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禁忌书屋首页]·[所有跟帖]·[ 回复本帖 ]·[分区新闻]·[繁體閱讀]·[版主管理]
第百七六折 太易凝俱,谋者兆形
送交者: 小脸猫[☆★声望品衔8★☆] 于 2014-06-22 5:03 已读 11965 次 7 赞  

小脸猫的私房频道

回答: 《妖刀记》卷卅六 机关算尽 (全) 由 西蒙 于 2014-06-22 1:00

          第百七六折 太易凝俱,谋者兆形

  这正是时隔三十年之后,萧谏纸再度造访浮鼎山庄的原因。然而,在进一步
深谈之前,他必须确定一件事。

  「我探听了秋家的近状,对妳和妳兄长的事亦有所闻。」老人淡然道:

  「恕我直言,根据可靠的线报,秋意人的么女确有先天上的心智缺陷。而总
管西宫川人,自身便是伊川『清流庄』庄主,乃是隐于田野的武儒支脉之一,目
光昭昭。他照料妳的生活近十年,以妳一个小小女孩儿,伪作痴呆,想骗过清流
庄一庄之主,恐非易事。」

  「若非眞痴,怎瞒得过隐身幕后、操纵一切的阴谋家?」秋霜洁的声音带着
一丝俏皮的笑意,似能想见她挤眉弄眼的神情。

  萧谏纸早起疑心。适才秋霜洁自称等了他十三年,除非于母亲腹中即有意识,
岂能如此?便是夸示,也未免过了头。老人收摄心神,缓缓说道:「要我信妳,
我得先知道『妳』是什么。没有互信基础,交谈不过浪费时间罢了,以妳之聪慧,
当知此非敌意,而是根本。」

  朦胧恍惚的空间瑞安静了一阵,秋霜洁才柔声道:「请台丞切莫误会。我并
无不可示人处,只是在想:若教老台丞见得眞貌,说不定你便再也不信我啦。」

  萧谏纸正色道:「这点我无法预作保证。看来,我们只能相信命数了,是也
不是?」

  秋霜洁笑道:「台丞所言甚是。」

  整座大厅忽然晃动起来,继而片片剥落,萧谏纸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广袤的
空间里,举目所见,似无边界,只有地面上铺着像青砖一样的平滑嵌板,似木似
石,又有几分像牙骨,其上刻满细密的纹理,宛若术法阵图。

  他望着脚边那一小片密密麻麻的刻纹,凝思片刻,终于确定是某种易数推演
之用,只是当世流传的梅花占、金钱卜,乃至阴阳五行、六爻八卦等,都用不上
这般繁复细琐、环中扣环的推演,只有昔日在馄鹏学府中,那些个精研历法算学
的教授与同侪,他们在解决割圆术、四元消法等难题时,所写下的演式颇有相类,
然而复杂的程度却远不能相提并论。

  只这一小片的易刻演化,便已超过萧谏纸所学,这无边无际的地面上若都刻
满了,要算的到底是何等巨数?

  迷雾挥散,身穿湖水绿裙裳、滚青玉褙子的绝色少女,自离地尺许处出现,
点足落地,微笑道:「根据我的经验,人们习惯看到活生生的人,与人交谈对视,
才觉心安。我非轻视台丞之智,将您与凡夫同视,而是兹事体大,我希望能最大
幅度地赢得您的信任。〕

  萧谏纸注意到刻图之中,有浅浅的樱色光华不停闪动,远远近近,不一而同,
似呈环形或切圆片状,有几分辟卦图的模样,只是规模较寻常推衍历法节气用的
十二消息卦更精密巨大;而秋霜洁说话时,继而亮起的樱芒与她的话速若合符节,
相互辉映,心念一动,蹙眉暗忖:「难道……」

