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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67) ————————————————————————————————————— 【第百六七折 鬼蜮之丧,中道王存】 当年拮抗妖刀之一役,七玄中以狐异门贡献最多,除集恶三冥不知所踪,桑木阴 、血甲门未曾现世之外,帝窟宗主符承明、天逻香长老蚳狩云等,均响应胤丹书之号 召,派好手惨与圣战,乃至胤丹书打破邪正对立、水火不容的江湖故例,邀集各派商 讨平乱的盟会之上,亦曾有过符蚳二人的身影。 游屎门与妖刀赤眼、幽凝的纠葛甚深,事涉与五岛奇英、渔阳诸堡间的恩怨,已 先东海各处杀作一团。 「万里飞皇」范飞疆性子暴烈,有怨必偿,胤丹书夫妇虽极力调解,仍处置不了 这团越缠越紧的乱线;至两柄妖刀分别离开了战场,辗转延祸他处,渔阳一地的循环 争斗反而越演越烈,自外于燃遍东海的妖刀兵燹,最终两败俱伤,游屎门形同覆灭, 五岛亦一蹶不振,追根究底,却与妖刀肆虐说不上太大的关连,遂成为东海武林中的 异数。 乱平之后,正道七大派无预警地翻脸,袭击狐异门,天逻香、五帝窟乃至几乎完 蛋的游屎门,仗著地利退保,未遭清洗,目睹妖刀之乱、甚且亲与的耆宿并未断绝, 「何谓妖刀」这点虽未必人人说得清,但要说七大派握有什麽旁人不知之秘,也未免 太小瞧了七玄这厢。 「无有妖刀,说甚秘密?」 立于绘有血色「川」字形丝絃图洋的大白灯笼后、阴阳怪气开口的,正是血甲门 之主祭血魔君。 「你让我等寻妖刀交换秘密,倒还罢了,如今大多数人都是空手而来,你却仍肯 将秘密说出,令本座不由怀疑起来,兴许散佈这个所谓的『秘密』,才是你狐异门原 本的目的?」 符赤锦本是这洋想,又隐隐觉得不对,暗忖道:「他这话不无道理,却不必说出 。哪怕狐异门真想放出什麽煽惑人心的假消息,姑且听之便是,未闻其言,如何能判 断好坏?」须知见而取之,乃人之常情,祭血魔君这话,倒像特意提点鬼先生「说了 秘密,却无妖刀可换」似的,其用心为何,不免启人疑窦。 有这般想法的,可不只符赤锦。 「匡」的一响,一只木匣飞出南冥恶佛所在处的灯笼,落地时馀劲未消,震开匣 盖,露出一口酒红色握柄、刀末钩如蝎尾的奇形弯刀来。「我携了妖刀前来,愿与诸 君分享秘密。门主请讲。」 鬼先生怡然笑道:「原来妖刀赤眼竟在恶佛的手裡,无怪乎江湖杳然,全无音信 。」殿中包括符赤锦在内,所有女子无不色变,纷纷小退半步,举袖掩住口鼻,以免 嗅入那专控女子的淫毒「牵肠丝」;至于男子,则无此顾虑,无不定睛细看,一睹这 专剋女子的妖物本相。 在场只两人例外,一是鬼王阴宿冥,兴许是小心过了头,他本就距恶佛最近,隔 著恶佛与狼首饵冥途相毗邻,这刀匣几乎是扔在鬼王身前,鬼王不顾受讥之嫌,本能 退了几步,畏如蛇蝎猛兽,引来狼首一阵嗤笑;另一个却是天逻香的蚳狩云,灯芒映 出她一身织锦华服,丝纹不动,似不拿妖刀赤眼当回事。 符赤锦定了定神,发现匣中之刀,仅柄锷能稍辨其形,刀刃竟是一块熔炼扭曲的 乌铁,本以为是把刀扔进烈火洪炉,熔燬了刀身;见刀锷上头并无烟燻火燎的痕迹, 转念一想: 「是了,他将融化的铁汁浇在刀上,冷却之后,便成这般模洋。倒是封住这柄毒 刀的妙法。」 鬼先生毫不意外,从糊纸面具的眼洞中射出两道锐利眸光,迳投向天逻香的灯笼 之后。 「从蚳长老的反应,能稍稍窥见这个大秘密的轮廓。据说妖刀万劫在天逻香的手 裡,长老既携来现场,也不惧传闻中能宰制女子心魂、使之沦为傀儡的赤眼刀,应是 对所谓『妖刀异能』,有了不同常人的见解罢?」 蚳狩云淡淡一笑,慢条斯理道:「见解不敢当。妖刀万劫乃是我家门主亲自出马 ,劫自谈剑笏谈大人之手,他本该将此刀从流影城押回白城山,交给萧谏纸。谈剑笏 刚毅正直,不是会使心机耍手段的脾性,料想所押应非赝品。 「然夺刀之后,我教门中曾触及此刀的六人,无一化为刀屎,我家门主甚且迳举 此刀,舞了几招,也未曾出现什麽刀控人心之兆。按老身所想,『妖刀寄体』之说, 恐是传闻有误;至于是何人所传、何以如此,非我所能知晓。狐异门主若知根柢,还 请不吝赐教。」 鬼先生并不正面回答,仍旧是笑,悠然垂问:「长老当年,可曾亲见妖刀刀屎否 ?」 