,把这块也给你算了。你想拿去给谁?」

  高云脸色惨白,呆怔片刻,才死命地摇头。「我不是……大太保!不是我……真不是我……」微颤着倒退,双手分别捏着匕首和鹰符,辚峋的指节绷得死白。雷苗开见他慌张的模样,本还有三分不信,这下也不再怀疑,忽见高云眸光一狠,咬牙道:「我杀了你这贼厮鸟!」虎吼扑前,手中匕首挥出一道带水银虹!

  「大胆!」

  雷奋开骤然发怒,单掌劈得他头颅迸碎,血人似的向后弹飞,扑通一声摔入江流,旋不知被卷至何处。他随手封了叶振几处大穴,缓止失血,拍拍他肩膀道:「好兄弟,是我误会了你。」叶振面如淡金,只是软弱地摇着头,并未言语。

  雷奋开上下打量他几眼,将他放入舟中,撑篙一跃而上,篙尖探入水底一点,小舟立即滑出沙滩,箭一般向对岸而去。船至中流,雷奋开随手将母牌与翼状鹰符一合,倒出一枚滑顺光洁的铁简把玩着,将还合着母牌的鹰符递给叶振,笑道:「男儿大丈夫,不会这么小气吧?」

  叶振低头笑了笑,犹豫片刻,才伸手接了过去。本要取下母牌交还,谁知转得几转,母牌却丝毫未动,又看不出有什么机关暗榫,抬头笑道:「大太保,这雄牌我看你弄了十几二十年,总是一扭便能取下,莫非有什么机关?」

  雷奋开背向他撑篙,片刻,才笑着反问:「打听清楚了,才好向买通你的人交代么?」叶振的笑容僵在脸上,浑身冰冷,一时说不出话来。

  雷奋开恍若不觉,抬头悠然道:「这就是我不喜欢高云的地方。年轻、冲动,没一点儿耐性,又受不得人家冤枉,随意挤兑一下,就上了你的当,是不?」

  叶振太了解他了。雷奋开一向能忍,但并不是个好涵养的人,忍下的每一丝每一毫,都要十倍百倍讨回来。舟行之间,逃都没得逃,他强抑心惊,颤声道:「大……大太保!你……你开得什么玩笑?」

  「他以为我信了你,又气又怕,于是想和你同归于尽,那句『贼厮鸟』不是骂我,是冲你叶统领来的。」雷奋开回头笑道:

  「到高云的尸身落水时,我才看见他背后有伤。那伤口很深,差一点没穿过胸膛,那小子在水里游得太久,创口泡得死白,流到没血可流了,连站都站不稳,脑子也不潸楚。

  「但只有被偷袭暗算的人,致命伤才会在背门。是吧,叶统领?」叶振强笑道:「大……大太保,我若有这等布置,何必跑给他追?是他……」雷奋开挥挥手。「杀了个高副统领,有什么好处?你要的,是我的令牌呀!」笃的一声,船首撞上码头,小舟竟过了江。叶振如溺中扶草,放声大叫:「我拿到令牌…………!莫……莫让他杀我!莫让他杀我!」声音惨极,宛若杀猪一般。雷奋开也只冷笑,一脚踏在船头,抚着胸四下眺望。

  忽听林间一人笑骂:「别叫啦!忒也怕死,难道不知是放饵钓鱼么?都说指纵鹰彪悍无敌、忝不畏死,怎出了你叶统领这种货?」负手而出。来人一身锦袍,形容瘦削,明明从头到脚都是员外郎的打扮,举手投足却有股江湖气。

  雷奋开哈哈大笑。「从他被你收买之后,便不是指纵鹰了。是你的钱弄脏了这个东西,以前本来还算是个人。」

  那人也笑了。「能用钱买,不也挺好的?一定要打打杀杀么?」「这话从你嘴里说将出来,简直是则笑话。还是你也想用钱收买我?」大太保冷冷一睨,眸光里无丝毫笑意。「……雷老四?」

  【第十七卷完】

版主:小脸猫于2013_09_23 22:06:42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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