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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两口散发着幽幽寒光的长剑打造了出来。 这两口长剑的式样甚是怪异,剑尖不是尖锐突出,而是凹了进去,剑锋的两侧锐起,形成钳剪状的锐利双尖。两口剑身均约莫两尺半长、前宽而后窄,甚是轻薄,通体白朦朦的,材质非金非木,散发着阵阵慑人的寒气。 孙猴儿看着这两口异剑,哈哈一笑,就仰面昏倒过去。 他刺出心头热血,之后又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连续铸锻,虽然绝大部分抡锤锻砸的粗重工夫,都是玄奘代替他来做的,然而他伤势初愈,身子本弱,一直都是在勉力坚持,如今见得两口异剑铸成,一口气松了,身子便支持不下去了。 玄奘接住孙猴儿软倒的身体,把他搬到石室的床上躺下。 又在石室里寻了一块麻布,将那两口异剑包裹着,放在石室的案几上,就倒头在自己的床铺上酣睡过去,这些天连续抽拉风箱和重锤锻造,他也疲累得颇不轻。 次日清晨,玄奘醒来时,石室里又是空无一人,孙猴儿和那两口异剑都不在。 玄奘走出石室,就见着孙猴儿在空地上演练那两口异剑。 孙猴儿双手各持一口异剑,缓缓的演练着刺击、回撤、挡架等架势,他演练了一会,动作渐快,那两口白朦朦的异剑,如同行云流水般在他身周出没,片刻之后,孙猴儿整个人便淹没在雪团般的剑光中。 玄奘隔得甚远,仍能感觉到剑光中泄出的刺骨寒气。 孙猴儿演练得兴起,忽然呐喊一声,一口异剑脱手飞射而出,带着一道白茫茫的剑光,冷电般洞穿了数丈开外一棵合抱粗细的老松树。 孙猴儿只剩一剑在手,雪团般的剑光稀薄了不少,仍是将他护得水泄不漏。 孙猴儿空着的手捏剑诀一招,那口洞穿了老松树的异剑,在半空中拐了一道弧线,如同鸟儿一般疾飞而回,被他稳稳当当的接在手中。 那棵老松树被剑光洞穿后,破洞处生起了一层白色的冰霜,渐渐向整棵树干蔓延开去,听得嘞嘞数声,老松树摇晃几下便从中折断,轰在倒在地上,激起了一阵尘土。 玄奘微微一笑,扬袖拂去迎面扑来的灰尘。 孙猴儿也擎着双剑在身周一圈,生起一阵凛冽的寒气,将周围的灰尘都压制了下去。 玄奘抚掌叹息,说道:“孙兄方才演练的,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御剑之术?” 孙猴儿嘿嘿一笑,摇头说道:“非也,俺没那个本事,皆是这两口剑的能耐。俺用心头热血化开了两只虾钳子后,不知怎的,这铸成的两口剑就有了一点灵性,俺只要集中意念,便能隔空如意的操纵,还能释放出老虾妖本体的极寒之气。” 玄奘啧啧说道:“如此说来,孙兄所打造的这两口剑,乃是世间难得通灵之物,几近于传说中的仙家宝贝,孙兄可曾为这两口剑取了名字?” 孙猴儿摇了摇头,手中两口长剑耍了几个剑花,便隐在肩后,他走到空地边上,看着那茫茫大海,过了半晌才说道:“打造这两口剑用的陨星异铁,乃是雪特人老师留给俺的,而这两口剑,俺也是按雪特老师吩咐打造的,故而,俺想把这两口剑取名为雪特双剑,以兹记念。和尚你觉得如何?” 玄奘微微一怔,说道:“甚好,甚好。这两口剑乃是孙兄辛辛苦苦的用老师所留之物打造而成,取名为雪特双剑,足见孙兄的纯孝之心,小僧感佩。” 孙猴儿瞪着眼睛看了他片刻,忽然赫赫一笑,说道:“和尚既然如此说了,俺老孙的这两口护身宝贝,以后就叫做雪特双剑了。” 