  秋霜洁彷佛听见他心中所想,精致灵动的俏脸上露出佩服之色,敛衽施礼,
朝老人福了半幅。

  「我在梦里见过许多人,您是唯一一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看出端倪的。
多年来,我对施展『高唐梦笔』的对象甚是谨愼,但凡与『那人』有关的,绝不
轻易入梦,便为此故;以那厮的才智,怕是光听人描述,即能看穿我的存在。」

  「秋霜洁」收敛形容,正色道:「如您所见,这地面上的演化算图,就是我。
我所拥有的每一分念头、说出的每一句话、幻化的形影声音等,都是这个巨型阵
图推演的结果。

  「这孩子确是天生的心智有缺,老仙于是在她的心识最深处,布下这个『太
易穷观图』的演算阵,以神御气,拟化形质,这才有了两仪、四象、八卦之别。
圣人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便是这个道理。」

  萧谏纸虽约略猜中轮廓,却觉此想太谬,以易数模拟思路,纵使理论上能行,
但实际施行起来,不啻异想天开,痴人说梦。万料不到早在十三年前厉金阙便已
着手而为,依结果看,显然是出乎意料地成功。

  简言之,言笑晏晏、灵动俏皮,活跃于此的「秋霜洁」其实并不存在,不过
是太易穷观图运算的结果。

  现实中的秋家小姐,确实心智有缺,充其量,不过于鼓筝之上有超乎常人的
天分。多年来,阴谋家匿于暗处,严密观察秋霜洁的一举一动,不乏试探,须确
定这名命运多舛的可怜孤女天生痴傻,丝毫不具威胁,才容得她在这片遗世桐乡
内平安长成。

  没想到「霓电老仙」厉金阙还有这着,在其心识最深处,模拟出另一个「人」
来。既非眞人,自无青熟长幼的问题,是以「秋霜洁」说足足等他十三年,非是
姑妄。

  饶是萧谏纸智胜寻常,毕竟接受不同于理解,仍需时间适应,心中苦笑:「
若来的是曾功亮,说不定已饶富兴致地研究起『太易穷观图』来。都说『活到老,
学到老』,萧用啊萧用臣,你自视忒高,以致目无余子,难容诸物了么?」却听
秋霜洁遒:

  「台丞的心胸见识,远超常人,毋须自抑。我的事,能说给人懂,都算不容
易啦,况乎接受?台丞若能一笑置之,那不是人,是神仙了。人生于世,岂能如
此自求?」

  萧谏纸一凛,暗忖:「须由一幅阵图来开解我,人生至此,才叫白活。」心
翳顿开,不由一笑,再无蛋碍,益发看出这太易穷观图的厉害之处^ ,沉吟片刻,
喃喃道:

  「原来如此。以妳之能,一且拉人入梦,又或侵入他人梦中,得对方的生辰
八字、所思所想,藉以推断吉凶未来,可谓奇准。那宁少君心甘情愿签下黄金五
镒的借据,而梁某人吓得落荒而逃,约莫与此有关。」

  秋霜洁咯咯一笑,缩了缩雪颈,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神情,只差没轻吐舌尖,
隐有些得意似的。

  「一庄子的人,总要吃饭呀!西宫的清流庄虽有些祖地,但支应了头几年,
也差不多到头啦,只能尽量遣散仆从,任庄子自行荒芜,撑多久算多久。他读书
练剑有一手,却非经营之才。」

  萧谏纸倒有些罕异。

  「他不知其中内情?」

  西宫无疑是阴谋家遣来「看管」秋氏父女的,萧谏纸见他擎剑出手、淳川欲
动的架势,顿想起清流庄西宫氏的名号,确是武儒无误。

  不过,像这般自拥庄园僻居一隅,默默晴耕雨读、书剑传家的儒宗末沿,在
东海并不少见,他们如散沙般毫无组织,既不尊奉、也不知该奉谁的号令行事,
却自有一套处世的标准,其中有放浪形骸的隐逸高士,也有自律甚严的博学鸿儒,
除了极少数的特例,如有「小剑圣」之称的段勿尘等,他们唯一的共通处,就是
无籍籍之名。

