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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转帖]《妖刀记》卷37 由 lurkerchen 于 2014-08-01 3:13 第百八八折 天姿降尔,血海刀馎 密室之中,耿照双手抱头,陀螺般满地打滚,扭曲发青的面孔与其说是狰拧, 更像痛苦难耐;有一瞬间,明栈雪甚至产生错觉,以为有什么铁叉铁杓之类在少 年颅中翻搅,偏又不全捣个稀烂,残碎的脑浆一块块给刮落下来,偏还留着能记 忆痛楚的形状。 她想阻却他的翻滚、踢打与嘶咆,以同源的碧火眞气为他镇摄心神,便如突 破心魔关时一样,却惊觉耿照全无顾忌、放开手脚之时,竟连靠近他亦有不能, 遑论出手制伏。 耿照额际、颈间青筋暴露,涕泗横流,总算一点灵智未失,余光瞥见明栈雪 的绣鞋尖儿,赶紧掌臀并用,缩向墙壁交角,抱头哑声道:“别……别过来!好 ……好痛……呜呜呜……妳别……别过来!我……我会弄伤妳的,千万别过来! 啊啊啊啊啊……快停下来!别、别再响啦!好痛……好痛啊!”频频以头碰墙, 撞得砰砰作响,状极骇人。 密室中的平滑骨墙与王座是同一材质,掌劲难伤,然而耿照连撞十几下,连 油皮都没擦破,遑论见血。明栈雪的碧火功长于感应,毋须近身,即能清楚感觉 他全身眞气鼓荡,密密布满肌肤表面,层层迭迭,宛若披甲戴盔。 常人这般运使眞力,没几下便虚脱倒地,耿照身负碧火神功及鼎天剑脉两项 瑰宝,能在无意识间撑起护身气甲,一时半刻还撞不死;较之于此,那不断在他 颅内兴风作浪、明栈雪却毫无所觉的物事,毋宁才是要命的关键。 明栈雪决断明快,见少年暂无性命之忧,干脆利落地退开。石门之上,慑影 镜投仍持续运作,雪肌黄衫的少女挥舞石刃,以压倒性的敏捷和力量困战雪艳青, 明栈雪认出是那晚冷炉谷陷落,自己一时兴起、曾尾随保护的丫头,料不到她与 耿照是旧识,此际又对雪艳青出手,感叹运合之妙,远超凡人所能逆料。 黄缨的武功斤两,她再清楚不过,休说扳倒雪艳青,冷炉谷内随便找个人来, 都能拿下这懒惫丫头。明栈雪判断使她与耿照同时发狂的原因,极可能来自于同 一处——用毒?不可能。风送药气,距离也差得太远;况一墙之隔,怎会刚好点 中两个风马牛不相及之人?投于食水,就更不可能了,耿、黄这几日间虽有联系, 但吃睡都不在一块,眞要说的话,染红霞与姥姥落腹之物,可能更近于黄缨,没 道理是耿照跟着中招。 也许是……声音?武学中的慑魂之法,若非诉诸眼术,即藉琴音、钟响,乃 至隐藏在话语中诱人失神、放松戒心的法子,将暗示植入施术对象心中。 然而,以她感应力之强,若有迷魂音,她该先于耿照察觉才是,明栈雪非常 肯定并没有这样的征兆。除非,这声音只有他俩才听得见——女郎心念一动,闪 身掠上台阶,提运功力,啪啪两声,双掌分击壁面约半人高处,差不多就是另一 侧王座头枕的部位,劲力所至,牙骨般莹润光滑的墙壁虽无缺损,却透出爆栗似 的细响,随即冒着淡淡烟气,原本透墙而出的、祭殿内的动静声息,至此再不复 闻。 身后低咆为之一顿,狭小空间里只余男儿浓重的喘息。 适才两人触动机关,阶台上的王座虽转了出去,室里始终能听见外头的动静。 明栈雪料那传声的机关不在座椅,而在墙壁之上,大胆出手,果然印证心中所想 ;欣喜回头,见耿照双目赤红,撮紧的拳头簌簌颤抖,暴凸的青筋爬满铸铁般肌 肉纠结的手臂,像在苦苦抑制着什么,并未因声源断绝,而稍有改善。 “我……头颅里有……有东西……”他艰难地开口,眼瞳翻转、白多于黑, 嘴角止不住垂涎,语声含混,彷佛癫痫发作,模样十分吓人。