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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妖刀记】(1.0-6.54)作 者:默默猴 由 小脸猫 于 2013-09-23 20:39 【妖刀记】卷廿九 前尘如梦 发表于 2013-10-22 18:25:11 妖刀记(141) ————————————————————————————————————— 【第百四一折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这名少女正是黄缨。 当日她收拾行装下山追耿照,为赤炼堂的岗哨所阻,料不到耿照早与阿傻易容改 扮,在老胡的掩护下轻过险关,自此小虾米泅入大海,展开连场奇遇。 黄缨在山下的王化四镇一家客栈挨着一家打听,毫无所获,又不肯折回,想起耿 照是龙口村出身,说不定会先回家一趟,于是越走越远,抵达赤水古渡附近的浮仙镇 时,横疏影给的零花也差不多使尽了,灵机一动,欲寻镇中的庵堂落脚。 水月停轩除了「四大剑门」的江湖身份,亦是十方丛林佛脉之一。东海信奉大乘 的寺院不多,彼此互通声息,断肠湖亦常有托钵行脚的比丘尼挂单,许缁衣一应供给 素斋修室,分文不取。水月弟子出外时,凭剑上的印记即可于各地庵堂暂借食宿,即 承此惠。 岂料繁荣熙攘的浮仙镇,竟无一处大乘尼庵,东海本地的佛庙收起香油钱来,可 比开店做生意的客栈凶狠百倍,休提那些个荤腥不忌的恶僧,贼眼没离开过她雄伟傲 人的胸脯,恨不得张口吞了。黄缨四处碰壁,险被强拉进一间富丽堂皇的俗庙里,终 于绝了白吃白喝的念头,将佩剑典当换钱,找了间既乾净又便宜的小客店住下。 掌杓的大娘对她十分和善,说她生得像自己的远房甥女,把自吃的插肉面分一半 给她还不收钱,两人就着豆焰边吃边聊,投契得不得了。黄缨三言两语摸清大娘的脾 胃,索性乱扯一通,专捡她爱听的说,什么自己是打乡下来啦、自幼父母双亡啦,来 浮仙镇投亲不遇,不知该如何是好……听得大娘叹息垂泪,又给她煮了碗鱼汤,好替 她光滑白嫩、透着红晕的圆脸蛋「补一补」。 黄缨吃得肚饱眼皮松,美美地睡了顿好觉,醒来才发现置身甲板,身下给江水浸 透,周身捆得粽儿也似。船上除了自己还有其他女子,屁股贴脸腿顶胳膊的,横了一 地。 「阿缨啊,你醒得最早,足见身板儿好,与别个不同。反正你也是孤苦无依,不 如入得教门,习成一身武艺,将来再出谷来给嬷嬷帮手,好不?」大娘边撑橹边对她 说,口吻一般的温婉可亲,与昨夜吃面之时浑无二致。 大娘与信口胡诌的小黄缨不同,说的句句属实,是真觉得这丫头像许久未见的外 甥女,只隐瞒一事未提——这客店本是天罗香赤阳分舵的暗桩,除了打探消息,也物 色孤身行旅的女子补充新血,小至女婴女童、大至妇人老妪,但看教门所需,无所不 拐。 黄缨本领低微,过往在水月门下贪闲度日,亦是无所不用其极,失了防身用的长 剑,连阅人无数的赤阳主事也没瞧出她会武,只觉此女身强体健肤光胜雪,便以外四 部的标准,也算「根骨甚佳」了,稍加调教,假以时日亦是尤物,遂将她送进冷鑪谷 。 黄缨自知没本事逃出去,索性绝了念头,在慧字部待了大半个月,凭着精准的形 势判断与装傻逗趣的功夫,居然混得有滋有味。适逢天宫人手吃紧,新任的慧字部织 罗使为求表现,赶紧送了批处女入宫执役,黄缨摇身一变,又纳入内四部的辖下;照 这样发展下去,以如今天罗香内部之混乱,最终让黄缨混上个迎香副使来做做,未必 是没谱的事。 「貂猪又不是猪,没见识!」 她瞇着眼抿着笑,简单说了自己是怎么被掳进谷里,这儿又是什么地方。也是她 口齿便给脑子机灵,三言两语交代完,听得耿照佩服不已,苦笑道:「下山后的事, 我几天都说不完,可没有你这么厉害的嘴巴。」 黄缨脸一红,「啪!」轻打他手背,嗔道:「好啊,一阵子不见,嘴变得这样坏 。」耿照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我佩服你,怎地嘴坏了?」黄缨红着小脸,一本正 经盯着他瞧半天,「噗哧」一声,耸肩道:「哎唷,合着真是冤枉了你,原来你…… 不是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哪个意思啊?」耿照如坠五里雾。 黄缨也不同他说,遥指榻上横陈的玉体,坏笑道:「你叫什么撞天屈?实打实地 强奸人家,要不是我撞破好事,没准后头还有更坏的。」 耿照无可置辩,讷讷地抓耳挠腮。 「我也不知怎么了,一醒来就这样啦。我记得——」印象渐渐廓清,喃喃道: 「在溪边。那个灰袍人……我们都受了伤。还有那帮公人服色的打柴汉子……是 了!红……二掌院呢?她人在哪儿?」 黄缨吃了一惊。 「红姐也来了?没见到啊。是不是你记错了?」 耿照表情凝肃,一迳摇头。「我不知道。只记得昏迷前,我和她是一道的。」黄 缨心中五味杂陈,本想问「这段时间你们都在一块儿么」,转念想:「管她呢,现下 他是和我一块。」心怀顿宽,嘻嘻笑道: 「不要紧,我四处打听打听。若红姐也在冷鑪谷,总能找到的。」 耿照想想也没别的法子,握住她又软又滑的小手,诚恳道:「遇着你真是太好啦 ,好在你平平安安的,一根头发也没少。我请潜行都的诸位姐姐到处打听你的行踪, 始终放心不下。」 黄缨小脸烘热,虽不知什么是潜行都,可没漏了「诸位姐姐」四字,一脸的坏笑 :「那还不摆一桌谢我?忒多姐姐,美死你啦。」也未抽回小手,就这么任他握着。 耿照叹道:「有什么美的?眼下正需姐姐时,身边一个也没有!有潜行都的姑娘们在 ,逃离此间也多些把握。」 黄缨摇头道:「没这么容易。」将禁道之事说了。「……若无姥姥的手谕,谁也 出不去。听说禁道里住着吃人的黑寡妇,每年都有不晓事的蠢丫想偷偷出谷,最后都 祭了那些母蜘蛛的五脏庙。有你这般壮丁加菜,人家怕要乐歪啦。」 耿照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算不准论法大会后究竟过了多少时日,无法判断蚕娘 将雪艳青送回否,抱臂沉吟:「天罗香雪门主与蚳姥姥也在谷中么?容不容易见得? 」 「按说都在这座主殿里,不过浴房的姐妹说了,门主与姥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想见你时自会出现,除非是极为亲近之人,等闲并不易见。那还是在从前,现而今 这两位已失踪多时,八部教使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要不是忌惮一个姓明的大敌随 时可能杀将进来,早就窝里反啦。」说着轻叹一声: 「我都不知这些蠢人在想什么。冷鑪谷住得好、吃得好,连干活儿都轻松,日子 多舒心啊!教她们在断肠湖待上一年半载,才知眼下的好。斗得你死我活的,有什么 意思?」 耿照一凛:「她说的是明姑娘。」料想以明栈雪的身份,昔年距门主大位不过一 步之遥,能与现今的门主雪艳青一般、于冷鑪谷来去自如,似也非是奇事。看来欲离 此地,不出一近一远、一里一外二法: 若雪艳青已回,找她讨血河荡的人情,以此姝直肠直肚的坦荡脾性,出谷应是不 难,这是近的;远的就只能等明姑娘杀来,届时里应外合,亦能脱出。只是无论采取 何计,多少要对不起另一厢,他既不愿雪艳青被杀个措手不及、冷鑪谷尸横遍地,更 不愿明栈雪因此受到损伤,沉吟了半晌,却想不出第三条万全策。 黄缨不知他心中计较,只不想见他眉头蹙紧,轻轻挣开握持,两只小手捏他面颊 ,笑道:「现下发怵嫌晚啦,被你摆平的盈姑娘可不是小狗小猫,堂堂章字部教使, 说风就是雨的人物。干下这等事,便杀她灭口,冷鑪谷还不翻两番?」 耿照急欲辩解,可惜面皮被拉如松狮犬般,哇啦半天,字句全搅在口里。黄缨「 嗯嗯嗯」地听了,连连点头:「你要负责到底么?果然是好样的。待她醒了,立马押 着拜堂,就不算强奸啦,是个现成的蜘蛛姑爷。」 「……肥野汁噜忽爷!」(没有蜘蛛姑爷!) 「听来挺好吃的。」黄缨眉花眼笑:「喜宴要这道菜么?我记下啦,一会儿给你 ……骚腻蛮日日(烧一盘试试)——」原来耿照冷不防捏住了她的鼻子。两人我看看 你、你看看我,双双捧腹弯腰。 「小……小声点!」 黄缨抱着雪白的小肚皮满地打跌,不忘踢他一脚,上气不接下气道:「哎唷!当 心……当心惊动了其他人,逮你个强奸教使的现行!哎唷喂呀,笑……笑死姑奶奶了 ……」 耿照憋笑憋得满头大汗,咬牙道:「你比我还大声!说甚——」见她酥沃的巨乳 颠如掀浪,映得满眼花白,乳上沁着细小晶莹的汗珠,雪肌下透出淡淡青络,说不出 的诱人,射后凋萎的雄性象征突然勃挺起来,硬得隐隐生疼,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身无片缕,这等惊人的变化自逃不过黄缨一双妙目。她收了笑声,只余咻咻细 喘;错愕不过一霎,旋又恢复成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咬唇瞅着男儿撑出腿间的昂扬 巨龙,像在研究什么新鲜物事似的,片刻才道:「你……想强奸我么?」 耿照胸中「轰」的一响,血气上冲,直欲鼓破耳膜,慌乱之间,又隐有一丝背德 似的淫猥快感。这奇异的怦然令他口乾舌燥,身子本能挪近少女,岂料一动丹田痛如 刀割,神智一霎清醒,勉力摇头道:「我们……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不会那样 的。你别……别害怕。」 黄缨半点也不像害怕的模样,「嗯」了一声,分不清是放心抑或失望,蓦地咬唇 一笑,低声问: 「你同她那样……很舒坦么?」耿照大窘。 这样的话题和同侪联床夜谈,都不免脸红心跳,何况是赤身露体,听着一名仅着 轻纱、近乎全裸的青春少女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狰狞的怒龙已翘硬着弹动了几下 。黄缨似不意外,吃吃笑起来,忽伸手拿住巨物,软滑的小手捋着惊人的滚烫粗长, 肌肤上传来的异样反差令耿照忍不住「噫」的一声,长长吸了口气,舒服地瞇起眼, 已然不及避开。 与郁小娥、雷冥杳,乃至明姑娘和宝宝锦儿等俱都不同,这样的举动在黄缨做来 ,与其说挑逗,更像是「挑衅」,与偷偷伸脚绊人一跤、故意吃掉对方偷藏的糕点之 类的恶作剧没两样,只是其中并无歹意,单纯想看看「你会怎样」罢了。 耿照没法生她的气,甚至连严正地斥责「你别这样」都觉得有些过了,犯不着打 坏朋友间的义气,只嘟囔着「好啦别玩啦」,百般无奈。黄缨抓着他的把柄坏笑道: 「一定美得紧,你们这些臭男人才忒欢喜。喂!你老实说,是用手舒服呢,还是用女 人那儿舒服?」 耿照脸一红。 「不太一样。」 「废话!谁不晓得不一样?」黄缨露出一脸狞笑,纤长的五指又掐又捋的,突然 发起狠来,弄得他仰头吐气,呲牙咧嘴。「世上有什么比人的手更灵巧?要多大劲有 多大劲,有什么搾不出的?弄进身子里有甚好玩,你说呀你说呀。」 「唔唔……哈、哈……不一样……」耿照奋力拮抗着杵茎上强烈的摩擦快感,唯 恐少女产生误解,将来闺阁有失,定要与她说分明。「女子那儿……唔、啊……不只 是紧,还又湿……又热……又轻又软……唔唔……」 黄缨灵机一动,朝胀成紫酱色的膨大龙首唾了几口,和着香津一并握入掌中,不 再一味使劲,反藉着液润擦刮滑动,套弄得滋滋作响,浆腻的挤水声分外淫靡。「… …这样呢?」 「还、还有女子的胴体……也是美不可言。做……做那档事时,见腰腿臀乳之美 ,更令人难以克制……」 黄缨冷笑不止,百忙中分出一只左手,掌缘贴着肋间向上托,捞起堆雪似的大把 腴肉,原本沉甸甸的乳瓜被她托成了一只昂然翘起的肥美玉笋,小手却陷于乳坠中看 不真切,只余满满酥白直欲汩爆轻纱,像极了揉酥的羊乳袋子;半液半固的酪浆把薄 薄的囊袋撑满胀圆,温腻的乳质甚至沁出糸眼,玉脂般的覆满表面,又黏又润—— 掌中的男儿雄物立时有了反应,黄缨只觉怒龙又胀大分许,不禁得意起来,一边 揉着硕大浑圆的酥胸,一边套得杵茎唧唧有声,乜眼笑道:「是不是这样?还有别的 么?」 耿照双手后撑,美得熊腰弹颤,一跳一跳地挺动着下身;大口吐息之余,居然还 能有话:「除……啊嘶————除、除了形象之美,女……女子的呻吟喘息亦如天籁 一般,此间妙处……哈、哈……非……非是口手能比……」 黄缨心想:叫两声还不容易么?说段单口相声都行!正欲发声,忽觉不对,她一 边捉着男人的命根,一边揉自个儿的大奶,现下居然还要直起脖子叫上一通,有比这 更蠢的么?思之无名火起,「啪!」响亮亮地搧了龙杵一记,嗔道: 「不玩啦,丑也丑死了。你想骗得我乖乖躺下,让你……让你弄进身子里,我才 不上当呢,哼!」说着雪白的小脸胀得通红,说是嗔怪恚怒,更像三分兴奋、三分害 羞,另有三分却是暧昧混沌难以言喻,总之就不像在生气。 耿照吃痛不过,双手捂着两腿夹紧,弯如熟虾也似,直是冤到了姥姥家。黄缨所 指自是栽赃,他全没那个意思,然而抬眸瞥见少女雪润丰盈的大腿,以及肌肤薄处的 淡淡酥红,忽觉若能「弄进她身子里」,滋味定妙不可言……回神一凛,既赧且愧, 赶紧移开视线不敢再瞧,深呼吸几口,低道: 「男人这儿……不能打的,要命得紧。」 黄缨当他是装腔作势,见男儿面庞苍白,才不禁变色,乳瓜隔着薄纱贴紧他的手 臂,急道:「对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疼得厉害么?我、我给你揉揉— —」都快哭了出来。 耿照嗅着她身上的肌肤温泽,感受臂间那难以形容的绵软巨硕,若非身子虚乏余 痛隐隐,几乎把持不住,没敢再让她碰触要害,抢先握住她细小的柔荑,温言抚慰: 「无妨,歇会儿就好。那位盈姑娘没存好心,她与我做……做这等事,原是为了采阳 补阴。若非我曾学过这门心法,现下趴着动不了的,恐怕就是我啦。」略将采补的道 理解释了给她听。 自来冷鑪谷,黄缨最欢喜的不是吃好睡好干活轻松,而是外四部对男女情事毫无 遮掩、开诚布公的习气,大大满足了小黄缨对这码事的强烈好奇,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 天罗香一如其他武林门派,入室未有三年,等闲不授技艺,但腹婴功的根本即养 女子之阴,入门时媚术武功并未分流,十分粗浅,六个月内未被淘汰之人,便能得授 。黄缨来的时日尚短,却与各处旧人相善,道听途说七拼八凑的,倒也非一无所知。 听他交代完,沉吟不过一霎,旋即颖悟: 「内四部教使是守贞的,听说要寻阳炁充足的男子,以贞操换取功力提升,成为 顶尖的高手。她定是试过你的阳精,要拿你当大补丸,谁知道你个奸盗之徒兼通左道 ,也懂她那门小九九,这下子强盗遇着贼爷爷,大水冲倒了龙王庙,就成这样啦。」 说着摊开掌心,绯樱色的水渍光润润的,如湿墨渲染,有浓有淡,自是从龙杵上所得 。 耿照哭笑不得。「听来我怎就这么坏?」 黄缨噗哧一声,本欲说笑,忽然蹙眉,喃喃道:「姥姥近一旬没现身了,谷内无 有貂猪补充,各部教使都有些坐不住啦。盈幼玉把你从外四部弄来,消息早已走漏, 就算杀她灭口,旁人也要满屋子的搜你这头新貂猪,藏在哪里,迟早都要露馅儿,这 可是大麻烦。」 耿照听她又提灭口,心中不喜,说一次还能当是玩笑,听她一本正经的口吻,还 是考虑过了并不可行,否则便要动手了似的,皱眉道:「我吸了她一小部分的阴功, 已足惩戒。你别说的像黑道之流,轻易便取人性命。」 黄缨轻吐猫舌,嘻嘻道:「是是是,耿大侠的教训,小女子一定牢记在心。可惜 你这惩戒似乎太轻了些,要不一家伙将她吸得扁扁的,多拿些利息也好。」耿照被她 逗笑了,想想自己未免太过严肃,感激她轻轻放下、毫不萦怀的好脾气,和声道:「 她的功力不合我用。那股阴劲在丹田里刀攒也似,实在是不舒服,这种利钱拿得多了 ,怕要弄死自己。」 「不能化为己用么?」黄缨口气有些着紧。「她们吸元阳也是据为己有,你武功 高她这么多,怎地不能用?」 耿照摇头。「非属同源,不是说吸纳就能吸纳的。我知道的双修之法,是在女子 的丹田内种下一枚阳丹,用以转化入体的男子元阳,使双方互蒙其利。这位盈姑娘所 用的道理,似与此相仿,亦是在男子体内留下一点阴劲,渐渐转化阳炁,待水到渠成 时,才一鼓作气吸尽。 「受了阴丹的男子,初时可能觉得丹田凭空多一股阴力,随着时间过去,甚至隐 隐与原本的内力结合,运使益发得心应手,殊不知是祸端。待阴阳两股劲力混为一元 ,这些个天罗香的教使逆运阴丹心诀时,你猜这股内力是听谁的使唤,往哪里去得? 」 黄缨打了个冷颤,喃喃道:「与虎谋皮、引狼入室,说的就是这种事了。那些男 人自以为占了便宜,怎知连命都要搭进去。」 耿照肃然道:「我虽涉『天罗采心诀』,毕竟不同碧火功,能于昏迷间自行发动 ,料想她无意强取内力,而是打算趁阳精离体、男子阳炁最弱时,将阴丹送入丹田。 」 黄缨拍手笑道:「怎知遇上修练过自家绝学的江洋大盗,领粥的打劫粥棚,稀哩 呼噜吐给你一家伙,蚀到家啦。」耿照挠头苦笑:「怎听起来我就这么坏啊。」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忽露出一抹高深莫测、似笑非笑的神情,低声 道:「现下,我知道将你藏哪儿啦。不过得同你借样东西。」 耿照孑然一身,连衣裳都没有,料她不会「借」头发指甲这么正常的东西,双手 急忙忙捂住要害。「不行!这没商量。你打什么歪主意?」 「哪还由得你!」黄缨狞笑着伸出十指,一步步逼近: 「你叫啊你叫啊,没有人会来救你的!就乖乖从了吧!」 「代使,代使……」 盈幼玉被唤醒时,只觉腿心里热辣辣痛着,摇摇头略凝起恍惚的神识,才想起自 己已非完璧,应是那貂猪之物太过硕大,破瓜时留下的创裂所致—— 她马上就明白自己错了。少年那婴臂粗的巨物完完全全插在她初经人事的嫩膣中 ,她骑马似的跨在他腰上,弯翘的怒龙连根部都不见,柔腻饱满的浅琥珀色耻丘就压 在男儿茂密的乌茸之上,结合得紧密无间,彷彿本就是相连的一体。 稍一动就清晰起来的痛感,提醒她此非梦境而是现实,虽然跟记忆中残留的片段 似有出入,怎么都凑不起来。还有身后这温软酥腻的触感…… 女人对香气自来敏感,盈幼玉于此又远胜常人,一下就把这肌肤香泽与那呼喊「 代使」的声音联系起来,脑海浮现一张憨傻的白皙圆脸。「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是……怎么进来的?」 圆脸巨乳妹慌乱起来,支着她背门、如软枕一般的乳峰左晃右摇起伏如浪,段差 之巨,颠得她又晕起来。「代使饶命!代使饶命!」乱动一阵忽然停住,静默片刻, 那巨乳妹才怯生生道:「代……代使,我想下床去同代使磕头求饶,但我下去就没人 扶着代使了。我……我是当下还是不当下?」 盈幼玉险些没气晕过去,本想反手掴她两记,无奈一扭膣里便疼,几欲迸泪,唯 恐在这村姑面前失态,咬牙道:「不、不必了。就这样罢,你别……别乱动。」 「是、是!我不动,我不动。」歇了半天,似才想起代使正等自己回话,嚅嗫道 :「是代使放……放我进来的。」 「胡说……啊……」 盈幼玉气得挺腰,膣里又痛又痠又麻,又隐有些美人,威严的斥喝却以娇腻的鼻 音作结,闻之令人怦然。她吁吁细喘着,没敢轻举妄动,巨乳妹竟当作没听见似的, 兀自叨絮着说下去: 「我怕貂猪不乾净,本带了胰子布巾来给代使二洗……一到门前,听屋里乒乒乓 乓一阵,似是闹腾得欢……谁知道门突然打开,代使和貂猪都没穿衣裳,在比武呢! 家生都打烂啦。」盈幼玉举目四望,果然几翻灯倾,乱得像是炸了锅,连她宝爱的玉 具都摔在地上,硬生生断成两截。 练功房的门扉开了一边,粗大的横闩扔在地上,的确是从里头打开的模样,并无 自外头破坏的痕迹。 巨乳妹说话颠三倒四,盈幼玉还是努力从话里拼凑出来龙去脉:交媾之间,貂猪 突然醒来,挣扎想要逃出——横闩便是在此时被取下——她在昏迷前奋力将他制服, 又把恰巧踅至廊前的巨乳妹唤入…… 「……然后呢?」盈幼玉揉着额角,试图从脑海唤起一丝印象。 「没有然后啦。」巨乳妹光听说话的声音口气便蠢得吓人,令她不由蹙眉: 「代使睡着啦,我不敢动,他也没动。」 盈幼玉伸手捏开少年颔骨,看看他舌上颜色,又检查了眼白,看不出用药的痕迹 ,暗忖:「郁小娥若常汲取这廝的元阳,自是用药将他变得痴傻,要容易控制得多。 」天罗香老于用毒,外四部尤擅迷魂药,郁小娥在私藏的貂猪身上施用独门迷药,似 也非是奇事。 她渐渐习惯身子里胀满的异物,冷不防一扬手,「啪!」结结实实掴他一记,少 年吃痛,巨阳倏地一撑,盈幼玉「呜」的一声缩颈轻颤;好不容易喘过气,见他面无 表情,她再提掌也不知闪躲,心中叹息:「果然是傻的。没想我的……却给了个傻子 。」不知该悲哀抑或失笑。 天宫用的貂猪,一向不许外四部胡乱施药,该用什么方子、怎样的体格年纪施用 剂量若干……都有严格规定,盖因外四部愚鲁莽撞,药坏了少年不打紧,却发生过取 精种丹后、男子发狂伤人之事。盈幼玉猜想自己运气不好,竟碰上一回,也可能郁小 娥城府深沈,投药以为防范,不欲旁人分霑雨露。 她忍着不适提运内息,发现折损了小部分功力,忙按男儿腰腹一用劲,这才感觉 到一股熟悉的纯阴内力,不禁骇异:「怎地忒短的时间里,已结成如此阴丹?」急命 令那村姑道: 「把门关上!」指着掉落地面的烛台:「给我护法。我若喊你动手,你便照准他 面门敲落,毋须留力。」黄缨依言拾起鎏金烛台,活动臂膀,甜笑道:「代使放心, 我在家乡常舂米,再来几颗也不妨,一样打得稀烂!」 盈幼玉急于验证,没工夫理她,忙逆运心诀,只觉抵着花心的杵尖一颤,一缕阴 息抽丝般逆流入体,原本空虚的丹田又渐充盈。她专心行功约盏茶工夫,所失已悉数 取回,隐有增益,不仅如此,丹田内还有一股暖洋洋的异感,顿觉神清气爽,整个人 彷彿焕然一新,喜不自胜。 ——郁小娥这蠢物,全然用错门道,白白浪费这绝佳的鼎炉! 