  虽然这也仅是表象而已。

  出身锟鹏学府的萧谏纸非常清楚,尽管沧海儒宗退出东海舞台数百年,台面
下仍有几股势力延伸了全盛时期的拉扯较劲,迄今未止;所有儒宗支脉,或多或
少都得选边站队,自有立场。西宫川人明显是衔命而来,要说他不知内情,似乎
有些勉强。

  「我不敢拉他入梦,或尝试侵入其脑识,以免留下痕迹,为『那人』所悉。」

  秋霜洁叹了口气。「以面相手相论,证诸其言行,我相信西宫川人并非恶徒,
他是眞信了苍城山谋夺山庄益急,想方设法要把阴谋家揪出台面,只是方法奇怪
得很……此人原本就是性格古怪的隐士,这样一想也就不怎么怪了。」

  若然如此,萧谏纸不得不承认,这个人选其实挑得极好:西宫川人处世低调,
却有本领;有一股莫名的仗义侠气,自愿替素昧平生的浮鼎山庄「对抗」名动天
下的苍城山,长达十年,思路却颇异常人,一旦认定自己站在道理这边,便再也
听不了别的话,手段不拘一格,算是难缠的对手。

  这种间接使唤人的方法……委实是高啊!

  老台丞冷哼一声,嘴角泛起一丝蔑笑。

  当年,惨烈的妖刀讨伐战告一段落后,秋拭水身受重伤,拖命回到浮鼎山庄
疗养,最终不幸成仁,成为圣战牺牲者之一。其子秋意人因而离家,游戏人间,
下落不明,数年后返回,家里的仆从早换过了一轮,许多都是未曾见过的生面孔。

  秋意人风流成性,浪迹江湖时留下许多情债,最著名的一段,即是他与沉剑
世家千金唐挽晴的一段。

  然而故事的最后,却远远称不上佳话。

  唐挽晴怀上秋家的骨肉,却被秋意人送回沉剑世家,沉剑世家家主唐载天气
得七窍生烟,顾不得是秋意人的手下败将,登门欲讨公道。这对准翁婿二度决斗,
结果仍与前度相同,唐载天再次惨败在「回潮三式」之下,没多久便撒手归天,
家人都说是给气死的。

  出身娇贵的唐挽晴,一夕之间从天堂跌落地狱,惨遭双重打击,诞下秋霜净
未久,亦随之香消玉须,孩子遂被青羽洞安排的人接走,送往苍城山。

  「老仙与我爷爷有个约定,但教苍城山存在一日,世上无人动得了浮鼎山庄,
所以才给了我爷爷那面青羽旗。」秋霜洁娓娓说道:「我没机会和父亲说上话,
不知在当时,他对布置阴谋之人有了解否,但老仙一直都知道要对付的是谁,那
回算抢在对方之前,狠狠摆了他一道。」

  秋意人结束远游,重返山庄之后,在与父亲交好的武林前辈安排下娶了亲,
一切看似步上正轨,谁知妻子即将临盆之际,他上山打猎,意外重伤,四肢瘫痪、
神智全失,成了废人——

  萧谏纸听着,不由得全身发冷。

  这是多么急切,而又多么残忍的瓜代之计!这样看来,秋意人将唐挽晴送回
沉剑世家,未必是薄幸所致,而是和幕后阴谋家下一盘大棋,可惜以结果来看,
年轻气盛的秋意人是一败涂地,不但将自己赔了进去,家业终也落入他人之手。

  秋霜洁从呱呱坠地起,便失亲长保护,成为阴谋家窃据浮鼎山庄的跳板,不
能不说是悲剧。

  然而,阴谋家机关算尽,却防不到厉金阙有通天本领。

  据说这位霓电老仙,百年来罕离苍城山,关于他履迹东洲的逸事,怕要追述
到金貔王朝末叶。不知他用了什么异法,在秋霜洁的心识深处布下「大易穷观图」
的演算大阵,辅以「高唐梦笔」之术,令痴憨的小女孩儿摇身一变,成为聪明绝
顶、能卜未来的女半仙。

