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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妖刀记》卷卅一 冷炉开道 由 小脸猫 于 2014-01-07 13:18 妖刀记(153) ————————————————————————————————————— 【第百五三折 毫釐之差,满盘尽墨】 那胫甲鬼先生一瞥便知绝非仿作,此间崇山峻岭,耿照忽从密林钻出,岂能预先 备下如此肖真的赝品?他背上所负,定是雪艳青的衣甲无疑。 见包袱往火里一掼,纵使甲材无惧火炼,难保镌刻不会受损──那可是独一无二 、录有虎帅绝学《玄嚣八阵字》的孤本啊!鬼先生想也不想便撇下了染红霞,点足掠 前,飞也似的扑向篝火! 而耿照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以不逊鬼先生的速度向前冲,两人抵肩交错,鬼先生甚至不及回臂,或腾出手 玩些暗箭伤人的把戏,直抵篝火之前,伸手欲抄;耿照则抢过染红霞着地一滚,三步 并两步窜入花幔── 「轰」的一声巨响,火堆突然炸开,冲击的力道之强,顿将鬼先生整个人逆向弹 飞! 滚滚灰烟如浪,热流炙得最外层的紫花垂幔焦萎蜷起,不住有冒着烟条火星的碎 柴飞入悬花长隧。本要冲出的郁小娥惊叫折回,抱头闪躲,模样十分狼狈;林采茵怔 然跪坐,瞠目结舌,飞击的火炮木碎却都避开了她,居然毫发无损,连鬓毛都未炙卷 一绺。 苏合薰抢出禁道,堪堪接住耿照,以及从他怀里跌出的染红霞,没忘了追问:「 ……你把金甲怎么了?」 耿照笑道:「多亏前头林子里有大把腐土、乾松针,还有你们不吃的黄豆渣,混 合起来遇火即炸,居家须得谨慎,以免酿灾。」 定字部日常余弃,多由仆妇挑出,于林间觅地堆置;天罗香这十几年来颇有积攒 ,门人浪费成性,竟连豆渣也不吃。耿照见左近垒着几畚箕的豆渣,灵机一动,就地 将金甲匆匆掩埋,只留胫甲做饵,在包袱里装满了废料柴枝。 当然,光靠豆渣与腐植沃土混合,并不能有如许威力,须以尿液混合,方能成事 。考虑到女子好洁,这点就不打算告诉苏合薰了。 铸炼房中两大活,淬火、敷土,玩的是各式各样的混合材料。 尿液、唾液乃至血液,千年前的大匠便已试过,毫不稀奇,直到此际,打铁师傅 们仍不停尝试各种敷裹剑胎、淬火成利的新配方。「什么混什么会炸开来」的清单, 可说是耿照最初开始学习识字背诵的小人儿书,以免不小心丢了性命。 合是鬼先生倒楣,几种常见的材料竟垂手可得,再加上一管从野郊铺里要来的灯 油,教他吃了个热火朝天的炙面亏。 郁小娥见得二人攀谈,心头倏凛:「原来她们早有勾结!」溶螅散一事不言自明 ,若非鬼先生上门搅局,只怕谷外交甲换人之时,自己便现吃一堑,不由一背汗浃, 眸光倏冷,碍于「典卫大人」武功高强,威胁绝不在鬼先生之下,未敢造次而已。 耿照轻搭染红霞脉门,只觉脉象微紊,却非重伤之兆,略略安心;人未放下,「 泼喇!」一声繁花飞散,背后劲风又至── 来人逸着满身烟焦,厉笑:「典卫大人,你这手帅得很哪!」却不是鬼先生是谁 ? 耿照没想靠一包腐土便炸死了他,不料来得如此飞快,未及放落玉人,掌风已然 袭体。正欲硬接,蓦地一人抢上,拳刺如风、宛若剑点,全然不理掌势,藕臂一切一 转,以奇诡的角度穿透对手臂围,正中鬼先生面门! 「……苏姑娘!」耿照回头目睹,喜动颜色。 「进去!」苏合薰蹙起柳眉,口吻依旧带着不耐,毫无得手之欣喜。耿照如梦初 醒,抱起染红霞拔腿就跑,一溜烟窜进禁道,未敢深入,焦急地倚壁探颈,关注洞外 战局。 适才爆炸时,鬼先生的糊纸面具首当其冲,被弹出的碎柴火苗直击,本该化为灰 烬。然而临危潜能激发,护体真气自生反应,一阵哔剥细响,脆弱的纸面爬满冰霜, 火星遇之即灭,全成了灰白炭粒;直到苏合薰正面一拳,面具才应声碎裂,散落一地 冰华。 鬼先生吃痛捂脸,惊觉面上空空,「啪!」靴底陷地,硬生生顿住身形,回臂掩 脸,另一手俐落地撕下了短褐衣摆,伸入臂间夹缠圈转,勉强遮住了半张面孔,只露 出细眉如画,还有一双堪称「明媚」的澄澈眼眸。 苏合薰微怔:「是……女人?」想起他奸淫林采茵的情景,心底一丝困惑随之冰 消,却已误了抽身良机,蓦见鬼先生形影微动,那秀气姣美的额头鼻梁倏地迫近眼前 ! 这不是能够周旋的敌手──苏合薰总结前度交手的心得,奋力疾退,无奈鬼先生 的身法内力胜她岂止一筹,不容她轻易脱逃,挥掌拍落,苏合薰握拳并肘,勉强一格 ,被轰得倒飞出去,落地连滚几匝,一口鲜血溅满雪靥黄沙,还未起身,鬼先生已至 身前! 