比起那补人的阳精,这种与阴丹自然相合、能自行增益的体质才是真正的稀世奇 珍!在其他男子身上,须耗尽其生命精元方能转换而得的滋阴补月之质,这名痴呆少 年却可以轻易供应。若能反覆施行,她将无止境地提升内力,直到能驾驭《天罗经》 内所有绝学为止—— 这将彻底改变天罗香。困扰历代教门菁英、「内力配不上招式」的难题,终要在 她盈幼玉手上获得解决。这是……这是连姥姥都做不到的事! 盈幼玉几乎兴奋得叫起来,欢喜不过一霎,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急问黄缨:「 我昏迷了多久?」黄缨腹里暗笑,装作扳手指数数儿的模样,吊足了她的胃口,才嚅 嗫道:「有、有半个时辰了罢?我记不清啦。」 (糟糕!) 盈幼玉面色微变。她种的阴丹,只有自己才能吸出,即使孟庭殊、夏星陈依样画 葫芦,也无法于丹田结成第二枚。故姥姥派去「收割」绿林高手的教使,须得一以贯 之,否则便失去意义。 她将耿照丹田里的阴丹吸回,此际男儿腹中空空如也,宛若无主祭肉,落入旁人 口中,这只鼎炉就算是拱手让出了。在藏起之前,最保险的便是再扎扎实实种一枚阴 丹,一个萝蔔一个坑,最多就是鱼死网破,决计便宜不了谁。 盈幼玉想不起先前是怎么让他泄的身,却无多余的时间浪费,支使黄缨搬几凳顶 住门板,自己咬牙缓缓摇动小屁股,也不管巨乳妹在一旁观视,欲将少年先据为己有 。 她不知道的是:耿、黄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翘硬的龙杵,重又 塞进她乾涩的膣户里,弄得黄缨满头大汗,频频埋怨「你太大了啦」、「再缩小些」 。但凡雄性象征受到肯定,只会令男子更兴奋而已,这点耿照倒是比他的共犯还要辛 苦得多;末了就着黄缨的津唾向上一顶,总算全根尽没,盈幼玉呜咽一声身子发颤, 渐渐苏醒过来。 旧创之上又添新伤,动起来可比先前更难受。盈幼玉忍痛弄了几下,居然还痛过 了先前的印象,泪水不争气地溢出眼角。谁知巨乳妹极不识趣,趴着凑近榻缘,奇道 :「咦,代使,你湿了耶。」 「胡说!我、我哪有哭——」却见巨乳妹伸出剥葱似的幼嫩指尖,探入她腹底的 刚毛之中,摁着阴户顶端的小荳荳细细挑动,一股酥麻的异感如蛇一般自脊柱下方直 窜至顶,浑身不由一悚,昂着细颈呜呜轻颤,宛若餍足的猫儿。 「别!别……啊……别碰我……呀!呜呜……」 「没碰没碰!我看着貂猪,别让他弄痛了您。」巨乳妹非常讲义气。 盈幼玉平生最恨他人触摸,但巨乳妹落手处暧昧不明,说摸貂猪也使得,重点是 :这蛇窜蚁走似的酥麻分外美人,膣里撑满的巨阳折腾得盈幼玉苦不堪言,反倒突显 出小荳荳遇袭的舒爽,实难割舍。 她直着臂儿双拳撮紧,死摁着男儿下腹,似要推拒又像阻挡,始终没把动作做完 ,彷彿这样已足以向自己交代。 比起男人的身体,黄缨对女人可瞭解得多。就凭盈幼玉这点微末道行,一摸腿心 便漏了底,黄缨灵巧的指尖宛若蠕动的毛虫,不住在挺凸的阴蒂打圈圈,盈幼玉呜咽 着扭动身子,撑扩至极的膣口在滑动间渐渐漏出水声,粗亮的毛茎沾上点点淫蜜,如 甩着露珠的马鞭草。 还有比这个更可怕的。 盈幼玉正半睁迷濛星眸,享受蒂儿上的快感,忽觉一抹凉滑异感自股侧袭来,既 轻且重、既麻痒又勾人,宛若蛇走。她「啊」的一声缩臀欲避,不意触动腿心痛处, 臀肌为之一束。 那逼人的湿凉沿着绷圆的臀线蜿蜒迆逦,肆虐过股缝、腰下等,一路搔着脊柱往 上爬,盈幼玉头皮发麻,连叫都叫唤不出,「呜呜」地颤抖半晌,才发现榻缘早不见 了巨乳妹,只余一条雪酥酥的藕臂自身后探入股心,蹂躏着敏感的小蒂儿;黄缨绵软 硕大的乳瓜正顶着她的臀瓣,整个上半身推着她的腰腿往前倾,敢情那又湿又凉、破 壳儿小蛇似的灵巧异物,竟是她的丁香小舌。 盈幼玉连他人之手都碰不得,哪想得到她竟以口相就?舌尖的湿濡与唇瓣的柔软 凉滑弄得她魂飞天外,不自觉地扭起小屁股来,痛楚却远低于前度,进出之间膣里渐 渐品出巨阳擦刮的爽利滋味,咬唇道: 「怎……怎会这样的?好……好舒服!呜呜……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黄缨腹里暗笑:「那是你资材好啊,天生的婊子!」嘴上断不能如此奚落,笑道 :「我给代使推屁股。好使力了,啥事都顺心!」 须知女上男下的姿势,交合最是扞格。黄缨推她身子前倾,膣管与怒龙之昂翘同 向,出入抵触大大减少,自是乐多于苦。盈幼玉只觉这巨乳妹直是不可思议,双手彷 彿有什么神奇的力量,被她一摸,连交媾这种毫无乐趣的苦差,都突然变得妙不可言 ,便想斥她逾越驱赶下榻,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黄缨体态虽盈,手脚一点儿也不笨拙,指尖舌尖两头分心,犹有余裕,连沃乳雪 肌也是大杀器,贴着盈幼玉的背门一滑,二姝都是肤质细腻、几无毛孔的身子,这下 竟不见迟滞,黄缨乘势溜上乌檀云榻,环住盈幼玉的身子,对腿心的攻势丝毫没落下 ,另一只手却握她坚挺的玉峰,将幼细的乳蒂夹在指间,以指节硬处轻轻箝住。 盈幼玉美得魂飞天外,早已忘乎所以,身下的耿照可清醒得紧。 黄缨出的馊主意,简单说就是「擒贼擒王」。只消收服盈幼玉,该把「貂猪」藏 哪儿,就是盈姑娘要伤脑筋的问题了。以她堂堂一部教使的身份,自比浴房丫头或貂 房的活动阳具有办法。 「况且,」黄缨试图从另一个角度说服他。「你身上的伤,靠双修采补才好得快 ,不是么?我瞧这儿的人都是这样做的。普天之下,只有采天罗香的补你不会睡不着 觉,她们采死的男人能堆成一座山啦。咱们这叫『劫富济贫』,乃是大大的侠义之举 。」 耿照哭笑不得。「你有把握再……再做一回,便能让她帮咱们?」 「靠你自然不行。你强奸她几回,不过报仇时多断成几截罢了,她一有机会还不 讨回来?」黄缨眉开眼笑。「这事,你得靠我。」 黄缨揉着盈幼玉既挺又软的乳峰,边啮着她昂直的鹅颈,轻吻滑腻的颈背与肩胛 ,喃喃道:「代使,您的奶子真是好看极啦,这般挺,又细软得紧,像还没压出水的 鲜豆腐,轻轻一刮,便能片下满满的一匙。」指腹顺饱满的乳房下缘一勾,果然又弹 又颤,掌里大半只翘乳都晃起来。 盈幼玉闭着眼看不见自己,耳蜗里磁颤颤地回响着巨乳妹的迷濛低语,半边身子 都麻了,连睁眼的力气也无,感官却为她的话语所引导,比亲见还要清晰,轻吟道: 「果……果然……啊……好晃呢。」 黄缨越过她细薄的美人肩,直视榻上的耿照,捧起盈幼玉的翘乳恣意蹂躏,笑道 :「任谁见了代使,都想揉一揉的。」耿照心念一动,想起与黄缨闲聊的那些旖旎艳 事,蓦地省悟: 「她是揉给我看的!」见她红着小脸露出一丝坏笑,「弄进她身子里」的心思复 又燃起,杵径陡地胀大分许,又烫又硬,盈幼玉忍不住惊叫,颤声道:「又……又变 大了!怎会……怎会这样的……好硬……好硬!呜……」 黄缨咬着樱唇双目放光,彷彿在想像男儿那粗长的巨物,是如何在身子持续膨胀 ,硬烫如烧红的烙铁一般,扣住盈幼玉阴蒂的指尖更霸道、更激烈地向上猛提,盈幼 玉连喘息亦不可得,纤腰一扳,臀股像被指尖勾起似的,整个人几乎趴上耿照胸膛, 随着她疯狂的揉捻奋力摇动! 「啊啊啊啊啊啊————!」 耿照盯着黄缨的脸庞,暴胀的怒龙向上戳顶,想像少女丰盈的身子里,是不是也 这般紧窄刮人……浮上黄缨雪靥的两团娇红鼓舞了他,彷彿在身上摇动的非是麦肌弹 手、美腿修长的细致女郎,而是她身后的雪润少女—— 「……呀!」 高潮轰至,盈幼玉惊促一唤,旋即无声,颓然倒于男儿的雄躯,耿照也逼近临界 ,黄缨的一双小手忽然自盈幼玉乳下穿出,按于耿照胸膛。 他再也忍耐不住,挺起半身回过双臂,紧紧抓住黄缨丰满的雪臀,掐得她低低呻 吟一声,搂住男儿脖颈;便在三人交叠、难分彼此的瞬间,滚烫的阳精二度注满了盈 幼玉狭小的膣管。 她生平头一次被两人一前一后、浑无罅隙地夹在中间,肌肤相贴,挤滑着大把汗 水,却不觉讨厌,反有种莫名的安心之感,维持着这样的姿态遁入空明,重新结丹, 与他体内的阳炁搬运周天,像是浸入了暖洋洋的温水,说不出的舒泰。 直到激烈的拍门声将她吵醒。 「幼玉,开门!」夏星陈自来藏不住心思,声音里的怒气直要迸入门隙: 「你再不开门,别怪我不顾情面啦!快开门!」咆哮声中还夹杂着劝和,盈幼玉 听出是自己的侍女。她吩咐了她们守住长廊两端的楼梯,谁也不让进的。 身后的巨乳妹惊醒,慌慌张张地滚下云榻,右手末三指却勾着她的掌缘,嚅嗫道 :「怎……怎么办,代使?我……我要不要去开门?」盈幼玉直觉便想甩开,手掌却 未扬起,迟疑一霎,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才缩回,淡道: 「找地方躲好。没我的吩咐,死都不许出来。」见那巨乳妹拔腿欲跑,忽然想到 :「是了,你……你叫什么?」巨乳妹愣了愣,嘻嘻笑道:「我叫阿缨,代使叫我阿 缨就好。」 盈幼玉忍俊不住,心想:「这有什么不一样?」终究没说出口,只低声道: 「要命的,就快躲起来!」一撑云榻俐落下床,落地时腿心热辣辣一疼,似提醒 她适才的激烈与荒唐。 「砰」的一声,两扇门扉倒撞开来,被巨乳妹插回去的门闩从中分裂,如当斧锯 ,「匡匡」两响,落在盈幼玉赤足旁。夏星陈与孟庭殊并肩而入,手里分拉一条灿亮 的丝线,烛映下不住反射耀目虹晕。 那是在本门的至宝「天罗丝」上沾金刚砂制成,她二人从门缝间将丝线穿入穿出 ,齐齐施力,才将坚实的门闩「锯」成了两截。此物各部教使皆有,但用于主殿里的 教使修室,恐怕是破题以来的头一遭。 夏星陈见云榻上赤身露体的精壮少年,怒火更炽,信手将天罗丝一放,柳眉倒竖 :「盈幼玉!你口口声声说要团结四部,一齐对付郁小娥,却私藏貂猪,不顾众姐妹 阴功反噬,你……你还有什么话说?」孟庭殊好整以暇地收卷天罗丝,见夏星陈欲上 前理论,伸手挽住,一抬下颔道: 「没甚好说的。比起咱们,盈代使现下怕要同郁小娥更近乎了。」 夏星陈垂眸望去,发现盈幼玉腿间一片狼籍,新藕色的大腿内侧还沾着片片猩红 ,一缕白浆从微隙的玉蛤口卜卜流出,看来无比淫靡。 「幼玉!你这是……这却又为了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盈幼玉是 姥姥最宠爱的教使,前程远大、傲视群伦,怎会学郁小娥那自甘堕落的贱婢,把处子 元阴浪费在貂猪身上?莫非她与那貂猪……也有不可告人的情意? 连随后抢入的两名侍女都目瞪口呆,作梦也想不到一向敬爱的盈姑娘居然与外四 部看齐,做出这等令人失望的勾当来。 「盈幼玉……」孟庭殊看她的眼神似有三分悲悯、三分惋惜,更多的却是嘲弄与 轻鄙,微微叹息着,摇头笑道:「『狗急跳墙』,说的也就是这样了。你做这等蠢事 前,怎不与我等商量?」 盈幼玉冷笑。 「商量什么?你们全给郁小娥吓破了胆,夹着尾巴逃出定字部,说一句『丧家之 犬』,怕还客气了些。我没有和这种对象商量的习惯。」 「你————!」孟庭殊杏眸一烈,居然抢先动手。 她长年被盈幼玉压在头顶,不管怎么努力,永远是坐二望三,总得不到师长最关 爱的眼神,积怨已深。 与大剌剌的夏星陈不同,她一见盈幼玉的模样,便知她用了阴丹心诀。此法虽能 使功体倍增,头几次施行时却是以自身功力为籽为渠,来灌溉男儿丹田,此际盈幼玉 非但不比平日,怕连六成功力都未必有,正是乘虚取之的好机会。 她自夏星陈身畔掠出,食指迳取盈幼玉胸口,看似单刀直入,却隐有五六手后着 ,无论盈幼玉如何格挡,终不免落入陷阱之中。盈幼玉竟不闪不避,在指尖将按上玉 乳的瞬间,反手拿孟庭殊的腕子。 硬碰硬对功力不足的盈幼玉来说,不啻是下下之选,孟庭殊本担心她仗着招式精 妙,多少有些周旋,见她居然舍弃拆解,心中大喜:「教你输得心服!」蓦地腕上一 股奇异阳劲透体而入,全身内力顿滞,盈幼玉反掌一甩,「砰!」将她摔上了云榻。 孟庭殊差点撞晕过去,盈幼玉嫌恶地甩开她的腕子,长腿勾起地上半湿的大袖衫 ,连衣带踵砸在她胸上!孟庭殊「哇」的一声眥目吐气,连话都说不出,张着樱桃小 口奋力吞息,宛若离水金鱼。 盈幼玉单腿将她压制在榻上,腿心妙处大开,纤毫毕现。孟庭殊艰难转头,见她 浅润肥美的玉蛤沾满晶亮水渍,细小的洞口像是经历过什么极其巨大的物事,一时竟 难全闭,开歙间散发出兰腐般的腥麝气味,刺鼻却不难闻;流到大腿的精液已然化水 ,玉蛤里仍不住淌出浓稠的白浆,不知被射了多少进去。 盈幼玉带着一抹诡笑俯视她,忽然伸指在阴唇间抹了一下,勾起一缕欲坠不坠的 浓白,缓缓移到她闭合不起的小嘴上,全甩进了孟庭殊口里。孟庭殊恶心欲死,无奈 胸口受制呕之不出,唯恐那浓厚的浆水流入气管,喉头「骨碌」一搐,汩泪咽入腹中 。 「幼玉!」夏星陈目瞪口呆,回神不禁哇哇大叫: 「你、你怎能这样?好欺侮人!」 盈幼玉冷笑不止,玉腿一收,只见孟庭殊翻下云榻,单手按着腹间,面上表情十 分怪异;目光瞟向床上的貂猪,腰腿微微一动,盈幼玉抢先横臂,朝她昂起了姣好的 下颔,既是示警,也是示威。 「庭殊你怎么了?你们……你们看起来好怪……」夏星陈都傻了,交替着望向二 人,冷不防被孟庭殊叉开颔颊,以指尖勾了嘴角残精,迳送她口里。夏星陈顿足欲呕 ,忽瞪大眼睛,「骨碌」一声咽下去,喃喃道:「这阳精好……好补人!是那貂猪? 」 盈幼玉不置可否,淡然道:「你吃的,是我已汲去阳炁的精水。」 夏、孟二姝面面相觑,终究是孟庭殊反应更快,恍然道:「你适才剋制我功体的 纯阳内息——」盈幼玉点头:「便是自精中所得。」夏孟两人交换目光,须极力克制 才不致失声欢呼。孟庭殊一瞥门边二婢兀自摸不着头绪,扬声道: 「还愣着做甚?快关门!你家代使不怕人看么?」 二婢如梦初醒,赶紧掩上门扉;回头孟庭殊倏忽欺至,「格格」两声,已将二人 的喉间软骨捏碎!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发表于 前天2013-10-29 00:24 妖刀记(142) ————————————————————————————————————— 【第百四二折 胡取禾兮,问盗以赃】 这下变生肘腋,夏星陈惊得獃了,尖叫:「你做什么!」曳着裙褶飞步掠前,堪 堪接住一名瘫倒的侍女,见她歪着脖颈动也不动,直是不活了。 那侍女乃盈幼玉心腹,名唤沫春,夏星陈来找盈幼玉串门子,十有七八是她点茶 备馔,伺候珍玩。有时盈幼玉练功未回,又或临时被姥姥叫走,夏星陈便与沫春瞎聊 着打发时间。对她们来说,沫春非但不是形同陌路毫无瓜葛,彼此间情面纵不比盈幼 玉,也算熟人了,怎下得这般毒手! 「你开口前先用用脑子!」孟庭殊从怀里取出洁白的手绢,拭了拭霜华般的白皙 小手。「那榻上的貂猪,将改变教门的未来!你的反应若能快些,我便不用抢着独个 儿杀了。还有脸问我!」回头凝着盈幼玉,正色道: 「幼玉,这样的诚意,你瞧够不够?」 盈幼玉俏脸沉落,咬着唇没有接口;与其说思量,更多的是调适。 沫春、荷渥都是她的贴身侍女,相从数年,一向体己知心,失去二人于她不啻是 沉痛的打击,然而易地而处,她能懂孟庭殊狠下杀手的用意。 其一自是为了保密。此事关系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沫春、荷渥虽是天宫侍 女,毕竟非属菁英;在不在一条船上,也要遇着事才知晓。以现今冷鑪谷内形势严峻 ,委实冒不起这个险。 再者,却是为了向盈幼玉输诚,明快地斩断自己的退路。 天罗香教下,对「自相残杀」的处罚极重,孟庭殊一口气杀了俩,若拉上刑堂问 罪,纵使侥倖保住一条小命,余生也只能蒙着脸在地底巢城度过了。以她自视甚高、 过惯花花日子锦衣玉食的脾性,怕比杀了她还难受。 孟庭殊尝过精水——还是盈幼玉行功化纳、汲去精华的残渣——领教过足以压制 腹婴功的阳劲,一条跨越本门武学之限的大道在她眼前豁然开展;以盈幼玉的手段, 既牺牲宝贵的处子元阴,肯定已种阴丹于丹田。若不将丹取出,又或取出时刻意施为 ,弄死了貂猪,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便成泡影,不知须历百十年后方能再有。 权衡轻重,孟庭殊决定先低头,以换取资源之共享。将盈幼玉的侍女灭口,看似 与此目的背道而驰,却最能提醒盈幼玉当前的处境:在随时将发生动乱、却谁也逃不 出去的冷鑪谷内,坐拥这个诱人已极的巨大好处,她该与什么样的人结盟,才能活到 收割阴丹之时? 这不是小女孩儿过家家的游戏。稍有不慎,春荷二姝便是现成的榜样。 盈幼玉理解孟庭殊的言外之意,若回以「诚意不够」,下个要死的怕就是夏星陈 了。她望着夏星陈既惊恐又茫然的神情,知她到得这时,还没察觉自己将有性命之忧 ,想起过往种种,终是不忍盖过了不忿,淡然道:「今儿死的人够多啦,我相信你。 」 孟庭殊虽极力掩饰,仍能看出松了口气,僵冷的雪靥勉力挤出一丝微笑,袖管轻 动,似要与她击掌为誓,见盈幼玉神情漠然,为免自讨没趣,硬生生忍住,转头对夏 星陈道:「这两具尸首由你带到后山处置。」夏星陈被她峻声斥回了神,俏脸煞白, 颤道:「我、我不要!人……人是你杀的,怎能叫我……我不要!」 「好啊。」孟庭殊冷笑:「那你出去随便杀俩,当作入伙的投名状。就杀你屋里 的迎星、迎夏俩姐妹好了,省事又利索。」 夏星陈一脸茫然。 「投……投名状?投什么名状?」 「貂猪呀。你若想幼玉也分你一杯羹,总得做点事罢?」 夏星陈会过意来,嚅嗫道:「那……那我不要好了。你们武功都比我强,那只貂 猪给你们罢,我不要了行不?」 孟庭殊笑道:「也行。那只好杀你啦,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夏星陈忍不住小退半步,见她不像是说笑,哀声道:「庭殊你……你别吓我。我 扔就是了。」孟庭殊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冷冷道:「还有,将你房里的貂猪送到 貂房去。」 夏星陈小脸「唰!」一声胀红,本以为私藏貂猪一事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她的 侍女迎星迎夏都是有口无心之辈,被孟庭殊屋里的随口一套,一股脑儿地泄漏清光。 那貂猪是慧字部前些日子与侍女一并送来,夏星陈见生得俊俏,身子又精壮结实 ,利用交割之际截下,藏在自家屋内,打着「先用一日再悄悄还回去」的主意,不想 一日又拖过了一日,不知不觉竟藏到这时。 盈幼玉冷眼旁观,转念便明白孟庭殊之意。 她由定字部大剌剌抬回貂猪,不比夏星陈从整批里悄悄扣下一头,孟、夏二姝平 日与她走得近,消息格外灵通,来得比其他人早;要不多时,怕连林采茵及其他部使 亦风闻而至,盈幼玉若无交代,此事绝难善了。 孟庭殊此计,打的正是「李代桃僵」的主意:要貂猪是么?便给你们一头!顺势 拖夏星陈下水,埋尸是她、藏匿也是她,万不幸事迹败露,吃罪只重不轻。三人俱绑 在一条船上,谁也别想撇乾净。 夏星陈红着脸还想分辩,盈幼玉却抢先接口。 「这头貂猪先藏你那儿,你找个理由打发迎星、迎夏回分坛,我信不过她们。晚 点我派一名侍女到你屋里,由她负责照看。」孟庭殊眸里掠过一抹几不可察的戒慎, 旋即平复如常,只轻描淡写问:「你要派谁?琼蕤、兰宾,还是满袖?」盈幼玉余下 四名侍女中,仅一名唤「岑芳」的她未提及。盈幼玉心想: 「原来我屋里一直与你暗通声息的,竟是岑芳。」以孟庭殊心计之工,亦不排除 是有意离间,才略去此姝不提,由此更幸有黄缨,淡然相应: 「怎么?这几个你都想杀了么?」 孟庭殊强笑:「我是担心事机不密,后患无穷。你莫忘了我三人现已在一条船上 ,同进同退,要出了什么事,谁也不乐意。迎星、迎夏固不足信,你我屋里人也一样 要防。」 盈幼玉冷道:「不是我屋里的,你们不认识。」孟、夏面面相觑。 她三人向来是出入相偕,彼此生活里都有些什么人、与哪些婢仆亲厚,无不摸得 通透,况且盈幼玉的侍女远多于同侪,光要使唤这些人就够瞧的了,按说再无心力于 他处布桩。此际听闻还有别的帮手,忽觉她高深莫测,难以捉摸,看她的眼神又多几 分异样,分不清是忌惮抑或敬畏。 盈幼玉到此时,才又取回了话事权,三言两语间分拨停当,各自应付去了。事态 的发展大抵如她所料:不出半个时辰,林采茵等便来兴师问罪,孟、夏二人装着义愤 填膺的模样,齐齐加入挞伐的行列;盈幼玉捱不过众人指责,只得老实交出貂猪。 教使们碍于她的剑法武艺,也不敢太过逼人,匆匆议定了享用貂猪的顺序便即散 去,而黄缨早已利用空档将耿照移到夏星陈处。盈幼玉不知貂猪其实是自己走进房、 躺上床的,不免对巨乳妹另眼相看:能孤身一人扛着个精壮小伙,瞒过众人的耳目暗 渡陈仓,连夏星陈或孟庭殊都未必能办得到,益觉自己慧眼识人,巨乳妹果堪大用。 况且,在黄缨从旁「协助」之下,她渐渐能领略男女交合的销魂滋味,若非碍于 矜持,恐被夏、孟乃至巨乳妹在背后议论,盈幼玉几能镇日跨在男儿身上疯狂驰骋, 直至精疲力竭仍不肯下。 三姝之中,孟庭殊最是理智,却也最贪婪。 盈幼玉只许她二人每日取精一度,谁来吃她不管,两人商量好便罢,但貂猪每天 只能出一回精水,哪个今儿吃了,另一人明日请早。夏星陈哀叹她那只被拿去李代桃 僵的无缘貂猪,前两天还巴巴地与林采茵等排队轮流,把握取精的短暂片刻,与貂猪 互诉情衷,颇难割舍;孟庭殊便老实不客气地占了她的缺额,一连三天都大剌剌地汲 取耿照的阳精,总要吃得乾乾净净、龙杵上晶亮亮地再无一丝白浊,才红着小脸,心 满意足离去。 「那女人吃你的样子好怕人。」黄缨与耿照闲聊时,忍不住取笑。「要不是怕盈 姑娘一剑捅死了她,怕连整根吞进肚子里的心都有。」 耿照被她一说,心头还真有几分异样,连连摇头。「忒标致的姑娘,出手却无比 毒辣,草菅人命若此,心地可想而知。你别吓我啊,当心我明儿一坐不住,突然从她 那『虎口』中拔将出来,一溜烟跑了,你可难办。」 黄缨得意得要命。 「我怕甚来?又不是我光屁股。况且以她那股子狠劲,我料等不到明日,今晚肯 定带姜豉调料来寻你。」耿照无奈摊手:「我皮粗肉厚的不好嚼,你劝她别吃生脍, 费点心思红烧了罢?」 