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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转帖]《妖刀记》卷37 由 lurkerchen 于 2014-08-01 3:13 第百八九折 粪土为墙,岂可镘圬 明栈雪的身份,便在天罗香内部,亦是秘密中的秘密,髙层知情者如祇狩云、 雪艳青等,俱都秘而不宣,绝口不提。 狐异门的情报网络四通八达,兼有“姑射”所掌握的、各种台面之下绝不流 通的隐密讯息,却独独漏了这位蘅青姑娘,原因无他:天罗香先代门主的一切, 本就被姥姥等高层刻意隐藏,身故后,其存在更随之彻底埋葬,关于他有过两名 徒儿的事,随骨干凋零,早已无人知晓。 所幸鬼先生当年在濮嵋分舵,从垂死的天罗香护法左晴婉口中,得到这条珍 贵的线报。 盖因先门主昔日起居,多不出北山石窟,除了照拂生活的婢子,连寻常门人 也难见。左晴婉当时年纪虽小,恰是服侍先门主的小丫头,故尔知悉。 师父身故后,雪艳青再未见过明栈雪,此际遥见,只觉眉目依稀,丽色却倍 于青春少艾时,明艳动人的程度,竟有些不太眞实,不禁微露迷惘,一时间不知 该说什么。 倒是明栈雪落落大方,抿嘴嫣然:“妳好啊,师姊。咱们好久没见啦。”转 视望台另一侧,怡然道:“姥姥身子大好啦?那我可就放心了。前度相会,咱们 没怎么聊,待得此间事了,再同姥姥叙旧。”蚳狩云拄杖而立,嘴角含笑,神情 看不出变化,却也无意接口。 鬼先生心中一动:“她是……雪艳青的师妹?那闺名”蘅青“的女子?”知 道来历,便容易应付了。黑衣青年虽不愿仰视女郎,此际却非打草惊蛇的时候, 忍着心头不忿,朗声笑道:“在下狐异门”鸣火玉狐“胤铿,蘅青姑娘有礼。” 女郎噗哧一笑,眸中却无一丝笑意,衬与她千娇百媚的绝色容颜,更显冰凉。 “你叫我明栈雪罢。我现在用这个名儿。” 场内一远一近两名女子闻声抬头,面露诧异,却是染红霞与符赤锦。 明栈雪心想:“这坏小子终究说了我的事。”这原也在她的意料中。耿照忒 多红粉知己,只同这两位提过,算是口风紧的了,却不知说到什么程度?明栈雪 想象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尴尬模样,不禁哂然,对着二姝微一颔首,权作示 意,并未失了风度。 然而,纵以明栈雪之绝顶聪明,也不知耿照口风之牢,远超过她的估算,只 曾对宝宝锦儿一人倾吐,对染红霞说起离开朱城山后的诸般奇遇时,刻意隐去了 她的姓名未提。 当日在不觉云上楼,阿傻越众申冤,耿照代为翻译“道玄津”手语,将“明 栈雪”之名示以席间宾客,虽仅仅是音译,但阿傻的故事委实太过悲惨,令人印 象深刻;若教染红霞知晓自己是向阿傻那狠心恶毒的大嫂学的武功,怕有十张嘴 也难解释。 符赤锦知这位“明姑娘”不仅仅是耿郎的启蒙恩师,为他一身高强武艺打下 基础,更与他双修碧火功,有过肌肤之亲,关系不同一般。她既是天罗香出身, 此际忽然出现,定与耿郎脱不了干系,兴许是受托前来助拳,按说武功还在耿郎 之上,己方又添强援,不由得精神一振。 染红霞却是神色古怪,见明栈雪容貌过人、气质高贵,连身为女子的自己, 亦不禁生出“我见犹怜”之感,难怪能以色贾祸,令阿傻兄弟双双沈沦,心中暗 忖:“虽难排除同名同姓的巧合,证诸阿傻之遭遇,这名天罗香出身的绝色女子, 恐怕眞是他大嫂。”