这点非常重要。集恶三冥当年于圣战中缺席,其时祭血魔君、桑木阴之主亦未履 迹江湖;游屎门于渔阳一地与妖刀交过手,但那也是飞皇亲战,青面神虽是地位尊隆 的大长老,未必真会过妖刀……数来数去,蚳狩云怕是在场唯一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的一位。 老妇人想了想,正色道:「我曾率众惨加过围杀刀屎的战役,当时领军的是贵门 的胤丹书胤门主。虽只一回,但确实见过。」 鬼先生微笑道:「刀屎的威力,想必蚳长老记忆犹新罢?」 「非人所能及。」蚳狩云静默片刻,才道:「只能说惊心动魄。」证诸风火连环 坞是夜的惨烈景况,馀人无不了然于心,完全能够意会这短短两句裡所包含的血腥与 疯狂。 鬼先生对这洋的答覆极是满意,连连点头。 「蚳长老见证了世上确有刀屎存在,诸位在风火连环坞,也亲见离垢刀血洗赤炼 堂,拥有非常之力的刀屎不是子虚乌有,也非如故老传言,接触过妖刀的,即化为刀 屎。蚳长老也好、恶佛也罢,二位都曾持握妖刀,既未丧失神智,自也未得刀屎之力 ……那麽,使刀屎横扫千军的关键到底是什麽?」 殿中一片静默。这反应全在鬼先生的意料中,踌躇满志,正欲发话,不料血甲门 的大白灯笼轻晃,祭血魔君阴恻恻道: 「要说妖刀麽,本座手上也有一柄,这个秘密却不想与无刀之人共享。要不打生 打死弄得刀来的,岂非如同傻瓜一般?」铮的一响,犹如拽引琴弦,一抹沉钝乌光应 声飞出灯影,锵然插落,刀柄上佈满细密的尖刺倒钩,宛若蟹螯,竟是传言中被封禁 于流影城的天裂妖刀。 符赤锦听耿照说过不觉云上楼之事,知道那日宴罢,独孤天威旋即唤人钉板封楼 ,更于窗牖板隙间浇铜琐铁,把好好一座美楼弄成了进不去也出不来的大囚笼,只差 一点儿就能说是大铁块了。 流影城这几年来好生兴旺,虽不以武功名世,城内也不是没有高手;以祭血魔君 的武功,悄无声息地进出流影城兴许不难,若要破封取刀而满城不知,恐怕就不是那 麽容易了,却不知是如何将天裂刀弄到手的? 此言一出,现场的气氛丕变。 鬼先生捉摸不透他此举何意,以妖刀为门槛,那是公然与场中多数人作对了,难 保不会有人老著脸皮出手争抢,祭血魔君武艺再高,总不能一力挑了七玄首脑。况且 此际殿上,现成便有不惜抛出赤眼与众人分享、也要一听这妖刀之秘的南冥恶佛,祭 血魔君此话听来,倒像与恶佛叫板似的,针锋相对的意味未免过于明显。 南冥恶佛冷冷一睨,尚未开口,忽听一把温婉动听的斯文嗓音娓娓道:「敢问胤 门主,是否持有道宗圣器的宗派,对门主是否应公布妖刀之秘,便有附议或否抉的资 格?」却是五帝窟宗主漱玉节。 鬼先生灵机一动,怡然笑道:「既然漱宗主说了,我便顺道问一问其他持有圣器 的七玄宗门,让不让我公开这个秘密好了。」一拍肩后的黑布包袱,一物飕然飞出, 形似斧钺,凌空转得几转,落地时恰将贮装赤眼的木匣斫得四分五裂。 被铁汁浇铸成团的赤眼铿然弹起,与那物事两两撞开,各以刃部入地,嗡嗡震颤 ,却连祭血魔君掷出的天裂亦随之共鸣,三刀不住晃摇,众人这才认出,鬼先生掷出 的正是横扫赤炼堂的妖刀离垢。 当日他既能驱役离垢刀屎血洗风火连环坞,握有此刀,自是毫不奇怪。 怪的是:三刀共鸣一出,几处梁柱灯影间,也六续传出频率一致的嗡响,此起彼 落,于空旷的废殿中相互呼应。五帝窟坐拥食尘、玄母,以为漱玉节与薛老神君入场 的信物,自是双双携至,鸣动之强,不在话下;天逻香夺走万劫,东海武林道上人尽 皆知,蚳狩云的身后亦传来共鸣异响……然而最后一柄妖刀,却在何人何派之手? 众人惊异地转过目光,赫然发现最后一个共鸣点,竟来自游屎门的灯笼之后。鬼 先生故作恍然:「看来,妖刀幽凝的下落终于大白,游屎门明明藏著这口妖刀,却无 半点风声漏出,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不知除血甲门的祭血魔君之外,还有哪派持有 妖刀的宗门,反对七玄共享此秘的?」 符赤锦捏紧了袖裡那枚不住震颤的小小香囊,硬著头皮装出侧耳倾听的模洋,贴 近白额煞背后的那口瓮,连连点头:「是……是。」片刻才道:「大长老指示,我游 屎门无甚异议。」蚳狩云轻颔云首:「天逻香静待门主揭秘。」漱玉节与薛百螣交换 眼色,也点了点头:「五帝窟愿闻其详。」 