“牠……牠要跑… …跑出来……我没法……快不行……妳快……快走……离……离开……救……阿 缨……别让……别让她……” 明栈雪知他性情坚毅,极能忍耐痛苦,眼下无论扰乱他的是何种心魔,均已 远远凌驾少年的坚忍与毅力,距全面失控仅只一线;耿照以惊人的耐力,苦苦抵 抗侵蚀,只为将场内的少女托付给她。女郎心头凄恻,忧急脱口:“那你怎么办?” “轰”的一响,耿照双拳一振,击上身后骨墙,整间密室竟微微一晃。 “我……有……法子……”他咬牙甩头,苦苦挣来的清明却只够吐出这几字, 两臂再度挥击如振翼,轰于牙骨壁面,不仅轰得密室结构动荡,落拳处鲜血飞溅, 迅捷无伦地渲开两团乌红,四向蔓延。疼痛令他神智倏清,摇了摇脑袋,勉力道: “妳……救……阿缨……啊啊————!呜呜呜……别让她……别让她……”歪 着脖子用力甩头,像要将头颅从血筋暴凸的颈上拔起也似,“碰!”三度击墙, 嘶吼声犹如异兽,明明身面仍是人的模梁,周身已渐失人形。 明栈雪心底一异,片刻才会过意来,知是“恐惧”——她已多年不曾有过这 样的感觉,缓缓退上阶台,娇躯微靠壁面,仍放心不下,咬唇道:“你放心,我 会救她。但你……你怎么办?” 耿照双拳四度落下,密合无缝的骨壁终被他轰得簌簌落尘,也不知是哪儿迸 碎了,但疼痛却无法再让他清醒些个,对明栈雪的殷问充耳不闻,喃喃道:“别 ……别让她……啊啊啊啊——哈、哈、哈……呜……别让她……别让她……” 明栈雪本想走下阶台,听清他说了什么,赫见少年身后骨壁染血,黏腻血污 流溢直下,绯红的壁面留着蛛网般的黑紫痕迹—— (他……打裂了那面墙!) 她适才以透劲破坏传声机构,用上八成眞力,骨壁丝毫无损,耿照竟能将墙 毁损如斯,纯以力论,岂止倍胜!女郎不禁悚然,毫不犹豫按下机括,嘎嘎作响 的机括转动似吸引了少年的注意,他猛然抬头,最后一丝理智随语声迸出牙隙, 双目彻底转赤,神色狰狞:“……别让她杀光他们!”嘶吼如兽咆,整个人电一 般疾射而出,扑向转动中的阶台!千钧一发,王座转入,阶台及时将明栈雪旋出, 这石破天惊的一扑全轰在王座上,龙皇宝座自非壁面可比,密室内一阵天摇地动, 似将崩毁,王座却完好如初。 发狂的少年不再痛吼挣扎,双臂如刀、大开大阖,身形乍现倏隐,不停出现、 消失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掌风、刀气及飞掠时所引起的惊人风压,布满整个空间, 只有上下四面接连出现的刀痕,更不稍动…… 耿照睁开眼睛,才发现连虚境内的景象,也跟平时所见不同。 触目所及,竟是一片滔天血海,彷佛无休无止;唯一的一块陆地,便是自己 落足之处。 “有什么要来了”的异悚,清晰得像要浮出肌肤表面,耿照正摒息以待,蓦 地一只泥塑般的血手自足边伸出,将他拉倒,继而缓缓上爬,黏腻的血浆渐成人 形,幻出衣衫靴鞋的模样,焦熔也似的一团圆颅由上方迫近他,慢慢浮出眼耳鼻 唇,赫然是耿照的面孔。 一个由血液凝成的自己。 铁锈般的鲜烈血气,霸道地钻进鼻腔——若虚境中,眞有五感知觉的话—— 贴着身体肌肤的黏腻温凉,也与现实世界里,“血”的意象若合符节。这或许是 整片血海所凝化而成的意志,化成耿照的模样,为僭夺身体的主导而来。 换作他人,又或往昔的耿照自己,早已震惊得动弹不得,任由血海吞噬。此 际少年却微微一笑,正视压制在自己身上的“血人”,怡然道:“你可能不知道, 在世上看不见的敌人最可怕。我将身体交出来,就为等你出现。” 在密室里听见“无声之声”时,耿照隐约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始终困扰他的头疼、于血河荡发狂攻击红儿,在阿兰山三乘论法现场短暂失 去的记忆……这些无不指向同一个答案。