黄缨「噗哧」一声,娇娇横他一眼。「红烧好。我专让盈姑娘等她,逮着了活剥 下釜,烧她个皮酥肉烂,做成一锅好吃的酱狐肉。」 耿照不知她用什么法子说服了盈幼玉,入夜之后,两人还真躲进了隔壁的侍女房 ,预备逮她个「偷吃貂猪」的现行,气氛却不怎么剑拔弩张,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 聊,不时穿插着盈幼玉趾高气昂的斥喝,以及黄缨忙不迭的讨饶,最后总能以笑声做 结;听在一墙之隔的耿照耳里,只能佩服小黄缨的手段高超,牢牢掐住这位盈姑娘的 七寸,居然还教她浑无所觉。 盈幼玉身为菁英,同侪之间向来只有利害,婢仆下人又惧于她的权威,处处曲意 逢迎,只能说「高处不胜寒」,从不奢望有人能真心相待。黄缨巧妙利用了这种下对 上的形势,故作呆傻的模样,一意逗她发笑,以此松懈、瓦解盈幼玉的戒心,果然收 到奇效。 盈幼玉对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连发怒时都鲜少严词斥喝,这正是她与外界隔绝 、绝不轻易向人敞开心房的表征。黄缨能让她处处瞧不顺眼,忍不住开口纠正,在心 理上已较孟庭殊、夏星陈等更接近她真实的情感意向;考虑到这样的成果竟是在短短 两日之内取得,简直教人不敢想像再继续相处下去,最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只是耿照并不知道,这已非是黄缨头一次用这样的手法「交朋友」。 她每到一处新环境,总能看出那些个看似高高在上、占据了最多资源的「天之骄 女」之中,谁是最寂寞最脆弱,隐隐被群体排挤抗拒,由她们的小跟班做起,日后却 无不与之平起平坐,甚至掌握主导权,让这些自视甚高的富家千金任她操弄摆布而不 自知。 对黄缨而言,采蓝与盈幼玉除了武功出身之外,本质上几无区别,只是随着年岁 识见增长,过去要花上几年工夫,忍受无数次愚蠢无聊的「姐妹谈心」——多半是对 方目无旁人的自说自话——才能从采蓝身上取得的,于盈幼玉处不过三两天罢了。 她瞭解她的脆弱,明白如何才能讨好她、迎合她,乃至解裂她的心防,不着痕迹 占住更有利也更有力的位置。就像她清楚孟庭殊其实不会对「貂猪」做出什么出格之 举,以免损伤自身的利益,但盈幼玉绝对会喜欢这个埋伏窥探、守株待兔的提议,而 不在乎是不是真能逮到,光是想像孟庭殊可能做出这种宵小行径,便足以巩固她刚取 回不久的自信与优越。 时间在说笑打闹间飞快流逝,还不到二更天,邻室忽传来「咿」的一声轻响,居 然真有条娇小的身影一闪而入,回身掩上门扉,作贼心虚似的吹灭了近门处的两盏铜 镫,将灭未灭的焰影划出一张方颐尖颔的猫儿脸蛋,下巴底那点小巧淡细的乌痣倒比 白日间显眼,竟是夏星陈。 盈幼玉浑没想到孟庭殊未来,反来了个不相干的夏代使,连提议守株待兔的黄缨 也料不到会是这廝,不禁愕然。 夏星陈挽起头发,露出细直的雪颈,颈背黏着几绺湿濡发丝,似是刚刚沐浴完毕 ,随意披了件薄纱大袖,腰间松松地系了根带子,衫摆几被晕黄的灯焰映透,浮露出 两条细腿剪影,敢情底下无有襦裙,仅上半身穿着一件水蓝色滚乌边的缎面肚兜,腰 腹以下竟是空空如也,未着寸缕。 盈幼玉平日浴后睡前,随意处亦不遑多让,然而一迈出闺房,无论如何也不敢这 样轻疏,以免招人非议。夏星陈在「过日子」一事上向来是个缺心眼的,此际侍女又 不在,洗完澡还记得披衣服已属万幸。况且她夜袭此间,本就没打算给旁人瞧见—— 夏星陈轻手轻脚溜上榻,撩起了衫摆,对准男儿腹下之物,屈着雪肌团鼓的白皙 大腿缓缓坐低,耿照巨硕的龙杵突入她腿心之间的娇红小穴,被两片酥嫩娇脂噙着徐 徐纳入。夏星陈的穴儿与花唇看似细小,陡将狰狞的怒龙一衬,更是悬殊得吓人,吞 纳的过程却极是滑顺,仅初入时微微一滞,弄得少女仰头哆嗦,旋即直没至底,整根 巨物悉数插入她雪白丰盈的小肚子里,夏星陈长长吐了口气,脸颊红扑扑的,忽然「 嘻嘻」傻笑起来,片刻才咬唇低呼: 「怎能……怎能这般大?真是吓死人啦。」缓过气来,迫不及待摇动雪股,细细 品尝男儿的过人之处。 夏星陈嫌梳妆麻烦,戴些项炼耳坠等身外物就算打扮了,发长仅至背心;如非欲 讨师长欢心,不敢太过疏懒,教她齐耳削去怕也使得。迎星迎夏不在身边,无人为她 打理衣容,头发这等麻烦之物,溜出房门前随手一揪一束,松松地簪在脑后,发根贴 颅逆起,正面看来便似短发,仅前额鬓边垂覆两片青丝,居然也颇为俏丽。 她双手按着耿照腰腹,小屁股熟练地抬起放落,要不多时便摇得呜呜有声,一身 莹润雪肌无不沁出密汗;胡乱挽起的腰带随着渐趋激烈的驰骋,早已松开来,失去羁 束的大袖衫自颈后滑落,露出光滑的美背香肩。 夏星陈上半身宛如幼女,细细的臂儿薄薄的肩,胸前双丸差堪盈握,说不上丰满 傲人。然而天生乳质细绵,极其软嫩,比新炊的豆腐脑儿还要鲜滋饱水,一晃起来跌 宕生姿,丝毫不逊沃乳;衬与扁窄的腰肢,视觉上的反差妙不可言。 相较于纤瘦的上半截,她的腿股却是极富肉感,紧致的雪肌鼓束成团,张驰有力 ,透着难以言喻的丰熟与情欲,显是风月老手,多炙男女情事。盈幼玉初时见她潜入 房中,以为她要对貂猪不利,及至夏星陈爬上床榻,盈幼玉的精神更是紧绷至极: 「难道……她竟想硬植阴丹,强取貂猪的阳炁?」料不到平日大而化之的夏星陈 ,竟比孟庭殊更贪更狠,不由得手按剑柄,杀气腾腾;就着门缝窥视老半天,见她耽 于淫乐,玩得可欢了,哪有半分植丹取炁的模样?转念恍然: 「好啊这个小浪蹄子,姥姥千万交代,让我们守住红丸,待与合适的纯阳男子媾 和,武功才有大成之日。哪知她早已抛却处子之身,恣意行淫!」以其驰骋之老练, 失贞恐非是近期之事。 她知夏星陈性子疏懒、胸无大志,随便拿点好吃好玩的便能引走她的注意力,只 是万料不到她胆大如斯,竟舍弃迎香副使最紧要的前程依靠,不禁又气又好笑;防备 心一去,顿觉既新鲜又刺激,不想能窥同侪姐妹行淫的模样,面颊烘热起来,杏眼瞇 着猫儿也似的,饶富兴味地打量着门缝里挺腰摇臀的汗湿女体。 夏星陈腿肌结实,腿根与阴阜间形成一处明显的三角空隙,即使紧并了也合不拢 ,跨开双腿在男儿身上起伏时,裹着薄浆的紫红肉柱于两瓣桃裂也似的雪股间进出, 大大撑开饱腻的花唇,连小巧的肛菊似也反馈着膣里的巨物蹂躏,频频开歙如鱼口, 身后一望即知,甚且耻丘上滴着蜜汁的乌茸依稀能见,令人脸红心跳。 盈幼玉看得心猿意马,腿心里一片温腻,若非她天生泌润极稠,宛若杏膏,怕已 沿着大腿内侧流淌下来,忽生出促狭之念,抿着一抹坏笑,低声回顾黄缨:「咱们给 这骚蹄子一点颜色瞧瞧!」冷不防撞开门扉,鞘尖一指,低喝: 「夏星陈,你干得好事!」俏脸不及板起,居然「噗哧」一声笑将出来,才省起 不能给她好脸色看。 夏星陈差点从貂猪身上栽落,无奈巨根插得极深,箕张的菇伞活像倒钩,牢牢嵌 着百转千折的嫩膣,想分也分不开,唬得她六神无主,如奸情被曝的偷人小媳妇般, 双手环着汗津津的酥腻细胸,扭过窄腰忙不迭分辩: 「幼……幼玉!你、你怎么……啊啊……我、我不是……啊啊啊……」 盈幼玉这才换上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轻哼道:「拿贼拿赃,还有什么『不是』的 ?好啊夏星陈,我还以为你不思进取,没想到却是扮猪吃老虎,使这等阴招!」森寒 的嗓音忽地一扬:「阿缨!去请孟代使,就说姑娘拿了个背盟违誓的叛徒,让她带上 佩剑!」 「是!」黄缨突然机灵起来,一反白日里的憨傻,飞快福了半幅,便要揭门冲出 。夏星陈想起孟庭殊之辣手,魂儿都飞了,哭丧着脸求饶:「幼……幼玉!我没有… …我不是叛徒!我没有……我只是……啊……」薄腰一颤,尾音悠悠飘去,显是让貂 猪拱到了什么紧要处。 盈幼玉一使眼色,黄缨双手在门上虚晃两招,连步子都没停,掉头折返,牢牢按 住夏星陈不让起身,老实巴交地说:「夏代使得罪啦。等我们家盈姑娘问好了,我再 请孟代使拿剑来。」夏星陈巴不得她永远别去,不敢妄动,居然就这样给武功低微的 巨乳妹制住了。 「你没有?你不是?」盈幼玉故意皱眉。「你深夜前来,难道不是想给貂猪动手 脚,以瓜代我的阴丹?」 夏星陈压根儿没想过这事,听得一愣,才发觉事态严重,苦于半身被黄缨紧紧搂 住,小脑袋摇得波浪鼓也似。「不是!决计……决计不是!幼玉你知道我的,这种事 ……我又不……欸!我哪想过什么阴丹嘛……这一贯不都你和庭殊在想么?关我什么 事啊!呜呜……」小嘴一扁,眼眶儿都红了。 「这么说似也有些道理。」盈幼玉故作沉吟。「你这人这么懒惰——」 「是啊是啊,我这人这么懒……」夏星陈见她口气松动,如遇浮草,总要先攀住 了再说;出口才觉不对,又不敢顶撞,讷讷地张嘴无声,算是混了过去。 「……又没什么壮志雄心,武功不上不下,也不见你心急火燎求长进。要说打阴 丹的主意,好像也没甚道理。」盈幼玉自顾自的说下去。夏星陈委屈道:「你讲就讲 ,干嘛老损人嘛。」 盈幼玉俏脸一板,寒声道:「你既不为阴丹,何故来此?不老实交代,我让孟庭 殊问你!」 「别!千万……千万不要!」夏星陈犹豫片刻,红着脸道:「我……我下午去找 庭殊,恰好她在午寐。她屋里的没敢打扰,便放我进去……」盈幼玉啧的一声,蹙眉 打断:「拣重点说!」 「呜……」夏星陈吓得缩颈闭眼,忍着委屈嚅嗫道:「反、反正就是她边睡午觉 ,边吮大拇指,口里直说:『好大……好烫……怎能这般厉害……』脸蛋红扑扑的, 笑得猫儿也似,只差没呼噜呼噜地叫起来。我……我一看就明白啦,还能是哪个?肯 定是你的貂猪啊,便想来见识见识……」 盈幼玉从小就认识孟庭殊了,打死她都想像不出,吸吮着拇指露出憨笑、如满足 的猫儿般呼噜作响的孟庭殊是什么样子,不由一阵恶寒。也难怪夏星陈巴巴地跑来「 长见识」,换作是自己,见得一向自矜娇贵的孟大小姐这般模样,也不免好奇心大盛 ,欲来瞧瞧这貂猪是怎么个厉害法,况乎总是少根筋的夏星陈? 最后一丝疑虑尽去,盈幼玉再无顾忌,戏耍的兴致益浓,故意轻哼一声,咬唇道 :「我怎知你不是信口雌黄,随便编个理由诓我?除非……除非你已非是处子之身, 化纳阳炁有限,我才相信你的清白。」 夏星陈如释重负,急道:「我不是!我早就不是啦,幼玉你信我,我……我只是 好奇来玩一玩罢了,不是要抢你的貂猪。我的喜安都给你啦,你还要怀疑我!呜呜… …」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盈幼玉愣了半天,才意识到「喜安」是她藏在屋里、那只李代桃僵的貂猪,几欲 晕厥:「我的天,她居然给貂猪起名字!」这下也毋须追问,夏星陈的贞操就算不是 毁于「喜安」,肯定也是给了在他之前的某只豚貂。夏代使一时把持不住,非但把食 物当成宠物,还与她的宠物逾越了应有的分际,发生不正常的关系,堪称是内四部的 绝大丑闻。此际盈幼玉却不觉光火,反有种窥人阴私的刺激兴奋,强抑胸中怦然,抱 胸冷道: 「你说不是便不是?阿缨,给我仔细检查,看夏代使是不是说谎骗人!」 「哎呀!摸起来又湿又黏……」黄缨老实答应,伸手往她股间一阵掏摸,沉吟道 :「莫非是处子血?」 夏星陈魂飞魄散。「不是……才不是处子血!哪来忒多处子血,一流再流流个没 完?你别胡……呀!」昂颈惊叫,僵挺的腰板颤如风草。 原来黄缨扣住她勃挺的蒂儿,指尖逼命似的一阵抠撚,弄得夏代使肉壁急缩,绉 褶丰富的膣管内顿时大搐起来,掐着硬如铁杵的巨物死命绞扭,伤的却都是自家要害 。 夏星陈连叫都叫不出,拱背垂颈一阵激颤,蓦地肌团紧实的小圆臀剧摇几下,「 噗——」喷出大把淫蜜,劲道之强喷射之远,直溅至耿照颈颔间;至于他贲起的黝黑 胸膛布满水珠如骤雨,沿着起伏剧烈的肌肉线条淌于床榻之上,身下积起的一个个小 水洼不多时便连成一片,自是不在话下。 若有似无的腥甜气味飘散在空气中,甘美如探指入膣时,刮搅出来的那一抹温腻 。夏星陈天生体味甚薄,肌肤香泽浅浅淡淡的,十分好闻,不比馥郁浓烈的盈幼玉; 气味能溢满整个斗室,可见其量丰沛。 盈幼玉是头一次见其他女子如此情状,「咭」的一声掩口失笑,再也板不住一张 冷脸,摇头道:「怎……怎能尿成这样?」见黄缨从瘫软的夏星陈股间拔出汁水淋漓 的小手,指尖滴滴答答不住垂落淫蜜,不觉笑道: 「这要说是处子血,几条大汉都死绝啦。哪个能喷出忒多血来?」 黄缨笑道:「夏代使昏过去啦。要不沉冤昭雪,不知有多开心。」 盈幼玉「噗哧」一声,娇娇瞪她:「滥耍嘴皮!」烛光下见夏星陈玉体莹润,剔 透的水珠弹撞滑落,分不清是汗或淫水,益显出吹弹可破的娇嫩肌感,看得盈幼玉怦 然心动。 在她心底深处,一向对莹白美肌十分向往,动也不动的夏星陈既无威胁,再加上 身边有熟悉的巨乳妹相伴,盈幼玉迟疑片刻,终于克服了与人接触的心障,指尖缓缓 挪近夏星陈汗湿的腰腿—— 一旁黄缨红着小脸、咬唇嘻笑,既兴奋又调皮的模样,彷彿满溢着某种难以言喻 的浓浓色欲,混合了天真与暧昧,加倍地鼓舞了盈幼玉。眼见伸手将及,黄缨忽然转 头,视线越过了盈幼玉的肩膀,愕然叫道: 「孟……孟代使!」 盈幼玉不假思索,霍然转身,但见房门关得严实,门闩牢牢插着,哪来的「孟代 使」?心念微动,脑后劲风已至!她反掌切出,高与颔齐,来人若不闪躲,这下便要 斩在喉头要害;且不论识人辨位,纯以仓促支应言,出手不可谓之不辣。 岂料来人竟闷头硬撞,盈幼玉掌缘切落,正中一团绵软湿漉,一惊撤手,恰将昏 迷的巨乳妹抱个满怀;余光越过她的肩膊,见夏星陈倒在榻旁,依旧人事不知,自己 却连是何人出手、何时出的手均无所觉,双方高下毋须赘言,不敢大意,潜运内力, 沉声道: 「在半琴天宫装神弄鬼,是当我天罗香无人了么?出来!」 房中悄静静的,除了夏、黄二姝匀细的呼吸,再无声息。 盈幼玉左手倒持长剑,右臂环着昏迷的巨乳妹,非为其安危,而是高手相对,往 往一动胜负立分,断不可轻莽。奇妙的是:当她意识到「房内藏得有人」之后,果然 生出一丝微妙感应,似乎壁隙间真有双眼睛,盯得她浑身发毛,只差着一点,无法辨 清对方藏身何处。 「唔,代……代使……」伏在肩上的黄缨呜哝出声,腴润的身子动了动。盈幼玉 蹙眉,低道:「嘘!噤声——」忽「喀!」一声轻响,房顶藻梲附近突然翻开屉板, 乌影扑落,迳取她怀中的巨乳妹! 盈幼玉早有准备,飞退之际拧腰一旋,动作曼妙如舞姿,将臂间的黄缨甩至身后 ;回身已拔剑在手,翻腕递出,眼看要将飘落的黑影扫作两截,岂料来人坠势一顿, 忽又拔高,竟自她头顶抱膝翻过,盖因腰上系有长索、一端与梁间短柱相连之故。 盈幼玉一击落空,回见那人足尖点地、更不稍停,如箭离弦,几乎是贴地掠向黄 缨,手中长杖戟出,正中黄缨咽喉! 「……阿缨!」盈幼玉相救不及,眥目欲裂,却听「铮!」一声尖亢劲响,来人 长杖刺中一物,却非黄缨柔软白皙的喉头,她及时以一枚发钗似的锐器遮护,那物事 被杖头击成两截,断去的小半截破片划过她的颈侧,勾开一缕血线,「笃!」钉在柱 上;余势所及,黄缨持刃的双手虎口迸裂,娇小的身子倒飞出去,重重撞上门扉。 来人满以为她纵未弹回,最不济也将瘫在门前,谁知上了闩的房门却被轻易撞开 ,黄缨摔出门槛、背脊着地,忍痛侧身翻了开去,其间竟无半点犹疑,倏地逸出视界 。 自梁顶现身的不速之客正欲追赶,背后锐风已至,逼得来人转身「铿铿铿」连拨 带转,挡下一轮逼命疾刺,堪堪架住盈幼玉那不按牌理出牌的奇诡剑招,低喝:「幼 玉,是我!」 盈幼玉看清她一身鱼皮水靠,乌纱遮面、身段苗条,不是苏合薰是谁?不由睁大 杏眼,失声道:「你……监视我!谁让你这般胡来?是郁小娥么?」想到连日行淫的 模样都教她瞧了去,羞怒交迸,光滑细致的蜜色小脸胀得通红,一霎间居然动了杀人 的念头。 苏合薰不知她心中纠结,长杖一推,解了僵持,只撂一句:「先拿奸细,少时再 说!」转身便要掠出门去。盈幼玉闪过无数念头,还未理出一条清楚思路,身子已自 生反应,唰唰唰连环三剑,迳取苏合薰背门! 苏合薰颈背汗毛直竖,料不到盈幼玉竟痛下杀手,总算她应变快绝,挥杖连荡两 着,第三剑却突入臂间,杖长势老不利回防,眼看避无可避,盈幼玉忽一踉跄,软软 瘫倒;身后一人补上位,单掌劈出,却是本该在榻上的貂猪! 苏合薰身子一矮,搂着栽倒的盈幼玉滚向内室,地躺身法轻逾猫扑,贴地似未触 地,有如雾渐云沾,难以捉摸,与天罗香嫡传「悬网游墙」身法渺不相涉,一望即知 。 耿照跃过二姝头顶,落足槛外,扶起倚墙喘息的黄缨,视线不离房里的黑衣女郎 ,低声问:「没事罢?」黄缨面色白惨,高耸的豪乳随剧喘上下起伏,掀起连天乳浪 ,双手撮拳抵紧虎口,指缝间不住渗出鲜血,强笑道: 「没事,疼而已。你给我揍她几下消消气,杀了更好。」 耿照摸摸她发顶,宠溺一笑。「消气无妨,不宜杀人。」大步回房,信手自屏风 架上取了件不知是什么的衣布围住下身,直视着乌纱裹面的苗条女郎,沉声道: 「我等了你几天,只知有人窥视,却不知藏身何处。按说夹层若在地板下,床榻 四脚接地,我该听得一清二楚才是;若藏于四壁,视界有限,不能尽窥全豹。想来想 去,也只能在梁顶了。」黄缨随后而入,虎口裂创已用撕下的薄纱胡乱裹起,拳肘相 辅掩上门扉,以盈幼玉的镶铜花梨木鞘作闩,牢牢插上。 这回,没了那条预先做过手脚的横闩,无论想出去或进来,都得先拔出剑鞘才行 。 苏合薰掖着穴道被制的盈幼玉,才发现自己入的是一个局。 在她出任领路使前,早对这片楼宇中错综复杂的暗道瞭若指掌,所学的「古云黄 蒿步」更是为在狭小相连的空间中无声来去、特别修改增益而成,于实战并无大用, 她仍费尽苦心钻研修练,未曾有一丝懈怠。 多年来她行于教使、长老们的头顶身侧,化吐纳为云流,凝心搏如遗墟,起卧不 分动静,无有死生……从没有人发现过她。纵有生疑者,也不信周围始终有双眼睛在 监视、在观察,无日无夜,未有一刻稍稍歇止。 冷鑪禁道的「黑蜘蛛」们,之所以破格接受一位如此年轻、看似尘缘未断,还有 大好前程的妙龄女郎披上黑衣,苏合薰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拥有这种寂然无声、宛若 流云挥散的奇异特质的缘故。 (为何这名谷外的男子,竟能察觉我的存在?) 若非碧火功出了点小问题,耿照早该把那双于暗处窥视的「眼睛」给揪出来。自 得到盈幼玉宝贵的处子元阴,碧火神功恢复至「一阳初动」的状态,按说内息应源源 不绝,以一贯的惊人速度修补真元,回复功力。 谁知耿照的丹田像是破了洞的容器,明明碧火功作用历历,真气却不知漏往何处 ,彷彿凭空消失了似的,真元始终虚弱不堪,功力未见起色,只比苏醒之初略好一些 ,行走说话虽无影响,较之往日神奇的恢复速度,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耿照以为是受创太深,能保住性命已属万幸,功力能不能尽复旧观尚在未定之天 ,毋须操之过急,仍教黄缨看出不对劲;禁不住她软磨硬泡,只得和盘托出。 小黄缨一听那还了得,不由分说,用尽法子拐骗盈幼玉「临幸」貂猪,要给耿照 「补补身子」。怪的是:以盈幼玉元阴之滋补丰润,纵使耿照逆运天罗采心诀采得她 欲仙欲死,几度昏厥,收效却十分有限—— 也不能说效果不彰,而是不管汲取的功力多么精纯,最终全都无声无息消失一空 ,采补也好双修也罢,所得通通留不住,连耿照自己,也说不准功力到底去了哪里。 「你这是鼠妖附了身,坐吃山空,天下无粮!」 黄缨难得一脸严肃,完全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耿照闻言失笑,后脑勺却挨了她 软软嫩嫩的小手一记,赶紧正襟危坐,不敢再对「鼠妖附身」一说表示意见。 「我们家乡遇到这事,老人家说只有一个办法,杀人献祭,又叫『灰毛王爷娶亲 』。」少女沉吟半晌,双掌一击:「你就爽快点,一股脑儿吸死盈幼玉罢,我伺候她 也伺候得有些烦啦。待她美得翻起白眼、浑身哆嗦之际,突然被你吸成了一团脓血! 这当儿感天动地,说不定你的功力便恢……哎哟!」 耿照搧她后脑勺一记。「怎么水月停轩也教妖术道法?你啊,胡言乱语,不知所 谓!」 「……人家担心你嘛!」黄缨双手抱头,眼角眨巴眨巴地挤着泪。 仿效「灰毛王爷娶亲」活人献祭吸乾盈幼玉的事,到这儿就算完了。尽管黄缨一 直虎视眈眈伺机而动,想拿孟庭殊给耿照「补上一补」,但孟代使着实太精太狠太能 把持,一点馅儿都不露,黄缨苦无下手的机会,直到耿照告诉她「有人监视我们」。 「……现在么?」黄缨悚然一惊,不由得压低声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住乱瞟 。「至少刚刚还是。现下似乎没有啦。」耿照安慰她:「这人不仅躲着咱们,也躲着 其他人,否则盈姑娘早知道咱们串谋诓了她。」 黄缨一想也是。她与耿照经常背着盈幼玉闲聊打闹,要是躲在暗处窥视的鼠辈与 盈幼玉是一边的,这会儿早该东窗事发了。就凭盈幼玉那点城府,在她面前形同赤裸 ,什么心思也藏不住,黄缨确信自己还未露出马脚,稍稍放下心来。 「是她们的对头?」 「那人对环境太熟了,说不过去。」耿照沉吟:「也可能是暗中保护之人。你说 天罗香群芳无首,当家的都是些不晓事儿的年轻姑娘,迄今未出乱子,亦不能排除是 有人在幕后运筹控制,以免成灾。」 黄缨柳眉一挑,抿嘴笑道:「这可简单多了,是不?」 两人遂排布计画,假意对盈幼玉下手,果然黄缨亮出磨利的发簪、欲刺盈幼玉颈 后要害,藏身天花板夹层的苏合薰再不能袖手旁观,就此露出行藏。 黄缨与耿照默契绝佳,针对房内诸多可能的藏匿地点,分别制订了不同的「诱鼠 」之策,考虑到其中所牵涉的变因如盈幼玉、夏星陈等,交叉衍生的变化少说也有十 几二十套,各种暗号花巧无不牢记,配合得丝丝入扣,果然钓出了擅匿其踪的领路使 苏合薰。 耿照见对面的黑衣女郎无意开口,她那贴身的鱼皮劲装裹出起伏有致的腰臀曲线 ,连肌束的张驰变化似都清晰可见,只怕再一动,便是抵命互搏的局面,单臂一横, 将黄缨遮护在后,视线不离女郎柳腰上的盘索。 