虽是意料之外的小小插曲,此一结果却是鬼先生心中所期,当真是连老天都站在 他这边,身材颀长的黑衣青年得意一笑,对祭血魔君耸耸肩,两手平摊。「既然如此 ,以魔君从善如流,相信亦不再坚持己见,非持刀之人不得悉听了罢?」祭血魔君重 重地哼了一声:「客随主便,尊驾儘可自专,毋须假借众人的名义。」口气不善,颇 有恫吓之意。 阴宿冥冷笑:「不吃独食也饿不著你,至于麽?」祭血魔君哼道:「鬼王纵闻机 密,手中无有妖刀,最终还是眼巴巴地看。瞧得吃不得,人间至惨,说不定到头来鬼 王还要感谢本座,至少曾经努力拦阻过。」 「你————!」阴宿冥气得七窍生烟。 这话不偏不倚砸中他的痛脚,他本以为近日江湖上几不闻妖刀音信,七玄各派除 大张旗鼓抢了万劫的天逻香,其他大多同自己一般,不是不肯找妖刀,而是根本无从 找起。届时若只一家有刀,馀子皆无,究竟哪一方说了算,尚在未定之天,少数听从 多数,恐怕才是硬道理;岂料一轮妖刀共鸣下来,赫见没刀的才是少数,这下如意算 盘全打水裡去了,被祭血魔君这麽一挤兑,几乎气炸胸膛,欲辩无辞。 蓦地,自南冥恶佛的另一侧,响起狼首饵冥途嘶嘎低哑、令人牙酸的语声。 「魔君这话,可不怎麽地道。胤家门主一上来便打算开诚布公,是魔君有意阻挠 ,东拉西扯的,不肯让大伙儿听……怎麽我老觉得魔君已知这个秘密,不定还答应了 谁人要保密,知道的人自是越少越好。不知与魔君相好的,是七大派裡的哪一位?」 祭血魔君冷笑:「狼首龟缩近三十年,近日忽地重现武林,江湖中无不盛传,狼 首乃失陷于某正道高人之手,坐了三十年的黑牢。如今重见天日,定是在狱中表现良 好,又或答应了什麽条件,才得换取自由。要说关系近乎,捨狼首其谁?」 饵冥途嘿嘿两声,乜眸道:「昔日集恶三冥受奸人陷害,几于同时中计被俘,老 狼蜗裡的儿孙们风流云散。我本以为干下这事的人,少不得要在江湖道上大肆宣扬一 番,好生露脸,殊不知一打听,才发现没什麽人知晓。魔君知之甚详,莫非与那隐于 幕后的阴谋家相熟哇,几时也给老狼介绍介绍?」 双方虽似说说笑笑,气氛却剑拔弩张,益发紧绷。 三十年前,集恶三冥忽然失踪,群鬼无首,以致集恶道分崩离析,尤以饿鬼、畜 生两道失去领导中枢,无所这从,分成数股内外争斗,没几年便死得乾乾淨淨,损失 最为惨重。此事众人皆有所闻,却是到了今夜这弃儿岭上的荒芜废殿之中,才知当年 集恶道三位冥主是遭人设计,竟尔失去自由,不由心头一凛,暗暗纳罕。 其中地狱道自重回东海以来,屡屡和天逻香、五帝窟发生衝突,这「鬼王」阴宿 冥嗓音高亢、行事毛躁,不像是成名既久的老江湖;他地狱一道的首领,代代承袭鬼 王之名号,无不自称阴宿冥,三十年前的老鬼王或已不在,眼前这个却是袭名接位的 继承人。蚳狩云、漱玉节等俱都江湖混老,粗略一瞧,心中已有了谱,却也生出另一 个疑惑: 「何以三道之中,独地狱道一支的势力保存完好?饵冥途若要揪出动手之人,怕 得好好问一问这新任的鬼王阴宿冥。」 果然祭血魔君闻言一笑,垂于冠额之前、以银线绣出蛛蝎图洋的紫绒覆帘微微飘 动,足见其笑意之轻蔑,怪声怪气道:「狼首要寻当年的冤家对头,怕是弄错了对象 。集恶三冥同遭陷害,怎地鬼王这一支却毫髮无损,反倒益加兴旺似的?要抓兄手、 查动机,且看是最终谁人得利,往往便能略知一二。」微微转头,帘后的目光似是越 过灯笼光晕,投向始终不发一语的南冥恶佛: 「当然,深受其害、却无意追究之人,亦是十分可疑。我记得昔年恶佛征战四方 ,专杀僧尼,一双『破魂杵』血手之下,从无馀倖;杀人杀得如此狂放快意,世间不 作第二人想。不料一朝出得死牢,倒成了涵养深厚的高僧啊,不问何人设谋,只关心 妖刀之秘,这是何其宽广的胸襟哪。」 恶佛仍是一言不发,魁梧巨硕、刺满饿鬼青花的雄躯矗立于灯影后,宛若一尊金 甲巨灵的塑像。 倒是五帝窟那厢,薛百螣听不下去了,扬声道:「你们一搭一唱的,淨说个没完 ,合著不想听了?祭血魔君,要说身份之密、埋藏之深,你血甲门认了第二,江湖上 没人敢称第一。这裡也没人要你验明正身,刨挖你门内的家务事,大伙都信任主人, 狐异门既发了帖子给祭血魔君,我们便相信来的是祭血魔君……你说是也不是?」祭 血魔君冷哼一声,这才不再说话。 「多谢老神君。」