而在虚境中,全然找不到关于这些的知 觉片段,更加证实了少年的猜想。 ——有人透过某种方式,在操纵自己。 若以虚境中所见来比喻,恐怕是有人在他的识海楼阁之中,另辟了一间密室, 密室里藏有一个人,这人不但会在某种情况突然离开密室,接管他的意识及身体, 事了亦将相关的知觉片段,通通收回密室里,不让自己发现。 若在过去,操纵暗号一经发动,无论耿照如何挣扎抵抗,只要对方并未停手, 最终失利的必然会是自己。然而,或因碧火神功、鼎天剑脉、血照精元,乃至化 骊珠及奇宫的夺舍大法等神奇遇合,接连干预,早已脱出阴谋家所能掌握,不仅 强化了他的身躯,更一而再、再而三地锤炼其精神意志,就在方才,耿照苦苦抵 御着难以言喻的穿脑痛楚之际,想到了个绝妙的点子。 他在彻底丧失意识之前,抢先遁入虚境中。 在虚境,神识能影响躯体,却不受躯体所限,无论阴谋家是用何等异法来操 纵耿照的身体,完整遁入虚境的神识将不再为其所害。 身体主导权一经交出,受异术召唤的“那个”,便从隐于虚境深处的密室中 走出来,一如既往地,如耍弄药发傀儡一般,役使少年的身躯为恶,滥杀无辜— —只不过这一回,这副身躯的正主儿正在虚境里,清醒地等它。 鲜血凝成的“耿照”俯视身下从容不迫的少年,忽地眉目消融,微带透明的 酒红色液体流淌而下,稠如稀蜜,蜿蜒流动,试图钻进耿照的口鼻之中。耿照眼 也不眨,依旧含笑开口,那活物般的汁血却无法漫入周身孔窍,彷佛两者之间, 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甲。 “我猜你不会说话,是不?” 耿照观察它,余光扫过身子四周,那片向天地尽头无限蔓延的滔天血海。 “没有想法,只有本能……是杀戮的本能么?因此,才以鲜血的模样呈现?眞是 ……好直观哪!” 少年端详着妖物持续徒劳无功地试图侵入、溶解自己,终于确定它能做的事 非常少——挟带的线索也是——不由得微露苦笑。 虚境之中的一切,皆由知觉与神识所组成。前者是材料,后者,则是组装料 件使其成形的巧手匠人。阴谋家在他脑子里放进的,并不是另一个神识魂灵,无 法交流沟通,藉以得知阴谋者的身份与目的:“血人”的本质,比较接近一连串 知觉片段的复杂组成,譬如使他嗜杀,譬如使他敏于挥刀取首,无视对象的挣扎 哭嚎……“让我们瞧瞧,你会什么。” 耿照一动念,血人倏从身上被拔起,在半空中迸碎成浆;残落的液珠“扑通 扑通”地坠入血海,未几,又凝化成人形,由血浪上支起大腿,右手化出一柄长 刀,连同掀卷如蛇的丈余浪头,扑向负手而立、只据足下小小一方的耿照! 前仆后继、交闪缠绕的血蛇,纷碎于耿照周身一丈方圆,半滴血珠也溅不上。 血人的臂刀则走大开大阖的路子,左劈右砍,当中一掠,刀头砍至耿照身前三尺, 倏忽消失;再现时已欺入臂围,来得悄无声息,只能以“静谧”二字形容。 此招精妙,实是耿照平生未见,纵使他在虚境中宛若造化之神,也仅能不为 血刀所伤,却无法闪避,遑论抵挡——“嗤!”一声,刀尖在他胸前三寸处绽成 汁血,再无完形,血人却未顿止,回臂斜圈,连拨带转,重新凝成的刀身再度碎 于耿照颈间三寸上,依旧难伤神识本体分毫,但在交手纪录上,耿照才与它换过 两招,这便输了两招,堪称尽墨。 “……有趣!”他许久不曾尝过这等心痒难搔、不甘却又不得不服的滋味, 忍不住哈哈大笑。“看来,阴谋家竟在我的头颅之中,放进了一部活生生的上乘 刀谱啊!” 言笑之间,血人接连得手。它克制耿照,不曾用过第二刀,出招即中,毫厘 不差,遍数耿照平生所习之套路,约莫只蚕娘前辈所授,以对付月下青狼的一式 《蚕马刀法》堪比,但毕竟是以守代攻、诱敌以深之法,比起主动进击,却连拆 招都不及的震撼魄力,简直不可以道里计。 