天花板上的机关能否容纳两人同时钻入,耿照无法判断,但身为占据地利的一方 ,苏合薰一旦回到夹层中,要再揪出她来可就千难万难。耿照暗自提劲、放松肌肉, 专等她抛绳抽身的一刻,便要抢攻发难。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苏合薰出手的第一着,竟是将臂间的盈幼玉扔给他! 玲珑浮凸的蜜色胴体一瞬间充满视界,耿照蓄势待发的一击失却目标,唯恐一闪 身盈幼玉那千娇百媚的小脑袋瓜撞上地面硬木,不免鲜血迸流,赶紧接过放落;苏合 薰趁机后跃直上,双手攀住屉板一荡一挺,细圆的柳腰连着紧并的大腿,绷出曼妙滑 顺的肌肉线条,眼看整个人就要没入黑黝深幽的暗门洞中。 耿照一个飞步踩上紫檀云榻,借力一蹬,箕张的五指挥过暗门洞口,却扑了个空 ,女郎姣好修长的足胫脚掌便如化雾一般,自洞口下方一搅即散,彷彿抓不到实体, 屉板随即「砰!」一声翻落,欲进无门。 眼看耿照头顶将撞上屉板,他左手一翻,五只指头宛若涂胶,牢牢黏上光滑的板 面,一瞬间身子非但未坠,反又拉高寸许,「呼」的一声右拳挥出,正中屉板另一侧 ! 那处正是屉板据以开阖的合叶部位,这拳用尽耿照丹田余劲,轰得合叶铰链碎如 齑粉,分不清是金工或木造。屉板失去承拖,轰然掀飞,两条浑圆结实的长腿滑将出 来,恰被力尽的耿照抓住,双双落地,滚作一团。 女郎虽极苗条,臀股却丰盈有肉,耿照背脊触地,撞得几欲呕血,与怀中软玉一 衬,直是天堂地狱之别。可「天堂」也不是吃斋的,一翻身跨在他腰脐间,牢牢将男 儿压制在地,双手撮拳狂殴,落点无一非是要害,比地痞还凶狠。 耿照丹田空空如也,再提不起丝毫气力,莫说还手,连招架亦有不能,双手抱头 ,狼狈地护住眼睛咽喉等部位,一边拼命扭动上半身,以手肘肩膊挡下致命的攻击。 自他武功有成……不,该说是自出江湖以来,这是挨得最窝囊最无力、偏又离死 亡最近的一顿揍,绝难想像它是出自一名清冷幽淡的女郎之手。 苏合薰狂殴了一轮,听得一旁黄缨尖声大叫,似要冲过来拼命,冷冷地易拳为爪 ,便要取这男子之命,岂料指尖才一触他喉头肌肤,劲力便狂泄而出,抓住咽喉时已 无半分实劲,别说是捏碎软骨了,就是搔痒都嫌太轻。 (……这是什么妖法!) 女郎不由一惊,却未慌乱,左手食中二指戟出,抢攻人体最柔软脆弱的两眼。耿 照避之不及,伸手抓她腕子,苏合薰顿觉整条左臂的力气无分内外,眨眼间竟都消失 无踪,犹如食盐溶水一般,连忙挥开,屈膝往他腹间一顿,借力弹了起来。 耿照痛得眼前煞白,却知这是千载难逢的反击机会,也不管什么觑不觑准,上半 身藉着膝击之势一仰,薜荔鬼手中的一路「施无畏手」已应运而出,试图留下女郎。 苏合薰畏惧他那吞吃功力的诡异手法,连消带打奋力拨开,身上气力却越见衰落 ,长腿连蹬他头脸胸腹,着着都中要害,虽无夺命之威,仍是疼痛欲裂,乘势退出了 男子臂围,未敢恋战,返身掠过黄、盈二姝身畔,如飞燕般窜出房门。 「别……别跑!」耿照挣扎而起,连呼吸几口,功力却提运不上来,仗着一股不 屈狠劲迈开步伐,咬牙追去,只来得及扔下一句: 「照看盈姑娘,小心调虎离山!」黄缨冰雪聪明,便即会意,要嘱咐他「小心点 」时已没了人影,赶紧抢过盈幼玉的佩剑攒在手里,将房门牢牢闩上,死盯着那个翻 开屉板的暗门,丝毫不敢大意。 夏星陈闺房所在的楼层没见半个侍女,自是出于夏代使的严令,谁也没敢不识相 地前来打扰——关于她私藏貂猪的传言,在婢仆之间普及的程度,可能远远超过她们 的主子所能想像。苏合薰纵有几屏廊庑间趋避自如的绝顶身法,眼下却没有尽情施展 的气力,不顾撞跌发足狂奔,也不过领先耿照仅仅一个转角。 气空力尽的两人一前一后,在幽暗的紫檀曲廊间转来绕去,耿照边跑边四下乱瞟 ,希望找到一枚巴掌大小、有些份量的硬物,照准一掷,以结束这场疲惫而狼狈的追 逐—— 正这么想着,女郎又拐了个弯,转角另一头「砰」的一响,耿照转过一瞧,赫见 是条死路,左手边一间厢房门扉大开,透出的灯晕照亮了晦暗的廊角,显然女郎已别 无去处。 这实在是太明显的陷阱。只差门楣未书「请君入甕」四个大字、槛上遍髹示警的 朱漆,刀俎齐备,专待鱼肉而已。 耿照别无选择。他一跃而入,果不见女郎踪影,屋底的锦榻放落纱帐,并卧着三 名女子,其梦似酣,匀细的呼吸声混着淡淡温泽,盈满这廊深处的小小幽间。 他只看一眼便已后悔。 夏星陈、盈幼玉……还有一个,自是小黄缨了。他虽想到机关暗门可能还有其他 人会出入,然黄缨纵使精灵古怪,却无应付各种突发状况的武艺。合是他太过大意, 不该留她一个人在房里照拂的。 黄缨衣着完好,呼吸平顺,身上并无目视可见的皮外伤,制服她的人不仅点穴手 法了得,也没有凌虐少女的恶习。他正想进一步检查,身后传来「笃、笃、笃」轻响 ,一名华服老妇拄杖踱进房里,悠悠断断的细弱呼吸似带一丝痰浊,即使耿照说不上 精通岐黄,也知是受了内伤。 漆灯夜照,逆光的容颜看不真切,微佝的身形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威压;被暗影所 遮的面上射来两道寒芒,令人难以相对。上回耿照遭遇这般凌厉的眼神,是在萧老台 丞的粮船舱中,只不过老台丞的目光如剑,老妇之眸却宛若幽潭映月,似带着某种望 之不进的深。 两人对峙片刻,老妇人突然笑起来。 「我一直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孟浪少年敢偷入我冷鑪谷,如虎入羊群般,吃了我 辛苦栽培的丫头们。」她淡然道,低润的嗓音优雅而从容。「看来你只有淫贼之胆, 却无淫贼的脑子。」 (果然是她!) 耿照本不确定她的身份,此际一听再无疑义,抱拳道:「晚辈未敢自恃聪明,只 为见蚳长老一面,不得以才出此下策,还请蚳长老见谅。」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发表于 2013-11-5 18:53 妖刀记(143) ————————————————————————————————————— 【第百四三折 君如不归,苍生何望】 来者正是天罗香实质的掌权者、辅佐过三代门主的大长老,人称「代天刑典」的 蚳狩云。耿照虽未见过蚳姥姥之面,初遇明栈雪时,却曾隔着废井砖垣听过她的声音 ,此际再闻,不费什么气力便辨出蚳姥姥的身份,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暗中监视盈幼玉等诸代使的神秘客,对她们实无恶意,否则以这帮妮子的大意轻 忽,要从内部瘫痪天罗香,不过反掌间耳。想通了这点,耿照的思路豁然开展:什么 人会放心不下这些少女,非于幕后妥善掌控才肯罢休?窥视之人纵非蚳姥姥,也必定 是蚳姥姥派来的眼线;要和姥姥搭上线,须着落在此人身上。 蚳狩云微瞇起眼,似正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片刻才道:「你寻我,无非就是想出 去,是也不是?」耿照事先想好了几套说帖,没料到她单刀直入,满腹草稿无一堪用 ,索性点头。 「正是。请长老通融——」 「理由。」蚳狩云举起一只细小的手掌,灯芒映得指尖苍白微透,宛若薄纸。 「放你,总得有个理由不是?莫非你觉得,我天罗香如庙会市集,任人兴起便来 ,兴罢即去?」口气虽淡,却无轻佻讽刺之感,出乎意料地认真。这样一本正经的口 吻神态耿照并不陌生,眼前的老妇人无论容貌身形、声音姿态,与雪艳青虽无一相类 ,甚至可说背道而驰,但说话的模样却出奇相似,差不多就是相依多年的母亲和女儿 ,分开面对时,总令人想起不在此间的另一位。 (该是雪艳青像姥姥罢?)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约莫是这样了,耿照心想。看来,雪艳青的正直 磊落、恩怨分明,亦是得自姥姥悉心调教。 蚳姥姥要放行的理由,也就是说存有「放人出谷」的可能性——完全不予考虑之 事,根本毋须浪费时间。耿照强抑心头悸动,思考着有什么可拿来与她交易,片刻才 抱拳一拱,审慎应答: 「晚辈耿照。」 蚳狩云笑了。「看来,你的名字应该颇具份量,足以交换你的自由。可惜它对我 毫无意义。」柺杖轻拄,发出「叩」的一声脆响,向他迈出一步。 她的脚极小,探出裙裾的丝履尖如莲瓣,形状姣好,与鱼尾镌深的手脸绝不相衬 ,意外地充满优雅动人的风韵,却不显轻佻,履上的黄栌染丝在灯下显出泛金的赤色 ,更添一缕幽微神秘的气息,可以想见她年轻时,必是一名风姿绰约、气质出众的绝 色佳人。 姥姥一动,彷彿烛照外的幽影都跟着动起来,一步踏落,黑翳隐然成形。纵使耿 照真气衰弱,先天感应迟钝,也知是凝力待发的前兆,急忙补充:「晚辈效力于镇东 将军帐下!」 蚳狩云眉目一动,淡道:「那更不能放你走了,是不?」罗裙翻转莲尖踏地,又 上前一步,周身幽翳缭绕,如一绺绺剪碎的乌绸,逐渐缠上持杖之手。耿照终于确定 雪艳青不在此间,否则蚳狩云该知道他的名字;而雪艳青自承废驿袭击将军一事,非 是蚳姥姥授意,以眼下姥姥对镇东将军府的敌意推断,她已知晓此事,沉声道: 「看来,晚辈也只好以雪门主的下落交换了。前辈以为如何?」 「狡诈。空口白话,也好插标喊价!」话虽如此,蚳狩云终于停步,周围的黑气 随之收敛。她看了耿照一眼,淡然道:「我家门主,在慕容柔手上?」 耿照摇头。「没有,晚辈安排门主暂居之处十分安全,将军不知。」蚳狩云点头 :「你是早有贰心呢,还是待价而沽?千辛万苦藏起人,却拿来换了你原本就有的自 由,似乎太不合算。」 耿照还是摇头。「我对所司并无贰心,这也不是买卖。我与门主相识于危难之中 ,我救她一回,她也救我一回,若将她交与将军,未免太不讲义气。况且贵派虽列七 玄,然门主行事,却是江湖罕见的光明,晚辈纵不才,却想交她这个朋友。」将血河 荡所遇简略说了。为免泄漏蚕娘之事,只说二人埋了金甲,往下游觅处藏身便罢。 蚳狩云并未打岔,安静听完,似揣摩他故事里都有些什么破绽。 「……晚辈闯入冷鑪谷,实属意外,非是成心,还请前辈明鑑。」耿照迟迟等不 到回应,只得先打破沈默。「若前辈尚有疑义,不妨提出,凡晚辈所知,定为前辈一 一解释。」 「不必。」蚳狩云淡道:「我想知道的很多,如埋甲之处,如我家门主下落;如 你的阳炁何以如此畅旺,本门的『天罗采心诀』又何以对你不起作用……林林总总, 非三言两语能尽。幸来日方长,尽可慢慢问,你若老实交代,也少吃些零碎苦头。」 耿照心头一凛,才知中了对手的缓兵计,蚳狩云从头到尾都没想同他谈,她要的 只是拖延。耿照赫然惊觉自己的盲点:「女儿总是很像母亲」兴许是对,雪艳青的磊 落直率,让他抱持了错误的期待,以为能和育成雪艳青之人开诚布公,忘了狡诈如郁 小娥、狠辣如孟庭殊,同样出自这名华服老妇的调教,甚至以她的后继者自居—— 说不定,雪艳青才是这座冷鑪谷里最格格不入、绝无仅有的例外! 问题是:一意拖延的蚳狩云,她想避免的是什么?等的又是什么? (蚳姥姥的呼吸声……内伤!) 耿照心念电转:不会说谎的雪艳青亲口告诉他,姥姥受了极重的内创;明姑娘在 莲觉寺力战群姝,几以一己之力灭了天罗香的主心骨,使姥姥无法视事,雪艳青才会 受鬼先生煽动,做出狙击将军的错判……此际的姥姥,怕连站立说话都已逼近极限。 她欲避免的,恰恰是与他动手过招! 念头方落,耿照猿臂暴长,迳拿蚳狩云杖头。 蚳狩云冷笑,藜杖一缩,避过少年指掌,却未抽身挪退,以免耗去所剩不多的气 力,恃的是临敌经验丰富,总能以最小的动作,于最险的一霎躲过攻击;至于是无力 反击故而只避不攻,抑或另有别图,则尚未可知。 耿照丹田空空如也,一身浑厚真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仗着年少血盛双臂抢进,一 路「宝箧手」妙着纷呈,彷彿凭空幻化出几十条手臂,只是招招都拿杖头,执的是晚 辈向长辈请招的礼节,亦有「男女授受不亲」之意。宝箧手虽是「掌底有掌、臂外生 臂」,在诸多顾忌之下,炫目夺人的威势不免打了折扣;饶是如此,这轮密不透风的 抢进还是发挥了效果,两人一来一往三十余合,耿照翻腕一攫,指尖拂过蚳狩云的织 锦大袖,按说这下应该力透袍锦,生出一股绵韧的无形之劲,其后的三个变式分采上 、中、下三路进袭,如收鱼线,无论哪个都能将老妇扯近身来,甚且扯得重心偏失, 不沾而跌。 无奈耿照气劲虚浮,力不从心,不过徒具其形罢了,被蚳姥姥大袖一挥,整条右 臂荡了开来,姥姥杖头顺势递出,撞向他胸口「膻中穴」。 这着不可谓不快,但耿照终究比她年轻了四十来岁,且不论内功修为,耳目之灵 、筋骨之健,理当远远凌驾于年逾耳顺的老妇人,及时翻过右掌,「啪!」一声接住 了镌有伏蛛形状的杖首。岂料蚳狩云嘴角微扬,陡地松手,并指如剑,以绝难想像的 角度与速度欺进耿照怀里,重重戳上膻中穴! 耿照手里犹抓着藜杖,胜负已于瞬间底定。他眼前乍黑,迎着当胸贯至的剑指仰 倒,无数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才发现自己败得一点也不冤。 自蚳狩云现身,其一言一行,动静观瞻,全都是为了在动手之际,递出这悖离常 理、败中求胜的极险一剑。老迈、伤病、不良于行……未必尽是假,但更多却是经过 精心编排的巧妙伪装,目的自是为了松懈对手心防,好一击制胜。若非耿照守礼自持 ,并未紧迫相逼,恐怕一上来就要中招,败得比此际更快更惨。 他深悔自己的颟顸托大。 就算能熬过天罗香的苦刑逼供,绝不泄漏明姑娘半点消息,但……黄缨该怎么办 ?那黑衣女郎一直于暗中窥视,必然知晓黄缨与他是一边的,如今失手被擒,谁来救 黄缨脱险? ——都怪我……都怪我! (阿缨!) 耿照自可怕的梦境中苏醒,本欲起身,一动才发现通体虚乏,半点气力也使不上 ,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经脉俱断,从此成了废人,不由一背汗浃。 「你醒啦?」一把清脆甜润的女声欢叫,凑来一张弯睫大眼的白皙圆脸。少女并 未如他梦中那样披血哀嚎、丰盈有致的雪白胴体被骇人的刑具刨刮解裂着,每道淒厉 的创口都像剜在他心上;除了眉宇间隐有一抹疲惫之色,像没睡好似的,她的形容模 样倒可以称得上是「神采飞扬」,决计不是阶下囚徒,连身上的衣物都从半透明的薄 纱换成了黄花襦裙缀杏色半臂,至少他毋须再烦恼眼睛该往哪儿瞟。 「身子还疼不疼?我给你打了桶清水来,给你抹抹胸膛——」黄缨笑瞇了眼,自 顾自的说着,一边熟练地拧乾了雪白棉巾,冷不防男儿伸手攫住她幼细的腕子,哑声 道:「阿缨……阿缨!她们……有没为难你?」 黄缨被他捏痛了,俏脸煞白,却忍着没哼声,心想:「他才醒来,头个儿想到的 便是我。」不禁欢喜起来,面颊热烘烘的,轻抚着他的手背,揉开他那揪紧的心思, 咬唇笑道:「姥姥没为难我。这儿好吃好住的,还有漂亮衣裳穿,要是出入自由,和 仙境也差得不多啦。」 耿照放下心,思绪逐渐恢复运转,不免疑窦丛生;脑中紊乱的杂臆一下子理不清 ,顺口问:「我……我昏迷多久啦?」黄缨歪头想了一想,蹙眉道:「差不多两天。 这儿不见天日的,时辰拿不准;自来这儿咱们已经吃过六顿啦,应该是两天没错。」 耿照最后的记忆片段,停留在被蚳狩云并指戳倒,难不成……有人从蚳姥姥手下 救了他们俩?「不,是姥姥救了你。」黄缨摇摇头,忽地压低声音:「我也不晓得怎 么回事,醒来便在这儿啦。那老虔婆让我照顾你,我瞧她对你挺好的,说不定是看上 你啦。」自己也觉滑稽,噗哧一声,抿嘴咬唇,露出一脸好色小欲女的暧昧衅笑。 耿照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却也忍不住笑了,心怀略宽,忽听门外一人接口:「 严格说来,是他救我,不是我救他。」咿呀一响推门而入,正是蚳狩云。黄缨悚然一 惊,也不知教她听了多少去,忙起身垂首,双手规规矩矩地置于膝前,乖巧应道:「 姥姥。」 蚳狩云看都不看她一眼,曳着层层织锦罗裙行过她身畔,淡淡撇下一句:「出去 罢。」迳坐榻缘,微瞇着眼端详耿照的气色。耿照本想趁她诊脉之际,突然动手发难 ,为此凝神蓄劲,才发现丹田内似有一缕碧火真气盘绕,虽极微弱,至少不是空空如 也。 (她说我救了她……是什么意思?) 稍一迟疑,蚳狩云已自榻缘起身,坐上了几畔一只绣墩,从头到尾都没碰耿照一 下。两人四目相对,蚳姥姥似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本该身负高明内功,但不知 为何,全身的功力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明经脉无损,运气行功的法门也一如既 往,偏就是没了真气,是不是?」 耿照心想:「果与我身上的异象有关!」他对蚳狩云不再抱持不切实际的臆想期 待,失风被擒的谷外奸细非但未施加拷打,反奉为上宾,其中必有蹊跷。再说,欲知 伤势复原的情况,把脉是最可靠的法子,诊法中有所谓「望、闻、问、切」,蚳狩云 舍切诊就望诊,可见有不能与他相触的理由。耿照能想到的,就是自己体内那吞吃一 切功力的无底深渊。 蚳狩云见他面色阴沈无有反应,也不生气,怡然道:「日前我天罗香来了一名极 厉害的对头,残杀本门许多弟子,我率教门内的菁英迳行围捕,不想却中那人奸计, 折将损兵,伤亡惨重,连我自己都受了伤。」 耿照心想:「这说的是明姑娘。」又听蚳狩云道:「那人于我天罗香的瞭解十分 透彻,钻研出一门独特功法,专破本门『腹婴功』,其劲力一旦钻入体内,便似星火 沾上硝石,炸得五内爆血,破体而出,死状极惨。」 她这几句说得平淡,面上还带着微笑,彷彿在说什么乡里逸闻似的,耿照却听得 毛骨悚然,想起了岳宸风的「紫度雷绝」。 明栈雪一身神功,俱与岳宸风双修而来,对彼此所学多有涉猎;况且,明栈雪曾 为他祛除体内雷劲、压制碧火功的心魔障,对两门同源武学间的交流转换颇有心得, 就算使不得完整的紫度神掌,要模拟雷劲破体的惊人威力,也就是她想不想而已。 天罗香内功走的是纯阴一脉的路子,阴阳本就既相斥、又相引,相剋相生;天罗 香经由汲取阳炁一途,提升纯阴功体,也可能因为一点阳炁侵入丹田,与阴劲激烈反 应,如于油中点火,最后酿成大灾。若说盈幼玉等所用的采补邪法乃前者之阐发,明 栈雪便是以后者的原理迳行破坏,使大利成大害,杀天罗香诸教使个措手不及,将战 果扩大到极致。 耿照偶听盈、夏二姝提过莲觉寺大战,再拼凑黄缨四处听来的片段,心想明姑娘 纵使武功绝顶、心计过人,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岂能以一人之力,挑了整个天罗香的 菁英?这时才恍然大悟。明栈雪或许就为那一天,准备了大半辈子,乃至自污其躯, 助岳宸风窃占虎王祠、掘出《虎籙七神绝》……等诸行,似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雪艳青是个直肠直肚的,说好听是「磊落光明」,其实就是不通世务。站在明栈 雪的立场,要瘫痪天罗香,首要的目标就是蚳狩云,莲觉寺大战没能将她剷除,便是 杀败八大护法也不算赢。以明姑娘的能耐,姥姥就算侥倖留得一口气,离死也不会太 远了。 蚳狩云望进他眸子里,似将他的沉吟低回一一读清,信手拂了拂裙膝,怡然淡笑 :「你识得蘅儿,是么?」耿照回神为之一悚,暗忖:「蘅儿?是明姑娘的本名么? 」他没有骗过蚳狩云的把握,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蚳狩云却没等他应口,迳将膝腿 上的裙布理平,笑道: 「我要是想找她,用不着透过任何人,只消放出『姥姥未死』的消息,她自己就 来了。那丫头比谁都清楚,除非我倒下,否则天罗香永不消亡。再说了,」老妇人抬 眸直视着他。明明面带笑容,却令耿照心头一震,彷彿在她之前宛若透明,什么心思 也藏不住。「你丹田里那缕真气,与蘅儿的外学系出同源;你在廊间追逐薰儿的身法 ,分明是本门的『悬网游墙』;更别提你在玉儿身上逆行『天罗采心诀』的采补法门 ……这还看不出你与她之渊源,姥姥就真是老糊涂啦。」 「关于她的消息,我无意从你身上取得。」蚳狩云敛起笑容,正色道: 「你只需要知道,无论如何,我决计不会、也不容许其他人伤害你。什么事你都 毋须欺骗我,因为你骗不了我,而且欺瞒我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不管你想什么要什么 ,我都会帮助你,不问理由,不计代价。这样,能不能让你换个角度,静下心来听听 我要告诉你的?」 耿照连问「为什么」都懒得,蚳狩云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虽说老妇人未趁他 无力抵抗时严加拷掠,甚至善待黄缨,但这些不过是怀柔之术,一时权宜罢了。 比起明姑娘的下落,眼下她或有更紧要之事必须解决,譬如性命——这种交易耿 照并不是头一次遇到,巧的是:他与五帝窟的合作,恰恰筑基于岳宸风的紫度雷绝之 上,而蚳狩云愿意放下身段,向一名阶下囚示好,也可能是明姑娘将雷劲打进她体内 ,眼看强行压抑必成沉痾,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带我们出谷,我帮你祓去雷劲。」耿照谨慎斟酌字词,避免提出的条件遭到曲 解。「我只在谷外救治,再行拖延,后果自负。」 蚳狩云闻言微怔,片刻才摇摇头,鱼尾镌深的嘴角抿着一抹无奈的笑。 「我说过,我已痊愈,是你救了我一命。现在,咱们得来救你。」老妇人沉声道 :「说来汗颜,那日为制住你,我戳你胸口膻中穴的那指实已用上全力,一时竟压不 住经脉里的异种阳炁,眼看要五内俱焚,岂料你体内那吞吃内息的深渊,不仅将我指 尖的劲力悉数化消,连蘅儿所种的异种阳炁亦一并吸过去,点滴不留。若非你昏迷栽 倒,脱出了挟制,再这么吸将下去,我怕也没命在这儿同你说话了。」 