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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送交者: 寻梦星空[★★声望品衔10★★] 于 2016-07-01 13:55 已读 6163 次 2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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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六朝云龙吟34 由 寻梦星空 于 2016-07-01 13:54

第四章

  秦桧与班超从兰台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诸侯的王府都有定制,建造时的式样图须经朝廷审核,以免逾制,兰台也
有留存。」班超道:「属下与秦兄翻阅多时,胶西王府的式样图上,并无西井的
痕迹。」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会不会是后来挖的?」

  秦桧道:「这就难说了,须得实地看过才知。」

  「算了,胶西国太远,眼下是顾不得了。」

  放下此事,程宗扬将下午与程郑的商谈说了一遍,然后道:「班兄,这章程
的事,就拜托你了。」

  班超道:「属下此前并不通商科,所拟章程只怕是闭门造车。」

  程宗扬笑道:「以班兄的才华,一个章程还不是小事?」

  「秦兄才能远胜于我,又追随主公日久,章程之事当非秦兄莫属。」班超坦
然道:「班某并非藏拙,章程事关商会的根本,一旦有误,班某名声倒在其次,
只怕误了主公的大事。」

  「汉国与晋宋风气大不相同,我们来定只怕与实情不符。」程宗扬道:「别
人我信不过,还得靠你了。」

  主公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可见知遇之恩,班超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豪情,朗声
道:「既然主公信重,属下敢不从命!」

  班超去见程郑,商量章程之事。秦桧道:「主公为栽培班先生也算是煞费苦
心了。」

  「这边钱庄布局下来,我们在汉国的局面已经仅次宋国,只靠程大哥一人肯
定忙不过来,只好硬逼着老班上马了。」

  程宗扬跪坐得难受,索性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见到徐常侍了吗?」

  「见了。徐常侍颇为过意不去,拉着我说了半天话。他提到那天本来想找昭
仪,替主公敲敲边鼓,谁知又闹出封侯的事来。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也无计
可施,只说再等等,看是否还有转机。」

  程宗扬笑道:「老徐也算有良心的。」

  「属下今日入宫,还遇到一个人。」

  「谁?」

  「师丹。」秦桧道:「我们在庭中聊了几句,倒是听到一个消息……」

  他停顿了一下,慢慢道:「天子召见师丹、何武二人,询问限田之事。」

  程宗扬蓦然停住脚步,「刘骜这就想对付豪强了?」

  「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秦桧道:「刘骜此人器量褊狭,尤
恶臣下以大义为名,行谏阻之事。朝中为封侯之事争议不绝,已经触了天子的逆
鳞。再加上算缗一事,权贵世家处处插手,从中大肆渔利,以天子的脾性,岂能
咽下这口气?」

  「刚开始收拾商贾,接着又拿豪强开刀,他以为自己是三头六臂吗?」

  秦桧道:「六朝君王中,以汉国天子威权最著。诏令一出,群臣俯首。即便
丞相、三公之尊,被天子赐死的,也比比皆是。」

  程宗扬默然良久。晋宋两国的君主比起汉国天子的强势,不啻于云泥之别。
别的不说,单看宫室的壮丽,就知道汉国天子的威严显赫。吕雉虽然垂帘多年,
但天子权威尚在,刘骜在这种传统下继承帝位,一意孤行毫不奇怪。

  程宗扬沉下心,问道:「长伯现在到了哪里?」

  「按照路程,今晚能到伊阙,明日午时前后入城。」

  「让老匡准备一下,明天去舞都。」

  「只怕有些仓促。」秦桧道:「连日奔波,人困马乏还在其次,那些马车少
不得要检修一番。」

  六朝的马车没有橡胶轮胎,即使天子礼敬贤者的专车,也不过是在车轮上扎
上蒲草,即所谓的安车蒲轮,道路也是土石路,车辆行驶中受到的冲击力极大,
长途跋涉,对驭手、马匹、车辆都是考验。程宗扬也是考虑到这些,才让吴三桂
等人休息,换留守的匡仲玉去舞都。但人可以轮换,那些可以运送金铢的四轮马
车却换不了。