三十六招转眼尽,耿照连完整的一式都没能递出,既不多也不少,挨实了卅 六刀,心悦诚服,第三十七招上,又回到那乍现倏隐的当胸一掠,他想也不想提 前跃开,落足于血海之上。这回应变及时,多瞧了两个变式,仍是胸口一刀,簿 上再添一败。 虚境时间大异于外界,这路刀法耿照来来回回拆了百余趟,渐能反出几招, 与血人互有胜负;时间拉长,于诸般变化越见精熟,益觉刀招里透着的“静谧” 二字最难,套路或可苦练有成,这般心境纵有十数寒暑之功,未必能心到意到。 寻常人动武,必是遇着不平之事,乃至杀伐争胜,刀头喋血——耿照忽然一怔。 这路刀法他并非初遇。只是当夜所见,充满愤怒怨恨,杀意高涨,纵使烈火 焚天、血流成河,亦不能稍平持刀之人心中不平,是以刀路扭曲,成了另一番修 罗景象。 (但为什么……我的脑海里会有这套刀法?) 答案其实不难想象。当他发现自己听得到别人听不见的声音,曾在“姑射” 布置的阴谋现场失控发狂,事后全无记忆,其实已隐约明白,只是不肯承认,不 愿面对而已。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成为刀尸的? 耿照全然想不起来。答案或许便藏在血海中——正这么想着,四周血浪翻腾 起来,宛若煮沸,虚境中震荡不已。持刀的血人猛被一震,散成无数液珠,被剧 烈摇动的血海呑没,异象却未休止。 一道豪光自海中冲出,直射天际,漫天乌红被豪光冲开,顿成刺亮的炽白, 无边无际的血海持续翻腾着,耿照原以为是怒潮将至,片刻才发现:整片血海, 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凝缩,最终凝成一粒鸽蛋大小、璀璨如宝石般的浑圆晶 珠,缓缓降于他的掌中。 (外人灌注于我心识里的,全都在这儿了。) 这念头才刚掠过耿照心版,被抽离的感觉突然变得极其强烈,彷佛现实中, 有什么正召唤着他。耿照只觉自己被吸入豪光,穿越重重壁障,所经处带着一丝 血温腥滑,感觉极是熟稔;未及细辨,倏地张口吸入一大把阴凉陈腐的空气,声 音、光线、肤触、温度,乃至痛楚……重又回至身内。 他一个人孤伶伶地躺在密室的地板上。触目所及,皆是凄厉刀痕,由指掌间 传来的刺痛酸麻推断,怕都是自己所留。 这刀,他可熟了。耿照闭上眼睛,嘴角微扬,在起身之前,贪婪地汲取着密 室里的最后一丝幽静。 ◎◎◎ “不复之刀”的刀气贯穿雪艳青的肩窝,透背而出,留下的创口既细又薄, 若再低斜个三两寸,便是穿心而过的致命伤。 常人受得此创,早已倒地不起,但玉面蠕祖非是普通人,她垂着鲜血淋漓的 左肩,竟不伸手捣伤,也未点穴止血,右手拎着枪尾,长近七尺、通体乌沉的精 钢枪杆在女郎手里,不比一根竹竿稍重,绕着周身一旋,劲力凝缩,如挥巨椽, 轰然砸向前方空手的少女! 雪艳青娇躯修长,臂距不逊男子,这一砸已逾一丈长短,恰能自黄缨额面上 削过。况且这招乍看平平无奇,不过仗着膂力,持枪挥砸罢了,然而挥至中途, 精钢所铸的枪身竟已弯成了弓形,路径上空气被压缩得劈啪作响,宛若雷滚,纵 以妖刀格挡,如此沉劲、从天而降,便是石柱尽都能拦腰砸毁,更何况脱去石壳 的细圆尖锥? “那是……”咫尺八垓寸万象“!” 染红霞辨出来路,惊骇莫名,脱口叫道: “阿缨,快闪开!” 金甲中所录,仅《玄嚣八阵字》的理论与心诀,原本狭小挤旯的甲片内里, 便以蝇头小楷书就,也写不了多少字,且未闻虎帅兼擅丹青,要想留下招式图形, 只怕是难上加难。 《玄嚣八阵字》本以变化莫测、活泼自在见着,招式由心诀衍出,无穷无尽, 人人不同。