这就能解释何以蚳狩云迄今不敢碰触他——饶是如此,耿照仍半信半疑。一手掌 管天罗香的「代天刑典」蚳狩云就算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对他的感谢能否大过教门与 自身的利益还未可知,更何况当时耿照并无相救之意,充其量误打误撞罢了,对照蚳 狩云那番「我会帮助你」的说法,简直毫无说服力。 蚳狩云似连他的疑虑都早已预见,并未显露一丝不忿,娓娓续道:「我不知你年 纪轻轻,何以有如此高强的内功修为,但若非如此,你已被体内的『残拳』劲力吞噬 殆尽,不只内力点滴无存,兴许连血肉筋脉亦保不住,活生生被吸成了一副白骨,死 状惨不堪言。」 ——「残拳」! 这是耿照第二次听到这两个字。蚳狩云曾辅佐过天罗香三代门主,乃七玄中极受 敬重的大长老,见识广博,她与灰袍客都说这是「残拳」,怕不是空穴来风。耿照对 她提防甚深,但终究是好奇大过了戒慎之心,不禁摇头: 「我……我没练过什么残拳,也没听过这路武功。『残拳』……究竟是什么?为 何不断吞吃气劲,使一切拳掌内功的威力皆化为无?」 「这个问题,数十年前我曾问过一个人,但那人不学无术,又油嘴滑舌得很,怎 么说都不正经,听得我火冒三丈。至于那搞不清楚的气人回答,却是没留下什么印象 。」 不知是不是耿照的错觉,蚳狩云在说这几句话时,峻峭的脸部线条似乎变得柔和 ,笑意悠远,却无前度的淡漠自持,彷彿一具陈旧斑剥的木雕泥偶突然注入了生命, 所有的情感都变得鲜活起来,不再随着时光逝去风化凋朽,隳为烟尘。 「残拳是一种武功。」 话才出口,老妇人似省起其中引人误区处,差一字便成了毫无意义的废话,不觉 轻笑。「非是一门,而是一种。残拳与我所知的东洲武学俱不相同,无法以既有的武 学理论加以阐释,当年那人说与我听之事虽似是而非,如今想来,又非全无道理,也 只能姑妄揣测,勉而砺之。」 耿照没敢嘴硬,抱拳一拱:「还请前辈指教。」 蚳狩云面露微笑。「你的内力根基如此深湛,能负荷『残拳』的余劲连吸几天几 夜还未死,这份造诣放眼东洲,休说年少一辈,便在成名的高手中亦属罕见,若无明 师奇遇,等闲难有。我来问你:内功是什么?」 耿照想了一想。「是气。天地万物,莫不有气;修习内功的法门,便是在经脉中 创造一处具体而为的小天地,动如六合周流运转,因而胜过未曾习武的平常人。内修 之道,养气与运气同等重要,善养气者得长生,然而要用于武学,运使之法却比多寡 更紧要。」 「有这番体悟,也足以匹配高强的内功修为啦。」蚳狩云听得连连点头,微笑道 :「那我再问你,运使内气,以何为本?」 「以『存想』为本。」耿照想也不想,冲口便答:「内气无形无质,不比筋骨肌 肉,须以意念来导引,澄心内观,反照空明。」 蚳狩云点头道:「我所知武学,无论高明或粗浅,均以此为基础,『残拳』却不 同。寻常武功练到了存想这一步,须持续厚积内力,或以左道之法激发潜能,以供意 念驱使,循序的便是内家正宗,取巧的便是邪功;积攒多效果好的便是神功,事倍功 半则是庸学。 「但残拳修练内力不过是引子,『存想』之后,再一步便是『坐忘』,须堕肢体 、黜聪明,离形去智,而后才能同于大道。一味积攒内力反是走上岔路,唯舍去对内 外形质的执着,方可升华意念,使之通于寰宇六合而不昧,顷刻万里,无所挂碍。」 耿照不识道书,否则听到这时,该知道这些都是教人修仙解脱的法门,连领有职 券牒文的道士都未必尽信,况乎习武之人?直令他云山雾罩,只觉此说未免太过虚渺 。 内功的修习虽非「眼见为凭」,可轻易以肉眼看出内气的运行变化,却须实打实 地挥汗修练,半点取巧不得。耿照纵有连番奇遇,才得这般深厚根基,但也是经过莲 台三战后,屡在生死边缘淬砺,方有如今初窥堂奥之感;「堕肢体黜聪明」云云,比 附意象也还罢了,真不让想也不让动,岂非坐着发呆? 可蚳狩云的「大论」还远不仅仅于此。 「『坐忘』之后,便是『神解』——心神既能沟通天地,不受外物所限,则天地 万物的力量皆能为你所用。内功若是在经脉中塑造一处具体而为的小天地,让你动若 六合,『神解』便是让寰宇六合成为你,你想像自己是风,便轻如鸿毛,快哉千里; 想像自己是云,则聚合离散变化无常……约莫如是。」她盯着耿照的脸庞,忽「嗤」 的一声笑了出来,掩口道: 「我终于明白,那时他为何笑得如此酣畅啦。原来我的表情是这样。」 耿照一怔回神,忍不住摇摇头,蹙眉道:「前辈有没问过那人,他的神解境界是 如何练成的?说法可以虚无飘渺,修练的过程可不。他能使残拳,必是找到了切实可 行的法门。」 蚳狩云似是对他的反应很是激赏,柳眉一挑,敛起笑容,正色道:「他说是给人 揍出来的。传他武艺的那名异人天天同他打架,每回动手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一股脑儿地往死里打。 「他每次醒来发现还活着,功力便向上提升一层;有一天,身子里『突然有些痒 痒的』、『像给针刺了个小洞』——这是他的原话——力量倾泄而出,到那时他师父 同他打架再不敢留手,没过几天就趁他睡死的时候逃跑啦,约莫是担心徒弟报仇,也 一股脑儿往死里打。」 这些话都不是蚳狩云自己的口气,耿照能从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怀缅之色,以及 那浑不设防的淡淡笑意,窥见那人的一绺剪影,彷彿就坐在华服老妇的身畔,大马金 刀地吹着牛皮,逗得她又气又好笑,忍不住捏着衣袖掩口…… 耿照从臆想中回到现实。蚳狩云没必要骗他,要取他的性命,她多的是机会能下 手,此际依旧如是;世上虽有骗人消遣的恶徒,但他在老妇人身上看不出那种以玩弄 他人为乐的恶意。 有没有可能……她才是抱持了错误期待的那个人? 她错把自己,当成了昔年旧朋的后人。通过奇特的「残拳」,老妇人把偶然出现 的陌生少年与已逝的故人连结起来,在回忆的过程中修复创口、寻求慰藉,甚至是弥 补遗憾。 耿照明白自己同「那人」毫无瓜葛,他的亲生父母出身虽卑微,来历却清楚,与 养父耿老铁一般,均未涉武林。而他的一身武功则得益于明姑娘,尽管之后屡有奇遇 ,却无一个如姥姥描述里那样的人。她肯定弄错了,错得离谱。 盱衡形势,这样的误区对耿照而言,毋宁是不幸中的大幸。若非误以为他是故旧 之后,以蚳狩云在廊底边间所展现的心机与狠辣,耿照不敢想像于眼下尽处劣势的情 况,这位大长老的手段将会是何等的雷厉刻毒。 然而不知为何,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利用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好机会。彷彿为 了从强烈的排斥感中挣脱出来,耿照甩了甩头,顺着她的话接口: 「晚辈虽常教人打个半死,倒不曾从内伤外创中得过什么好处。在此之前,我从 未听过『残拳』之名,自也没学过,这残拳既有如此骇人的威力,何以在江湖上声名 不显,没听过有哪位前辈高人使得?」 蚳狩云淡然一笑。 「因为它改了名字。」 「改……改了名字?」江湖绝学屡经增益修补,那是有的,可不管怎么改,只有 名号等闲不易,乃出于宗门传承之考量。一套字号响亮的拳剑名头之下,经常包含诸 多派系源流,各家所使或不同,但均以此为名,以显其宗。如残拳这般可怕的武功, 修者便想改名,也管不住江湖耳语,决计不能销声匿迹,或轻易以其他面貌示人。 「独孤弋还未登基之前,以『残拳』、『败剑』两套武学行世,所向披靡。当了 皇帝之后,底下的臣子乱拍马屁,反倒叫不了这个名儿啦,说是其兆不祥,有伤国祚 ,改称『皇拳御剑』。」蚳狩云冷笑: 「都叫『皇拳御剑』了,有别人能练么?这还不扣你个僭越的罪名,抄家的抄家 、灭族的灭族?堂堂帝皇,连开宗立派亦有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绝学湮没后继无人, 独个儿在皇城中寂寞凋零。对付武人,这是最毒的心计。」 耿照悚然一惊,挣扎坐起。 「残拳……残拳是太祖武皇帝的武功?」 蚳狩云笑道:「宇内无敌,还能是哪个?自也只有他了。」神情竟隐有一丝骄傲 。耿照脑中一片嗡然,诸般杂识纷至沓来,恍如燻蜂:体内这个奇怪的「吸功深渊」 ,自他在溪畔拚命使出一着「落羽天式」后便即出现,分不清是此招遗患,抑或灰袍 客的武功所致。 若是那灰袍怪客所为,则此人兴许与太祖武皇帝有关——比起他那时灵时不灵的 「落羽天式」,这个可能性要靠谱得多。耿照不认为以自己狭隘的识见、粗陋的设计 创制而出的生涩刀法,竟能复现太祖武皇帝的成名绝学;灰袍客的行径虽与传闻中磊 落豪迈的太祖毫不相衬,但二人同样武功绝顶、深不可测,说不定年岁也差堪彷彿, 彼此间若有什么关连,似乎也不奇怪。 蚳狩云看着他。「你真不知道,身子里的残拳余劲是怎么来的?」 耿照老实摇头。「我被一名蒙面灰袍人打落山溪,醒来之后就这样啦。倘若我身 上的异象确实来自『残拳』这部武学,那么那名灰袍人与太祖武皇帝必有牵连,说不 定……太祖还活在这个世上?」 这回轮到蚳狩云摇头了。「他已经死了,我知道的,而残拳于此世并无传人,连 他最锺爱的十七弟独孤寂也没能得传。我曾问他,为什么不教独孤寂残拳,他笑着说 :『迟啦,本想让他练得欢喜些,多点成就感,便传了他一套修练内力的便捷法门。 一下子没留神,他的内功居然练到这么高啦,定见已成,要想再回头走我的路子,难 啊!练得也不痛快。何苦来哉?』 「我说:『你弟弟忒听你的话,你让他重练还不行?』他笑得可坏啦,挨近了说 :『那我让你废功重练,你肯不肯听我的话?』我琢磨了半天,偏就狠下不这个心, 才知修习这门武功难如登天,是从一开始便难。若不是找个心如白纸的孩童,从小教 起,谁能练出内力又舍去?」 灰袍客的内力修为十分惊人,与蚳狩云所说并不相符,但耿照宁可相信自遇上太 祖武皇帝的某位故人,甚至就是他本人。「若世上再无第二人能使残拳,前辈如何断 定不是太祖武皇帝?」 蚳狩云从床头屉柜中取出一小块木板模样的物事,小心翼翼搁在榻缘。耿照这才 发现是一本硬衬的绣金簿册,两面裹着锦绣缎子的薄板间钉着线装绢册,册里却连一 个字也没有,页与页之间夹着一张张大小不一、精粗各异的零星纸头,竟一本用来夹 画的吸墨册子。 耿照坐起身来,揭开封面,见夹的那张纸泛黄陈旧、布满绉折,似是被捏成团之 后才又细细摊平,纸上以炭枝一类绘着一名浓眉大眼的少年,身上的短褐松松垮垮地 披着,袒露出结实虬健的胸膛,手里提了双男子样式的软靴,正不住滴着水;图面虽 只画了胸膛以上的部位,以及一只提靴的右手,却能想见他精赤双脚,涉水而过的模 样,笔触稍嫌稚嫩,神韵的掌握却极其生动。 「那是我们头一回相遇。」蚳狩云抱膝垂首,盯着那幅炭枝速写,面上露出一丝 温柔的神气。「他害我的银票掉进水里啦,说什么也要给我捡回来。我本想一爪捏碎 他的喉咙,无奈不识水性,心想等捞上来再杀他罢。」不知想到什么趣事,忍不住笑 了起来。 耿照翻过那幅速写,果然有着大片晕开的黑红墨渍,这图居然是画在柜票的背面 。想到掌管天罗香的蚳姥姥居然精于绘画,姥姥画这幅画的时候兴许还很年轻,想到 画中之人便是名动天下的太祖武皇帝……耿照只觉极不真实。这若是个圈套,也未免 准备得太过周折细腻,连黄旧的往日时光都成了共犯帮手,才能透着一股子的怀缅与 沈醉。 接着的几张也都是炭枝速写,画中人的衣着模样也都差不多,作画的纸头有从帐 册里撕下的,也有旧春联的下半截;背景从水边、山边乃至篝火夜星,似可见着两人 行旅痕迹。还有一幅是独孤弋睡着的模样,他精赤上身,枕着恣意舒展的强壮臂膀, 既酣倦又天真。 耿照已非不晓人事的无知少年,这幅画里所蕴含的缱绻温情,浓得几欲透出纸面 。只有在缠绵过后、身心俱都满足已极的少女,才会在夜里偷偷拥被而起,于随身的 绢上留下情郎童稚的纯真睡颜。 他抬望蚳狩云一眼,看尽世间百态的老妇人早已过了含羞别首的年纪,只垂眸含 笑,低声道:「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是露水姻缘,至少我是知道的。那时,我是教门里 最年轻的织罗使者,野心勃勃,从没想过跟个籍籍无名的渔村少年过一辈子。我能给 的,就只有这么多啦,再多的他也要不起。」 耿照翻过了一大摞炭枝速写,终于看到头一张彩墨,画里的男儿依旧浓眉大眼英 风飒飒,却换过一身快靴锦袍,腰带上还坠着一块流苏白玉,虽说「人要衣装佛要金 装」,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身打扮不适合他。 「……后来,他就被接进镇东将军府了,我才知道他是独孤执明的庶长子,连他 自己也不晓得。我一直在想有天离开他时,他不知道会有多伤心,为了那一天我练习 了很久……没想到,却是他先离开了我。」 后头作画的纸,就不再显得那样凌乱了。精心裁剪、宛若信笺的纸头上,画着身 着武服、铠甲戎装的独孤弋,画工比前页更显精致,布局总是规规矩矩的,人在中央 ,天地留白,前中后景层次井然,着墨肯定是事后才细细填满,却少了那种亟欲捕捉 某个瞬间的兴起与急切。 更重要的是:画与画之间,看得出少年逐渐成了青年,独孤弋的身形拉长了,那 股子属于少年的单薄清瘦渐被结实魁梧所取代,每一幅图间隔的时间更长,刻画得也 更细致,但有几张是没画完的,或画到了一半,又以重彩浓墨胡乱抹去,终究还是舍 不得丢,一并夹进了册子里。 「我们一直没断联系,或许彻底分开,比想像中更难。那时我们都被身边的事折 腾得精疲力竭,谁也不想再提分合聚散。」姥姥淡淡一笑。「除了打仗那几年,他年 年都来看我,待上一夜,没天亮就走。连登基后我们也算常见,三两年里总遇得到一 次,五月初七在桃源村桃花坞的湖畔船屋里,多半是我等他。」 耿照很难想像这是什么样的约定。没有书简往复,没有消息互通,一方是平望都 日理万机的九五之尊,另一方是江湖上争盟争霸的邪派首脑,他们之间到底是情是爱 ,是肉欲抑或友谊?怕连二人也说不清。 「所以,他一定是死了。」蚳狩云轻道:「二十几年来,我年年都到桃花坞,却 再也没见过他。如非身故,岂能如此?」 这并不能解释蚳狩云对耿照的态度。思念独孤弋是一回事,或许在她心目中,天 下无敌的独孤弋绝不可能突然暴毙,她依旧年年前往桃源村小屋,等待那人忽然穿过 垂杨柳荫,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但独孤弋不会变成一名少年,他的儿孙一辈里也没 有如耿照这般年纪之人,再说耿照的形容相貌,与画中人浑没半点相似。难道老妇人 认死的,就真是残拳而已? 「我们最后一次相见时,他说:『我这回来东海,是想给残拳找个传人。可惜来 晚了一步,那小子天资不坏,自个儿偷练内功刀法,居然颇有火候,这下想要教他废 功重练,可就难如登天啦。也罢,各有各的缘法,不必勉强。既然来了,不如我传给 你罢?』」 蚳狩云见他目瞪口呆,也无丝毫不悦,拂了拂裙膝,怡然道: 「他说的每件事你要都当真,几个脑袋都气坏啦。我只道是逗我玩儿,冲他冷笑 道:『你明知我练不了,成心气我么?』谁知道他真从怀里拿出一摞纸,上头密密麻 麻填满了狗爬字,也不讲章法布局,总之难看得紧,一望便知是他亲笔。 「我心想他都做了皇帝,便找不着代笔润色的大学士,好歹裱糊成卷罢?这般丑 陋,是想弄瞎谁的眼?没来得及取笑,转念又想:不对,这回他是认真的。这纸里写 的东西,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只能自个儿琢磨,藏着掖着偷写;写完了,就立刻赶来 东海,找他心目中的传人。」 耿照浓眉一皱,喃喃道:「这就怪了。太祖皇帝说过独孤寂『定见已成』,是万 万不能回头练残拳了,难道在他心目中,东海还有其他合适的传人?」蚳狩云笑道: 「你比你看起来的样子聪明多啦,一下子便抓到了关窍。」耿照苦笑:「我就当前辈 是赞我好了。」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和缓了许多。 「他一向……不是个讲规矩的人。」半晌,蚳狩云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 「什么开宗立派留名千古,半点没放心上。他做的,不过是想做之事罢了,或者 是他觉得非做不可的事。过往相见,他总会带些小东西讨我欢心,有时是好吃的糕点 ,有时是路旁采的一朵漂亮野花。我从来都不爱这些,那都是他欢喜的。」 她抬望耿照,忽抿起一抹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唇勾,瞇着眼说:「我要的,一 向只有武功。年轻时我只想压倒同侪,早日跻身教使之列;等手握大权,又一心辅佐 门主,补救本门内功不足以驾驭《天罗经》武技的缺陷,老实说我在教门内得以平步 青云,晋升得如此顺遂,多少是托了他的福。 「我俩情浓时,我想学的,他总是一股脑儿全教给我,毫不藏私。我学会『败剑 』的时间,怕还早了独孤寂许多年,只不过那时他才粗具构想,还有许多未及锤炼完 满之处;后来我再见他施展,与当年所授颇有出入,求招的心思却淡了,保持原状也 没甚不好。」 盈幼玉所使的诡秘剑招,想来便是这门尚未完熟的「败剑」雏形了。 耿照想起盈幼玉与黑衣女郎交手时,于险中求胜的迅辣剑法,虽非无敌,却有股 难驯的狂烈与野性,临敌时来这么一下,确实防不胜防。太祖武皇帝年少所创的剑式 粗坯,即有如此锋芒,经他千锤百炼、曾压胜无数高手的完整「败剑」,该有何等惊 人的威力! 而腹婴功不足以驾驭人称「七玄第一武典」的《天罗经》,则是天罗香最大的秘 密,不仅外人不知,教门内亦秘而不宣,如明栈雪之流的门主候选,或蚳姥姥这般掌 大权者方可预闻。耿照虽听明姑娘说过,料不到蚳狩云竟坦承以告,心中五味杂陈, 尚存的一丝提防戒慎,自此益发淡薄。 姥姥续道:「他与埋皇剑塚的『千里仗剑』萧谏纸乃一师所授,连萧谏纸的武功 ,他也不瞒我。萧老儿迄今仍一无所知,他的独门绝技『云海苍茫诀』和『八表游龙 剑』,我都会着一点儿。」 耿照心中微动,沉吟道:「我听说太祖爷与萧老台丞斗气,才一怒将他贬出京城 。会不会……他是想将这份手稿交给台丞,却怎么也拉不下这个脸,故而假托前辈, 心底却盼着有朝一日,台丞能从前辈这厢取得?」 蚳狩云浑身一震,淡淡的笑意陡被震散了似的,只余一抹残映,凝于饱受岁月侵 蚀的面上。她不得不重新衡量眼前的少年:最初她以为他心思机敏,而后才发现他心 细如发,不易受变乱纷呈的外物所迷惑,总能专注地把握细节。到得这时,她却觉得 他对于人情世故有种极其锐利的直觉,足以越过横亘其间的岁月残垣,看见隐藏在背 后的善良与诚挚。 ——他真的……是你派来的罢? 你还记得你留了东西在我这儿,想起要来拿了么?真是的!一看……就知道是你 啊! 老妇人静默良久,彷彿不想从思忆里抽身离开,片刻才拈袖搵了搵眼角,长叹一 声。 「不是萧谏纸。他说啦,『将来有个人出现,你就把这交给他,我不知他何时来 、生作什么模样,姓谁名啥……我等不到那时啦,神棍也是。』我从没见过他那样沮 丧,彷彿干了件天大的错事,再也无法弥补似的。 「他说:『我师父让我们等待时机,以拯救黎民苍生。异族出现时,我们以为时 候到了……你要是见过异族就知道,它们没点儿像人,个个都是鬼怪。谁见了不以为 世道将乱,苍天降下了妖孽来? 「『可我们错了。时间还没到。异族不过是水滚前的浮泡沫子罢了,那真正天杀 的玩意儿还没来。我同神棍都错了,错得离谱。我把百年难遇的猛将强兵、不世英杰 拿来争天下,让他们死的死、散的散,才发现要打的对象还未现世……万一它明儿来 了怎么办?韩破凡、武登庸都已不在,万一我打输了,谁来拯救苍生?』」 耿照听她喃喃出神的口吻,复诵那呓语般的内容,完全理解如此浅白混乱、毫无 章法的话语,何以能牢记数十年。在静室听来已是如此慑人,若由天下无敌的独孤弋 口中说出,该有多么诡异! 「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忧虑。他并不害怕,只是焦躁难平,彷彿一切都乱了套,却 找不出相应之道。那次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隔年平望都传来皇上驾崩的消息, 我只当他是诈死逃离朝堂,以摆脱那帮令他喘不过气来的臣工。我年年都盼着他在远 方玩累了,终于又回到桃花坞来,好让我把这束纸头还给他。」 耿照将那本织锦册子翻到了后半,吸墨的薄绢间不再出现图画,取而代之的,是 一张张写满歪扭小楷的纸片。「前辈——」他不敢多瞧,忙阖起簿册便欲递还,蚳狩 云却摇了摇头,并未伸手。 「他那天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只知道你在这节骨眼上突然来到了冷鑪谷 ,身上带着残拳余劲,就像他说的,一看就想起了这些纸头,决计不会弄错。所以, 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死掉。」老妇人淡然一笑,眸里却闪着逼人的光。 「我们还有时间,从里头找出救你一命的法子。如果独孤弋说得没错,要接替他 来拯救天下苍生的,恐怕就是你了。」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发表于 2013-11-12 01:37:23 妖刀记(144) ————————————————————————————————————— 【第百四四折 惊燕回翔,流沔移光】 这一日,越浦城里始终颳着风,远方乌云宛若接鳞,一路密密麻麻压向城头。天 还没大亮,市集里开门做生意的、各门桥外列队准备进城的,都被湿浓厚重的乌翳压 弯了腰,心知晌午前是见不着日头了。夜幕将以另一种形式侵占白昼,无论人们欢喜 与否。 