苏合薰单膝撑起,一抹乌影忽自腰后戟出,绝难想像的角度与速度,赫然是她先 前掉落的长杖。她情急下拾起出手,竟与翻滚起身的动作连成一气,全无停顿,彷彿 这奇诡的招数乃精心安排,中掌、跌落、拾杖,全是为了这一刺。 耿照只觉此招甚熟,才想起盈幼玉使过,相较之下,苏合薰对兵器运使不及她精 熟,但那股毫无犹豫的决绝却压胜优柔寡断的盈幼玉,两相对照,高下立判。 这一刺所蕴「败中求胜」的决心超越形、力之限,如流水行云,间不容一发,连 鬼先生这等高手亦不能撄,猛地侧身一顿,无奈前冲之势过猛,着地的膝盖与脚跟不 改其向,一路前滑,在地上犁出了两道浅轨,却无停住的迹象。 眼看将撞上杖剑,蓦地扭腰拱背,以背负的狭长布囊接敌,「铿」的一声激越清 响,杖尖撞上布囊,竟未洞穿,而是连着杖内的蛇骨剑断成数截,巨大的反激之力才 传到苏合薰手里残剩的半截,震得她虎口迸裂,凌空摔入禁道,口喷鲜血,黑纱松脱 ,露出一张苍白俏丽的瓜子脸。 「……苏姑娘!」耿照上前欲扶,苏合薰一把挣开,咬牙道:「走!」双手扶墙 ,往禁道深处奔去。耿照抱起昏迷的染红霞紧紧跟随,唯恐下个转角便不见了她窈窕 修长的纤丽背影。 苏合薰步履蹒跚,速度却不慢,奔得片刻,忽然停步,窸窣一阵解下腰索,将一 头扔给耿照。「系在腰上。」她低声道:「再往前去,眼睛便派不上用场了。」 耿照依言将绳索系于腰上,背着染红霞手扶石壁,随她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中。冷鑪禁道与他所知的地窟岩洞全然不同,如此幽沉弯绕、深入地底的长隧,却没 有阴冷湿滑之感,通风良好,乾爽舒适,自也无苔浓藓绿、钟乳涓流。 苏合薰一融入黑暗,便再也听不见她的呼吸心跳,遑论跫音。耿照只能凭着腰索 上张驰不定的拉扯感,判定女郎仍走在前方,不知怎的竟有一丝安心之感,平生怕只 有此时此刻,并不觉无边无际的黑暗噬人,反倒沉静下来,步履宁定。 也不知走了多久,苏合薰忽道:「等一下。」耿照依言停步,扶壁之手不由自主 往前摸索,想知前头是什么地方,料不到一掌扑空,差点跌跤,才知长隧已尽,不知 为何仍不见光。 「嘶」的一声焰华骤亮,耿照反手掩目,双眼几欲流泪,片刻好不容易适应了光 ,见身前竟是一间石室,尚不及两丈见方,居中一座小小的长方石台铺着垫褥,便算 是睡觉的床榻,四面凿出的石墙齐列着柜箧衣架等,所用虽简单,仍能瞧出是女子闺 房。 「先歇会儿。晚点,我再带你们上去。」 苏合薰点亮壁灯,微瞇美眸闪避灯焰,习惯似地蹙起柳眉。 铜架上嵌着细磨水精的灯罩形制古朴,作工却精,与北山石窟的水喉、瀑布圆宫 的祭坛有着相类的风格,似是一时之物;唯水精灯罩上的燻痕淡薄,显非经常使用。 「我只有刚来的时候才点。」苏合薰似是读出他心底的疑问,淡然道: 「日子久了,就不再这么依赖眼睛,觉得黑一点似乎也不坏。」 耿照会过意来,原来此间便是她日常所居,余光环视,心头一紧:「她芳华正茂 ,一个人孤伶伶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岂非屈死了她?」唯恐怜悯之意刺伤了她, 笑道:「你这读心术是跟姥姥学的罢?我还没开口哩。」 苏合薰没搭理,从柜箧里取了只瓷瓶,倾药入口,将瓶子扔给耿照,闭目调息片 刻,起身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清水,还有两只包着月桃叶的菰米糰子 ,见耿照还拿着瓷瓶,微一蹙眉: 「愣着做甚?吃呀。」将水碗搁上石台,尖细巧致的下颔一比卧于台上的染红霞 。「你自吃了,再喂她吃。那水给你对药,一枚对一碗。」耿照拔开瓶口布塞,但觉 药气清冽,料是活血化瘀之用,也没问是什么,依言吃了,又化一枚入水中,撬开染 红霞的牙关徐徐灌入。 然而昏迷之人无法吞咽,耿照喂了小半碗,泰半顺着嘴角颈颔流到襟上。苏合薰 看不过眼,皱眉道:「这样不行。」耿照愕然抬头:「什么?」 「用嘴。」见少年瞠目结舌、黝黑的脸蛋「唰!」胀得通红,女郎倒是一派泰然 。「用嘴喂她。她不是你心上人么,有什么关系?」苏合薰等闲不开口,一说话就让 他难以招架。耿照与染红霞关系亲密,以口相就,本就没什么不可以,只是碍于有外 人在一旁,尽管外人毫无自觉,耿照不免期期艾艾,反倒扭捏起来。 「你不肯么?」苏合薰不耐烦了,一把将染红霞抢过,冷道:「我来。」举碗饮 了一口,低头俯颈,将柔软湿凉的唇瓣摁在染红霞的小嘴上,以灵巧的舌尖撬开唇齿 ,微微一吮,吸得两人檀口相连,再无间隙,才徐徐哺入染红霞喉中。 