  此法不仅闻所未闻,而且藏得极深。只消「秋霜洁」够小心,这是个连当众
说出都不会有人信的法子,护住了幼弱的孤女,使其得以平安长成。

  「厉金阙既知阴谋家身分,」萧谏纸只这一点想不透,索性直指核心:

  「何以不告诉你的父亲,乃至祖父,教他们好生提防?退一万步想,以『霓
电老仙』的本领,直接出手对付阴谋之人,无辜者都毋须牺牲了,岂非一劳永逸?
就算没能救下你祖父,也不该再让你父亲遇险。」

  由秋意人的遭遇推断,秋拭水的死亦不单纯。他是六合名剑的领路者,实际
上并未随六剑攻入狭道,而是在石塞之外遭遇偷袭,若非同行之人出手相救,他
的性命老早就交代在那里——

  当年萧谏纸代表新朝,追述妖刀作乱的始末经过,也做了关于这场最终决战
的调査,独问不出是谁救了秋拭水。

  一路保护秋拭水的三名剑客,尸体亦都在决战处的城塞外寻获,却不见凶踪
影。以秋拭水之不谙武艺,纵使凶人身受重伤,犹有余力逃离现场,再补上一刀
不过是举手之劳;思前想后,当有一名行善不欲人知的高手悄悄施援,说不定便
是厉金阙所派。

  就算老仙替秋拭水捡回了一条命,仍保不住它。秋拭水之暴毙,十分蹊跷,
虽对外说是「伤重不治」,然而死时最亲的亲人都不在身边,对照日后秋家旧仆
星散的景况,个中深浅,颇耐人寻味。

  现实里的秋霜洁,未曾见过活生生的父祖,遑论从他们口中获悉眞相。但心
识里的这一个,显然另有搜集线报、以供分析演算的法子,未必便不知始末。

  「便知道,老仙也不会说。」

  秋霜洁摇摇头,神色却不怎么遗憾,彷佛本应如此。

  「他老人家活得太久,看待世事的方式,已与我等不同,是非曲直于他,并
无意义。若非答应了祖父,须得照拂浮鼎山庄,料想老仙决计不会插手——这也
是我须向台丞直禀的第二件事。」

  萧谏纸见她说得严肃,并未插口,专心凝神,静待少女揭露。

  「我没见过祖父之面,也没能与我父亲交谈;老仙应当是知道的,但他也不
曾与我谈论过此事,就算我问,他也不会说。接下来我要告诉您的,全然出自我
自己的推论,说不定……连我那缘薄的父祖也未必知晓。如此,您还愿意相信我
么?」

  萧谏纸明白少女的迟疑。

  说是「推论」,其实是太易穷观之阵演算的结果,这个「秋霜洁」到底算不
算得是有智有识、通灵知性,能不能当作「人」来看待,放到馄鹏学府,乃至四
极明府这般智者云集处,怕争上几天几夜,都未必能有定说。

  谁会相信一只算盘,抑或一具墨斗?人们接受的,从来都不是器械,而是持
械之人。只愚夫愚妇眛于神怪志说,才会相信器物有灵。

  若厉金阙眞如她所说,是个活得太久、看过太多,道德心已遭岁月磨蚀殆尽,
只余强大威能在手,倚之游戏人间的所谓「高人」,其本质也和怪物差不多了,
甚可将这「太易穷观图」的摆布,视为某种恶意扭曲的玩笑——

  比起直接出手拯救秋家三代,此举不仅困难百倍千倍,结果更显迂回。什么
样的人,才会用这种近乎曲解的方式,来执守一份生死承诺?人命关天哪!

  ——站在秋家的立场,厉金阙到底能不能信任,本身就是一个问题。

  若连厉金阙都须见疑,况乎他兴致一来,随手置于识海的小玩意儿?