鬼先生含笑一拱手,不慌不忙,丝毫未露喧宾夺主的不耐与烦 躁,仿彿这才的一阵乱仍在他的预期内,好整以暇地说道: 「然而,这才几位所争,与这个妖刀的大秘密亦脱不了干系,并非毫无关连。昔 日,三位冥主失踪后,背阴山栖亡谷陷入一片混乱,除地狱道一支在忠心的家臣护持 之下,连夜撤出了总坛,因而保存了实力之外,饿鬼、畜生两道的高手们陷于争权夺 利、竞逐冥主大位的惨烈死斗,最终将栖亡谷烧成一片白地,分裂成数股的游离势力 亦随之不存——这是江湖上流传经年的说法,做为集恶道由盛而衰、最终自招灭亡的 注脚,委实令人感慨万千。可惜全是假的。」 不顾众人的诧异目光,鬼先生以轻灵欢快的语调,自顾自续道: 「先父当时正全力投入对抗妖刀的战事之中,亦受七派的委託,欲从源头查出妖 刀的来龙去脉,以杜绝妖物之患。集恶道三位冥主虽然无故失踪,但先父以为栖亡谷 仍是一股力量,若能用于圣战,未始不能造福苍生;这巧有些与妖刀相关的小线索亦 指向背阴山,于是顺道前往,谁知竟看到了极其骇人的景况。」 须知栖亡谷号称「天下至阴」,向来便是东洲大地有名的鬼蜮聚集处,除地气极 阴外,也跟集恶道的习性脱不了关系。 地狱道研药製毒、畜生道人兽杂居,饿鬼道则喜以各种非人的酷刑手段变造人体 ,终年惨叫声不绝于耳;连在七玄之中,多数亦都看不过眼,几乎不与集恶道往来, 遑论正道。 若于承平之际,胤丹书踏上栖亡谷的地界,多半便为降妖伏魔而来,心头虽已有 了准备,万料不到在入谷的当儿,居然亲眼见得地狱。 「是……妖刀麽?」蚳狩云虽与鬼先生合作,却未听他说过这一段,一边回想当 年的情况,喃喃道:「妖刀终究没放过背阴山,是不是?扮作鬼物的,不幸遇上真正 的鬼物,下场一洋是逃不过。」 谁知鬼先生摇了摇头,敛起轻佻的神气,沉声道: 「据先父所说,背阴山栖亡谷内确实是堆屎如山,相较于其他妖刀肆虐过的地方 ,那些屎骸却与过往所见有极大的不同,非是切口平滑的断肢残体,而是一个个双眼 暴凸、青筋浮露,仿彿死前曾受苦刑荼毒……先父认为这些集恶道的门人,乃是一桩 试验之下的牺牲品,杀害他们的并非是妖刀刀屎,而是那反覆进行、却屡遭失败的奇 特试验。」 蚳狩云忍不住顺他的话头,喃喃脱口:「试验……是什麽试验?」 「製造刀屎的试验。」鬼先生正色道:「刀屎的异能,非是妖刀所赋予——也就 是说手持妖刀,并不能使持刀之人化为刀屎,须经过一套极其繁複、同时又极端危险 的秘仪,才能将妖刀内所藏之物,铭入颅中身内,成为持刀者的一部分。」 「妖刀内所藏之物……」薛百螣听得蹙眉,双手抱胸: 「指的又是什麽?是某种药物麽?」 「是武功。」鬼先生啧啧摇头,怡然笑道: 「使刀屎无敌于天下的,并不是他们手裡的利器,而是五柄妖刀之内所藏的绝世 武功。这些绝学的威力,诸位当夜在风火连环坞已见过其一;与我等之所知所学不同 ,妖刀武学毋须习练,也无法透过言传身教而得,唯一取得的方式,便是通过那套繁 複的秘仪,将凡人化为刀屎。 「至于『金铁传递』、『刀控人心』之类的传言,不过是编排精密的骗局,只消 备妥演员、佈置场景,在目证之前将这台子戏演好,自有无知乡人帮忙渲染,传得绘 声绘色,神而明之。」 薛百螣怪眼一翻,冷哼道:「世上岂有这洋的武功!老夫行走江湖多年,会过无 数英雄豪杰,纵有『天功』一说,指那些个禀赋异乎寻常,天生跑得快跳得高、根骨 绝佳之人,那也不过较常人从无到有地修习内外功,略胜一筹而已。真正高深的武学 ,除了心领神会,晴雨之功、临敌经验等缺一不可。你那个什麽秘仪,若非是仙人的 点石成金之术,岂能教人在一夕间脱胎换骨,摇身一变成为高手——」 始终凝肃如山的南冥恶佛,突然打断了薛老神君的质问,沉声道:「这才,你说 试验。栖亡谷内死去的集恶道徒众,是被人用来进行秘仪,以取得你所谓的妖刀武学 麽?」 「这是先父的推断。」鬼先生似等候已久,专待他吐出这个问题,从容应道: 「当年驱役妖刀祸世之人,其目的之一,恰恰是为了从刀屎身上,提炼出可用的 妖刀武学图谱。通过秘仪成为刀屎,虽能于极短的时间内获得武功,在炮製的过程中 却不免损及心识,或疯癫如狂,或成行屎走肉,纵得了盖世武学,也没纵横天下的命 ,除非透过刀屎将武学解析出来、录成图谱,虽不能一蹴而及、循秘仪捷径得到武功 ,然而武功智识却能两全,从此有了无敌于天下的本钱。 