耿照脸红心跳,但见两张绝美的容颜相叠,染红霞浓睫轻颤、眉角低垂,眉心似 纠结似苦闷,又像无法抵挡香舌津唾的侵入,只能婉转承受;苏合薰却是专心一意, 侧面见她鼻梁挺直,微噘的上唇又尖又翘,腮帮骨削细匀薄,下颔线条美不胜收,衬 与唇畔的血渍,竟有股无心的出尘之美。 苏合薰动作极快,对嘴不过三两度,已将剩下的大半碗药液喂完,一抹嘴角水渍 ,将两片薄雪似的娇嫩唇瓣濡得湿亮,原本苍白的唇色如覆膏脂,像上了层雪色梅妆 ,分外精神。「你给她推血过宫,」一手抵着染红霞背心,另一手作势在高耸的乳峰 之间摩挲。「她昏迷不醒,无法自行化散药力。」 此举未必较对口喂药更不尴尬,然事已至此,再推给她实也说不过去,耿照忙将 玉人接过,对苏合薰点头道:「多谢你了,苏姑娘。」苏合薰冷冷起身,淡道:「你 别再瞧我,也别和我说话。此药甚灵验,她醒来会听见。」 耿照本无轻亵之意,至此才得细看她本来面目,有些惊奇罢了,心想:「红儿知 我,不会无端见怪的。」仍是感激她的心细体贴,别开视线,专心替染红霞推血过宫 。 苏合薰在角落坐下,随意倚墙、盘起一腿,手捏莲诀运气。看来她所学的这一派 内功并不讲究「三花聚顶」、「五心朝天」之类的玄门功法,闭目如眠,便能搬运周 天化散药力,调愈所受的内伤。 他三人遁入禁道后,鬼先生即未再追,因为还有一个法子,能使他抢在耿照一行 的前头,在冷鑪谷中等他们,毋须涉险。 若过去是林采茵藉玄字部代使的身份,携鬼先生入谷,那么现在,她只须走到玄 字部禁道的出口之外,唤来领路使即可──身为现任玄字部之首,她仍能命令领路使 者带路,将郁小娥及鬼先生带回谷中。 但即使是郁小娥,没有苏合薰带路,亦无法于定字部禁道中来去自如。若说此际 冷鑪谷中,有什么地方比姥姥藏身的北山石窟更安全隐密,大概也只有苏合薰的地底 闺房了。 苏合薰熟知禁道出入的规则,立时便想到这一处,才未贸然回到定字部分坛;耿 照心思机敏,静下心来一思索,亦明白她此举用心。两人隔着石台,分据石室两头, 各自调息,忽听闻一阵清脆铃响,耿照睁眼抬头,见石室顶上掠过一抹五色迷离的淡 细光晕,与前夜在密道所见相类,蓦地想起了郁小娥的那只水精铃铛,不由一凛。 苏合薰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扶墙起身。 这种利用石英矿脉共鸣来传递讯息的手法,乃黑蜘蛛的独门秘术,以长杖抵住共 鸣处,或轻轻敲击,由声音的变化便能推知来源所在,乃至何物所生之共鸣、代表何 义,皆可判读。黑蜘蛛彼此间绝少交谈,往往两人于漆黑的甬道中相遇,便以杖叩壁 ,权作交流,意思无不通达,久而久之已无人语的必要,渐渐忘弃旧习。 而苏合薰的听音杖已于战斗中毁去,无法叩墙谛听──为不泄漏己方所在,原也 不该这么做──但召唤之源来自适才逃入的定字部入口,总是没错的。她示意耿照不 可妄动,吹灭两盏壁灯,安静走了出去,片刻后回转,神色漠然。 「……她们俩还在外头。」 「郁小娥和林采茵?」这就怪了。「在做什么?」 「吵架。」苏合薰蹙着眉耸了耸肩,似觉无聊。耿照心头一宽,不好当着她的面 嗤笑出声,忍着笑意道:「看来鬼先生是离开啦。我们这会儿怎么办?」其实鬼先生 也可能正在附近搜寻金甲。以他的才智,既吃了腐土包袱的亏,知胫甲非是赝品,当 能推出是耿照偷龙转凤,藏起其他甲片;将这些线索连起来,藏甲处呼之欲出。 无论如何,只消鬼先生不在冷鑪谷,眼下便是脱出禁道,返回北山石窟的大好时 机。两人更无二话,由耿照背起染红霞,一前一后、扶墙而行,快步出了幽长的甬道 。 出口望台的汉白玉栏杆前,一人背负长囊,负手而立,闻跫音从容回头,怡然道 :「二位怎么才来?我等好久啦。莫不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罢?哎呀呀, 典卫大人你真坏。」瞧得耿照倒抽一口凉气,伸手揉揉眼睛。 ──鬼先生! 非只耿照错愕,连苏合薰亦不敢置信。林采茵还在外头,这是她亲眼所见,决计 不能有假,没有织罗使带领,黑蜘蛛怎会放这个威胁进来?「快……快进去!」她猛 然回神,一扯耿照衣袖,推他回转禁道。 两人发足急奔,至漆黑无以视物处才停下,苏合薰娇喘细细,正欲解下腰绳,回 见一抹碧光荡漾而来,非烛非炬,倏地转出鬼先生颀长的身形,手里一束三尺来长的 妖异青芒,似水精非水精,如凝波荧,映得甬道里水光粼粼,一股寒凉湿润的水气扑 面而至。 鬼先生半脸泛绿,双眸极大地回映着青芒的刺亮,竟似无瞳,眼洞中彷彿有两团 异火在燃烧;身后人影隐动,如乌霾翻搅。