一瞥胡彦之,见他面色沉落,显也想到了一处。胡大爷毕竟 江湖混老,盱衡眼前形势,不宜多树敌人,略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声张。 另一厢,鬼先生见蚳狩云对明栈雪不冷不热,想起月来天罗香多处分舵遭人 挑灭的情报,据林采茵回报,只知是一名极厉害的明姓女对头所为。“明”这个 姓氏不算特别,但在天罗香一处,要一气撞上两名互不相干的明姓女子,却也不 易,见了蚳狩云的反应,更无疑义:“此女返回东海,专向旧日师门寻仇,未必 便与我作对。”转念又想:“她若能自行进出冷炉谷,恐怕……血誓书便在她身 上。” 他由秘阁典籍知有血誓书的存在,但只知天罗香代代须与禁道交换血誓,以 保门户之安泰,却无法知晓血誓书与《天罗经》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连。 若明栈雪身怀血誓书,那么针对天罗香的屠戮之举,说不定非是寻衅,而是 自保……无论如何,敌人的敌人总是朋友,能拉拢过来,自是最好。 “原来是明姑娘。”至此形势明朗,鬼先生确信双方并不对盘,好整以暇。 “以明姑娘的身份,若要一争七玄盟首,原也使得。却不知此际明姑娘,能 不能代表天罗香?” 明栈雪避而不答,径行笑问:“……我的身份?我的什么身份?” 鬼先生道:“妳能自行出入至此,已是持有血誓书的最好证明,而持有血誓 书之人,自然只能是天罗香眞主了。我召开大会之前,并不知蛾长老、雪艳青是 窃居大位,僭称正统,故未邀姑娘参加;明姑娘若能得天罗香上下支持,稳坐门 主的宝座,欲角逐七玄盟主,自是毫无问题。” 他这话不惟揭底,另一方面也是暗示女郎:此际冷炉谷在狐异门的掌控下, 要扶谁上位,不过是一念间。“角逐七玄盟主之位”云云,说的恰是反话,明栈 雪若不能明白,谁才是她应该结盟输诚的对象,除非屠尽了天罗香,否则永无入 主冷炉谷之一日。 ——将她们交给妳、任凭妳处置,亦非不可能之事。 这是鬼先生未出口的弦外之音。 明栈雪姣好匀细的柳眉一挑,掩嘴轻笑。“挺不错。寥寥数句,威胁、利诱 俱都说了个全,可惜多此一举,徒然浪费时间。”鬼先生还在评估这名绝色女郎 的本领,是否与容貌一般令人印象深刻,不欲与她破脸,从容道:“姑娘这话, 请恕在下不能明白。愿闻其详。” “能吃你这套的,本就不是値得认眞的对象;眞正棘手的人物,你可曾恃此 成功,一一摆平过他们?聂冥途就不吃你这套,阳奉阴违、反复不定,搅得你手 忙脚乱的;祭血魔君算是与你合作无间了,但我猜也不是听了这套废话,才站在 你这边的罢?你的话术眞有用,何须挟持游尸门的人质,设计攻陷冷炉谷?” 明栈雪说得慢条斯理,所举却无不是条理明晰,衬与她不愠不火、优雅动听 的语声,纵以鬼先生之嘴快,竟无一言以驳,面上青一阵红一阵,咬牙一径狠笑。 “你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服你么?”明栈雪可没想忒容易便放过他,悠 然笑道:“因为他们看透了你的无聊。你所做的一切,有用的不过是多此一举, 即使不做,本来也都能起作用;没用的,做得再多依旧是不生效用,而你却一而 再、再而三,乐此不疲。