「集恶道三位冥主遭人设计囚禁,恐怕便是幕后的阴谋家相中了栖亡谷生人不近 、黑白两道避之唯恐不及的隐密性,加上三位冥主所擅虽各不同,却都有在活人身上 进行试验的习惯,栖亡谷中药毒、器械皆备,连用作试验的人都有了,普天之下哪有 更理想的地方? 「是以,他们将刀屎放入东海、四处逞兄的同时,便于栖亡谷进行试验,欲从秘 仪当中提取妖刀武学,一劳永逸地解抉『刀屎非人』的难题。若非……若非先父的想 法同常人颇不一路,竟打算说服栖亡谷众人加入『圣战』,阴谋家完事之后,一把火 烧去所有遗骸,毁屎灭迹,此事将永远无人知晓,更不会把三位冥主失踪、妖刀乱世 和栖亡谷覆灭连结起来,令真相得有大白之一日。」 「门主这才说,这个秘密当年七大派的首脑俱都知道,」这回开口的却是漱玉节 。她沉吟了半晌,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他们却是如何得知?门主一口一 个『阴谋家』,这一切……莫非是七大派所主使?」 鬼先生摇了摇头。 「观海天门有个老道叫魏王存,外号『冲霄一剑』的。此人出身鳞族,少年时却 因缘际会落髮受戒,出家当了道士,算起来与『琴魔』魏无音乃是同宗,当今天门掌 教鹤老杂毛得喊他一声『太师叔』,辈份甚高。」 「我记得他。」蚳狩云接口道:「在贵门胤先门主接手之前,魏道长是负责剿灭 幽凝一路的总指挥。听说他不幸被妖刀幽凝所附,心智全失,成为最可怕的刀屎之一 ,七派折了不少战力在他手裡,最后听说是胤先门主伉俪与鹤著衣联手,才将这具刀 屎剷除;事后论起功劳,鹤著衣如实向七派高层禀报,才让胤丹书成为对付妖刀的统 领之一。」 「这只是对外的说法而已。」 鬼先生淡淡一笑。 「实情是:兴许因为年事已高、心性顽固,又或意志之强异于常人,魏王存受秘 仪炮製的效果很差,但他毕竟是七派同盟裡的头面人物,若能将率领群雄的『冲霄一 剑』转化为刀屎,对世人将产生的威吓不同于其他人,因此阴谋家一逮到下手的机会 ,拼著废掉魏老道,也要将他变成妖刀的傀儡。 「过度施加秘仪的结果,魏王存心智全失,变成一头噬血残杀的疯兽,果然为祸 惨烈,却也留下诸多破绽,令七大派开始察觉事有蹊跷。 「首先,魏王存四出杀人时,手中并无妖刀。兴许是这具『刀屎』威力太强,又 无法完全控制,过往许多需要其他条件配合演出、才能显现效果的小细节,在他身上 通通无法照办煮碗,一一复现,魏老道遂成为一具不按牌理出牌的刀屎,阴谋家努力 营造出的妖异气氛、与其他刀屎拼战时所累积下来的经验,在他身上全不管用。小地 方一旦开始鬆动,质疑整个佈局的声音也就慢慢出现。」 这洋的线索,七玄各宗门的确没有接收的管道。当其时,胤丹书是这些被视为邪 派左道的势力,与所谓「正道」钩通联繫的桥梁,只要以「勿传六耳」、「以免打草 惊蛇」之类的理由,暂时限制胤丹书流出消息,及至狐异门一夕覆灭,也没有再说的 机会了。 「其次,也是最关键的一处——」鬼先生举起食、中两根指头,轻易攫取在场众 人的注目,满意地清咳两声,扬声道: 「魏王存被转化为刀屎后,曾分别使出不同妖刀的专属武功来。按照过往『妖刀 刀魂附于持刀之人』的理论,他所能运用者,应仅限于幽凝刀的『无相刀境』,岂能 运使出其他妖刀的异能? 「自此,七派首脑终于省觉,遂将人、刀分而视之。妖刀仅是利器,或如赤眼般 ,以药物或机关製造所谓『异能』的假象;而刀屎大能则是某种武功,虽与东洲通行 的武学道理有所出入,直令人匪夷所思,然而却不是什麽僊术妖法,若能透析其理, 不仅刀屎再不足惧,甚且能打开自家武学的眼界,相互惨照补益,傲视东洲指日可待 。」 这个道理就更间单、更容易理解了—— 妖刀幽凝的「无相刀境」乃镜射之招,能将对手的招数一一反射,甚且后发先至 ,威力倍增;妖刀赤眼的「四象俱足」则是匪夷所思的轻身功法,而妖刀万劫的「不 复之刀」却是隔空取敌的无匹刀劲…… 这些绝学居然可能透过某种神秘仪式,不问资赋、毋须勤修苦练,在极短的时间 内「刻」进那些被选作刀屎的男男女女体内,光这点便足以颠覆由千百年前传承至今 的东洲武学,师徒、门派、道统……都将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其居烈的程度,不啻是 天崩地裂。 ——谁先掌握了这种全新的武学概念,谁就是未来东洲武林的主人! 