做为东海商业最盛的城市,地处要冲、三川汇流的越浦一年到头都有市集,那怕 是风雪阴雨,未至涝灾之前,绝不歇市;就算西边城门被洪汛冲毁了,东门、北门等 照样开市。在越浦百姓看来,营生营生,有营才有生,日子若要过将下去,总得开门 做买卖。乡下赶集时那种暴雨倏至、众人一哄而散的情景,在越浦城里是决计没有的 。 但这雨却始终下不来。 西南侧朝鑫门的桥市边上,大把大把的垂柳翻腾如翠浪,泊岸小舟莫不收起旗招 ,被风颳得磕磕碰碰,闷钝的木质敲击声卷入风里,倏又无踪。 流入朝鑫门的伏公圳,水面最处宽不过二十余步,对比越浦诸多联外的人工水道 ,显得格外寒碜。盖因修建之初,本为城外农田引水灌溉之用,农民运送作物入城贩 卖,取道伏公圳最是便利。 故越城浦早年,此间市井极盛,圳上横跨着大大小小的桥梁共一十七座,不但方 便城中居民往来,满载瓜果时蔬的小舟更能直薄桥下,舟主系舟于砌石岸,迳往桥畔 柳荫陈物插标,满城风闻,形成桥市。 随着越浦城区扩大,各水陆通道陆续启用,行会、城尹府对集市的擘划亦已成形 ,朝鑫门于焉没落。迄今摆摊的多半是无行无会的散农,或自喫之余拿点鱼虾换零花 的船户,行会不为难这些辛苦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叫卖;逛朝鑫门桥市的 ,也都是些旧习难改的老越浦,虽是一片寥落景况,有人就爱这里的闲散随意。时人 诗曰「柳下风餐常鹤发,陈桥是处贩新鱼」,庶几堪喻。 五更开市的朝鑫门,平日未至辰时便即歇市,今日拜天阴之赐,都近巳午之交了 ,还有零星的摊子赶着收拾避风。往来的人们无不扶冠环裾,抱身而行,以免被风掀 飞了衣发。 一名身穿白衣、鬓边簪着白花的女子,臂弯里挂着小小的竹篮,低头走上了名为 「念阿桥」的跨圳石桥,一阵阵的大风吹得她裙裾逆扬,裹出一身凹凸有致的曼妙曲 线,飘散在风中的乌浓长发,更衬得肌雪逾衣布,直要掐出水来,平添几许动人韵致 。 少妇低垂粉颈,微微侧着玉颊,浓发半覆着脸面,无法看清她的容貌,然而光是 高耸鼓胀的前襟、细圆的葫芦腰,以及极富肉感的丰盈臀股,便是放到越浦顶尖的风 月场销金巷里,亦属罕见的尤物;相貌毋须悉见,已极攫人目光,连道旁女子都忍不 住多看几眼。 桥上一名中年妇人停下了收拾,扯开嗓门殷勤叫唤:「这位小娘子可是要买鲜鱼 ?」连喊几声,那少妇才回过神,以小指将拂过面庞的发丝勾至耳后,果然露出一张 千娇百媚的脸蛋,虽眼皮浮肿玉颊消瘦,颇见憔悴,仍未减其清丽,衬与眼角一粒晶 莹小巧的泪痣,令人生怜。 「鱼……是了,大娘有鱼么?」少妇喃喃应口,两排弯翘的浓睫轻轻颤动着,心 思似乎不在此间,早已被风颳去了远方。 中年妇人笑道:「有有有,上好的鳜鱼,小娘子定要尝尝。」揭开覆于木桶上的 深青荷叶,见清水中游着一条肥美硕大的银鳞鱼,通体青黄,带有条状乌斑,前额斜 平、颔突吻尖,背上的鱼鳍还有一条条醒目的棘刺,模样十分凶猛。 少妇蹲下端详了半天,却未露出妇人期待已久的惊喜神情,只淡淡地问:「这便 是鳜鱼么?怎生吃才好?」 妇人笑道:「小娘子一定不是本地人罢?这鳜鱼乃是三川名产,肉质紧实,滋味 鲜美,去骨剖花之后入油锅一炸,再浇上糖醋汁,便是一道远近驰名的『松鼠鳜鱼』 。配白饭吃,鲜得能把舌头也吞落腹底。」 少妇笑了,宛若春花开绽,明艳不可方物。「听来挺不错,可惜只有一条。」她 叹了口气,笑道:「也罢,就买这条。大娘,这鳜鱼怎么卖?」 「算小娘子一百五十文钱就好。」 妇人听出她话中之意,敢情是嫌不够吃,柳眉一挑。「小娘子府上人丁旺,一条 若不够吃,我家还有几尾,都是清早捕的,装入竹笼浸在水中,一般的鲜。小娘子稍 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着便要起身。 少妇「嗯」的一声,似不怎么上心,纤长的右手五指轻抚桶缘,桶中鳜鱼感受震 动,不住东突西窜,彷彿威吓着看不见的敌人。 蓦地一人蹭来,也在荷叶木桶前蹲下,抚颔啧啧称奇: 「哎呀,是鳜鱼耶!阿嫂也卖我一尾。」却是名披着斗蓬、浪人模样的虬髯男子 ,斗蓬连着乱发在风中猎猎作响,露出其下的臂韝绑腿,似是武服;背后斜揹一捆长 长的青布包袱,所贮应是兵器一类,说是刀剑,似乎又粗圆过甚,看不出是何物。 少妇一惊回神,却未起身,拢着裙裾手按飞发,姣好的唇线勾起一抹微衅的笑容 ,像替坏掉的人偶注入生命力似的,整个人突然警醒起来,生香活色之中隐含一丝危 险与戒备,对比先前的颓堂呆怔,简直判若两人。 「胡大爷也买鱼呀!」她抿嘴一笑,眼波漾如桃花。 「忒巧。这尾让与胡大爷罢,我可以等。」 虬髯男子哈哈一笑。「那就多承耿夫人的好意啦。喂,我说阿嫂,」冷不防叫住 妇人,瞇起晶亮的眼睛,露齿微笑。「这鱼几多钱?」 中年妇人本欲离开,被他吓了一大跳,手捂胸口,强笑道:「这……这位大侠也 爱吃鳜鱼么?我……我家里还有几尾,一并取来卖与二位。」 男子连连点头。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好意思,我这人耳朵比较尖,方才大老远听见啦,一 百五十文是吧?阿嫂家里有几篓,我全包啦!」一瞥身畔少妇杏眼圆睁,赶紧补充: 「……自然是扣下这位小娘子的几尾之后,其他我全包啦。莫说青鱼行,你这鳜 鱼在越城浦任何一处桥市,一对都能卖到五百文以上,阿嫂卖个几百斤给我,越浦的 青鱼行就让我给打垮了。届时鱼行的蟹眼高少不得要来求我,跻身越浦五大家指日可 待,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说着大笑起来,彷彿一手把持越浦鱼行的桓家少东桓严 高就跪在他跟前苦苦哀求,大有踌躇满志、一飞冲天的气魄。 那妇人强笑道:「哎唷,大侠可真是爱说笑。这……哪能啊!」 男子笑道:「东海央土之交本多丘陵,三川切割群山而过,水流湍急,地形破碎 ,才能养出肉质结实、性情凶猛的鳜鱼来。渔民冬季时捕鳜,须在这些崎岖纵横的丘 陵间为之,一路往西卖过来,跌价与计里相彷彿,卖到越浦之时,差不多就是一斤几 十文钱。 「但你这是春鳜,是春汛来时,从山里冲出的大鱼,乃经历整个冬季的弱肉强食 、汰出的鳜中豪强,个头大、滋味美,数量也不多,重点是产地还捕不到,得往下游 找。你只消打过一天的渔,决计不会拿冬鳜的价钱来卖春鳜。」 一旁少妇依旧维持拢裙蹲踞的姿势,他人做来粗鄙难看,于她却是美如图画,说 不出的娇俏顺眼。她伸手托腮,歪着千娇百媚的小脑袋瓜,笑吟吟道:「不想胡大爷 亦是捕鱼能手,说得一口好渔经。指不定大娘见奴奴生得可爱,偏就卖我便宜些,怎 使不得?」 「使得!当然使得。」男子大点其头。「只不过她这鱼是上东边儿州桥口鱼市买 的,鱼尾那儿有个小小的『张』字胶印,是青鱼张家的号记,一瞧便知。专程买了五 百文的鱼,来卖你一百五,居心叵测,小娘子不可不防啊!」 那妇人画眉山挑,顿时来了精神,忙七手八脚捞起活鱼,往男子鼻下一送,得意 洋洋。「真没有!大侠你误会啦,这鱼是咱自家捕剩了的,随意拿来换点零花,见小 娘子俏丽可人,结个善缘罢了。」 男子一脸歉意,连连点头:「真是我犯浑,对不住二位。得,你拿柳叶条串了给 小娘子,家里那几尾算我的。」变戏法似的从斗蓬底下亮出半截带叶柳条,也递到妇 人眼下。 那妇人不由一怔,整个人愣在当场,竟忘了接过。男子摇头叹息:「你一不懂抓 ,二不会串,过往在这念阿桥做买卖,是买鱼送木桶么?」劈手夺过,柳枝穿入鱼目 一系一甩,单手将活鱼披挂在肩后。 妇人见伪装被揭,面色沉落,反足一蹬身后桥栏,「唰!」自二人头顶越过,轻 轻巧巧落在桥中央,喝道:「你是何人?」附近往来的路人、柳下打盹的摊贩等计七 八名起身聚拢,将男子与少妇围在窄小的石桥上,显是妇人同党。 男子笑道:「回去同你们家十九娘说,胡彦之向她问好。但教你们金环谷在越浦 一日,我担保你们没安生日子好过,不管干什么、去哪里,都能见着你胡大爷的金面 。耿夫人,以你一位绝色佳人的犀利观点,我这样说有没有让你觉得很帅很有印象? 」 「耿夫人」笑道:「只可惜有点美中不足。哪天胡大爷给人毒哑了,那就更完美 啦。」男子摇头道:「最毒妇人心哪。我那耿兄弟怎娶了这么个毒妇?」少妇神色一 黯,眉宇间浮露凝愁,但不过就是片刻,旋又恢复成那沁人的冷艳,抿嘴道: 「金环谷十九娘,我不记得惹过这号对头。不过派出这些个丢人的货色,谅必不 是什么体面的人物。你几时见过渔妇画眉的?」最后一句却是对那妇人说。 那妇人悚然一惊,忍不住伸手抚眉,才知早已露出马脚,铁青着脸冷道:「符姑 娘,对不住,我家主人请姑娘同我等走一趟金环谷。姑娘如若不从,我等只有得罪啦 。」 这艳丽的白衣少妇便是符赤锦,而虬髯男子自是胡彦之胡大爷了。莲台战后耿照 下落不明,符赤锦在莲觉寺住了大半个月,日夜守在掘坑边上,不论死活都想头一个 见着他,苦撑之下,累得数度昏厥,被将军夫人唤人抬回驿馆,亲自照拂,因而掘坑 炸毁当夜,侥倖躲过了一劫。 沈素云心疼这位得来不易的体己伴儿,坚持摒退仆佣,亦步亦趋地看顾她,唯恐 她心伤「亡夫」一时想不开,做出殉情之类的傻事。如此一来,符赤锦便回不了枣花 小院了,苏醒后略作思索,只得暂居朱雀航大宅。 朱雀航大宅的总管李绥甚是老练,对将军夫人说:耿夫人其实是越浦乌夫人的远 房亲戚,莲觉寺战后典卫大人声威远扬,震动三川,越浦之中人人敬重,乌夫人遂把 这座闲置的宅邸「借」给耿夫人,以为静养之用。 沈素云熟知越浦商人趋炎附势的嘴脸,她丈夫是抹油的铁棍光杆儿一根,等闲谁 也攀不上;对掌管药材一行的乌氏来说,由符赤锦身上下工夫,指不定能藉着自己攀 上镇东将军的门路,这般投资没一个浦商会放过,若然易地而处,怕沈素云自己也会 做出同样的决定,遂不再疑,陪符赤锦住进了大宅,直到这几日才又搬回驿馆,但仍 天天往访不辍,非要见上一面、说几句话才安心。 符赤锦只能利用当中的空档返回枣花小院,不意今日在中途遇伏。 那妇人袖底一翻,亮出两柄寒霜霜的匕首,形制较寻常匕首略长,偏又不及短剑 的长度,右手那柄较左手的又更长些,柄锷处似是一只展翼的鸟形,掐着华丽的金丝 雕饰。 胡彦之一瞥四周,算上那名伪装渔妇的中年妇人,围上来的共有七人,六女一男 ,年纪极轻,起身行走之际才发现她们四肢修长,俱持同样的一对长匕,不觉微凛: 「连形比翼,契阔在昔!你们……是『分飞七落燕』!」 妇人傲然道:「胡大爷好见识,竟也听过我等的匪号。」 胡彦之神色凝肃,沉声道:「你们是翠十九娘请回来的,还是送出去的?」妇人 不想他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微微一怔,片刻才诡笑道:「胡大爷好问,可惜我不能 答。」一使眼色,那六人忽然停步,身子压低,摆出接战的架势。 符赤锦没听过什么「分飞七落燕」,她出来透气,买些鱼鲜瓜果回枣花小院,随 身没带兵刃,只能空手应敌,见胡彦之神色凝重,丝毫不敢大意。况且以二敌七本就 讨不了好,背门与胡彦之相贴,低道: 「这些女子武功很高么?我瞧着不像啊。」 「当时耿照武功也不高,你怎逮不住我们仨?」胡彦之没好气道: 「『分飞七落燕』于央土买命榜上大有名气,她们最厉害的,是能杀武功极高之 人。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将出来,千万别留手,万一形势不好,本大爷肯定脚底抹油 ,决计是不救你的。」 符赤锦「噗哧」一声,眸里却无笑意,淡然道:「你放心,我不会死在这儿。我 还等着见他一面。」蓦听妇人一声厉叱:「杀!」 一阵大风颳过桥面,符赤锦顿觉前后左右似有风刀掠过,几欲带转身子,「嚓嚓 」几声轻响,左上臂传来一阵极薄极锐的疼痛,温湿的液感蜿蜒淌下,划破袖管的那 一刀几乎肉眼难辨,入肉却深,差不到一寸便要伤到臂后手筋,自己竟连对方是如何 下的手都没瞧见。 (好快……好惊人的速度!) 「怎样?是不是名不虚传?」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笑,符赤锦却听见极细微的「 滴答」响,低头一瞧,脚边落着点点殷红,胡彦之显不只伤到一处,伤势或数量都在 她之上。 ——这些人是怎么办到的? 符赤锦微瞇杏眼,发现除妇人以外,视界里的三人全换了面孔,方才她记得是三 名艳若桃李的女郎,此际却是二女一男,年纪均不超过二十,突然会意:「她们使的 ,是『一刀斩』!」 「好眼力!也不枉我替你挡了一刀。」胡彦之笑道: 「出鞘伤敌,一刀取命,正是『一刀之斩』的精华。她们速度极快,冲过我们身 畔的瞬间才出刀,而且两两一组,你的手眼身子本能地要闪其中一个,另一个便由反 方向下手,因此每回交换位置必能伤敌,猎物最后只能被放乾鲜血,乖乖闭目待死。 」 「或被某一刀割断咽喉,登时了帐。」符赤锦笑道: 「你怎知她们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多砍你一下?」 胡彦之大笑。「这也是大有可能。都说『擒贼先擒王』了,当然得挑棘手的先干 掉——」 「杀!」妇人一声断喝,六燕飒然飙过,两人身上又多添三道伤口。符赤锦本能 避开卷向双腿的刀风,以免失去行动能力,因此仍是左上臂被拉了道口子,较前度略 浅,却更接近手筋。 金环谷派这组人马来狙击她,完全是精心设计过的结果。她的功夫本就不以快着 称,而「血牵机」的施展,更需要若干程度的紧贴与滞留,像这般分光化影般的和身 一刀飞斩,快得连眼睛都几乎看不见,一沾即走,如何运劲操纵她们?若非胡彦之横 里杀出,今日这个跟斗她是栽定了。 (金环谷、金环谷……这个毫无印象的名字,何以要费尽心思来擒我?) 「小心……」突然间,胡彦之急切的叫声将她拉回现实。「……来啦!」 六道惊人的风压交错而过,彼此虽有先后之别,却不足以让符赤锦的身体做出反 应。她本能抱住受创的左臂,这回激灵灵的疼痛来自右侧腰际,她几可想像锁定左臂 的那人发现她试图闪避后、她身后的另一人无声出刀的模样,不禁恨得牙痒痒的,忽 想起众所周知的「一刀斩」罩门。 一旦出手,直到再度恢复拔刀姿态之前,施展者都无法再行攻击或防御!也就是 说—— (把握机会……就是现在!) 符赤锦不顾腰臂间的痛楚,凭藉着先前的记忆,点足扑向离她最近的一头「燕子 」!只消打倒一人,就能瘫痪一条「一刀斩」的杀人动线…… 「等……等一下!回来!」 身后胡彦之大叫,带着前所未见的仓皇懊恼,随即六道风压再度以她为中心,呼 啸着压碾穿行而过! 符赤锦只觉自己活像被剥壳的鱼虾,在狂风中软弱得难以反抗,两道比前度更深 、更热辣的剧痛划过背门以及右大腿,同时响起一串激越的金铁铿击,睁眼赫见胡彦 之双手断剑拄地,胸膛、腰侧俱都裂开淒厉的血创,最严重的一道伤在左侧大腿,剥 夺了站立的能力,只能拄剑半跪,勉强维持不倒。 「还……还活着么?」他的声音在风咆中被揉压碾碎,符赤锦觉得就像自己的身 体一样四分五裂,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形状。 但她还没死。 「分飞七落燕」的六燕斩本就是六个人,分持十二柄匕首,每条攻击线上均有两 个端点,于交错的刹那间连斩四记,其中有三刀可以是虚招,封死敌人的退路,使其 露出空门。只消逼出破绽,一刀砍实了,便是一次实打实的有效攻击。 符赤锦于攻击结束瞬间的判断是正确的。毁去任一点便能瘫痪一条线,可惜她忘 了「分飞七落燕」有七个人。 负责指挥的中年妇人在她一动之际,便看穿了企图,即刻下了围杀的暗号。 除符赤锦锁定的目标与她相距太近,不及完成一次攻击、只能迳行走位之外,其 余五人立时返身,同时为弥补回气不及、力量稍弱的缺陷,双刃齐出;如非胡彦之以 双剑并身子挡下了绝大部分的攻势,手无寸铁的符赤锦怕已被砍得血肉模糊,成了一 团血人。 「你现在知道……她们的伪装为什么这么烂了吧?」胡彦之居然还笑得出来。「 这帮娘儿们是狙杀组的,不是刺探组。」 符赤锦也笑起来。 「她们真要狙杀,我都能死两遍啦。」她沾着血珠的雪白面庞一笑,艳得令人怵 目惊心。「派狙杀组对上不能杀的对象,顶上的人莫非是猪么?」 「是不是猪我就不敢肯定。」胡彦之搓搓下巴,忽「噗」的一声失笑,伸出血淋 淋的左手往胸前一比,划了个幅度惊人的夸张半弧。「不过她这儿老是塞着两头小白 猪,那是有的……哎唷!」 趴在地上的符赤锦不知怎么弄的,狠狠踢了他一脚,笑吟吟道:「我们就喜欢带 猪上街,胡大爷有意见么?」 胡大爷怎敢有意见?他巴不得世上女子全带俩小白猪,还经常让它们出来透透气 ;有意见的是「分飞七落燕」,尤其是领头的「燕首」夕红飞。她们本是直属秘阁翠 氏的暗杀部队,为增加历练,同时替主人打探仇家的下落,才以杀手的身份行走江湖 ,不意却闯出了偌大名头,成为十九娘手里的财源之一。 「分飞七落燕」的江湖评价颇为微妙:伪装潜伏、一击中的,有许多比她们干得 更出色的,于买命榜的排名却有所不及,盖因七燕的合击之术,可以精确击杀武功远 高于她们的对手,最适合用来对付自恃甚高、功夫极硬的一流高手——这种人往往不 是寻常杀手能对付的。 此番被急急召回金环谷,原以为有什么大用,岂料却被派到这念阿桥上蹲点放哨 ,与其他门人浑无二致,夕红飞心中多少是有些不舒坦的。因此一见猎物送上门来, 便亟欲回报上司,以取得狙杀令建功。 若有血牌在手,这对活宝早已是死人了—— 夕红飞咬紧银牙,捏得玉指格格作响。「分飞七落燕」自出道以来,还未受过这 般言语奚落,这一男一女纵使形容狼狈,已是半死之人,非但未出言讨饶,反倒你一 言我一语地调侃起来,令她暗下决心,就算要带活口回去覆命,也要再拿掉他们半条 命,瞧他们还笑得出来! 她高举的右手五指飞快做了个手势,六名雏燕眼神一凛,杀气更浓,悄悄亮出燕 匕的翼形尖锷;若有日头,该能在斧形的翼缘映出狰狞的钢色。七燕的长匕不仅双刃 开锋,连翼锷两侧也是利器,在接近猎物的瞬间,一人等若有八处锐锋接敌,两名燕 雏交错后,最多能在对手身上留下十六处伤口;六人齐齐掠过,那也同千刀万剐相差 不远了。 夕红飞的武艺绝不能算高,她一手训练的燕雏们更不消说,她们倚仗的是脱胎自 狐异门轻功的绝顶身法,摒除一切枝节,专注于直线上的瞬间加速,以达到掠影分光 之境。这些「燕雏」十六岁就能上阵,无论多么优秀,最多也只能用到廿三;过了这 个巅峰,速度便再也不能继续维持,必须汰旧换新。 这是向青春借来的力量,足以斩开最老练、最沉凝的武者。光阴不易,衰老则腐 ,本就是天地间不可违抗的至理。大道之前,谁不辟易! 「杀!」 尖亢的命令贯穿风咆,成环状分散的六名燕雏倏地消失形影,以绝难想像的极速 冲向目标,岂料这一次,却以令她难以想像的结果收场—— 率先掠过胡彦之身畔的一组人身形倏滞,原来他以断剑绞入燕匕的翼形锷刃之间 ,卡死了那两名年轻女郎的行动,挟着二人一个转身,荡开了紧接而来的第二组人! 燕匕周身开锋,本就是极难使的险兵,四人进退失据,跌撞间伤人自伤,纷纷倒 地。其中一柄燕匕插进老胡左胁,堪堪被他以腋臂夹住,一拳将持匕的狠辣少年轰飞 ,忍痛拔出,点足迳取夕红飞! 另一厢,掠向符赤锦的两人忽然踉跄倒地,符赤锦松手滚了开来,以免被奇锐的 燕匕所伤,却是她趁仆地之际,悄悄取出藏在腰带里的「天雷涎」。这枚黄豆大小的 透明胶絃乃漱玉节所赠,一直被她收在贴身香囊里,不意今日派上用场。 被绊倒的两名雌燕雏中,一人被自身的疾冲之力拉脱了踝关,所幸燕匕并未伤着 身臂,只疼得在地上打滚;另一名少女着地一滚,腰腿敏捷地让过双手利刃,便欲起 身,符赤锦一掌按上她腰背,「血牵机」潜劲发动,少女回臂欲斩她胁侧,右手燕匕 却硬生生停在那把又细又圆的凹陷葫腰之前,但听「噗」的一声细响,左手的匕尖已 插进自己的大腿。她愣得一愣,激灵灵的疼痛直窜脑门,才知所见非幻,「哇」的一 声惨嚎了起来。 夕红飞料不到最自豪的燕雏于眨眼间溃败如斯,脑中一片空白,眼见胡彦之持匕 刺来,竟不敢撄,履尖交错布裙倏转,闪身让了开来。胡彦之与她凌空交错,就这么 越过半人高的石砌桥栏,直坠桥底。 夕红飞忽觉不对,转头见另一侧符赤锦笑如银铃,双手似拿着什么看不见的物事 往石栏镂空处一套,也跟着翻过身;扑至栏边一瞧,见符赤锦「唰」的一声滑至水面 ,却未应势入水,杏色的小巧鞋尖点水几步,踩上一艘冒出桥洞的舢舨,把手一松, 「飕!」一声收回天雷涎,笑吟吟地拢裙倚坐。 一旁,胡彦之呈大字形躺着,手中燕匕虚指夕红飞,虽未开声,满面都是「有种 你给老子下来」的衅容。夕红飞一瞥仆地低嚎的燕雏,终究没敢跃下,恨恨一搥石栏 ,身影没于栏后。 「胡大爷要是预先安排了这艘船,奴家可真要写个『服』字啦。」符赤锦难得露 出佩服的表情,重新打量身畔的虬髯汉子。 「等等,你先等等……啊,原来受美人青睐,是一种这么爽的感觉,让我再享受 一下……啊嘶————」 胡彦之歙动鼻翼,陶醉地深呼吸几口,起身正色道:「那倒不是,我这人不太说 谎的。只能说咱们和这艘宝船是真有缘。」一指后方。桥洞的另一头,一名船夫模样 的汉子游到岸边,被围观的路人七手八脚拽了起来,满面不忿,不住朝这厢指指点点 。 「胡大爷,我似乎听见有人喊『打劫』啊。」符赤锦拊着耳朵听半天,一本正经 回报。 「你听错啦,他是说『姐姐』。」胡彦之说起谎来可一点儿都不害臊。「最近这 支歌儿在越浦可流行啦,到哪儿都有人唱。来,我唱给你听。」 「好啊,我最喜欢听歌儿啦。」 符赤锦巧笑倩兮,白皙小手一按他臂膀,胡彦之忽然回臂,燕匕对正咽喉,锋锐 的尖端一颤,无声没入渗满青髭的油皮,一颗饱满的乌浓血珠汩溢而出。「不过在听 歌儿之前,胡大爷先给奴奴说说,我猜咱们三边在念阿桥,不算是偶遇罢?」 「不是吧姐姐,玩这么硬?」 胡彦之见她眼底殊无笑意,心知此姝辣手,半点玩笑开不得,耸肩道:「我打进 越浦就一直跟着你,有好些时日了。先说好,我对你没啥兴趣,只是我兄弟娶了条毒 蛇为妻,我得确定他不会被咬死。」 