苏合薰望之不清,全凭直觉:「……是黑 蜘蛛!」然而,宰制禁道千年的黑蜘蛛,连教门都摸不清她们的底细,怎能无端为一 名外人引路? 耿照的震骇绝不在女郎之下,方向却是南辕北辙。那波粼粼的青荧光源,来自鬼 先生手里的一柄宽扁奇刃:光是刃身便足有三尺长,通体透明,宛如水精,但寻常水 精仅能折射光线,自身却无法放光。 那奇刃宽约三寸,剖面似是拉长的六角形,双边锋浅而中央平薄,怎么看都是一 柄无稜的阔剑,偏生剑首却被斜斜裁去一截,无有剑尖,成了斩马刀的模样。至于刀 柄则是鎏金饰玉,气派非凡,颇有王者之器的架势,可惜金银珠宝的光华与碧荧荧的 水精刀身一衬,相形黯弱,不过死物罢了,无法与刀上的灵动生机并论。 此刀耿照原是初见,但形成刀刃的板状水精、生机盎然的奇异寒凉,乃至特殊的 狭长六角断面、宽阔的刀身等,不仅印象熟悉,各处细节更无比契合,不觉脱口道: 「这是……珂雪宝刀!你果然是狐异门的人!」 鬼先生哈哈一笑,眸光倏狞,难得不多废话,将珂雪刀往地上一掼,大步朝两人 行来。苏合薰一咬银牙,撮拳迎上,纤白秀气的拳头在珂雪刀芒的青映之中,散发出 玉一般的莹然光晕,说不出的巧致可爱;然而震脚一踏,拳风却由两侧分三路并至, 分不清哪个才是幻象,奇诡刁钻之至。 岂料鬼先生亦是一步踏落,左掌回胸,右拳忽自掌底穿出,一切一转,无声无息 地穿过三路拳劲,苏合薰美眸一瞠,及时别过头脸,仍被一拳击中面颊,仰头摔飞出 去! (他……他怎么也会姥姥的武功?) 女郎背脊重重撞在嶙峋凹凸的甬壁上,撞得她两眼发白,万斤铁闸落下,不过便 是这样,一股脑儿将肺中空气俱都吐尽,脊骨、肩胛疼痛欲裂,彷彿连脏腑都被挤压 而出。 常人受此重击,便未碰死在石壁上,也已撞晕过去,但苏合薰忍受痛楚的能力远 超寻常,在撞上甬壁的瞬间避开头颈,要害并未受创,落地时「呜」的一声,撑地疾 起,恰见耿照被一掌打飞,背上的染红霞跌落在地,依旧不省人事。 「红……红儿……」少年口吐朱红,奋力起身。鬼先生仍是不疾不徐,缓步前行 ,从容的步伐却予人极大的绝望之感,周围的黑暗不再是弱者的庇护,而是强者逞凶 撕剐的残酷舞台。 「走……」苏合薰忍痛起身,一揪耿照:「快……快走!」 耿照咬牙挣开,回首不见玉人起伏有致的身影,视界里只余越来越大、越来越满 的黑衣凶人,那绽露精光的得意眼眸宛若野兽,姣好的形状无法令人产生美感,只觉 逼人,说不出的残忍妖异。 「走!」苏合薰拖他往出口的方向逃,鬼先生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两人一路 跌跌撞撞出了洞口,穿越紫花幔时气空力尽,双双仆倒,等待她们的却不只是篝火前 一高一矮的两抹窈窕身形。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合薰搀着频频回头的耿照勉力跪起,见林地周围黑压压地一片,数不清有多少 人,手里俱都提着兵刃,绝非善男信女。篝火边,郁小娥双手抱胸,紧闭着线条姣好 的小嘴不发一语,面色阴沉;林采茵一见她俩出来,忙不迭地迎上去,泪眼汪汪: 「合薰!我……我没骗你,是不是?不是我带他入谷……自始至终,都是他自个 儿进去的!」苏合薰一抹唇血,深呼吸两口,待眼前花雨般的金星渐息,压低声音道 :「你去玄字部的禁道口唤荆陌来,就说……说黑蜘蛛里有叛徒。我适才亲眼见得, 有她们的人替他引路,错不了的。」 林采茵头摇如波浪鼓般,泫然欲泣。「四边……四边都是他的人,已将此地重重 包围,我……我去不了的。」抬眼一瞥远处的郁小娥,又怯生生地垂落,欲语还休。 苏合薰本欲说服她与郁小娥联手,料想玄字部禁道出口距此不远,两人熟悉地形 ,多少有些优势;但郁小娥见风转舵,原本就是不吃一点亏的性子,要她拼死突围, 怕也无端。略一思索,取出两枚鸽蛋大小的红壳药烟塞入她手中,低道: 「此物掷地即炸,切莫近身。含着这个,出手前记得闭气。」又悄悄塞给她一颗 比樱桃核大不了多少的水精珠。 林采茵如见浮草,紧紧攒在手里,颤声道:「还有……还有没有?他们人多,我 武功又不好……」苏合薰艰难摇头,低声道:「快……快去!」 林采茵起身退开,直至一丈外才停步,伸出纤长的食指,含进小嘴里濡湿,竖直 测了测风向,纳水精珠入口,笑道:「这样应该够远啦。合薰,我一直都听你的话。 」甩手将两枚药烟掷在二人身前,砰砰两声,大股大股的乌浓烟柱顺风扬起,眨眼将 耿苏两人吞没。 那药壳内所贮,乃黑蜘蛛的独门迷烟,连苏合薰都不知叫什么,遑论天罗香教下 ,但威力却绝不在「七鳞麻筋散」之下。