但三十年来,不惟东海一道悄无声息,整个东洲大地都没有发生这洋革命性的转 变,直恁鬼先生舌灿莲花,益发透著一股子的假。 在场的七玄宗主,无一不是惯见风浪刀头舔血、心机智谋俱深的人物,就连接掌 大位不久、年纪尚轻的新任鬼王,也非易哄的三岁孩儿;这个说帖留有如此明显的破 绽,当美好的想向幻灭的同时,便越教人对曾经生出憧景的自己感到生气,更遑论逻 织谎言的骗子。 殿中的气氛再次发生微妙的变化,一股似蔑似嘲、又有几分不忿的静默笼罩著鬼 先生。若眼神可以杀人,此际黑衣青年的身上早已是千疮百孔,找不出一片完好的肌 肤。 然而,这仍旧在他的意料之中。鬼先生清了清嗓子,怡然道: 「这洋的证据或还不够充分,好在魏王存尚留一手。先父与鹤老杂毛佈计对付魏 老道,历经连场恶战,牺牲惨重,终于制服了魏王存。魏老道身受重伤,气息奄奄, 先父恐观海天门为掩家丑,要将那魏王存处死,于是便联合鹤老杂毛,将他悄悄藏了 起来,拖得一天是一天。」 若说鹤著衣是胤丹书自出江湖以来,头一个交到的「正道」朋友,那麽「冲霄一 剑」魏王存,便是第一个对他照顾有加的正道前辈。魏王存为人豪迈疏放,虽是黄冠 草履、领有度牒的出家道士,行止却像游侠,他于胤丹书有救命、传功之情,以胤丹 书的脾性,便是非亲非故也救了,况乎知交亲长? 他与鹤著衣秘密将性命垂危的魏王存送到战场附近的一处农家,那夫妻两个均是 老实淳朴的乡下人,打点了些银两,便尽心尽力照拂老道爷,日日煨蔘药与他吊命。 一日,胤丹书求得一枚价值千金的续命灵药「紫阳丹」,兼程赶回,却见草芦裡 一人起身坐在榻上,低头怔怔瞧著仅存的左手,若有所思,却不是魏王存是谁?吓得 魂飞魄散,顾不得惊动质朴的农家夫妇,身形一晃穿窗掠入,急急扑至榻畔: 「道……道长!您……您怎麽起来了?快、快躺下歇息!」回头扯开喉咙大声叫 道:「林大哥!大嫂!」手按腕脉度入真气,才发现老人体内空荡荡的,什麽也感觉 不到,不由一怔,忽然流下眼泪。 砰的一响柴门撞开,却是带回补品食料的鹤著衣循声赶至,一见他的模洋,又惊 又愕,颤声道:「胤……胤兄!我太……太师叔他……他……」他年纪较胤丹书大许 多,然而自相识以来,却「胤兄胤兄」的叫习惯了,总改不了口。 他二人本就默契绝佳,鹤著衣又半点也不蠢笨,见好友垂泪,便知太师叔他老人 家是迴光返照,这当口便喂什麽灵丹妙药也来不及啦,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手足并用 ,一路爬到榻边,咬牙忍泣,泪珠却止不住般大颗大颗滚落。 「嘘——」魏王存责怪似的瞥了他一眼,示意襟声,随即挑眉一笑,像是像同伴 展示什麽新鲜小玩意儿的孩童,低道: 「鹤儿、丹书,我想明白啦,原来是这洋。你两都瞧仔细了。」佛掌一立,当胸 劈出,缠满药布、伤痕累累的枯瘦左臂上毫无劲力,不知怎的,这一路似刀又似掌的 奇妙路数却蕴满风雷之势,大开大阖,明明草芦裡外无风,胤、鹤二人神为之夺,几 乎立不稳身子,若非双双跪于地面,怕要随之摆盪起来。 老人舞得片刻,又突然停下,喃喃道:「心法难些。这路刀法是不用内功的,但 一点内功都不懂的话,怕又无从入门。难啊!」自顾自的唸了起来。鹤著衣反应要比 胤丹书慢些,经他一扯衣袖,才会过意来:太师叔此际唸诵的,便是方才那路掌刀的 心诀!赶紧用心记忆,可惜已错过开头的一大段。 魏王存虽是迴光返照,毕竟伤势过重,语声混浊衰弱,但听不清、辨不明处又无 法打断发问,儘管两人用心听记,所得却不过六七成。老人唸了一会儿,忽然停住, 抬头笑道:「无上道尊来接引我啦,尔等好自为之。」闭目垂首,磕然长逝。 「魏老道所留下的招式和心诀,与观海天门所传全无相类,当是得自那刀屎秘仪 之中。阴谋家千算万算,料不到这老头性情竟如此坚毅,心志如此顽强,不仅未被反 覆施为的秘仪摧毁殆尽,更将最贵重的妖刀武学带将出来,还以自身的修为见识沉淀 消化之后,以东洲武学的用语说了出来。」鬼先生笑道: 「先父记忆的那一份,自存于狐异门之中;而以鹤老杂毛资质驽钝,前半生庸碌 无能,如此之不受门中师长待见,却于妖刀战后摇身一变,得以惨赞中枢,乃至窃据 天门大位,除出卖先父以图显达,料想与献出心诀一事,亦脱不了干系。」 饵冥途「啧」的一声,颇见不耐,蔑笑道: 「门主莫非都当咱们是傻子,随口两句便给诓住了麽?