  「安排好修理的人手,最多一天,后天必须走。」

  「主公要把合德姑娘送走?」

  「天子真要下令限田,然后就是封侯,接下来恐怕真送一道诰封过来。她留
在这里风险太大,还是去舞都好些。」

  「合德姑娘若是留在这里,我们与长秋宫说话更方便些。」

  秦桧说得很含蓄,但话里的意思程宗扬听懂了。换个说法,就是把赵合德握
在手里,必要时好与长秋宫的主人讨价还价。

  程宗扬玩笑道:「人家姊妹够可怜了,我还是少作些孽吧。」

  秦桧洒然道:「主公吩咐,属下自当遵从。」

  「我去一趟上清观。先把合德姑娘接过来。」

  要接赵合德,随便派一个人去就行,自家主公偏要亲自跑去上清观——居心
不问可知。

  秦桧咳了一声,「左右是一晚的事,不若见过长伯再走。」

  程宗扬虽然挂念观里的美人儿,闻言也只好作罢。

  …………………………………………………………………………………

  「诸王、列侯得名田国中,列侯在长安及公主名田县、道,关内侯、吏、民
名田,皆无得过三十顷……」

  一名文士拿着简册在厅中诵读,他年纪甚轻,头戴高冠,身着儒服,仪表堂
堂,风度翩翩,却是当日在月旦评上大出风头的许杨。

  另一名同样来自汝南的名士廖扶也在座,旁边一个相貌平常的少年,却是吕
巨君。再旁边,是守卫宫禁的卫尉吕淑、颍阴侯吕马、城父侯吕桃、颍阳侯吕不
疑、西平侯吕蒙、屯骑校尉吕让、越骑校尉吕忠、长水校尉吕戟……近二十位吕
氏族人共聚一堂,其中官职最低的也是二千石。坐在中间的则是大司马、襄邑侯
吕冀。

  许杨继续念道:「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关内侯、吏、民三
十人。年六十以上、十岁以下不在数中。贾人皆不得名田为吏。犯者以律论。诸
名田、畜奴婢过品,皆没入县官……」

  许杨念完,厅内静了片刻,然后西平侯吕蒙笑道:「好啊。天子洪恩浩荡,
给咱们每人留了三十顷田地,又怕咱们这点田地养活不了家口,干脆把奴仆也限
定到三十名——这都是天子的恩德啊。」

  这酸话听着都解恨。当下就有人阴声怪气地说道:「这么着大伙都去宫门前
磕俩头?天子洪恩浩荡,咱们该谢恩啊。」

  「就是就是。」

  「谢恩?我哭庙去!」

  「一边待着去!哭也论不到你哭!」

  吕不疑皱起眉头,开口道:「三十顷虽然少了些,但如今国中兼并成风,富
者连陌越阡,贫者无立锥之地。不限制田地,只会使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屯骑校尉吕让年纪比吕不疑还小了几岁,论辈份却是吕不疑的叔父,有这重
身份在,言语间也没什么客气的,当即道:「我就不明白了。那些穷鬼没地,跟
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分我的田地?」

  「就是。」卫尉吕淑附合道:「那帮穷鬼好吃懒做,给他们田地还不是糟蹋
了?我们呢?辛辛苦苦几辈子,拼死拼活才赚下这么点家业,容易嘛我们?一句
话就让我们把田地交出来?天底下哪儿有这种道理!」

  「嫌我们地多,要分田地?」长水校尉吕戟一拍几案,「怎么不先把上林苑
分了啊!那可是几万顷的地,能养活的人多了!」

  吕不疑喝道:「慎言!」

  吕戟气哼哼地往后一靠,不再言语。

  吕让道:「戟儿这话该打。不过话说回来,上面这位……啧啧,前面弄了个
西邸卖官,把太后恨得牙痒。后边又弄了个算缗令,狠敲那帮商蠹一笔,石头都
挤出血来了,我听说少府光金铢就搂了上百万。就这还不知足。又把主意打到咱
们头上——这是没见过钱还是怎么着?」