又过了数天,孙猴儿的身体再度恢复过来,便取了另一块陨星精铁,打造出一对薄铁剑鞘,见雪双剑插纳在其中,恰好将那外泄的寒气封存得半点不漏。 这天傍晚,孙猴儿在海滩上抓了一只大海龟,宰杀放血后带回山上,玄奘摘来一些野生的姜葱和松蘑,炖煮出一锅香喷喷的龟肉。 龟肉炖煮好后,孙猴儿没有像往常一般急着吃食,而是将玄奘请到树下的石凳上坐好,又从石室里取出一只黑陶罐子,为玄奘倒了一碗飘香的美酒。玄奘这些天居住在石室中,知道得很清楚,这可是孙猴儿珍藏的美酒,只有寥寥几小坛,平素他自己都舍不得动用。 孙猴儿敬过玄奘三碗酒,将那两口异剑放在石桌上,沉默的看了一会,才说道:“和尚,俺老师离去前叮嘱过俺,务必要用陨星异铁打造出两口剑,这将是俺老孙日后的保命手段。为了打造这两口剑,俺远赴唐国数年,苦心收集各种配料,待得好容易收集齐全,俺兴冲冲的驾船返回龟流岛,打算精心打造出两口护身宝贝。哪里想到,陨星异铁半途却在半途被老妖虾抢走了,俺老孙心中的悲愤,实难以说道。” “俺在岛上蹉跎了数年,一事无成。直到遇见了和尚您,俺才得以诛灭老虾妖,拿回了陨星异铁,打造出这两口雪特双剑,而且比预想中品质更高,俺日后若是再见着雪特人老师,也算是有个交待了。和尚,俺之前是存了心思的,故而一直没有问过您的法号,是不想把日后的事情搅和在一起。如今,俺老孙就正式问您了,敢问禅师法号?” 玄奘合十说道:“小僧法名玄奘。” 孙猴儿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玄奘身前,扑通一声的跪了下来,精光闪烁的双目仰看着玄奘,郑重的说道:“敢问禅师,可否收俺孙猴儿为徒?” 玄奘静静的看着跪在身前的孙猴儿,过了半晌,方才笑笑说道:“孙兄的本事颇大,无论是铸造还是剑术,皆有过人之处,出人头地乃是轻易之事,小僧不过是一介不通术法的世俗僧人,无权也无势,孙兄拜小僧为师却是为何?” 孙猴儿跪在地上,梆梆梆的叩几个头,恳切的说道:“雪特老师曾对俺说过,俺脾性过于凶暴急躁,乃是天生孤煞之人,若不得镇压,注定会死于非命。俺这些年来,游历唐国,独居北山,都是在磨练心性,然而这些年下来,心性没有半分改变。前些天与禅师相遇,俺就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投契,即便俺被禅师擒捉悬吊,也生不起怨恨之心,所以俺后来才会带禅师去鲛人小岛,一同享受那海族女子的妙趣。俺老孙可不是心胸宽广之人,平素哪有这般好相与的。” “俺这些天与禅师朝夕相处,看得很清楚,禅师好酒肉,不戒女色,算不上是个好和尚。然而在禅师身边,俺总觉得心性能收敛下来。俺的雪特双剑得以铸成,也是因禅师的襄助。在雪特双剑铸成的那一刻起,俺老孙就决定了,要拜禅师为师,从此侍奉左右。” 玄奘笑笑,摇头说道:“孙兄,这等说辞,非是拜师理由。” 孙猴儿脸上一红,又在地上叩了几个头,方才说道:“雪特老师说过,俺老孙的命格孤煞之气太盛,即便能逃脱死于非命的格局,也只会是坎坷流离,一事无成。然而,俺若是能跟大气运之人的左右,或能因风云际会,得到一番成就。俺游历了这些年,遇见唯一有大气运的,唯有禅师一人,俺不拜禅师为师,还能拜何人为师?” 玄奘伸手摩挲着头顶半晌,微笑说道:“这般说来,今日小僧即便收孙兄入门下,孙兄日后若是遇上有更大气运之人,就会舍小僧而去,可是如此?” 他嘴上说得从容,心中却是念头电转,思绪翻涌。 从襁褓时被漂于江流,到少年时自悟佛门神通,再到与孙猴儿合斗地仙之流的老妖虾……这桩桩经历,实非寻常,然而这终究不过也是好运气而已。