  萧谏纸思考片刻,忽抬头一笑,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妳的分析判断,乃至卜筮之能,可否及于身外?」

  秋霜洁秀眉微蹙,一霎间掠过俏脸的疑惑之色活灵活现,实难想象她是太易
神图模拟而出;要说人偶,眞正的秋霜洁可能还比她要更像些。

  「不能。」

  少女的迷惘不过一瞬,旋一耸肩,老实交代。

  「我可操纵云梦之气,令周围的人昏昏欲睡,但无法及远,效果也因人而异,
若未辅以琴韵,难免大打折扣。除此之外,我对这具身躯毫无操控的能力。太易
穷观阵图虽然神奇,毕竟不能凭空造出魂灵……」忽然露出一丝寂寞的笑容,轻
道:

  「我并不是眞的。不过是一连串精密繁复的演算罢了。」!

  「此说尙有可议处,不宜就此论断。」老人含笑摇头,颇有几分遗憾的模样,
捋须道:「我本想,待一切尘埃落定、风歇浪止之际,若还留得命在,请妳将那
太易穷观图默出,哪怕只有小月角也好,让我好生研究。

  「昔日我在馄鹏学府时,术数本非专长,搁下多年,如今只怕更加生疏。但
我有位同窗好友,于数算一道,可厉害了,他定然有兴趣得紧。我想让他瞧瞧,
我亲眼见到的奇迹。」

  面对少女罕见的微愕,老人面色不改,侃侃而谈。

  「我相信妳的犹豫,也相信妳的害怕。我不知犹豫惊怕,乃至自怜自伤要如
何才能推衍术数而得,但那决计不是死板板的器物所致。定义妳是什么,可能已
远远超过了我的所知所学,我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在我看来,妳的判断似乎
颇有参考的价値,値得一听。」

  秋霜洁面颊绯红,一手轻抚胸口,片刻才回过神来,敛衽施礼。「多谢您的
信任。这于我意义非凡。」

  姿容绝艳的纤细少女挺直了背脊,幼嫩白皙、当中透出一抹酥红的手掌心虚
托着,地面上一片樱芒闪动,臂间忽现一柄金灿灿的双手巨剑。是连城剑,老人
心里想,心语如波动散出,再度引得地上光耀起落,秋霜洁点了点头,轻道:

  「此剑正是一切的开端。千头万绪,须由此剑说起。」

  她在虚境中幻出的连城剑是完整的,明明形状、雕饰等与先前厅中所见并无
二致,不知为何,剑身的辉芒却灵动许多,未如匣中所贮那般黯淡。萧谏纸猜想
那是剑的「气」所致,剑刃摧折,神气已失,虽仍是同一物,风采毕竟不同。

  「这枚飞廉珠材质殊异,有通灵贮思之能。」秋霜洁单手倒持巨剑,另一手
伸出纤长的指尖,指着剑柄末端的黄金爪台之上,镶嵌的那枚水精球。飞廉珠的
表面并未打磨光滑,而是像用凿子硬生生将一枚水精削成球体,布满嶙峋的斧凿
痕迹。

  「祖父从决战妖刀处携回损坏的连城剑,为防有什么不测,预言恐将失传,
便将开启神秘预言的法子,凝思贮于剑末宝珠。原本他想托付的对象,并不是父
亲,而是外……是幡宫岛的田岛主。」

  田初雁与秋拭水交情甚笃,秋家父子感情不睦,有此安排,想来也不奇怪。

  「但祖父突然离世,来不及交代任何人,这柄残剑遂被收藏于庄中。当时父
亲心神大乱,惶惶不可终日,有一天‘突然来了个人,求鉴一柄无名之剑,只说
剑上有铭,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彷佛这样说父亲便能懂得。」

  但失怙未久、仍陷于丧父之痛中难以自拔的秋意人,完全不知道这名不速之
客在说什么,心烦意乱之下,对来客言语无礼,恣意挑衅,似乎想藉此一抒痛失
至亲的哀恸。

  他不知道父亲对他,竟是如此重要。

  那个总是沉迷在自己欢喜的物事里、不记得该回头看看他的父亲,秋意人从
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但为何,失去了了解他、与之共处的机会,竟是如此
令人心痛!妖刀之乱又怎的?异族铁蹄又怎的?为何你总是想不到家人,却为了
那些不相干的人慷慨轻掷,快意牺牲?