  吕淑道:「搂得钱多,架不住花钱的地方更多。光是昭阳宫就花了多少?捣
腾那点钱全丢里边还不够。听说又在北边圈地,准备大建宫室。这得多少钱才够
花啊?你们都拍着良心说,人家日子都过成这样了,不放咱们的血行吗?」

  吕蒙道:「放你的血是看得起你!我不管你们啊,反正诏令下来,我们全家
就上街要饭去。脸面?那算个屁!」

  吕不疑道:「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尽说些酸话、怪话、混帐话!」

  吕让道:「就你高风亮节?就你读得书多?就你忠君爱上,就你仁义是吧?
行啊!先把你家的田地、奴婢分了,我看你还得瑟!」

  「你——」

  「你什么你!」吕让拿出叔父的架势,「你给我跪下说话!」

  吕不疑气青了脸,最后硬梆梆长揖一礼,拂袖而去。

  「嘁!」吕让哂道:「读了几本破书,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乡里的野鸡还
知道给她野爹讨个封号呢,这倒好,胳膊肘儿尽往外拐!」

  「说起这事了,会不会是那位心里有气,拿这玩意儿给咱们好看呢?」

  「那还用说?昭阳宫那个,最不是玩意儿!我瞧着,这限田令八成就是那贱
人撺掇的。」

  「不会吧?」

  「怎么不会?」吕让来了兴致,「前两天出的那本《昭阳趣史》你们都看了
吗?哎哟喂,写得那叫个活色生香。我都琢磨着哪天去宫里瞧瞧,那个温柔乡到
底怎么温怎么柔……」

  吕戟嘻笑道:「要不叔叔也使俩钱,趁人出浴的时候瞧个饱。」

  眼看众人越说越不像话,一直没有开口的吕冀咳了一声,「巨君,你来说说
吧。」

  「是。」吕巨君站起身,恭恭敬敬应了一声,然后道:「各位叔祖、叔伯父
的话,侄儿方才也听了。虽然有些气话,但大都是些老成谋国之言。我大汉能有
今日,一是靠的天子圣明,二是靠的群臣得力。天子如首脑,群臣如四肢,凑在
一起,才能共治天下。缺了哪一个,都是国将不国。」

  「这话在理。」吕让道:「真该让不疑那小子好好听听,这才是读书读透了
的。我们世家大族才是大汉的顶梁柱,站在那些穷鬼一边说话,失心疯了吧?有
道是富生仁义,饥起盗心,那些穷鬼就没一个好鸟!」

  「叔祖说得正是。」吕巨君道:「我大汉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只要用
心耕作,不愁温饱。那些贫者哭诉他们无立锥之地,可又怨得谁来?说到底,是
他们好逸恶劳,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咎由自取。」

  「说得对!」吕淑拍案道:「那些刁民罔顾国法,都杀光了才好!给他们分
地,居然也想得出来。」

  吕巨君笑道:「这就是侄儿要说的第二桩了,限田令可没有说分地的事。我
猜不疑叔方才说的,多半是误会了。限田令从头到尾只说了没收田地,可收上来
的田地怎么处置却没提。所以这限田令的意思,没收的田地多半是入了少府。」

  「这我可开眼了,抢了商贾还不够,还要抢咱们?天下都是他的。至于这么
见不得别人好吗?」

  「削诸侯、弱贵戚、抑豪强、掠商贾。」吕巨君微笑道:「这还有什么不明
白的吗?」

  厅中沉默良久,有人恶狠狠迸出俩字,「独夫!」

  一厅人吵了半晌,也没拿出个正经主意,全都是发牢骚。最后众人散去,只
剩下吕巨君、廖扶和许杨三人。

  许杨道:「天子亲政不及半载,先架空相位,视丞相如无物,又赐死赵王,
劫掠商贾,抑制世家,弱枝强干之意决矣。方才公子曾言,天子如首脑,群臣如
四肢。天下者,天子与世家共治之。奈何天子一意孤行,欲集大权于一身。所谓
独夫,莫过于此。可惜厅中衮衮诸公,只图为一富家翁。」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廖扶道:「还请主公早做打算。」