两人伤疲交加,根本不及反应,苏合薰连忙 摒住呼吸,便欲挣起,无奈两腿发软、眼冒金星,连上半身都抬不起来,勉力以手肘 撑持不倒,咬牙道: 「你……为何……」目光渐渐涣散,软软趴倒。 林采茵笑道:「你别睡呀,我还要唤荆陌来呢,你睡了,我让她找哪个?」周围 响起一阵轰笑。有人喊道:「林姑娘好手段!三两句话便撂倒了这雌儿,连刀都不用 !」旁边一人道:「也不瞧瞧是谁的眼光!能得主人宠爱,哪能没有本事?林姑娘小 试牛刀,本该手到擒来。」 林采茵晕红双颊,啐了一口,把玩胸前乌亮柔润的鱼骨辫,笑得眼如月弯,颊畔 露出一抹浅浅梨涡。 「严老二,你嘴忒甜,是看上她了罢?这位苏姑娘可是天罗香内四部的教使出身 ,千金万贵,甚得宠爱,更难得的是守身如玉,还是冰清玉洁的身子。你用心办差, 我请主人赏了给你罢?」 那被唤作「严老二」的江湖客闻言大喜,见苏合薰娇躯玲珑、双腿修长,相貌更 是美若天仙,尤其那咬牙蹙眉、清冷自持的高贵模样,若能将她四肢缚起,恣意奸淫 ,干得她嘶声哭喊,尊严扫地,不知该有多么痛快!想着裤裆都胀起来,嘿嘿笑道: 「那老严就先谢过林姑娘啦。某不是空口白话之人,远的不说,先将这雌儿抓回 来,交由姑娘发落。」不远处一名手持狼牙战鎚、身材奇伟的丑汉笑道:「不是吧严 人峒,逮个被药倒的小花娘,你好意思说功劳?」众人尽笑。 那「严老二」严人峒呸的一声:「邓一轰,关你屁事!老子先拿前订行不?」不 理四周鼓譟,将剉子斧往肩后一揹,大步走下场中,长满粗卷硬毛的熊臂迳往苏合薰 肩头伸去。 苏合薰奋力欲起,却连半分气力也挤不出,远方的林采茵早已望不清,如溶水般 渐次模糊的视界里,只剩刺亮的篝火依稀能见……还有郁小娥那还胸僵立的朦胧轮廓 。她终于明白,自己犯下了致命的错误,一切皆因先入为主的定见── (这一回,并非郁小娥压制林采茵,而是她挟制了郁小娥!) 眼看那毛茸茸的大手将至,温湿腥浓的男子臭气窜入鼻腔,蓦地一只手掌横里伸 来,拿住严人峒的腕子,严人峒一挣之下居然难以甩脱,热辣辣地如陷火钳,本能伸 手取斧,一只拳头已轰上他的面门! 这一拳并未用上内劲,然而气力奇大,正中唇齿,严人峒顿觉满口腥咸,痛得迸 泪,不由激起兽性,脚跟一踏,后仰的胖大身躯猛然折回,正要以铁额撞对手个出其 不意,第二拳、第三拳连至,打得他涕泗横流晕头转向,忍不住吐气开声,吸入一缕 药烟,「轰」的一声仰天栽倒,满面是血。 耿照挥散浓烟,将半昏半醒的苏合薰抱起来,霍然转身、旁若无人,大步向前行 去。 地上严人峒挣扎伸手,还欲攫他足踝,耿照看也不看一脚踏落,「啪!」将他右 掌骨轮连指根一起踩碎,起脚时留下个靴印大的陷坑,形状宛然,难想像坑里还有只 肉掌,或者它已变成何种形状── 骨碎声落,静默不过一霎,严人峒骇人的嚎叫声回荡于山风野林间,惊起林鸟无 数,栖栖遑遑,说不尽的悽惨恐怖。 刹那间,抱着黑衣女郎眥目前行的少年,在众人眼里不知怎的瞧着就不像人,劈 啪劲响的篝火将他长长的影子投在花幔上,彷彿有无数妖魔鬼怪挣扎欲出,不住变形 扭曲、剧烈晃摇,在场数百人无一敢撄,眼睁睁看少年走近,却没有一丁点杂音,似 连呼吸都忘了。 林采茵簌簌颤抖,得意的表情凝在脸上,吓得几乎失禁。蓦听一把熟悉的声音笑 道:「典卫大人好气魄!我就是欣赏这点,才教你活到现在。」只见鬼先生拨开花幔 ,悠然而出,被耿照慑住的满场子人像突然回魂,齐声欢叫道:「主人!」林采茵身 子一颤,破涕为笑,若非当中还隔着一个耿照,早已飞扑过去,纵入主人怀中。 鬼先生一向享受这种戏剧性的场面,此际却无意细品,举起手掌,止住了满林喧 嚷,环顾众人道: 「诸位出身三教九流,从未受过大门大派之庇护,在入我金环谷前,可说漂泊江 湖,受尽衙门道上白眼。我承诺过各位,这样的日子将会结束,今夜便是一个开端。 「眼前这位耿典卫,乃白日流影城一脉、镇东将军跟前的红人,不久前才在三乘 论法大会上,连败鼎天剑主、文舞钧天等豪杰,威震天下;说是将军左膀右臂,只怕 不算夸大。诸位若还在武林道上行走,日后想必要多多见识这位典卫大人的手段。」 全场寂然,只余风咆鸟惊,不知何处忽有人骂道:「……走狗!」砰的一声,扔 来一块乾泥。耿照未曾转头,微一侧首,任其飞落,周围才涌起一阵嗡嗡低响,众人 纷纷交头接耳,虽未能尽听,料想没有什么好话。 慕容柔恃法行政,手段雷厉,江湖人以武犯禁,一向是镇东将军整肃的对象。 黑白两道各大势力也还罢了,仗着几代、乃至几十代经营地方的人脉与实力,尚 能与官府周旋一二,谕令子弟收敛少惹事端便是,寻常武人哪有这份能耐? 一不小心犯了事,轻则缴银罚役,重则刺金系狱,说是「法不容情」,已不足以 形容慕容柔的苛厉。