看在众人眼里,有什么比这更傻的? “合并七玄,可以霸道为之,领狐异门之精兵,明刀明枪,铁血攻伐;此虽 下策,但胜者为王,乃是天经地义,服力不服理,谁来皆须低头。要不,于此间 设下擂台,比剑夺帅,光明磊落地决出一名头儿来,虽是中策,亦不失正道。 “上上之策,可效你父胤丹书,抛弃肮脏污秽的手段,以德服人,纠合群力, 无论成或不成,总能留下王道之名。可惜,你不行霸道,代表对自身的实力毫无 自信,焕发于外,人皆不服;假大会之名义,乍看欲行正道,却无磊落一决的胆 魄,手段频出,不干不脆,岂能不落笑柄?最后,丑事都做完啦,居然还想摊上 个王道的声名,你究竟是蠢到了何种境地,居然以为这样能够成功?” 全场悄静静的,彷佛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也不知过了多久,蓦地响起 掌声,却是聂冥途抚掌摇头,难得连一句刻薄话都没出口,似不想稀释这番话的 杀伤力,品味再三,余韵无穷。 她以优雅动人、略带娇慵的口吻娓娓道来,刺耳之至、轻蔑之甚,远胜世上 一切污言秽语,偏又入情入理,头头是道。鬼先生再难隐忍,勃然色变:“明栈 雪!妳一个反出门墙、四处屠戮宗门的外人,跑到七玄会上大放厥词,将七玄群 英至于何地?妳——” “又错!”女郎咯咯娇笑,轻易打断他的低咆,扬眉道:“怎就是学不会呢? 资质忒差,诚朽木也!这种时候该做什么,我示范给你瞧瞧!”衣袂微动,宛若 谪仙落银河,双掌一并,泼剌剌地扑向鬼先生! 鬼先生早动了杀意,手按刀柄,却不忙出招;本拟女郎落至身前,珂雪宝刀 蓝芒一掠,将她拦腰横断,教这妄逞口舌的贱妇吃尽苦头,却求死不能,方能稍 解心中之恨。岂料一刀掠出,女郎飞仙一般的形影忽然消失,身侧温香袭至,鬼 先生未及回身,脚下飞转,挪避的同时连出三式,晶芒如蛇窜,无一不是“天狐 刀”的精妙招数。 女郎如有天心通般,无论奇锐的晶刃如何刁钻,婀娜曼妙的身形在蓝汪汪的 刀芒间乍现倏隐,似无实体,珂雪刀却只能扫断残影,连她一根头发都碰不着。 鬼先生自己便是轻功的大行家,明栈雪身法再快,也决计不能胜他这许多,心念 电转,登时会意:“是了,她定练有一门长于感应的奇异功法,能料敌机先,见 微知着,用于被动防御,总能快我一步避开要害;一旦采取主动,却无如此优势。” 加紧攻势,不让女郎缓出手反击,左掌忽自刀芒中穿出,连圈带转,左推右挪, 与刀路并非相辅相成,而是各自为战,各不相属,却又全无扞格干扰的问题,彷 佛左右半身一分为二,双边轮战明栈雪。 这等“分心二用”的奇能全无道理,直是闻所未闻,明栈雪以碧火神功的先 天胎息预测“天狐刀”的刀路,却防不了他左掌点拍挑捺,异军突起,剎那间似 是陷入以一敌二的局面,偏偏其中一人的攻击碧火功若非全无感应,便是感应与 实际面临的招式不符;犹豫之间,形势大大不利。 而鬼先生的杀着却还不只如此。 远处台间,雪艳青只觉他左手所使,无比眼熟,看明栈雪拆解片刻,要说刁 钻诡异,比之右手的天狐刀颇有不如,不知怎的却令女郎险象环生,只消她认眞 专对左半招式,就特别容易受珂雪刀压制,蓝汪汪的刀芒接连批下衣角发毛,观 战众人的手心里,无不捏了把冷汗,只姥姥眉头越蹙越深,似看出了什么端倪。 雪艳青毕竟是天罗香第一高手,“武痴”之名绝非幸致,心念一动,惊叫道: “这是……本门的武技”洗丝手“!” 