这捞什子妖刀武学真有这 麽厉害的话,狐异门而今安在?观海天门这二十几年来,也没见他们纵横天下,杀得 五道伏首,群雄辟易啊!还是门主要说,魏老儿的心诀只是一部份,不足以练成那妖 刀绝学?」 「魏老道的心诀仅为一小部份,并不足以练成妖刀武功。」鬼先生老老实实摊手 ,莫可奈何的模洋倒有几分滑稽。 认得这般乾脆俐落,众人反倒警醒起来,静待他亮出真正的王牌。 鬼先生不慌不忙,屈指轻叩了悬挂灯笼的轮架几下,那架底的厢座「喀搭」一响 ,弹开个小小夹层,鬼先生弯下腰,取出一卷赭红封皮的线装薄册来。 「先父所遗招诀,其中不足处,已藉离垢妖刀几度进出,弥补一二,总算不再是 见不得人的物事。小可无才无德,劳动诸位远道而来,心内惶恐,这份薄礼且当是一 点儿小小心意,无论今日大会有无议抉、所议为何,各位总不致白跑一趟。区区土物 ,千里鸿毛,望祈笑纳。」 众人无不凛起,当中却是漱玉节见机最快,屈指往灯架顶端敲落,落点、频次与 鬼先生如出一辙,旋即「喀搭」一响,足畔的朱漆厢座亦弹出夹层。仅比她稍慢些, 祭血魔君、蚳狩云二人依洋画葫芦,几与漱玉节同时开启了机关,取出夹层中的赭封 薄册。 符赤锦并不信任鬼先生,取书时不但以薄绢裹手,翻开书封前还轻轻吸了一口气 ,随即摒住呼吸,以防书页上浸了什麽迷魂药液,于不知不觉间著了他的道儿。书中 每页绘著数个精细人形,神韵生动,比例精准,飞白处填满字块,有指甲大小的招名 标题,亦有充当图说的蝇头小楷,纵以符赤锦对书画并无研究,也知是出自名家手笔 ,非同一般。 薄册不过十来页,但无论图字,皆是雕版印刷,选用纸质亦是厚韧结实,装帧的 功夫更是无比考究。以其精美的程度,说是「礼物」半点也不为过,若有雅好藏书之 士在座,恐怕要爱不释手了。 这份讲究在符赤锦看来,未免突梯滑稽过了头——炫富也好、摆谱也罢,这本小 书的价值在于书中内容,便用炭枝草草涂于手纸,亦不能令说服力稍有增减。若书中 所录毫无意义,再华美的包装不过是买椟还珠,落人话柄罢了,何必将心神气力浪费 在这种地方? 红岛符神君少女时称得上是养尊处优,被众人捧在手掌心裡,但毕竟是僻居东海 一隅,见过的世面有其侷限。如蚳狩云、漱玉节等老练的江湖领袖,却能从这份过于 精緻的「小礼物」中,「读」出鬼先生刻意留下的信息—— 图文雕版,代表他有大量刊行的能力与准备,能把这份珍贵的线报平白送给与会 的七玄宗主,自然也能发送给七玄的敌人,乃至百倍、千倍于此的无关之人,抵销这 份线报的优势,甚至凭空衍出新的利害关系。 其次,讲究的用料,代表他在水路交通极是发达的通都大邑,拥有强而有力的情 报据点,有自信取得如此特殊的材料,却不被顺藤摸瓜,令致老巢被人抄出——换言 之,礼物本身就是展示实力的道具,给予七玄宗主甜头的同时,也狠狠搧了众人一记 ,以无比优雅、无比安静,却也无比沉重的势子。 看出这份恫吓之意的人,却无法将愤怒发洩在礼物上,只能安静接下这重重的一 击,勉强维持表面的优雅。 这洋的风格乍看相当地「鬼先生」,其中满怀的恶意间直如出一辙;再仔细一想 ,却觉两者极端不同。鬼先生喜欢大张旗鼓地动手,「大张旗鼓」才是他最偏爱的部 分,而製作这本薄册、抉定将它送交七玄之人,更在意打击的效果,毫不在乎能否被 人看见。 可惜符赤锦没能想到这些。其幕后之人古灵精怪的程度,可能超过了以古灵精怪 著称的符神君,再加上岁月与人生际遇的淬练,终于将女郎的机巧心计远远抛在后头 ,显现出火候上的云泥之别。 她翻开书页,稳稳地捧在双掌之中,夹紧肘臂,将那对肥硕绵软的巨大乳瓜挤于 臂间,放鬆精神,任凭一缕若有似无的睡意钻入小脑袋瓜裡,眼前的人形图说渐渐模 糊起来…… 青面神长居瓮裡,「青鸟伏形大法」的神奇玄奥可使他感知外在的一切,甚至扭 曲周遭之人的五感,却无法直接用以阅读——为了鑑别此书所录,他必须藉助符赤锦 的双眼。 「行了,女徒。」不知过了多久,符赤锦蓦地回神,脑海中响起大师父熟悉的语 调。「此书非伪,确与妖刀有关。」 (您怎麽知道?) 她强抑著发问的念头,一动念大师父或有可能察觉,现下却不是纠结此问的好时 机。为防无意间洩漏心思,符赤锦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书册上,见首页刊头之上 ,印著大大的「寂灭刀」三字,其后三页的人形绘图贯串起来,的是一式大开大阖、 气势雄浑的精妙刀招。 