  吕巨君摩挲着手指,良久道:「我去拜见叔父。你们准备车马。」

  许杨道:「去北军大营?」

  廖扶道:「去潼关。」

  …………………………………………………………………………………

  比秦桧预计得快了一些,次日一大早,从舞都返回的车队便风尘仆仆地返回
洛都。

  「……到了舞都,义纵连马都没下,就直接去了游冶台。先点的是邳家那个
少夫人,叫小桃红的,先发恨地弄了几回。又叫来赛玉坠,就是邳家那个小姐,
先弄了她前面,又叫小桃红扒开她的屁股,搞了她的后庭……」

  高智商眉飞色舞地说道:「游冶台如今名声响得很,那小子就跟老鼠掉到油
罐里似的,乐得连衙门都没去。」

  吴三桂接口道:「我听陈乔说,有人告七里坊侵占土地,隐匿财物,状子已
经递了上去,但因为舞都令没有上任,一直压着。」

  「怎么回事?」程宗扬专门告诫过,这回算缗是天子立威之举,算到自家头
上,宁愿多出些钱,也不能落什么把柄。

  「听陈乔说,应该是宁太守当初在舞都得罪了人,七里坊又跟他相关,如今
他一走,就有人对七里坊下手了。」

  程宗扬也没太当回事。毕竟宁成是高升了,眼下又是主持算缗,几句捕风捉
影的言辞,连个浪花也算不上,何况又有义纵在,伸伸手指头就把它按下去了。

  「房子盖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高智商道:「前后五进的大院子,东南角专门起了座楼,如
今已经盖到三层,听说上面还有两层。」

  「盖楼了?还这么高?」

  「是师娘的意思。我听瑶师娘说,以前那里就有座楼,是木头的,被烧了。
云家大爷在世的时候说过,将来重建七里坊,要把楼也建起来。」

  「这楼得盖到什么时候去了?」

  「不耽误的。」高智商道:「云家已经定下吉日,腊月初六。这个月把院子
布置好,师傅月底启程,下个月初到就行。」

  「礼物都送了吧?」

  「送了。瑶师娘我也见着了。」高智商笑嘻嘻道:「还有雁儿姊姊,都盼着
师傅早些回去呢。」

  吴三桂笑道:「衙内还专门去做了半日的饼。」

  「他们做的饼比师傅师娘差远了,不说别的,单是揉面,师傅那一掌下去,
顶他们揉半个时辰的……对了,我还给哈大叔包了几个饼,跟他一块儿都埋地下
了。哈大叔一醒,就有饼吃。」

  「那还能吃吗?」

  「我给哈大叔搁好了,就放在他嘴边,他嘴巴一张就能吃到。」

  「行了行了,你歇着去吧。」

  「那我走了啊。」

  程宗扬知道他是要去哪儿,摆手道:「去吧,去吧。」

  高智商叫上狗腿子富安,撒着欢的去找伊墨云了。

  吴三桂道:「金库是瑶小姐安排的,就设在那座楼底下,两大间,全是用条
石加水泥砌成,有一尺多厚。剧大侠用了一间养伤,另一间放的金铢。孩子不好
住地下,我在旁边找了一间,安置郭靖和延香姑娘。」

  听到这个名字,程宗扬一阵别扭,岳鸟人干的这都什么鸟事?自己还没法儿
对郭解说……

  「如瑶好吗?」

  「还好。就是有些担心主公。」吴三桂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瑶夫人让
我带回来的。」

  程宗扬拆开一看,信上用娟秀的字迹将程氏商会目前的财务状况详细汇总了
一遍,尤其是从年初开始在晋宋两国大规模囤积粮食,由于持续投入,占用了大
量资金,使得商会其他经营业务资金周转风险剧增。虽然眼下从汉国兑换了一批
金铢用来救急,但终非良策。云如瑶建议,鉴于晋宋两国已经出现粮荒,可以停
止购入,转而逐步出售,缓解资金压力。

  看到囤粮占用的状况,程宗扬也吓了一跳,除了占用的资金量巨大,囤积的
数量也极为惊人,其中相当一批是从昭南购买,通过荆溪运到筠州。按照上面的
数字,昭南市面上可以交易的粮食,自己一人就买走了三成。如果不是有申婉盈
在沐羽城操持,只怕昭南早就着手对付自己,控制粮食外流了。