  对世间怀抱着愤恨不平的青年,对来客以剑相向,而那人却以一个眼神便瓦
解了他。那是他无法想象、甚至是此生难企的绝顶武功。

  「是我对不起你爹。」那人拍拍他的肩膀。显露的哀伤很淡,或因为深入骨
髓之故。秋意人无法自抑地流泪,彷佛见到极亲的家人,悲从中来。在此之前他
一声都没哭过,瞪视挽幛的眼里除了愤怒,什么也没有。

  「我应该帮帮他的。或许,他就不会死了。」那人叹道。

  为找那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秋意人翻出簿册中能想到的每一柄剑,
当然包括妖刀之战中劫余的名剑,连城剑便在那时被携至堂上,但那人似对珠光
宝气的华丽名剑毫无兴趣,只看两眼便即搁下;大部分的时间里,这后半截的残
剑都被秋意人握在手里,意念之深,甚至在飞廉珠里留下残迹。

  「台丞请看。」秋霜洁把手一挥,身畔突然出现一把太师椅,椅上之人一身
旅装,风尘仆仆,原本熟悉的娃娃脸或因沉溺酒色之故,略显松垮,一如逐渐隆
起的腹围,看来益显疲惫。

  他持剑端详,怀缅的神色依稀有几分往日的模样,蓦地眉目一动,精光迸发,
酒色不禁的中年男子突然变了个人,一霎间气机隐动,令人丝毫不疑他能以目光
制伏东海年轻一代有数的剑手秋意人。

  男子嘴唇微歙,似是说了些什么,却无法听清。萧谏纸正欲趋前,影像突然
消失。

  「飞廉珠的贮思秘法十分繁复,」秋霜洁解释:「父亲未曾得授,之所以能
留下这点形影,全因他当时矢志专一,意念强大所致……」见萧谏纸缓缓走到身
前,低声道:

  「再一次就好。我想……再看他一眼。」

  少女被他眼里的悲怆所慑,含泪颔首,小手一挥,那人捧剑喃喃的模样再度
凝于虚空中。老人瞇起眼,微佝着背细细端详,眉头越皱越深,也不知瞧了多久,
才轻声道:「让你别喝这么多酒啊。」

  秋霜洁还待说话,老人却摆摆手,毫不留恋地转身,颤巍巍踅回原处。

  这意思很明白了,少女暗自叹了口气,收起飞廉珠里的影像,正色道:

  「独孤弋重回浮鼎山庄,非为缅怀故人。他回忆当时聆听预言的情景,显然
想到了什么,冲口而出,可惜父亲的注意力因此消散,无法凝练如前,飞廉珠里
没能留下更多,听不出独孤弋到底说了什么。」

  西宫川人所说的那笔鉴兵记录,正是微服至此的独孤弋。禀笔之人自非离世
的秋拭水,而是其子秋意人;之所以无有姓名,盖因独孤弋不能自报家门,依他
的脾性,怕连扯谎也懒得,簿上遂无条陈。

  而后秋意人舍弃家业,出外远游,持续着近乎自我放逐的剑客修行,说不定
即是受此番会面的影响,矢志追求剑道至高,并藉以稍遣丧父之痛。

  从时间上推算,离开浮鼎山庄后不久,独孤弋便在平望驾崩。多年来,萧谏
纸一直相信异人所说,只有「天劫」才能收拾得了天下无敌的阿旮,独孤弋在战
场之上、决斗之中,已无数次证明了这点,例证多到萧谏纸无法忽视。