再愚鲁的江湖粗汉,也知将军是刻意消弭武林份子,只留下家大 业大、目标显着,不敢将脑袋往裤腰一掖,与官府朝廷拚命的庄园大户,以便要胁宰 制。 金环谷所招募的这些江湖豪客,泰半吃过官府的亏,身带金印的便达三四成之多 ,悬榜缉拿、亡命江湖的亦非寥寥,当中确有十恶不赦之徒,更多却是如郸州的「地 水天刀」陈三五之类,因细故被官府拿住了小辫子,不问情由,便往死里逼迫的可怜 人,连家乡都回不去,徘徊在越浦等城镇之暗处,苦苦挣扎求生,活得比乞丐还不如 。 一听是镇东将军的手下,十之八九数得出恩怨,现场气氛倏然一变,射向场中的 几百道目光突然险恶起来,连瞎子也感觉得出那股子悚栗;若非「连败『鼎天剑主』 、『文舞钧天』」的名头太过骇人,来的怕不仅仅是乾泥而已。 「耿典卫,」鬼先生转过头来,怡然道:「在场的弟兄都是苦命人,饱受镇东将 军府的欺凌,实在想讨个公道。你若是肯替将军大人陪个不是,承认过去对不起大家 ,你和那位苏姑娘自可离去,我也不为难你。」 金环谷众人料不到他竟开出如此宽厚的条件,原本没火的这下也不依了,纷纷鼓 譟:「主人万万不可!」「鹰犬豺性,畜生不如!」「放他回去,明日穀城铁骑即至 ,左右是个死!」 耿照当然不信他会如此爽快,想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闭口不答,忽见 他身后花幔拨开,走出三名黑纱蒙脸的女子,服色与苏合薰如出一辙,后面两人一左 一右,分扛红衫女郎的两条臂膀,耿照不用细看覆于垂发下的面孔,也知是染红霞无 疑,咬牙握拳,不敢轻举妄动。 忽听怀里一声咕哝,苏合薰挣扎欲起,只可惜气力弱极,不过就是轻轻一搐的程 度,含混道:「那是……那是荆陌!不是……不是她……背叛了黑蜘蛛,是……黑蜘 蛛……背……背叛……天……罗……」雪颈一斜,终于昏死过去。 耿照并没有震惊的余裕。红儿落在对方手里,是以鬼先生知道他绝不会逃,无论 提出多么荒谬的要求,耿照也只能陪他演完这一齣。「典卫大人,你也听见啦,要放 你二人离开,何其伤众人之心!」鬼先生瞇眼道: 「然而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话已出口,便无收回的道理。我也不折辱你,让 你磕头认错,只要你同大伙陪个不是,骂慕容柔两声『混帐』,给众家弟兄解解气, 咱们便山水有相逢了。你看怎么样?」 (卑鄙!) 耿照嘴唇微歙,正欲开口,蓦地染红霞呜咽一声,身子颤抖,不知被下了什么隐 密手段,正承受极大的痛苦。他铁青着脸紧闭双唇,伊人才又垂颈不动,鬼先生竟连 一句话也不让他说。 周围之人不明所以,只见耿照居然毫不领情,想起官府种种欺压刁难,不禁激愤 起来,交头接耳成了开声唾骂,几百人鼓譟成一片,若非碍于主人之面,便要各持兵 刃围将上来,将这不识好歹的朝廷鹰犬剁成肉酱。 鬼先生双手一立,止住汹涌群情,肃然道:「典卫大人自恃武功,是没把我等放 在眼里了。也罢!今日我便亲手为大伙儿讨还公道,你若能战胜我,依旧任你等自去 ;若不能胜,便是天理昭昭,藉此明表!」 「好!」众人欢呼起来,吼声震动山谷: 「天理昭昭,藉此明表!天理昭昭,藉此明表!」 耿照别无选择,只得将苏合薰放落,忽地点足俯首,猛然冲向鬼先生! 「……卑鄙小人!」金环谷众人破口大骂,再憋不住草莽习性,不住朝场中丢掷 树枝石块,一连串污言秽语未曾中绝。耿照自忖并无一斗的本钱,先发制人,奔至鬼 先生身前时一扬手,打出大蓬粉灰! 鬼先生本欲以逸待劳,见灰翳兜头,想起那只包袱的厉害,岂会笨得再中第二次 招?身形微晃,侧向滚了开来;这俄顷间的一个旋身,竟教他翻出两丈开外,身法之 快距离之长,堪称「缩地」,迅敏处直若鬼神。 场边众人眨眼间便见主人立于远处,如鬼如魅,正想喝采,忽觉奇怪:一蓬草灰 泥沙,犯得着躲这么远?施展这般绝顶轻功,未免小题大作。耿照骗得他远远避开, 瞬间加速疾冲,直扑黑蜘蛛手中的染红霞! 挡在前头的玄字部领路使荆陌身段丰润,凹凸有致,显非少艾,而是发育成熟的 妇人。 耿照估不准她的武功造诣,不冒一丝风险,照面劈落,见荆陌不闪不避,挥掌迳 格,连人带掌绕着她肉呼呼的腴臂一缠一转,两人腰腹相贴、胸胁交错,如同两条松 开的交股牛筋索,就这么「飕!」一声分了开来,耿照直扑身后二姝,目标仍是她们 手里的染红霞。 他这下所使,乍看是天罗香嫡传的「悬网游墙」,其实连身法都说不上,四肢乃 至肩胸腰脊的缠转运用,全自「白拂手」变化而来,精熟处虽远远不及「玉匠」刁研 空,胜在创意大胆,便是刁研空亲来也未必能防,遑论先入为主、一口咬定是「悬网 游墙」的黑蜘蛛。 