  程宗扬收起信笺,「你也辛苦了,先休息两天吧。」

  吴三桂道:「听老秦说,还要跑一趟舞都?还是我去吧,反正我路熟。」

  程宗扬笑道:「先歇两天,明天再说。」

  既然自己下决心要把赵合德送走,肯定要跟长秋宫说一声,让她们姊妹见上
一面。万一赵飞燕不肯让妹妹远离,自己也不可能把赵合德绑走。

  不多时,昭阳宫传出消息,明日上午,宫里会有人出来。至于见面的地点,
一来不能太远,二来洛都九市都被算缗令的风波卷入,不好再藉着采买出行,因
此最好安排在不起眼的地方,比如蔡敬仲的私宅。

  程宗扬摸着下巴感叹道:「这死太监,还真会钻营……」

  虽然有自己的关系,但蔡敬仲以太后心腹的身份,这么快就能获得赵飞燕的
信任,说明死太监在人际关系上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

  趁时间还早,程宗扬让人给蔡敬仲捎了个信,先把时间敲定下来,然后吩咐
道:「老敖!备车!跟我去趟上清观。」

  大行令的官职被革了,爵位尚在,程宗扬还能乘坐马车,只是少了印绶,看
起来不够气派。

  街面上愈发冷落,平日坊内常见的商贩如今踪影皆无,据说最为热闹的东西
两市,如今也有大批店铺关门歇业,人气一落千丈。街头唯一变多的,就是无业
游民。里面有被遣散的奴仆,也有破产的商贩,或是大冷的天在街头四处奔走,
寻找生计,或是三五成群。

  程宗扬正准备关上车窗,忽然看到街口坐着一个鹑衣百结的乞丐,他双目皆
盲,这会儿盘膝坐在地上,一手举着个破碗向人乞讨。

  「停——别停。开过去。」

  马车略微一顿,又恢复了平常的速度。路过街口时,人影一闪,方才那乞丐
已经钻进车内。

  「五哥怎么在这里?」

  卢景道:「跟老郭约好在这里见面。」

  「郭大侠呢?」

  「去了尚冠里。」

  尚冠里是洛都一等一的里坊,权贵云集,霍子孟的府邸也在其中。程宗扬不
由道:「军报的事?」

  「是当初在书院行凶那两人。」卢景道:「有人见到他们在尚冠里出现。」

  两个游侠少年打着为郭解报仇的旗号,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在云台书院杀死
郑子卿,那一幕程宗扬还记忆犹新。两人杀完人就拍拍屁股走人,不仅没有按规
矩留下人顶罪,还把黑锅扣在郭解头上,这也是郭解被族诛的引子之一。

  事后郭解追究过一段时间,但没找到他们的下落。没想到这两个人会在此时
出现,而且居然与尚冠里的豪门有关,可见郭解遭人陷害的背后,水不是一般的
深。

  「军报的事怎么样了?」

  「我刚打听出来,左武第二军两个月前已经撤销了,所有军士就地遣散。」

  「那五原塞外的驻军呢?」

  卢景翻了个白眼,「哪儿还有?」

  「没有了?」程宗扬险些站了起来。王哲领着左武军拼死拼活,出塞远战千
里,虽然全军覆没,但也重创了敌人。谁知朝廷没考虑巩固战果,反而把剩下的
军队撤销了。

  卢景冷笑道:「路途太远,粮草供应耗费太大。」

  程宗扬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王哲十余年的苦心孤诣,被人当成垃圾一样随意
丢弃。他们洒下的汗水乃至鲜血,全都成了白费。他们为之牺牲的,再没有任何
意义。这样的结果对王哲来说,也许比死亡更残酷。

  就因为他们讨厌那个人,所以要把他存在的痕迹全部抹杀掉,甚至毫不在意
地放弃掉他们拓展的疆土,理由仅仅是耗费太大——要知道师帅以一人之力就支
撑左武军十余年,汉国以倾国之力,却连一年都不愿维持。

  直到卢景离开,程宗扬仍是气血难平。自己与王哲仅仅见过一面,相处不到
两天,但且不说自己所受的恩惠,单是王哲的胸怀风度,自己至今仍感念不已。
汉国权贵们整日争权夺利,一点正事不干不说,还把别人的心血弃若敝履,都是
些什么玩意儿!