符赤锦如遭雷殛,深呼吸了几口,仍止不住颤,唯恐一剑刺死他,忙撤了血牵机 的潜劲,倩眸如电,冷冷说道:「现下再说这些,都没什么意思了。胡大爷,我不喜 欢有人跟着,今日承你相助,我很感激,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你;若有下次,就没甚 情面可讲啦。你明白没有?」 「我今儿来,就为这个。」 胡彦之解下长囊打开,露出其中的藏锋刀与昆吾剑。 「喏,给你的。」 「……为什么?」符赤锦蹙起眉头,微露一丝不解。 「这是耿照的东西,理当由他的家眷收持。」胡彦之别过头去,一派轻松地耸了 耸肩。 「我不是专程来送遗物给你的,收着这刀,是让你回头交还给他。慕容柔掘地数 尺,只差没把阿兰山弄穿了裤裆,莫说尸骨,连肉乾都没找着一条,说明了耿照不但 还活跳跳,而且没缺了手脚。谁都可以不信,唯独你我不行;你给我往死里信着,等 他回来,替我把刀还给他。这是头一件。」 符赤锦没答话。水流与风声吞没了她细细的抽噎,而胡彦之只是枕着没受伤的那 条右臂望向远方,将一方天地俱都留给了她。 「那第二件呢?」 好半晌她才又开口,语声里除了一丝浓滞,听来已与平日无异。 胡彦之转过头来,定定望着她,神情严肃。 「方才袭击你的『分飞七落燕』,是城外金环谷『羨舟停』所派。金环谷不过是 掩护而已,『羨舟停』的翠十九娘表面上是风月场销金窟的老母鸡,实为狐异门暗桩 。她们的目的,怕是要将黑手伸入七玄,混七脉于一元,成就前人所不及的大志业— —我干!这种话讲出口来他们怎么不会想先去死一死?光念一遍我都想给自己烧纸了 ,呸呸呸!」探出船舷一阵吐唾,又掬了把水漱口。 符赤锦闻言倏凛,本欲接口,启朱唇之际又将话吞回腹里,静静打量了眼前的虬 髯男子片刻,才道:「你和狐异门,究竟是什么关系?」 胡彦之懒惫一笑。「你是聪明人,我知道你一定会问。我无意欺骗你,却也不想 回答,你只能选择信或不信。信了,也才有合作的可能。」 符赤锦抚着膝上光润的乌檀长鞘,浓睫轻瞬,云波流沔,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狡 黠神情。 「拿这个来堵我的嘴么?」 「那就要看你怎么想了。」胡彦之淡然笑道。「莫忘了,要我信你,也不是件容 易的事。」 出乎意料的,符赤锦并未考虑太久。 「胡大爷想怎么合作?」 「七玄大会。」胡彦之以拇指刮着刺戟戟的方硬下巴,枕臂怡然道: 「鬼先生要演一台子『四方劝进』的大戏,七玄大会便是他龙袍加身的绝妙戏台 。届时他安插的暗桩自是跪得一地龟孙也似,山呼『万岁』不说,指不定哭着求他万 勿推辞啊,苍生为念啊,什么肉麻拣什么说,可游尸门吃这一套么? 「莫说一半,要有几个不肯跟着演的,岂不显得这伙人二百五至极?人家再怎么 不要脸,真丢不起这个人。」 符赤锦水晶心窍,立时明白其中的道理。 在七玄大会之前,金环谷将持续对游尸门之流的游离派门采取行动,直到她们臣 服为止。问题是:金环谷……或说狐异门的心到底有多大?实力强如天罗香,派系多 如五帝窟,武功高如南冥恶佛、狼首聂冥途等,都不是能任人宰割、轻易驱使的,便 要个个击破,距大会召开尚不及旬,难道竟能都收服了? 「故游尸门绝对是金环谷的首要目标,不达目的绝不放弃。」 「……因为我们最弱小?」 「没有不敬的意思。」胡彦之双手微举。「就事论事而已。」 「我只有一事不明。」符赤锦倒也不生气。 「本门落脚处十分隐密,外人无可乘之机。至于我,目标是显着了些,经常出入 驿馆公门,又有朱雀航宅邸,可我每回外门,绝不走同一条路,连今儿上朝鑫门桥市 都是临时起意,金环谷人马怎能预先埋伏?」 胡彦之笑了。 「符姑娘懂术数否?」 「是指术法方伎么?」符赤锦嫣然一笑。「外人总以为游尸门精通左道,其实是 天大的误会。至少奴奴的三位师傅都不是以术法成名,或有涉猎也说不定,我是决计 不会的了。」 胡彦之摇头。 「我指的非是奇门阵法,而是算学。如百鸡百钱、鸡兔同笼、借马分马等,以算 筹计数推算,演出各种数目难题之解。符姑娘听过么?」 符赤锦抿嘴笑道:「只会心算罢?市易买卖,日常需用,其余奴奴见识浅薄,不 曾听闻。怎么你们那儿的算学,专门处置禽鸟动物的问题?」 胡彦之不觉哂然。 「那只是题目,不是真拿来数鸡算马。算学乃奇门术法之根本,却又不同于术数 ;狐异门的武功,与算学大有干系,其中一支名唤秘阁的,专门钻研各种高深学问, 尤精数算之学。」从怀里摸出一本薄册,翻到其中一页: 「我在平望拜当代算学大家、司天监曹勿平曹大人为师,读过几年算经,这段经 历算是我平生至惨,不堪回首。你猜是谁送我去的?是教我验尸审案、追捕要犯的另 一位师父,『捕圣』仇不坏。 「仇老儿说了,捕快抓坏人,不是擒拿高、轻功妙便顶用,很多时候你得蹲点埋 伏,还得追踪、猜测犯人的形迹。瞎猜一通,那就是赌运气;想要更靠谱些,算学能 帮上一点忙。」 符赤锦接过薄册,见上头密密麻麻,何日何时、途经何处,往向何方、费时几何 ……竟是关于她日常行踪的详细记录。 「我跟踪你,可不是光伏屋脊便罢。从这些记录中理出数字,便能推出你惯行的 路线、前往的目的地等,虽非万试万灵,总比赌骰子强些。附带一提:赌骰子也能靠 算学预测,我那时在京城赢了不少。」胡彦之敛起贪婪的怀缅之色,一本正经道: 「秘阁乌衣学士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于算学一道的造诣胜我百倍,纵无本大爷 的缩地法追踪术,拿这册子的一半去运筹推算,也能约略推出你隐匿行踪的思路习性 ,就算有十条可能的地点路线,那也不过就是安排十组人马而已。金环谷手下众多, 玩得起这一码。」 符赤锦知他言语浮夸,虽未必见疑,倒也没有全信,微笑道:「胡大爷恰恰赶上 相救奴奴,莫非也是用算筹排出来的?」 胡彦之笑道:「这么厉害我就改行当相师啦。依我粗略的估计,符姑娘今日有金 瓜井、甜水巷、老梅张家与朝鑫桥市等几个可能的去处,我早上办完事恰离朝鑫门近 些,顺道一绕,正巧碰上。」翻到注写的最后一页,果然以炭枝潦草地写着金瓜甜水 等四条地名。 符赤锦笑容凝于粉面。 她一早出门本想绕道金瓜井——那里与枣花小院可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一个多月 来她已习惯这样的迂回转进,以保三位师傅周全。胡彦之就算精通剪绺,能偷偷把朝 鑫桥市写在空白页上,也决计猜不到她今晨踏出朱雀航大宅的门口时,心上一闪而过 、旋又抛诸脑后的念头。 「所幸……」她勉强一笑,像说给自己听。「本门据点甚是隐密——」 「城北北津航以南,介于旧老槐里与铜驼陌之间。此范围虽大,足有数千户人家 ,毕竟不是漫无目的。」胡彦之有些歉赧,彷彿不想戳破她美好的想像,只是不得不 然。 一股凉意从符赤锦的脚心窜上脑门。 这片区域是划得大些,但毫无疑问,枣花小院便在其间! 若乌衣学士的算数真胜过胡彦之百倍,若他们为搜寻游尸门三尸的行踪也花了偌 大心血,从不曾放弃……有无可能,她们距敌人破门而入的逼命危机,始终只有一步 之遥? 胡彦之见她脸上的血色飞快消褪,苍白得有些怕人,倒没想过要这般惊吓她,笑 着安慰: 「符姑娘勿要惊慌。所幸你够机灵够狡猾——呃,我这是夸奖你别多心——从来 没走过一模一样的路,能归纳出的线索就这么多了。数算固然诚实无欺、纤毫毕现, 但坏也就坏在这里,它没法推导出不存在的物事。 「要是你的行动再有更多的惯性,那就很难说啦。就眼下,我老胡找不着的地方 ,料金环谷那帮书虫也未必……你怎么了,符姑娘?」 符赤锦揪紧他的肘袖,面白如新纸。「我小师父她……每日固定去一处。同样的 地方、同样的辰光,做同样的事,风雨无阻……如是这般,算不算是『更多的惯性』 ?」 ◇ ◇ ◇ 头顶的乌云间如擂战鼓,彷彿下一刻,便要将压天的黑翳震落一地。 空气湿浓到连阵阵低咆的大风也吹之不散,谁都晓得这见鬼的雨终于要来了,各 行各路的人们开始奔跑起来,以免少时淋成了落汤鸡。 新槐里外,挂川寺偏堂,参早禅的香客纷纷趿鞋而出,连提着香花金烛在廊间兜 售的女童及妇人也都散了,人流中只一抹腴润曼妙的淡紫衣影嬝嬝逆行,众人见了她 总不由自主地让出道来,像被那淡淡的温热馨香勾得回头,多看几眼才舍得离去。 挂川寺是越浦为数不多的央土大乘佛寺,香油比不得东海诸多名山古刹,老旧的 建筑处处可见未髹漆的质朴木色,长年被烟檀燻成了乌沉沉的黑,格外显得庄严静谧 。 新旧老槐里间是城北的旧街区,这儿的屋顶都是矮矮的一片,蜿蜒起伏有如龙鳞 。紫灵眼的选择其实不多,无论青面神或白额煞,都不希望她没有宝宝锦儿的陪同, 独个儿走得太远,故外有市集、内有佛堂的挂川寺,便是她步行能及的最远疆界。 紫灵眼将纸伞搁在廊口,唯恐木像沾上桐油的气味。偏堂里一个人也没有,连知 客僧亦都不见,紫灵眼并未从贮香匣中取香,每隔三日她会添新香入供匣,今天正是 买香的日子。 返回廊间,不见卖香的妇人,只一名乞丐模样的微佝汉子蹲在廊阶下,身前摆了 个破旧漆篮,放着几把质地粗劣的灰泥香。挂川寺不禁小贩入寺兜售零什,却不让在 寺中乞讨。要换了平时,这汉子早被鬨出去了罢? 紫灵眼不容许自己在贮香匣里供入一把劣质的灰泥香,但眼下似乎又是别无选择 。撩裙下台阶时,忽一道青芒穿出云层,旋即轰隆一响,彷彿整座偏堂的房瓦都震动 起来。 她喃喃自语:「要下雨了呀。」波澜不惊迳行而去,见乞汉两眼青白,竟是盲瞽 ,边从怀掖里取出绣荷包,边蹲下身问:「老人家,你这线香怎么卖?」乞汉嘶道: 「上好的桂药,一把百五十文。」一指篮底:「钱放这儿,我能听见,休要欺我。」 紫灵眼低头一瞧,哪有什么铜钱?全是零碎铁片,敢情这人不但眼瞎,连耳力也 不行,旁人拿粗劣的灰泥香换走昂贵的药香,以铁片伪作铜钱掷入篮底。她喃喃道: 「如此浊世,竟欺佛前!」从荷包里摸出一小锭碎银,放在乞汉手里,轻声淡道: 「这是足两银,我全买了。」忽又想到,若人家欺他目盲耳背,岂非便宜了恶人 ?不由叹了口气,缩掌于袖,迳牵乞汉之手,冷道:「我带你找师父兑银。」其时寺 庙多兼营储兑,她将银两兑了,教寺中僧人为他好生保管,按日发办衣食,不致让旁 人再夺了去。 乞汉微怔,双足如钉再牵不动,摇头叹息:「姑娘,你心肠忒好,某实不欲伤你 。请姑娘莫要反抗,与某走一趟金环谷,我家十九娘必不为难姑娘。」紫灵眼一凛, 振袖甩脱,那乞汉「呼」的一声,右手鹰爪直取她面门,竟是极厉害的擒拿手法! 紫灵眼的拳脚不甚高明,仗着身法腾挪闪避,不欲与他相触。怎奈乞汉全然不受 瞽目所限,彷彿周身是眼,双臂扰风、指爪黏缠,勾着紫灵眼袖缘越搅越深,她稍一 不慎左臂受制,眼看关节将被卸脱,不敢再有保留,一撩额发,露出长年遮覆的右眼 —— 金环谷便是防到这着,才派出「目断鹰风」南浦云这等好手,料他自幼失明、有 眼无珠,自无惧于昔年血尸王紫罗袈的成名绝学「紫影移光」。 周围埋伏打扎的,正看南公如何擒下这冷艳清丽兼具的美人「玉尸」,见紫灵眼 发下之眼平平无奇,既无妖异瞳色,也不曾放出华光异彩,就是只黑白分明的美眸, 与左眼浑无二致,不免大失所望;如非任务在身,怕要喝出倒采。 而胜券在握的南浦云突然一动也不动。 紫灵眼盯着他,彷彿右眼伸出一根笔直细线,就这么「穿」进南浦云覆着白翳的 瞽目,瞳色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终至半点颜色也无;南浦云全身剧颤起来,鼻下眼 眶、乃至耳洞都渗出鲜血……蓦地一声惨叫,叫声却像被拉到了远方,戛然中绝。 方才还生龙活虎、占尽上风的南浦云,金环谷中首屈一指的指爪高手,就这么断 了气。露出褛衫的肌肤均匀呈现某种怪异的青白,彷彿在原本黝黑如铁的肌肤刷上一 层掺了乳脂的暗铜色,不复丝毫生机。 金环谷在挂川寺中埋伏了数十名好手,此际竟无一人能出。紫灵眼振袖甩开了尸 体犹温的指掌,缓缓回头,匿于暗处的杀手想转头又不敢动,唯恐泄漏行藏,不得不 与那只恐怖的眼睛相对…… ——连目盲的南浦云都逃不过注视,闭上眼睛又有什么用! 蓦地紫灵眼娇躯一颤,动作有些僵,密汗渗出秀气的雪额,连一贯淡漠的脸上都 露出错愕之色,张口却发不出声音,片刻才艰难道: 「你……你……是……谁……」圆润的双肩抽搐,修长的雪颈像要断了似的猛然 一折;再抬头时,竟露出绝不相称的呆板笑容,以一种在她身上闻所未闻的陌生口气 ,自顾自的说: 「我呀,叫明端。终于见着你啦,紫罗袈的女儿!」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发表于 2013-11-19 18:01:29 妖刀记(145) ————————————————————————————————————— 【第百四五折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紫灵眼只觉置身一团灿烂耀眼的白芒,无论声音、影像乃至肤触温凉,似与自己 相隔甚远,彷彿浸入静水中,又像远远看着别人说话动作似的,感觉既虚渺又空灵。 她常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人生被遗留在那个煌煌如昼的白夜里,明明 该是四野漆黑,忆起的片段却总是异常刺亮扎眼,一遍又一遍在她的梦里重复着那样 的灼人欲窒,淒厉尖嚎—— 但原来「与世隔绝」的感觉是这样,毕竟不同于想像。紫灵眼带着一丝恍然,有 点儿舍不得自这般奇异的体验中抽离,仍是奋力地想动动指尖,彷彿这样便对自己、 对两位长老有了交代。 ——没用。 青面神的「青鸟伏形大法」能控制他人心神,甚至假他人之喉舌发声,她判断自 己正面对着某种极为近似的心识之术。 然而,伏形大法的宰制是极粗暴的,纵以大长老青面神之能,亦不能如走家门般 任意进出他人心识;强干其躯的后果,就是收功的同时也带走一条人命。除非练有同 源的心识秘术,否则此法只能杀人,对穷究心灵识海之奥秘毫无助益。 就像大长老总能透过她与白额煞之口,呼唤她俩一样。 这自称「明端」的女子,也学过本门的太阴炼形功么? 「不是喔。我练的,是『超诣真功』,比游尸门的太阴炼形功要强多啦。」她听 见自己的唇舌喉底如此回答,伴随一阵极难受的恶心烦闷。你是谁?为什么……为什 么要这样? 「是我娘让我来的。」口气里似有一丝不满。「我想见你很久啦。你不识我,我 却知道你,你爹的劄记里,说了很多你的事。你那只缝布娃娃还在不在?我想看看。 」 紫灵眼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泪水盈满眼眶。那只杀人的白瞳似被眼泪洗 去妖异的无色翳膜,瞳仁渐自水光中浮现,悲伤的秋翦宛若雨雾,彷彿能呵疼心版。 早就不在啦。我一直想再缝一只,但也就是想想而已。那时…… 她强将念头抑下,不再想娃娃的事。青面神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让她接触任何可 能想起总坛生活的物事,她很习惯压抑这样的念头,以防心绪在不经意间泄漏,又教 两位长老担心。 翠明端明显察觉到这股突然其来的收敛,忽地执拗起来。「我要看。」紫灵眼吐 出情绪翻腾的语句,伴随着更强烈的不适。「缝布娃娃怎么了?你为什么只说了一半 ?」 那是因为—— 紫灵眼抑住思念,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处显而易见的蹊跷。 世上并不存在读心术。强大如青面神、神奥无方若伏形大法,也只能以自身的意 念影响他人,见其所欲见,闻其所欲闻,无法像翻开书本一般,轻易窥知他人心中所 想。 青面神所展现的读心之能,不过是筑基于伏形大法对心绪波动的灵觉、以意念干 扰他人感官知觉的方术,以及大长老对人心世情的洞彻,三者交互作用下的结果罢了 。但这名女子却能窥见她的心思,虽非毫釐无差,接受的讯息密度却远在她所知的心 术之上,甚至凌于下尸蹻部的镇门神功青鸟伏形大法,就像……就像一缕魂魄钻进身 子里,甚至变成了她。 世间……真有这样的武功么?她是怎么做到的? 「你杀了南浦云,我不欢喜。」翠明端不死心。「给我说缝布娃娃,我就原谅你 。」像要折磨她似的,执拗的情绪一波波摇撼她的识海,剧烈的不适令紫灵眼本就白 皙的脸庞更显苍白。 别这样。不是你想—— 「你再不说,我让人打你屁股了喔。」彷彿察觉她心底掠过的一丝惊惧,紫灵眼 听见自己说出了极其可怕的话语。「你不怕痛,是吗?你怕的是肮脏污秽?给我说缝 布娃娃。」 我不要。那会让你—— 「来人,给我剥了她的衣裳。」 隐身树丛里的金环谷杀手面面相觑。少主之命不可违,但玉尸若遭少主移魂寄体 ,剥她衣裳,岂非等于摸遍少主身子?但教十九娘知晓,几颗脑袋都嫌不够。然而见 玉尸模样,显未完全受制,否则少主自脱便了,何须唤人?南公尸横当场,谁敢到她 跟前去! 翠十九娘为爱女着想,且对擒捉玉尸势在必得,命金环谷数一数二的高手「目断 鹰风」南浦云压阵,主导挂川寺之行。南浦云武功高强、威望素着,在刀尖打滚了大 半辈子,比多数的明眼人要可靠得多,经常代替十九娘指挥豺狗,乃领军挂帅的不二 人选。 但十九娘千算万算,算不到「紫影移光术」一照面便要了南浦云的命。身先士卒 亲上火线的南公既殒,翠明端登时成了在场地位最高、身份最尊贵的一个,就这样接 手了指挥大权。众人叫苦不迭,又不敢迳退,已有脚程快的飞报金环谷,余下同僚莫 不求神拜佛,盼在新的行动指挥——多半就是十九娘自己了——赶到前千万别出什么 岔子。 只可惜岔子不肯放过他们。 庭中「紫灵眼」连喊几声,见周遭悄静静地无有回应,神情木然,片刻才道:「 你们不听话。我自个儿来罢。」喀喇一声,偏堂里厢的纸门滑开,跃出一名劲装少女 ,落地时踉跄了几步,随即越走越快,越走越稳;明明俏丽的圆脸与眼前的紫衫丽人 无一丝相像处,表情却如一模印就,到得紫灵眼身畔看也不看,伸手便去拉她腰带。 蓦听檐外一人朗笑道:「一斛珠你学坏啦。好好的鸡不做,却来褪良家妇女的衣 裳。」不是胡大爷是谁? 那少女正是翠明端的「如意女」玉斛珠。她木然抬头,原本呆滞的表情一瞬间现 出微妙的变化,但见粉面酡红、鼓胀玉靥,似怒非怒,似喜非喜,彷彿这些不熟练的 表情一股脑儿全挤到了脸上,可惜没一个做得全的,不知在忙和些什么,抬头叫道: 「我不是一斛珠!」 老胡自墙头一跃而下,被六燕砍的皮肉伤早已裹起,信手撂倒接连扑来的几名金 环谷杀手,大笑:「不是一斛珠?你少骗人啦,明端才不是你这样!」 「玉斛珠」早把紫罗袈女儿和缝布娃娃的事撇到一旁,气呼呼道:「我就是这样 !不然能是哪样?」胡彦之闪过一柄鬼头刀一把兰锋剑,反足踹飞两名分持套索的黑 衣人,已来到她一丈方圆内,不慌不忙道: 「你这样穿衣裳,分明是一斛珠!别想唬我啊,啧啧,你腰带的绑法已然泄漏了 你的真面目!你以为你学明端讲话学了个十成十,就能变成明端了么?说谎精、赖皮 猫!不知廉耻,爱慕虚荣,道貌岸然欺上瞒下的小猾头!」 翠明端简直气炸了。 「我不是一斛珠,她也不叫一斛珠!我才不是说谎精、赖皮猫、不知廉耻、爱慕 虚荣,道貌岸然、欺上瞒下的小猾头!」 「你骗人!」 「我没有!」 「你的腰带——」 「我绑给你看!」 她低头猛扯围腰,缠紧的系带扑簌簌地掉了一地,而胡彦之此时恰恰抢到她身前 ,抓起腰带一圈一转,连着两条藕臂并肉呼呼的小蛮腰缠作一处,将一斛珠绑成一串 粽,裹得严严实实。 翠明端再不通世务,这时也该明白是中了计,胡彦之料她有顿好骂,已备便一肚 子刻薄话。岂料玉斛珠一颤,突如其来地解除了寄体,小脸白惨剧喘不休,被系绳勒 成一大包的奶脯起伏惊人,雪肉似将溢出;甩甩头眨眨眼,茫然道: 「胡……胡大爷?」 胡彦之将紫灵眼横抱起来,一脚一个,踢飞前后两名来援的金环谷门人,咧嘴道 :「咱们又见面啦,一斛珠。今儿没上工啊?可喜可喜。」 玉斛珠正欲接话,突然腿间一凉,失去围腰系带的宽大褌裤滑至脚踝,裸露出白 嫩圆润的下半身,两条腿儿又细又直,新炊馒头似的饱满耻丘浑圆酥腻,教人直想咬 上一口。 她「呀」的一声满脸通红,顾不得双手受制,摇着屁股一溜烟钻进偏堂,免教旁 人瞧了去。 综观鬼先生麾下,胡彦之唯惧者「豺狗」矣,这帮金环谷豢养的杀手不过武林三 流门派水平,除开南浦云、七落燕等寥寥好手,胡大爷浑没放在眼里。此际院里一地 哀嚎,十几名金环谷杀手抱着伤处辗转反侧,余下诸人终于省悟:单打独斗,无人是 这名虬髯汉子一合之敌!忙结成圈子紧缩,欲逼得他首尾难顾。 胡彦之但觉怀中人柔若无骨,明明触手处温软丰盈,又轻得彷彿能作掌上舞,滋 味难以言喻,不由得心猿意马,总算还记着身陷包围,强抑下低头细瞧的冲动,抬脚 踩住一杆乘隙偷空的炼子枪,转头叫道:「符姑娘,你留神啦!」一抹白影冒出墙头 ,正是等待接应的符赤锦。 老胡正欲抛出,紫灵眼突然昂起了尖细姣好的下颔,一只清澈明亮的左眼直勾勾 盯着他,轻声道:「恶徒!」啪的一声甩了他一耳光。 美人含嗔自是媚极,可手劲半点不含糊,打得胡大爷眼冒金星,嘴都歪了,忙活 动活动下巴扭了回来,嘻皮笑脸:「不是,小师父。我这是为了救您老人家,非是有 意轻薄——」忽然失语,怔瞧了老半天,暗忖道: 「符赤锦的师父、堂堂『玉尸』紫灵眼,没五十也四十好几了罢?怎是个忒水嫩 的雏儿?莫说十九娘,连她女儿也做得!娘的,难道是吸人血驻颜的老僵尸?」抱着 雪股的右掌紧了紧,那轻软如绵、直陷指掌的娇腻,确是妇人独有的丰熟;但这腰板 结实挺直无一丝余赘,分明是含苞少女、处子童贞之兆…… 这不对啊!你不能既是五花又是胛心,你总得选边站哪!要不都让你玩好了,你 让人家腱子蹄膀怎么活? 墙头上符赤锦看他都快崩溃了,好不容易清开的周身方圆又涌进了一批新血,胡 大爷在连片刀光剑影中闪躲伶俐,抱着小师父的两只猪手捏猪肉似的颇不规矩,就是 不扔过来,这当口又不好指摘他贪花好色占人便宜,不禁又急又恼,心想小师父打得 你半点不冤枉!圈口叫道: 「胡大爷,快呀!」 