荆陌冷哼一声,依旧不动,回掌扫去,本想以隔空劲带得他身形一滞,接着五六 着擒拿手段齐出,不容丝毫喘息,就连飞出的陀螺都能攫回,何况是人?没想到耿照 跑得不够远,这一掌「砰!」结结实实打在背心大椎穴上。 荆陌猝然不备,还怕便打死了他,岂料劲力宛若泥牛入海,非但没轰得他口吐鲜 血,反倒借了一臂之力,耿照奔前的速度凭空提升一倍不止,快到那两名黑衣女郎反 应不及,连着搀扶的染红霞一齐被他撞倒。 耿照皮粗肉厚,兼之早有准备,比她俩都起身得早,一指一个,点得两人咕咚栽 倒;正欲抱起倒卧地上的染红霞,赫见禁道之中密密麻麻,站满了与荆陌、苏合薰同 样装束的身影,环肥燕瘦各擅胜场,清一色都是黑纱裹面、手持长杖,未发出一丝声 响,简直不似活物。 ──黑蜘蛛! 苏姑娘卧底以来鲜少见过,连姥姥都没瞧过几回的禁道一脉,居然站满了整个甬 道,漆黑之中难以尽数,但最起码也有几十人之谱,总之非是咬牙便能闯过去的程度 。况且荆陌的武功实非泛泛,掌力之沉,可比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这样的对手只要当 中再有一两个,便是内功未失时的耿照也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耿照心有不甘,咬牙抬头,忽听荆陌的覆面黑纱轻轻颤动,似是开口说话,只是 她许久未与人语,声音咬字皆含混不清,难以悉听,本能道:「什么?」再想去抱染 红霞,禁道里的黑影便聚拢而来;他松手起身,她们便不再逼近,连荆陌都让了开来 ,不欲涉入他与鬼先生的决斗。 禁道之外,意识到受骗了的鬼先生怒极反笑,拗了拗双手指节,扬声道:「典卫 大人空有无敌之名,却使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是瞧不起咱们江湖人么?」金环谷众人 益发激愤,诟骂不绝于耳。 耿照死了心似的走出花隧,站立片刻,既不动手也不还口,不理会旁人粗言辱骂 ,鬼先生心想:「这小子弄什么玄虚?」以耿照的武功脾性,纵无必胜的把握,也不 致玩心机花样到这般田地,除非── 山风扑面,蓦地一阵甜香窜入鼻腔,鬼先生微一踉跄,居然立足不稳,内息隐隐 涣散,不由心惊:「……有人放毒!」赶紧摒息运气,冷不防耿照冲至身前,膝顶肘 击,照面便是一阵不要命的狠打! 原来黑蜘蛛的药烟含有独门配方,聚而不散,先前耿照匿于林间时观察谷中回风 ,一阵颳向山壁后不久,另一阵便由峰顶反颳谷中。他等的就是这阵落山风,好将残 余的药烟吹向不知此事的鬼先生,乘机发动攻击。 金环谷那厢,都见林采茵以药烟放倒苏合薰,纷纷鼓譟:「好卑鄙!」「兀那鹰 犬,使得这般阴谋诡计!」只林采茵一人暗暗心惊,忖道:「主人若知那药烟是我投 的……这该如何是好?」 场中耿照以拳腿施展「无双快斩」,一招紧似一招,一息之间绝无停顿,心知内 息衰弱难以克敌,只能把握鬼先生吸入药烟的一霎,以指节、膝肘等坚硬处攻他头脸 要害,如两额、咽喉等,纵无内力,一旦被手肘击实了,照样能重创对手。 他明白鬼先生决计不会遵守约定,唯一的脱身之法便是将其制服,以要胁众人让 道;以鬼先生的武功智计,此一盘算自是千难万难,但人在占尽上风之际,难免轻疏 ,果然鬼先生一时失察,没想到落山风会将药烟颳回头,给攻了个措手不及。 耿照内力未复,全凭过人的勇力耐力闭气施展,本不可久,眼见气力已衰,忙照 定额咽眼耳等柔软处狂击,打得鬼先生不住踉跄,防御渐失章法,忽一踏鬼先生的膝 腿跃起,右拳中指指节突出,认准对方双肘一开的瞬间狠命一勾,「啪!」一声贴肉 劲响,骨节入肉近半寸,这是连脑壳都能敲开的程度── (得手了!) 耿照几乎脱力跪倒,全凭意志撑持,但见鬼先生左肘放落,赫见这致胜的一指竟 打在他竖于睛畔的右掌中。 「你连对付我的法子……都和他一模一样啊!」他依稀听得鬼先生喃喃道,语声 里带着一丝自嘲般的苦涩,几欲摇头。 「什么?」耿照心知失败立时撤招,鬼先生五指一合,已将他右拳牢牢攫住。 「我一直在想,以典卫大人之磊落,这回的花样委实也太多了些……」他呢喃不 过一霎,眨眼回神,言笑之间,将耿照试图脱困的腿扫膝顶一一击回,右腕忽一旋, 竟将他整个人凌空转了一匝,重重摔落地面。「正因不能力敌,只好智取了,是也不 是?」 耿照咬牙跃起,右拳却被鬼先生一拖,身子「碰!」仆倒在地,刹那间还以为压 爆了肺,口鼻中撞出血沫来。「你是阿兰山三战中受的内伤,还是被倒塌的莲台给压 坏了,内功修为倒退如斯,我便不问啦。