  程宗扬心里仿佛有一团火。马车到了上清观,在山门外停下。程宗扬没有让
人跟随,孤身一人绕到后山,从后门进入上院。

  他对迎上来蛇奴的理都不理,直接找到卓云君的房间,一脚踹开房门,怒喝
道:「你们太乙真宗还有良心没有!呃……」

  静室内四壁雪白,一片素雅,一个少女背对着房门,在案前席地而坐,此时
正扭着头,惶恐地看着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

  程宗扬一肚子火没处撒,正好上清观有卓美人儿这么个出气桶,索性找她撒
火。谁知出气桶不在,屋里只有一只无辜的小白兔……

  程宗扬赶紧收起怒色,堆笑道:「原来是合德姑娘……卓教御呢?」

  赵合德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过几日是西岳大帝圣诞,卓教御在下院准
备斋醮。」

  少女温婉的举止,使程宗扬心头的块垒不知不觉间消解了许多,也不急着去
找卓美人儿泄火了。

  说起来,赵合德是自己见过最温柔的女子了,温柔得甚至有些谦卑。这和那
些侍奴的恭顺完全不同,那些侍奴只是在比她们强大的势力面前顺从服帖,而赵
合德的温柔仿佛一汪泉水,并不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有所差别。程宗扬自己就不止
一次看到她对来观中拜神求医的穷苦信徒们温柔以待,换成蛇奴她们,鼻孔都仰
到天上去了。

  赵合德有些局促地收起书卷,「公子请坐,我去寻卓教御。」

  「不用了。」程宗扬道:「我是来找你的。」

  赵合德在他的注视下越发不安,耳根也慢慢红了起来。

  程宗扬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道:「你知道临安吗?」

  「我听卓教御说过。」

  「她怎么说的?」

  「她说,那个地方很美。」

  「的确很美。临安是一个四季如诗的地方,不仅风景如画,而且繁华无比。
湖光山色,引人入胜。」程宗扬道:「假如说洛都是权贵的圣地,那么临安可以
说是平民的天堂。临安是宋国的国都,它的宫城不像洛都这么壮丽,城中也没有
这么整齐而森严的里坊。但那里的平民比洛都的平民更富庶,即使引车卖浆的小
贩,也穿着丝绸的衣物。而且那里没有宵禁,即使平民,也往往宴饮直到深夜。
到处歌舞升平……」

  临安当然没有他说得那么好,但为了打动赵合德,程宗扬不惜费尽口舌,把
临安说得天花乱坠。

  没等程宗扬说完,赵合德忽然轻声道:「我要去临安吗?」

  她声音很轻,却像一道闸,截住了程宗扬滔滔不绝的说辞。过了会儿,程宗
扬有些尴尬地说道:「你知道了?」肯定是卓贱人多嘴!

  「卓教御说过,她有一处道观在临安,问我愿不愿意同去。」

  程宗扬只能苍白地说一句:「临安真的是个好地方。」

  赵合德抬起眼睛,「我留在这里,是不是会害到姊姊?」

  「呃……」程宗扬迟疑道:「其实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但确实有一点风
险。」

  赵合德平静地说道:「我愿意。」

  眼前的少女怀着憧憬离开家乡,结果被人追杀,一路颠沛流离,好不容易见
到姊姊,却只能隐名埋姓地私下会面。如今又要远走他乡,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
方,程宗扬禁不住有点于心不忍。他宽慰道:「汉国如今的局势太乱,去临安只
是暂避,等这边局面平静了,你想回来也可以。」

  赵合德点了点头。

  程宗扬道:「既然这样,我先送你入城。

  赵合德吃惊地抬起脸。

  程宗扬笑道:「起码要让你和姊姊见上一面再走。」

  赵合德露出一丝感激的眼神,「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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