雪艳青练成的“地字诀”,招式便是她自行颖悟,再与姥姥补益修正 而得。染红霞自姥姥处学了地字一门套路,虽徒具其形,亦略知威力强弱,这 “咫尺八垓寸万象”乃其中杀着,摒弃花巧,纯以力量决胜,寸劲中包罗万有, 咫尺间可定八垓,故尔得名。 万劫刀兀自插于壁间,黄缨手无寸铁,眼看要被拍成一滩肉泥,蓦听雪艳青 一声惨呼,左肩伤口爆绽,鲜血狂喷,溅得雪面颈间殷红点点,分外凄艳。 这一下重创加剧,饶是骁勇绝伦的玉面蠕祖,也难撑持,长枪脱手向后瘫倒。 众人不及回神,眨眼乌影一晃,雪艳青已被一名矮小老人扛至望台底下,正是蚕 娘随身的四穷童子之一。 那老僮儿站着都没雪艳青跪着高,地虎背着天龙爬楼梯,模样十分滑稽。 适才黄缨以“不复之刀”贯穿雪艳青肩胛,伤口看似细薄,以雪艳青坚毅, 犹能负伤出手,然而刀气实附于创口,并未消散。雪艳青一运功力,两股异种眞 气撞击,引发气脉反应,被“不复之刀”贯穿处,遂成眞气暴冲的出口,才造成 大量失血。 胡彦之遇过碧湖的“不复之刀”,比劲力之刁钻,抑或空手使之这两处,俱 不如黄缨,暗忖:“看来刀尸适性,亦是人人不同。观小妹之根基,胜过黄缨丫 头甚多,化身刀尸时,却明显是黄缨胜过了她。” 蚕娘出手相救,染红霞略微放下了心,转头见远处黄缨神情空洞,怔怔立于 万劫之前,虽保住一命,却如行尸走肉般,也不知日后能恢复否,心中酸楚,几 欲落泪。总算她性格坚强,不愿在恶人面前示弱,咬牙忍住。 鬼先生立于方塔之上,环视全场,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但以结果论,七玄 共主的大位终究是落入囊中,益发觉得自己见招拆招、随机应变的本领,丝毫无 愧于这架龙床,不禁踌躇满志:聂冥途虽未全复,牵制染红霞和二弟却是绰绰有 余;游尸门一系已无战力,天罗香只蚯狩云一个能打,以她城府之深,此际大概 也没有独撑大梁的打算;雪艳青与南冥恶佛双双重创,暂无起身再战的能耐,恰 恰省却鬼先生出手压服的麻烦;漱玉节摆脱了薛百滕这条拦路老狗,目前与自己 是一边的,也没有什么问题。阴宿冥则一直都不在他忌恽提防的名单之内。 连最棘手的蚕娘,靠古木鸢的锦囊计买空卖空,居然也能稳住,令鬼先生不 得不佩服此人算无遗策;比起乱七八糟、老是白费工夫的“平安符”阵营,直有 天地云泥之别。 形势再度逆转,掌握大局的权柄,重又回到鬼先生手里。 “看来,妖刀万劫之归属,眼下应无异见了。”他对身畔一使眼色,黄缨忽 然睁大了美眸,娇躯一震,软软瘫倒,纤薄的背脊起伏甚微,明显就是体力透支, 损及精元的模样。若放着不管,少女的生命迹象将越来越弱,慢不过一两日,快 则几个时辰内,突然间就断了气息,也不奇怪。 “阿缨!”染红霞本欲上前,无奈狼首拦路,半化兽形的青皮怪物乜眼狞笑, 扬声道:“胤家小儿丨横竖这肉娃娃也用不久啦,坏掉的少女五十收……啊不是, 不如给老狼罢。” 既有要求,便能条件交换。鬼先生正愁他不开口,乐得心花怒放,面上却不 露声色,怡然道:“狼首与敝门,皆属七玄同盟,同气连枝,不分彼此;互通有 无,岂有不可?待此间大会结束,本盟主便以此姝相赠,狼首可自行携去,或于 祭殿内另觅雅室温存,亦无不可。” 这话说得露骨,是为免聂冥途反复。果然江湖混老的狼首哈哈大笑,只吐出 两字:“……成交!”便算是缔结了盟约。 鬼先生自方塔跃下,看都没看一眼,信步跨过昏厥少女的身体,自墙面取下 万劫,拾级而回,转头笑道:“漱宗主若无疑义,还请上祭坛来。”漱玉节略一 迟疑,终于还是双持刀剑,随后登塔。