鬼先生稳占优势,百忙中犹能分心还口,邪笑道:“纸长老已奉我为天罗香 之主,冷炉谷举门投降,尽在我之掌握。区区武技,岂能难得倒我?” “洗丝手”虽非什么上乘的武艺,却是天罗香诸般外门之基础,推挪运化, 以柔克刚,尤利于身娇力弱的女子修习,向来是七玄中极具标示性的武学。鬼先 生所使,非只是徒具其形而已,他在授与染红霞《玄嚣八阵字》招式的同时,也 悄悄观察纸狩云的应对拆解之法,将招形、劲力运使的特征等,俱都深深刻于脑 海,信手翻过谷中所藏内功秘笼后,这路手法于他已无秘密可言。 明栈雪渐趋不利,鬼先生益发嚣狂,套路连变,左一招“狼荒蚩魂爪”、右 一式“碎骨金轮”,竟都是先前场中拼搏,各人曾使的绝招,纵无正宗心法推动, 光是凌厉的招式,亦足以使人眼花缭乱。 聂冥途喃喃道:“他妈的!胤家小子邪门。老狼怎不记得收过这个徒弟?” 媚儿气力略复,撑持起身,见鬼先生一记“凭虚御龙落九宵”直盖明栈雪脑顶, 却是以刀使之,一霎间产生错觉,以为灿蓝刀芒将女郎千娇百媚的脑袋瓜子卷飞, 咬牙怒道:“学人路数,好不要脸!有种你就用自家的武功,使旁人的武技算什 么?” 鬼先生笑道:“本座欲为七玄之主,自当诸门兼通。鬼王若于《役鬼令》有 甚不明,日后归于本座麾下,尽心办差,本座亦可指点一二,绝不藏私!”媚儿 迭声吐唾,恨不能如大奶妖妇般隔空伤人,好歹也喷死了他。 鬼先生长声大笑,运起十成功力,双手间招式转换,已超脱掌刀之限,以掌 使天狐刀,以刀使役鬼令,忽又屈指成爪、刃作钩镰,双手同使蚩魂爪与破魂剑 ;及至袍襕骤扬,一条倏然旋出的腿鞭使出五帝窟的武功时,明栈雪已非以一敌 二,根本就是独对三名敌手了,虽不致左支右绌,明显已落下风,稍有不愼,便 是兵败如山倒。 染红霞与符赤锦交换眼色,心下骇然:“……遭遇这等怪物般的对手,该怎 生应对才好?”世上不乏可分心二用的奇才,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如使规矩, 总还是听过的,但一心三用……却又如何能够? 媚儿越看脸色越沉,回顾染红霞道:“妳还能打么?我们俩上去帮手,应该 不算一打三罢?”染红霞苦笑摇头,不知是回说“不算”,还是气力未复,难施 援手之意。 鬼先生施展绝学,本就打算以此震慑全场,任何人自忖武功与他在伯仲间的, 亦知绝非是两名鬼先生连手之敌,况且此人似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外门武功一经 入眼,竟能信手使出,威力不逊本家;打得越久,被盗取的招式越多,胜负消长 自不待言。 自他露出这一手,漱玉节、聂冥途,乃至老虔婆蚳狩云俱都面色凝重,显然 心中盘算无不翻了两番。鬼先生正自得意,忽听塔下一人道:“他变换招式,不 过掩人耳目而已,牵制妳的,还是左边的”洗丝手“。妳一心与他拆解,身法、 路数俱失灵动;若非他对”洗丝手“的掌握还不够通盘,早已抢在妳前头。”却 是经蚕娘敷裹妥适、重回场中的雪艳青。 鬼先生心头一凛:“此妹不愧”武痴“之名,竟看出我之盘算!” 明栈雪从他一使洗丝手便落下风,盖因这路手法乃天罗香拳掌外门之根本, 鬼先生正是要她陡然间一见、本能拆解起来,行动便容易预测得多;至于分心三 用、分使各家绝学等,不过虚晃一招,若明栈雪全不理会,专心攻击或闪避,战 况决计不致这般一面倒。 