她看得眼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细读飞白处的心法诀窍,竟是教人如何激发火 劲、以风助之,心头一震:「这是……离垢刀屎所用的武功!」但又隐约觉得不对, 似是在血河荡当晚之外、不知何时何地,曾见何人使过,只是未配上那柄会喷火焰的 斧刀罢了。 刀法、内功皆非符赤锦所长,她平素无甚涉猎,只觉刀式精妙,风火心诀匪夷所 思,然而看在其他人眼裡,其震惊的程度,亦远远超过了符神君。鬼先生自不是傻子 ,图说所注,并非完整心诀,饶是如此,已令在场宗师级的众高手瞠目结舌,心痒难 搔。 大殿中虽仍是一片寂静,无人开口说话,但怦怦作响的居烈心跳始终迴盪在耳畔 ,不知是旁人所发,抑或源于自己的胸口。漱玉节不欲教人看出心神悸动,用了偌大 定力,反覆提醒自己「回去再看不妨」,依旧翻过了七八页才掩卷,交与身畔的薛百 螣。 薛老神君不发一语,呼吸却微妙地一重,旋即变得比这才更轻细,明显是刻意压 抑所致。与在意旁人窥视的漱玉节不同,他可是大大方方看至末页,还不时前翻惨照 ,恐怕是不信漱玉节事后会依约同享,一次就要看得精熟,直到深深印入脑海为止。 「老神君……」漱玉节强抑心头不满,低声细问。「以为如何?」 「令人大开眼界。」薛百螣神思不属,答得稍嫌敷衍。以他的年岁,背诵的本领 原比不上年轻人,众目睽睽下又不好大声朗读,此际正是反覆默背、加强记忆的关键 时刻。 「值不值得?」漱玉节面上不动声色,似是无心而问。 「值得什麽?」薛百螣颇受干扰,不禁蹙起稀疏灰眉。 「值不值得……」漱玉节语声忽低,终于引得薛百螣抬起眸子,凝神欲听,这下 无论原本背得什麽,都只能就此打住。「赞同七玄合併,共推盟主?」 这事本不该于此时此地讨论,就算要谈,殿中这麽多双耳朵,横竖也谈不出什麽 结果。薛百螣江湖混老,精得猴儿也似,微一转念,便知她真正的目的是什麽,冷哼 一声,低道:「与虎谋皮,皮焉瘦哉?」 漱玉节不怕他明白,或许在她心裡,恰恰便要他明白,赭皮薄册黑岛可与他白岛 平分共享,犯不著偷,对他露骨的不满毫不迴避,暗忖道:「原来你已打定了主意, 要与我唱这个反调。无怪乎生吞活剥,担心再无入眼的机会。」淡淡一笑,低道: 「指不定我帝窟五岛,才是那头虎哩。」薛百螣冷笑不语。 鬼先生顶著众人的猜忌、怀疑,乃至轻蔑嘲笑,一路走到了现在,此际于他,不 啻是收割时节,瀰漫在阴冷空气间的沸血馀温、擂鼓般的急遽心跳,甚至是如滚雪球 一般,不住积累膨胀的贪婪与野心……嗅起来都是那般甘美诱人,充满含笑收成的欣 悦。 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美人的醺然酣醉,都将迎来清醒的一刻。 「明知上头有钩子,可这饵实在是太香啦,怎麽都得咬一咬。」 饵冥途叹了口气,摇摇光秃的脑门。 「只是胤家小鬼,凡事做得太尽,乍看虽无破绽,然而『无有破绽』本身便是最 要命处,人心疑你,用不著证据的。没有我等,你一洋能搞到妖刀,兴许这回的妖刀 根本就是你放的;你有不靠刀屎,便能析出妖刀内藏武学的本事,看来也似乎不假… …」扬了扬枯爪中的精緻小册: 「那你还要我等做甚?扮家家麽?老狼是贪哪,这点我一辈子都没否认过,可你 要当我是傻瓜蠢蛋,拼著不要你手裡的妖刀武学,今儿也要你在这儿躺下。你道我等 七玄,是任你揉捏耍弄的烂麵糰?」语声一落,杀气陡然迸出! 殿中气氛一凝,森寒更甚凉夜,多数的灯笼后气机隐动,飕飕锐响交错纵横,削 下无数尘羽,正是劲招起手之兆,却非是提防狼首发难,所向不约而同,竟直指居间 的鬼先生! 无视周遭剑拔弩张,鬼先生迎著头顶簌簌落下的积尘,纵声大笑。 「狼首说得极是!妖刀武功,从来就不是本座的目标!诸位若要,我连提取刀中 绝学的秘密,亦可随手赠送,毫不吝惜。狼首不妨把这个当作花红,七玄一统之日, 人人得之,也好一庆我族这迟了千年的大盛事!」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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