万劫、食尘、玄母三锋齐落,方塔第一层 的七座祭坛亮起橘赤晕芒,七柄圣器嗡嗡共鸣,蓦地塔底“轰”的一响,众人抬 起视线,这才注意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平滑壁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王座,俱都露 出惊疑之色。 鬼先生料不到竟有忒好的戏剧张力,暗赞巨响来得及时,否则众人发现七柄 圣器齐齐归位后,其实不会有什么事发生,说服力不免要大打折扣,清了清嗓子, 朗声道:“如今圣器齐聚,代表在场众人,皆同意七玄结成一……”又轰然一震, 打断了他的讲演。 这回众人总算瞧清楚了,声音与震源应来自王座之后。第二声震响爆出时, 除了鬼先生说话,没有任何人做什么动作;依此推想,头一声巨响,或与七器归 位无关,而是王座背后另有蹊跷。 鬼先生不免尴尬,正欲打个圆场,第三声轰响再出,王座顶端落尘簌簌,媚 儿恰恢复到能撑起半身的地步,替众人喊出心中疑惑:“……是不是后头有什么 要跑出来了?”她在南陵可是养有象兵的,这种体型庞大的异兽虽然性子温驯, 偶尔发起狂来,却也能撞倒屋墙兽栏,沿途踩死人畜无算。莫非王座后的空间里, 也有头发狂的大象? 鬼先生难以回答,却不容王座有什么闪失,施展轻功掠去,一探究竟。 谁知才上到第二层,塔顶“喀喇喇”一阵机括响,王座竟转入壁中,谁都看 得出这墙竟是堵活门。随之转出的,竟是一名白衣飘飘、明眸皓齿的绝色丽人, 身段婀娜、秾纤合度,当眞是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众人无不愕然,剎那间 竟生出“天仙降世”的奇异错觉。 鬼先生平生多识美人,他的母亲本就是倾国艳色,足以顚倒众生,然而,即 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除却母亲不算,此姝无论容貌、身形、气质,乃至整体予 人之感,堪称登峰造极,“一颦倾城”云云,约莫如是。 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给了他莫名的熟悉感。 并非容颜曾见——拥有过目不忘本领的鬼先生,确定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甚至连五官轮廓,记忆中都不曾有过相似的印象——而是某种莫可名状的怪异直 觉。 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才想起双方分据高下,足有半层塔高, 气势上就输了老大一截,于己甚是不利,正要点足掠上,顺便试探来人底蕴深浅, 不料那仙子般的白衣美女自阶台上轻飘飘跃下,落地的瞬间,壁后再度“轰!” 传出巨响,但她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倒像纤足点地,所在处亦为之震动一般, 众人虽明白此非女子所致,却不禁神为之夺,齐齐仰视,除了蚳狩云之外。 鬼先生处处失先,心中气恼,咬牙狠笑:“尊驾是何人?擅闯七玄盟会,意 欲何为?” 女郎抿嘴一笑,风华动人,低垂着弯翘浓睫,分明未正眼投来,动听的语声 以及那股旁若无人、姆妈自华的雍容气势,却像一柄艳丽的巨矛般贯穿了他,连 血肉残迹都摊如烂红牡丹,美得令人心折。 “不认识我的话,你凭什么做七玄盟主?不如……让我来做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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