但困局已成此消彼长,女郎就算明白过来,此际也难脱身。却听明栈雪笑道: “妳总是这样,好不知趣。妳有没有想过,他对洗丝手的掌握,为何不够通盘?” 洗丝手不是什么上乘武艺,鬼先生本无掠夺之意,是对上明栈雪后,才从记 忆中撷取祇狩云运使的片段为己用;除此之外,明栈雪的拆解应对之法,亦一点 不漏地映入鬼先生脑海,转化为牵制她的手段——但反过来说也完全能够成立。 藉洗丝手来限制对手行动的,也可能是迄今未失的明栈雪,鬼先生在不知不觉间, 仿效女郎施展的洗丝手招式,等于落入她刻意构筑的陷阱,难怪迟迟无法将她拿 下。蓦听伊人笑语,丝毫不像屈居劣势的模样,鬼先生的心头一阵不祥,暗忖道: “莫非……是她算计于我!”大惊之下,变招不及,女郎曼妙的身段再度迭影发 散,化实为虚。鬼先生刀掌腿风尽皆落空,连余光都追不上她的动作,直觉那温 香的娇躯转至身后,头皮发麻:“……我命休矣!”豁尽余力向前一挪,回身出 掌,“砰”的一声双掌相交,玉人绵软的柔荑触感绝佳,劲力却轰得他气血翻涌, 几欲呕红。 明栈雪这掌明显未尽全力,藉势滑开,只听一旁白玉刀座下一声闷哼,女郎 翮然跃下方塔,随手将一物收入怀中,点了黄缨周身大穴,将昏迷不醒的少女横 抱起来,嫣然道:“都说你蠢了还不信,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能怪谁来?” 鬼先生一张俊脸胀得血红,奋沩调息,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一瞥刀座后的祭 血魔君身形委顿,单手抚胸,吐息粗浓紊乱,似是伤势加剧;印象中明栈雪在飞 落方塔之前,裙角曾微向后扬,魔君吃她一脚,没死算是命大。视线一路下移, 在他空空如也的双掌间几度巡梭,心头一惊,低声斥问:“……号刀令呢?” 魔君连摇头的气力也无,扶墙坐正,勉力调息。 “没用的废物!”鬼先生咬牙切齿。魔君无意还口,但周身透出的轻蔑不屑, 分明清楚地告诉他,在魔君心目中,谁才是眞正的废物。 鬼先生的直觉一直都是对的。无论明栈雪的武功高到何种境地,血肉之躯毕 竟有其极限,在轻身功夫之上,两人差距甚小,以命相搏,或能于毫厘间分出胜 负,夺物并全身而退却没有这么容易。 ——自始至终,那个女人的目标就是号刀令。 明栈雪耍着他玩,不仅令他当场出丑,还诱使他得意洋洋地说出狂妄的言语, 现在想来自己就跟傻瓜一样,方方面面落实了她那不留余地的尖刻讽刺。每双投 来的眼神,不是透着轻视鄙夷,就是讥讽他被玩弄于鼓掌间而不自知……漱玉节 的美眸之中,甚至透着一缕淡淡的失落与责备,彷佛野心为他的丑态所连累, “七玄之主”云云,终究是梦幻泡影,而这一切都该由他来负责。 然而最令他难以忍受的,却是染红霞眼里的悲悯。妳那是什么眼神?永远和 弱者站在一边的“万里枫江”……妳把我当成了什么?弄坏玩具,却一筹莫展的 小毛孩么?轮不到……愚蠢的婊子,怎由得妳来同情我! 黑衣青年握紧双拳,浑身簌簌发抖,怒火正一点、一点呑噬着他仅存的理智。 他开始后悔,没有用对付孟庭殊的法子,来好好“处置”染红霞一番,将她引以 为傲的清白和自尊,连同膝盖脚踝齐齐碾碎,教她的余生都只能在残破的身体与 意志中茫然漂浮,再也爬不起来——“这台子戏你若还想演下去,”明栈雪动听 的语声将他唤回现实。