  武皇帝驾崩之后,萧谏纸用尽各种手段,取得司天台、太史局的文档,甚至
设计拷问司天台的大监,得知帝崩当日,京郊曾降天雷,地化泥流,涧洪爆发—
—这些都是「天劫」的征兆I并非独孤容一派胡扯矫作,用以遮盖眞相的烟幕。

  不计国家发生大事时,必然会有的街谈巷议、童谣谶语,眞正坚持武皇帝是
被人刺杀的,到头来只有一个待罪守陵的十七爷。独孤寂和他谈过之后非常失望,
他一直以为萧先生是可以理解自己的。

  这极可能是萧谏纸此生最大的盲点。

  近十年来,他才慢慢察觉其中蹊跷,试着将异人的「天劫」说放置一旁,纯
以审案的角度,来看待此事中得利的一方。

  即便如此,独孤容是否眞刺杀了兄长,萧谏纸并无定见,正如缺乏凶器的凶
案最是难办,世上想要独孤弋死的人,还少得了么?只是谁也杀不死他。这事是
办不到的,包括他自己在内。

  思路受阻,萧谏纸开始尝试以独孤弋的角度思考,想知道他回浮鼎山庄到底
是为了确认什么,又为何没有来找自己……当往事一幕幕浮起,再与那「预言」
相参照,他终于明白独孤弋早他一步发现的是什么。

  独孤弋不算精细,认识他的人,不会以「聪明」形容他,但他拥有某种独特
的天赋直觉,恍如野兽,总能敏锐地嗅到血的气味。

  这事从一开始就错了。异人传授两人武功兵法,寄望他们做的,并非争盟争
霸一统天下,秋拭水向他们揭示的「预言」,进一步肯定了这个方向:精兵猛将,
是为了更可怕的敌人准备的。两个数千年来不断争斗的阵营,一在明,一在暗…
…

  只是有人误导了他俩,将事情扭转至全然不同的方向。

  若独孤弋的死非是天劫,而是人力所为,甚至是一桩精密已极的阴谋,那么
致死的导火线,绝对是因为他太过接近眞相。从京城近郊的天雷往回推,在浮鼎
山庄内捧剑喃喃的这一幕,就是命运转折的关键点。

  「他说了什么……无法听见么?」老人问。

  少女摇摇头。「飞廉珠里的,就这么多了。但我分析了他开声瞬间的嘴型、
喉头滚动的幅度,再结合其他线索,已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老人疏眉一轩。「……人名?」

  「是地名。」秋霜洁垂敛美阵,静静说道:

  「氓山招贤亭。他是这样说的。」

  萧谏纸静默片刻,忽然仰头大笑,虚境中声动十里,恍若惊雷。

  「果然是你……」老人瘦颔一收,目中精光暴绽:

  「……殷横野!」

版主:小脸猫于2014_06_22 5:05:38编辑


喜欢小脸猫朋友的这个贴子的话, 请点这里投票,“赞”助支持!
[举报反馈]·[小脸猫 的私房频道]·[返回禁忌书屋首页]·[所有跟帖]·[-->>回复本帖]·[手机扫描浏览分享]·[返回前页]
帖子内容是网友自行贴上分享,如果您认为其中内容违规或者侵犯了您的权益,请与我们联系,我们核实后会第一时间删除。

所有跟帖:        ( 提醒:主贴楼主有权将不文明回复的用户拉入他/她的黑名单,被多名主贴网友标记为黑名单的ID将被系统禁止在本栏目的回帖评论;)


用户名:密码:[--注册ID--]  Login

标 题:

粗体 斜体 下划线 居中 插入图片插入图片 插入Flash插入Flash动画 插入音乐插入音乐 


     图片上传  Youtube代码器  预览辅助

手机扫描进入,浏览分享更畅快!

楼主本栏目热帖推荐:

>>>>查看更多帖主社区动态...






[ 社区条例 ] [ 广告服务 ] [ 联系我们 ] [ 个人帐户 ] [ 版主申请 ] [ Contact us ]

Copyright (C) cool18.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