对比典卫大人的收场……」猛将耿照甩高, 箝制一松,掌轰他胸口: 「……这些可算不了什么。破你膻中,废任督二脉之气!」 耿照口中鲜血狂喷,身躯犹如断线的纸鸢,乱旋着倒飞出去,鬼先生却仍不放过 ,身形一晃,竟抢在他抛飞的路径之前,抬脚一砸,踵如斧落,凌空将人重轰落地! 「断你龙骨,此生绝难自立!」 耿照连声音都发不出,如礟石坠下,在地面砸出偌大圆坑;撞击的力道之猛,又 将他高高弹起,一旁鬼先生飘然落地,双掌好整以暇,划圆运劲,侧向并出,重重轰 在他腹脐间── 「毁你气海,世间再无你可练之功!」 耿照飞出数丈,破布袋般的身子撞坍篝火柴堆,挟着无数火星焦碎摔至场边,余 势不停,滚到一株大树底下才撞停,沿路留下一道迆逦粗浓的血线,宛若扫帚刷就, 令人怵目惊心。 不只郁小娥惊呆了,全场亦一片静默,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爆出一声喝采,如 点烟硝燃油,眨眼间轰响一片,震动山岗,连呼啸不止的山风都被压了下去,拱手让 出了场子。 「主人!」林采茵喜不自胜,提裙奔去,纵体入怀。 鬼先生一手拥着她,一手高高举起,向山呼者致意。 「诸位!」众人听他开口,吵闹声暂息,纷纷转头,专心聆听。「公道自来不是 老天给的。世无公道,唯以刀剑问之!今日之事,便是现成榜样!」闻者无不叫好。 便有些老成持重、或纯看在衣食银钱的供应上才入伙的,此际也颇觉得跟对了人,前 途不再茫然一片,除了吃饱穿暖、有余钱供应家人外,似还有更大更美的前景。 鬼先生再次举起手。 「金环谷『羨舟停』金碧辉煌、美女如云,十九娘耗费偌大心力经营,诸位以为 ,我何以轻易弃之?」没有人答话。鬼先生环顾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回身一指覆 满紫花垂藤的山壁。 「因为在这片山壁之后,有更富丽堂皇的屋宇,更标致的美女供我等享用,但山 壁里的迷宫机关错综复杂,千百年来试图应闯者,从来没有成功的。这冷鑪谷可说是 世上最牢不可破的堡垒,便是镇东将军的铁骑,也奈它无何。」从背后裹着青布的黄 金鞘中擎出珂雪宝刀,迎着众人的惊奇赞叹,以手中的碧荧青芒,指着立于禁道口的 荆陌,扬声道: 「我要入谷。不只是我,还有我手下的弟兄们,也要随我进入谷中。汝等听清了 没?」荆陌直挺挺的站着,片刻才以略嫌沙哑的低沉喉音回答: 「铁卫律令,自当遵从。」说着微微侧身,让出了进入禁道的通路。 金环谷众人又惊又喜,天罗香总坛冷鑪谷的传说,江湖上多有流传,「世上最牢 不可破的堡垒」云云,的确不是鬼先生随口胡吹的,一直都有这说法。在他们眼中, 挥手即能教天罗香的婊子们敞开大腿,迎接众人长驱直入,这本事简直比镇东将军还 要大了,世间真有这等奇人!鬼先生一一将投来的敬畏眼神看在眼里,益发踌躇满志 ,抖擞精神,振臂高呼: 「众人随我入谷!由今而后,由此而兴,干它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众人轰 然响应。气息奄奄的耿照勉力倚树坐起,浑身痛到再也没有其他的感觉,连哪里受伤 、伤重若何,通通感觉不到,鬼先生的豪言他只依稀听到了下半截,呼噜呼噜地吐着 鲜血沫子,艰难开口: 「你……不会成功的……我……会……阻止……」 远处被众人簇拥着的鬼先生自听不见,耿照睁开浮肿的眼皮,见苏合薰与染红霞 被人扛起,鱼贯跟在队伍之后,眼看离自己越来越远,忍痛想要站起,又想随便喊住 谁都好,定要阻止眼前的情况继续恶化── 附近终于有人注意到噪音的来源。一人走到耿照跟前,耿照视线逐渐模糊,摸索 着碰到那人的靴腿,挣扎欲攀,口中含混道:「叫……鬼先生……我有话……」冷不 防被一块硬石殴中颅侧,整个人重击倒地,不住抽搐着。 逞凶者正是那使狼牙战鎚的魁梧丑汉,与严人峒斗口之人,名唤邓一轰的。他随 手扔掉沾满血迹的石块,吐出口中草枝,连着一口浓痰吐在少年头顶上,与墨一般的 浓稠血污混作一块儿。 「主人说了不能杀你,算你运气背。这世上,比死还难受的事可多了。」 邓一轰嘿嘿一笑,活动肩颈四肢,回头叫道:「喂!有哪个闲得发慌的,我想到 个新的玩法儿──」众人闻言大笑,纷纷围了上来,如踢毬赌戏一般,你一勾我一踹 的较起真来,把地上蜷成一团的少年当球踢……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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