“我乐意奉陪。如你所见,我挂心的已处理好了,接下来, 我们可以玩得很尽兴。啊,差点忘了说,耿照是我可爱的徒弟,无论你对他做了 什么,我都将加倍奉还。”将黄缨轻轻搁在染红霞身边,信手比划两下,竟是他 方才使的一式“天狐刀”,虽是徒具其形,却维妙维肖,显也具有寓目学招的本 领。 而“可爱的徒弟”一语,毕竟坐实了染、胡先前的推想,两人交换视线,在 彼此眼底都看见极复杂的神色,一时无语。阿傻与老胡、耿照同历患难,说来是 过命的交情,毁家之仇,不共戴天,耿照却拜了他那心肠恶毒的嫂子为师,日后 这笔帐怕不易算。 鬼先生鬓边沁出冷汗,面上巧妙的易容油粉渐有些消融。 女郎轻咬红唇,似笑非笑,明明一个字都没说,却带给他难以言喻的压力。 ——无论力量或智慧,你都不是我的对手。 ——你会的那些小玩意儿,于我不过杂耍嬉戏。 他并不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平生所识,武功凌驾于他的,信手拈来便有好 几位,但无论面对多么高强的敌人,鬼先生都有“以智取之”的自信——直到明 栈雪出现为止。那双堪称“倾城倾国”的美艳瞳眸里,闪烁着他看之不进的谜光, 只能凭借本能察觉危险,对于其危险的程度,黑衣青年极其罕见地无法想象。 (就像……就像母亲一样。) 明明容貌特征无一丝相像,美丽的女郎却有着一股宰制全局的强大气场,在 她面前,鬼先生彷佛被蛇牢牢盯着的青蛙,其狡智较他所想的更狡猾,残毒处亦 然,越美丽便越叫人喘不过气来,一如母亲——那股藤鞭将落未落、背脊一阵酥 痒的悚栗感忽然涌起,仇人的名单差点冲口而出,他撮紧拳头,直到平钝的指甲 刺入掌心,鲜血几涌,才未失态。鬼先生一贯看不起女人,与几近于完美的母亲 相比,这些个庸脂俗粉不过是会走路、会说话的一团蜜肉,腥腐黏腻,一见他便 迫不及待荐身席枕的下贱更是令人作呕,唯有尽情蹂躏她们、作贱她们,将其利 用价値榨取一空,才能稍稍平复他在面对母亲时的自惭形秽。 狐异门的传统,不讲长幼尊卑,唯强者居首。从小到大,他曾无数次反抗过 母亲,想将她撵下宝座、夺过权柄,甚至强占她那丰熟绝艳的极品身子,狠狠发 泄贮溢过剩的青春苦闷……然而,这一切已不复记忆,只有身体记住了责罚的屈 辱和痛楚,时不时令他自梦中惊起,抹下满额湿冷。 面对母亲,他毫无胜算。面对明栈雪也是。 现在,他明白初见她时,那股异样的熟悉感是什么了。 她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你替七玄同盟,创造了一个绝佳的条件。”恍惚回神,明栈雪巧笑倩兮, 轻移莲步,径朝方塔款摆而来。在旁人看来,她玲珑浮凸的背影简直美不胜收, 无论是旅装腰缠如细柳,抑或绷出裙布的浑圆臀瓣,俱都完美无瑕,宛若图画; 然而,直面她全身上下最最完美的俏丽脸孔,鬼先生却是唇面皆白,彷佛对着什 么恐怖的物事。 “……那就是”共同的敌人“。拜你那些个卑鄙手段所赐,在打倒你之后, 七玄才有了结盟的基础,开始思考抵御觊觎的必要性,非惟是对七大派的挑衅与 复仇而已。”女郎娇笑道:“而打倒你的人,将成为七玄同盟的共主。” 鬼先生忍不住呻吟出声。 母亲就说过这样的话。