胡彦之如梦初醒,双腿连环扫倒一片,便要运劲,冷不防又捱紫灵眼一刮子,抱 着人原地转了半圈,差点把她抛往另一侧墙头。幸紫灵眼更不消停,反手再甩一记, 打得他调转方向,回到了原处。 老胡欲哭无泪。好罢摸你屁股是我不对,可你报仇得看场合呀,这会儿是为难谁 ?见她四度扬手,胡彦之将她往地上一扔,挥拳揍飞两个上前瞎掺和的出了口鸟气, 怒道:「你再打我翻脸了啊!还讲不讲道理?」 紫灵眼信手撢撢衣裙嬝娜起身,依旧是优雅从容,不愠不火的,但不知为何,苍 白的雪靥似晕开一抹嫣红,轻启朱唇,淡淡说道:「我不讲道理。你欺侮明端,我给 她报仇。」对正老胡,冲他撩起了遮覆右眼的发束! 原本被困在一片混沌之中的紫灵眼,忽觉包覆她的隔膜消淡了些,意识更贴近感 官,彷彿只差一步,就能取回自己的身子。在略微清晰的视界里,依稀见一名身着劲 装的圆脸少女奔向自己,伸手来解腰带;少女的五官模糊不清,身上却有某种十分熟 悉、甚至可说是「亲切」的异样感觉,就像……就像看见镜中倒影似的。 紫灵眼突然明白过来。 占夺自己身子的那人,也对少女做了同样的事。不同处在于:那名唤「明端」的 女子,不能任意操纵她的身体。能将对心识的影响力,由脑神泥丸宫下及唇舌咽喉, 已是明端的极限;即使如此,要持续影响她的心识和身体,对明端也是相当吃力。 但圆脸少女不同。她对试图操纵她的人浑不设防,甚至敞开心房,将自己全然献 出。此举必经严格磨练方能办到,于双方皆是。 明端与少女所用的秘术与本门一脉相承,像是揉合了伏形大法与紫影移光两种路 子,紫灵眼没想过可以这般运用。她饶富兴致地盯着少女模糊不清的形影,彷彿这样 就能看出这种全新方法的门路。 而情况就在男子从天而降之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紫灵眼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甚至无法悉辨其容,一股潮浪般的波动就这么冲进她 的心版,几乎塞满心上所有空隙,宛若暴雨横塘,无论冲击或受冲击的一方,俱撞得 粉身碎骨,几乎失去原有形状,却没有稍稍歇止的一霎—— (别……别这样!嘘——放轻松……别这样,别这样。嘘……) 她握持着自身意念不被洪流冲毁,唯有这样,才有机会令双方完好如初。明端操 控心识的法门,或许较她强横霸道,然而青面神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无疑在经验方 面更加老道。 紫灵眼导引着意念之流,不让一股脑儿涌上的心绪失控暴冲,渐渐理出头绪。就 像人的力量无法与河川相拮抗,却能以竹笼卵石修筑堤坝,分流、引道、堰塞、浚深 等无不可为。明端的意念长河于她的心版溃决,紫灵眼以意念作笼石,终于免去沥涝 成灾之厄。 她轻轻撩拨,水流便顺势回应,宛若手指与琴弦,彼此间密不可分,却又各自完 整,不相扞格。 (你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个人呢?) 念头一起,无数影像浮出河面,如一条条水色蚺蛇交缠上来,凉滑黏润的表面渐 渐溶解渗透,沁进她心上每一处。 紫灵眼感觉自己像是溺水一般,被巨量的画面、感知、意念……等灌满胸臆,飞 快地经历着明端所经历过的一切:金碧辉煌的「春」字号广间,贮满美酒的巨大浴桶 ,横陈台下的狼籍玉体,男子精壮结实的身躯……还有那些个撑挤、深入、刨刮挺刺 ,汁水飞溅的刹那间—— 那陌生而淫猥的一切令她心旌摇惑。 如非自幼在大长老的教导下抑制杂念,息欲寡情,练就一副清冷心肠,不免要被 弄得绮念丛生,难以自持。但此际更吸引紫灵眼的,不是明端念兹在兹的销魂记忆, 而是这心绪交流的方式。 「『紫影移光』非杀人之术。杀人是果,不是因。」她还记得父亲将她抱在膝上 ,笑着对她如是说。「将目光练成剑、将意念练成剑,不如拿把剑省事。武功只是末 流,咱们上尸踞部列位先贤的追求,绝非如此浅薄。」 「那咱们上尸踞部列位先贤追求的,是什么呀?」紫灵眼年纪虽小,学起大人说 话倒是老气横秋,有板有眼的。 血尸王紫罗袈笑了,轻点她的额头。 「是这儿。有人管叫『心』,有人说是『脑神』,也有说是四肢百骸之主,或三 魂七魄云云,总之,就是身体的主人。」清瞿秀朗的血尸王温和一笑,耐着性子道: 「人死了,躯体会留在原处,直到血冷尸僵,与尘同腐。可见让人活着的非是五脏六 腑筋骨皮肉,而是抛下肉体消失不见之物。否则,世间岂无身躯半腐、魂灵犹在之人 ?雩儿,你要记着:心识意念才是人之根本,舍本逐末,绝非大道。」 「心识意念……」小紫灵眼歪着头,露出狐疑之色。 她本想照说一遍「舍本逐末绝非大道」的,爹最喜欢听她覆诵他的话了,但这疑 问实是太过扰人,居然还抢在小女孩的表现欲之前。「……是什么呀?雩儿怎么都看 不见?」 紫罗袈笑起来。「有时爹在心里唤你却没有出声,雩儿也听得见,或者雩儿正想 爹时,爹便走到了你的房门前。这些便是心识意念,雩儿怎看不见?」 心绪交流,即为意念沟通的征兆之一。 如孪生双胞,天生能瞭解对方的想法,有时毋须形诸言语,亦可传达意思。然而 这是天生异能,非属寻常;若明端与她所学融会贯通后,竟能达到如此境界,则距她 父亲梦寐以求的「根本大道」,形同迈出重要的一步! 紫灵眼的心绪波动起来,浑没想到这样的交流极可能是双向的,她能读到明端的 意念,明端也能闯入她的心扉。父亲的记忆才掠过脑海,缝布娃娃的画面便突然闪现 ——她知这非是自己的意向,而是渗到明端心隙的记忆片段被她调动,翻出了尘封已 久的一切—— 「……缝布娃娃!」紫灵眼彷彿可以听见明端欢快的呼喊。尽管她从未听过明端 的声音,甚至不知她是何模样。 别看。明端!不要看……不要…… 那是爹送给她的礼物,不管到哪里雩儿都要带着它,直到总坛被攻破的那晚。 她一手抱着心爱的缝布娃娃,另一只手被大人牵着,在游尸门总坛的逃生甬道中 绕来绕去。甬道石壁上的炬焰明明灭灭,因恐惧和拚命奔跑而剧烈鼓动的心脏像要跳 出口腔,胸中彷彿再吸不进一丝空气…… 雩儿不小心跌倒了,臂弯的娃娃抛至角落,红得发黑的鲜血宛若嬷嬷倒进沟里的 洗脚水,不住泼在娃娃身上;追兵的血、保护她的叔叔的血,更多的追兵、及时赶到 的游尸门援军……在地面上鼓成一个小缓丘似的血液缓缓漫至,渐渐浸过了雩儿的口 鼻,然而头顶上的刀剑铿击、呼喊嘶嚎却从未停止过—— 她听见明端惊恐地尖叫着,却无法从嵌合交融的意识中抽离,所有感觉和画面如 洪流般涌至心头,塞满了明端心上的每一处空隙。恐惧被无限放大、标记,清晰得有 如身历其境,就像数十年年来,每晚都在她梦里出现的那样。 嘘——别怕,不要害怕……有我在,别怕……那些都不能再伤害你了,我知道的 。嘘,乖孩子!别怕,别怕—— 她感觉明端瘫坐在周身呼啸缠转的可怕记忆当中,无助地嚎啕大哭着,箝断她身 子与意念连结的禁制慢慢松开,她像是从深水中被捞出来似的,四肢百骸的知觉逐渐 复归原位。别哭了,明端,别害怕。欺负你的人,我教他永远别再出现,好不好? 乖。 符赤锦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身上有伤,点足掠下墙头,闪过两名中路拦截的金 环谷杀手,及时搂着紫灵眼转向一旁。「……小师父,别!」 「娘的,你下来搅和什么?」老胡火冒三丈。「不是让你在墙上接应?计画制订 了就要执行啊!现下……现下三个人都在里头,你他妈真让我杀出去啊!」符赤锦狠 狠瞪他一眼:「下回我小师父再拿右眼对你,有多远你闪多远!记好了啊,你欠姑奶 奶一条命!」往旁边一指,天际电芒乍现,映出毫无生机、惨白如僵尸的南浦云。 「轰」的一响焦雷劈落,雨霑这才随风乱飘。金环谷杀手还能站着的,此际不过 五六人,胡彦之电眼一扫,衣发皆逆,散成半月形的人墙为其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 后退,被他一步一步逼到了照墙边,让出廊口通道。 胡彦之单臂横举,护着符赤锦师徒走上长廊,正要示意她俩先行通过,忽然止步 。廊外苍电闪掠,映出一条微佝衣影,来人一身黑衣劲装,披头散发,两只眼曈里布 满灰翳,正是曾在「羨舟停」与老胡交手过的那名豺狗。 众金环谷杀手见强援到来,精神大振,却见那人手一扬,掷来一枚西瓜大小的圆 滚物事,其上目眥舌吐,竟是将此间消息飞报金环谷之人。 杀手们心惊胆战,终于明白进是死、退亦是死,今日若不能完成任务,世间无处 容身,不由激起求生意志,连内室中保护翠明端的数名死士亦一跃而出,再转过来的 十余只眼睛里,无不闪着困兽般的狞光,局面再生变数。 「小心了。」胡彦之盯着「豺狗」没敢回头,低道:「这回他们是玩真的。新来 的这廝给我,你俩切莫恋战,记得『地』字号计画么?」他指的是从挂川寺后门小巷 撤退一事。 符赤锦「嗯」了一声,忽挽着紫灵眼翻过镂花凭栏,动静间如兔起鹘落,毫无征 兆,碎步退向院底月门。杀手们亦无声无息地追上去,雷声轰隆之间,但见衣影翻飞 ,一来一往打打停停,对峙长过交手,静止时却往往比短暂的拼搏险恶;虽无前度之 激烈呼喝偌大阵仗,却隐含着更迫人的沈重压力,下一霎眼哪方突然溅血仆地,似乎 一点儿也不奇怪。 紫灵眼甫离「超诣真功」的心识控制,再加上曾凝全身之力施展一记「紫影移光 」,短时间内恐难承受近身肉搏的负荷,须由符赤锦分神保护,更增二人脱困的风险 。本似游刃有余的营救行动,至此急转直下。 胡彦之暗自提气调整,待得电光骤闪,藉势一窜,抢在雷声落下前,拳压已轰至 「豺狗」面门! 比快,胡彦之自信决计不输给任何人。他自幼苦练的「律仪幻化」正是一门以轻 功腿法入门、由外修内的特异功法,牛鼻子师父有商有量,唯独督促他修习此功时无 情面可讲,没有最严格,只有更严格;与鬼先生相认后,胡彦之终于深切体会鹤着衣 的苦心。 「律仪幻化」不只是快,更是掌握天下诸多快刀快剑的心法。鹤着衣不通狐异门 武学,无法取代胡彦之的父亲,于习武之初就为他扎下「天狐刀法」的根基,然而有 了「律仪幻化」,却能大大缩短他日后钻研天狐刀的时程。这点连鬼先生在传授弟弟 刀招刀诀之时,亦不得不承认鹤老杂毛目光卓着、未雨绸缪,早已做好了迎接这一天 到来的准备。 掌握速度,即掌握力量! 胡彦之以不可思议的飞速掠过长廊,趁雷声扰乱听力的当儿,拳落似骤雨,打得 那盲眼「豺狗」双手抱头、并肘遮护,不仅未能还击,连倒退一步、挣脱臂围的余裕 也无,如半截钝重朽木,在重拳下不住发出「笃笃」的空洞声响。 这非是逞一时血气胡乱挥舞的拳头,而是以拳代剑施展开来的「寒雨夜来燕双飞 」——这路借鑑了天狐刀心法、于天门剑脉之上再行演绎发挥的双剑绝技,老胡曾以 「无双快斩」为名,传了略去招式的精简版本与耿照。 此际化入拳路之中,乱中有序,竟不失准,拳多落于那豺狗的腰胁、腹侧、颈项 与耳后等诸多空门上,仅有极少的部分打中肘臂的防护,那也是为了诱敌扰敌,压迫 对方持续露出破绽。 胡彦之以一口真气抢挥百余记,自知气力渐消,落点越发刁钻,欺软打弱毫不放 松,终于迫得对方肘隙一开,一拳钩中眉颧之交! 此处乃人身的重大罩门,凹凸嶙峋的拳面所及,可能同时伤到额角软筋、睛末「 太阳穴」乃至柔软的眼珠,无一不是致命的要害;重拳挥中,可说是江山底定,再难 转圜。 「得手了!」 老胡大喜,岂料对方的脑袋却未应势扭转,这拳像打在山岩之上,他身形于半空 中微微一滞,一波波激烈的疼痛忽自指节反餽而回,硬如胡大爷这般的好汉也忍不住 闷声低哼,恰见那豺狗咧开瘪嘴,露出一口白牙。 他居然在笑! 胡彦之愀然变色,冷不防朝他胸口一蹬,藉势倒纵,落地时一踉跄,才觉踝趾痛 极,彷彿这卯足全力的一蹴踢正铁柱,未及破敌已然自伤。 还有他的一对拳头。 他双手无法自抑地颤抖,指节拳面青肿如瘀,彷彿刚用过夹棍拶指之类的残毒苦 刑。胡彦之自问见识广博,却从未听闻过这般厉害的横练功夫;拳脚与攻城掠地不同 ,同样的强度两相撞击,挨打要比打人吃力得多。连岳宸风的「金甲禁绝」亦须提气 运劲,这廝怎能在遭受偷袭的一瞬间,便运起了铁板似的护身气劲,还比挥拳打人的 自己轻松? 豺狗放下手肘转动脖颈,骨骼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啪啪」轻响,坑疤丑脸上无甚 表情,如被岁月磨蚀殆尽的怪物。 胡彦之右足虚点,避免肿胀的踝踵触地,明白自己一步也不能退,一时却无良策 ;茫然思转间,豺狗已至。两人拳掌相交,胡彦之顿觉臂上似有千针攒落,痛得一搐 ,第二拳又至;他勉强并肘挡下,并以贲起的上臂肌肉遮住胁腋,免被一记钩拳打折 肋骨,当场倒地不起。 谁知第三拳却正面轰在他的肘盾之上,刹那间,胡彦之不禁产生臂骨爆裂的错觉 ,眼前一黑倒飞出去,「哗啦!」背脊撞坍半片镂花凭栏,身上缠裹的白布条渗出暗 渍,分不出是旧创抑或新伤。 (怪物——) 这是掠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 沈重的脚步声回荡在他嗡嗡作响的头颅内,每下震动都令他晕烦欲呕,彷如宿醉 。胡彦之咬牙挣起,不敢、亦不能与之徒手对抗,无奈新铸的对剑已折,沿途弃之, 只得甩过背上长囊,双手持着一格,堪堪挡住了凌空撼落的一记重搥。 豺狗无有反应,管他拿什么,挡下一拳,便再挥一拳! 胡彦之踉跄倒退,每接一记,长囊中都传来令人胆寒的脆裂迸响,制成刀剑鞘的 千年乌檀坚逾金铁,仍禁不住豺狗铁拳一下接一下搥打,不多时已爆出扭曲断裂的镶 铜细件,长囊开始膨胀变形,几欲散架。 压檐的乌云间轰雷滚滚,而暴雨,就在此时倾落。 院中所有物事一瞬间失去了轮廓,尚未退进月门的符紫二姝,迎来了第一波的暴 起合击,三名金环谷杀手丧命,另两名伤重倒地,剩下的五人却成功地将师徒俩隔作 两处,难以相顾。 符赤锦被一对默契绝佳的兄弟档缠住,两人使开籐牌短斧,伸缩不定,拿不下又 甩不开,她以夺来的长剑突围,无奈兵刃不称手,左臂之伤更大大限制了接敌的灵便 ,左支右绌,始终未能如愿。紫灵眼背靠高墙,倚坐在月门边的花坛上,大腿似是受 了伤,身前三人忌惮她的杀人眼术不敢靠近,以庭石作掩蔽,不知从哪儿弄了长杆套 索,欲遥遥将玉尸制住。 「小……小师父!」 淅沥雨声中掺杂了符赤锦焦急的呼唤,胡彦之心神略分,被一拳殴中腹部,这拳 轰得他双脚离地摔出廊间,擦过石灯笼才弹入矮树丛中,首当其冲的左肩胛已无一丝 知觉,无法判断是骨折、脱臼或瘀肿乌青,只是怎么也起不了身。见豺狗面无表情跨 进雨幕,足臀并用,忍痛挪退到大树底,靠树挣坐而起,口鼻中呼噜噜地吐着血沫。 真不能小看老残穷啊!打死你胡大爷了。胡彦之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要不是一 动就痛欲晕厥,他还想调侃自己几句,只是这当口连笑话都来不及说了,那豺狗直是 世间歹人的表率,明明是个瞎子,却一路追着人打,半点时间不浪费,连句废话也无 ,敬业得让人想掐死他。 老胡不是闭目等死的性子,握住怀里的长布包想摆个架势,可惜连手臂也难以平 举,「沙」的一声豺狗踏入树荫,胡彦之奋起余力往前一送,直捣豺狗胸前的膻中穴 ! 豺狗左手握住一捏,爆出炒豆似的「喀喀」烈响,也不知掐烂了什么,蓦地半截 青芒「噗!」穿布而出,热刀切牛油也似,就这么轻轻巧巧没入他左侧肩胸交界处, 又自肩后穿出一抹钢尖,滑得沾不住血。胡彦之由下而上望不真切,况且还隔着豺狗 宽阔的肩膊,依稀见得钢尖两面开锋,是剑而不是刀。 (难不成……他捏碎的是昆吾剑的剑鞘?) 虽然这仍无法解释剑刃何以自行弹出,但眼前的情况却不容胡彦之再想。豺狗被 洞穿之际一声闷哼,右掌本能用劲,那抹尖刃又「飕」的一声缩回去,只在豺狗的灰 衣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 胡彦之把握机会连砍带刺,照准他受伤的左半边一气猛打,豺狗陡然间被攻了个 措手不及,伤处吃了五六记,血线晕成了一朵大红牡丹花,欲挥开攻击却屡屡被胡彦 之闪过,每次一露空门伤口又再挨一下,三两步退入雨幕中,打人和挨打的都不住往 地面下淌着红水,眨眼便成一条蜿蜒的小红溪。 可惜老胡身上不只一道口子,凶猛的雨水冲刷加速带走血液,他刺向豺狗咽喉的 一剑中途软绵绵坠下,连膝盖都不由一软,拄地荷荷喘息。豺狗连退两步摆脱纠缠, 伸指点穴止血,便要复来;突然间,一声虎吼震破雨幕,墙头掠下一抹巨大灰影,挟 着浓烈的兽臭直扑豺狗! 豺狗坑坑疤疤的丑陋面孔上初次发生一丝微妙的变化,下盘压低拉开功架,既敏 捷又危险,与适才仗着横练功夫、朴实挥拳的模样判若两人。 而来人如野兽般迳扑他上半身,速度之快,全不及闪避格挡。 两团影子交缠翻滚,其间拳爪无一霎是全然静止的,撕裂雨幕、粉碎庭树,摧毁 所经处的一切;再分开时,竟是那豺狗掠上了墙头,浑身几成一团血人,更显青白瞽 目妖异非常。他不顾周身狼籍,嘶哑着嗓子,发出含混不清的单音: 「……撤!」撇下余人,倏地翻墙而出。 围困符紫二姝的杀手们听令即行,毫不犹豫地舍了目标掠向后进,忽闻一声惨叫 ,最末一人居然被咬断喉管,尸身反被甩置前头;一名回头的与另一名正要回头的先 后断魂,两个人、三爿尸,滚落一地温血肚肠。 来人异常高大。身穿蓑衣,头带编笠,不知怎的看来就不像人。胡彦之伸手抹去 溅上脸面的血点,老琢磨着这人是不是在剔牙,笠下赫然转过一张生满白毛的斑纹虎 面,竖睛黄瞳、颚裂牙尖,果然就没点是人。 「二师父!」符赤锦放下悬心,差点一跤坐倒,勉强以长剑拄地,喘过一口气来 ,赶紧飞奔到小师父身边,两人相扶回到廊檐下。「我没事,皮肉伤而已。」紫灵眼 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像哄孩子似的,又睇向院中的虎形巨汉,垂眸颔首,轻声道: 「多谢长老。」 白额煞点头。「老大感应到你的心绪波动,虽只一霎,却较往日最盛时还强了一 倍有余,唯恐你出了什么事,赶紧教我来寻。」瞥了一眼宝宝锦儿,哼道:「所幸这 小猾头在四周点了『返魂香』,否则怕还要多费工夫,耽误时机。」 符赤锦嘻嘻一笑。「多谢二师父夸奖。」 「我没夸奖你!」白额煞重哼了一声,别过毛茸茸的猫儿脸。 符赤锦冲胡彦之一挑下巴。「胡大爷,我这『玄』字号计画还使得罢?」 胡彦之拄着包袱拖着右腿,一路捱到廊檐避雨,闻言苦笑:「还好使得。否则非 用『黄』字号计画才能成功,岂不显得我俩好猥亵?」 紫灵眼微蹙柳眉,假装没听见,对白额煞淡道:「不是我,是别人。有个叫明端 的女孩儿跑到我心里,她的功夫与本门似是一脉,又和上踞下蹻两部不尽相同,很有 意思。」 胡彦之插口道:「翠明端自称用的是『超诣真功』,不知对几位大爷有没有帮助 ?」 白额煞出身的中尸踬部,昔年乃游尸门武库,流风所及,部中子弟对天下间各门 各派的武功颇有涉猎,纵未通晓,见闻也在寻常武人之上。白额煞所习「镜射之招」 ,即立基于对拳掌兵器等武技之透彻,不是哪个中尸踬部之人比得上的,虎目一睨, 哼笑道: 「超诣真功就没听过,但与你动手的,却是个死去多年的人,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 胡彦之心中一凛,赶紧追问:「他是什么人?」 「昔年狐异门外三堂的高手,人称『鱼钥九关』戚凤城的便是。」白额煞沉声道 :「七玄中练纯阳硬功的不多,成名者更是寥寥无几,他练的『六龙锁鳞功』是十分 霸道的外门功夫,名号响亮,虽不比内三堂外号里有个『狐』字的胤家人,倒是颇受 胤丹书重用,与外三堂的『兵履千绝』风射蛟并称双璧,也算一号人物。」 胡彦之没想到会于此间听见亡父与风伯的名讳,心头震动,装作轻描淡写的模样 ,随口道:「死人复活,这倒是奇闻一件。没准是二师父弄错啦,说不定这廝没死, 躲起来生娃娃啦。」 白额煞冷冷睨他一眼,黄瞳中缩成一条缝的竖睛看来十分妖异。因已失去了人的 外形,反而难窥其心思,胡彦之被盯得浑身发毛,笑面发僵。 「戚凤城相貌堂堂,当年是江湖上有名的美男子。」良久,白额煞才淡然道: 「他力战被擒,六大派逼迫他供出狐异门的暗桩,好赶尽杀绝。戚凤城受尽严刑 拷打不肯说,琵琶骨被穿还不肯说,这帮畜生无计可施,恼他如此刚烈,最后索性阉 了他,赤条条地吊起来示众,在烈日下晒足了一个月,生生晒坏他一双照子。我听说 他最后是死了。死得好,少吃些零碎苦头,少见点儿畜生行径。」 胡彦之听得瞠目结舌,连符赤锦都不禁掩口蹙眉,面露不忍之色。 「『六龙锁鳞功』走的是纯阳的路子,我这双爪子专破纯阳功体,戚凤城要是遇 上了我,只怕讨不了好。」 老胡勉强一笑,本想顺势拍几句不要钱的便宜马屁,却见白额煞伸出一只弯如钩 镰的蜡黄骨甲,轻轻往庭中湿漉漉的石灯笼上一搔刮,「嚓!」削下一片石屑,比钢 斧还要快利。他随手刮得几下,石灯笼的顶都没了,地上堆满大薄片子,宛若刨木。 「他定是惨遭酷刑之后,又练了另一门阴功,使功体更上层楼,我的『白虎催心 爪』只刮下些许皮肉,没能一爪将他拆成两爿。六龙锁鳞功、曝坏的脸和照子、阉刑 、纯阴功体……你说不是戚凤城,能是哪个?」 胡彦之默然无语。鬼先生说过的话语突然浮上心版,对他来说,狐异门的惨祸从 没像此刻这般真实,活灵活现的,「豺狗」……不,是戚凤城打在他身上的每记重拳 彷彿有了其他意义,那是戚凤城对这世界的愤怒呼喊,若非如此他无法继续存在。 白额煞转过头来,裂开大猫似的白毛肉颚,看起来像是在笑,可听不出半点笑意 ,教人打心底发寒。「戚凤城跟你有什么仇,出手这么狠?我看你一脸正气、道貌岸 然的样子,无巧不巧……是六大派的人么?」 ————————————————————————————————————— (欲知后事,下折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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