即使措辞、语气大不相同,一瞬间,女郎绝美的容颜 仍与那张他又爱又惧的面孔迭作一处,竟无扞格。 隐身幕后、一手掌握狐异门大权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不赞同“姑射”的七 玄合并计划。与她的长子不同,胤野是从这个构想之后,才开始强烈地怀疑起古 木鸢的动机来。 “自然是复仇了。”胤铿强抑心中的不耐与焦躁,没敢泄漏分毫。“武烈驾 崩前,他便给驱出平望,大权旁落,在东海赋闲几十年;以他的名望才干,岂能 耐得住寂寞?东海不乱,慕容柔不除,一点儿机会也没有,三乘论法逼反慕容, 七玄合一兴乱于江湖,双管齐下,才有点干大事的模样。” 母亲只淡淡看他一眼。 “你确定七玄合一,江湖必乱?” “以孩儿的本领,想乱就能乱。”他的得意只张扬了一霎,才嗅出母亲没有 开玩笑的意思,赶紧闭口。多年来狐异门不是没有准备,揪合七玄为父亲复仇、 洗刷冤屈的计划,母亲不知写过多少个版本,为什么由他口中说出时,得到的永 远只是质疑和犹豫? 因为是我,所以才不行么?因为我自始自终都不是胤丹书,所以永远都不可 能赢得七玄的支持么?一(胤丹书已经死了!) 狐异门当年的凄惨收场,还不够说明他的失败、显现他的愚昧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儿都这样,宁可被一个再也使不上力的死人束缚,奉他那套 早已失败的王道邪说为圭臬,幻想那从未实现的大同世界有多美好? 为什么连个尝试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哈哈哈哈……”黑衣青年仰头狂笑,衬与俊美的容颜、挺拔的身形,透着 难以言喻的末路狂人之感。曾睹胤丹书之崛起与岭落,此际薛百膳听他宛若哭嚎 的大笑,心中五味杂陈,不禁隐生一缕凄恻,暗自摇头。 “蚕娘前辈,”明栈雪人到方塔阶下,忽然回眸,笑吟吟道:“想到胤丹书 与前辈之渊源,还是先问一声为好。我……能杀了他么?” 藕纱中传来淡淡笑语。“能带蚕娘找到古木鸢,任凭处置。” 明栈雪咯咯一笑:“蚕娘放心,包在我身上。”霍然回首,娇笑倏凝,周身 气流一滞,身形将动未动,哪怕下一霎眼便出现在鬼先生身后,也毫不奇怪!鬼 先生却恍若不觉,倒拖珂雪,两个跨步掠上第二层祭塔,回身时高举宝刀,青芒 映亮了他狰狞的面孔,赫见青年眢目咧嘴,全无颓唐之色,“铿”的一声,珂雪 插入三座司祭玉台当中的那一座,直没至柄,刀身放出豪光,整座祭殿为之一晃, 穹顶簌簌落尘! 明栈雪正欲一掠而上,忽然全身脱力,天旋地转,直挺挺仆倒;再睁眼时, 满殿的照明青光,转成与刀座下同色的橙红光芒,所有人皆倒地不起,除了眼前 得意狞笑的鬼先生。 “即使是君临天下的龙皇玄鳞,也留有对付臣下的手段。”青年蹲下身来, 捏着她尖细姣好的下颔,像要扳断纤长的雪颈一般,一点、一点将那张布满错愕 与不甘、咬牙切齿的美丽容颜抬起,怡然道:“只有这点妳说对了。王道自古皆 横霸,我早该拿出雷霆手段,一个个将妳们压碾过去。错把诸位当人,的确是我 之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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