若是说到气运,那便不止如此了,那可是天生命格的范畴,更加何况是大气运! 孙猴儿脸色涨红,抗辩说道:“俺老孙岂是那种朝三暮四之人,既是拜禅师为师,就当终身侍奉,不离不弃。” 玄奘沉思了一阵会,缓缓说道:“孙兄乃是有大本事之人,若是决心皈依佛门,乃是佛门之幸。小僧年轻德薄,不堪为人师,不若小僧代吾师法明长老收你为徒,此后你我以师兄弟相称,如此可好?” 孙猴儿摇头说道:“那法明长老俺没见过,就算他也是有气运之人,也不见得与俺老孙投契。俺老孙不计较辈分,俺要拜的师父,只是禅师你一人,请禅师收俺为徒。” 玄奘又想了一会,点头说道:“既是如此,小僧便收你为徒。你暂且跟着为师,做一个带发修行的行者,待回到金山寺,禀过长老,再行定夺剃度的事宜。你且起来,为师想想,要给你取一个甚么法名。” 孙猴儿怪叫一声,跳了起来,腾腾的在空地上兴奋的翻了几个筋斗,高声说道:“俺老孙蒙师父收入门墙,心甚是欢喜,师父要给徒儿赐法名,不若就叫悟空?俺之前游历大唐,在一座寺庙的名册中看到过这法名,觉得甚好听。” “悟空?……不知为何,为师一听到这名字,就感觉浑身发冷,此名可能与你我有碍,万万不可取,你就叫辩机罢了。” “变鸡?……呃,师父所赐的法名好生别致,不知有何深远的含义?” “……是辩机,辩才无碍的辩,你喜言谈,爱争辩,故以辩为名;机乃是际遇,你我于这龟流岛相遇,或许就是冥冥中定下的一场机运。并非是要你变成一只鸡。” “哦哈,是徒儿愚钝,不理解师父赐下的法名,有这般深刻的含义,罪过罪过……” 两人确立师徒名份后,辩机心中欢喜,一改之前的飞扬跋扈,变得颇是恭顺。 师徒二人谈说了一会,辩机说道:“师父且宽坐,俺这就去伙房把那锅海龟肉端上来,炖煮了这般久,香气越发浓郁了,俺闻着可是垂涎欲滴了。” 辩机走进了伙房,转眼就奔了出来,惊诧的说道:“师父,那锅海龟肉不见了。” 玄奘脸上无甚表情,叹着气,伸手向上指了指。 辩机抬头一看,一条窈窕的白色倩影正踞坐石室所在的巨岩之顶,手执一双长筷,正从一个黑乎乎的锅子里捞出一块冒着腾腾热气的肉块,以一种优雅的姿态,送入小巧的檀口中。白衣倩影的身旁还跪坐着一个青衣小丫鬟,她身后是蓝墨墨的夜空,一轮半弯明月正正的悬挂在她脑后,映照得白衣倩影的身姿彷如仙子一般优美。 辩机看了大怒,戟指叱喝道:“哪来的女蟊贼,胆敢偷去俺师父烹煮的海龟肉,快些还来,否则俺捉着你,非要狠狠打上一顿屁股不可。” 那白衣倩影停下了长筷,清脆的呸了一声,一小块物事呼啸着激射向辩机。 辩机忙闪身避开,那块物事射在他身侧的一块石头上,激溅出一蓬火星,深深的镶在石上,仔细一看,却是一片吃剩的龟板。 辩机吓了一跳,急急奔至石桌旁,将雪特双剑操握到在手中,低声对玄奘说道:“师父,这两人是何来路?” 玄奘摇了摇头,也低声说道:“方才为师闻得香气的来处不对,才发现这两女子的。原以为是你以前惹下的孽缘,正要夸你眼光甚佳,谁道不是。”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合十说道:“仙子到访,何不下来一聚?” 那白衣倩影格格笑了数声,手中长筷轻巧巧的一拨,那黑乎乎的大锅子就飞了起来,呼呼的巨岩顶上从凌空落在石桌上,旋过几个圈子,便平平稳稳的停了下来,半点汤汁都不曾溅出来。 白色倩影也凌空飞跃而起,缓缓落在石桌旁的一张空石凳上,衣袂飘舞,仪态优美,身姿窈窕,仿若壁画中的飞天仙女一般。玄奘师徒二人怔了片刻,才看清这是一个身穿洁白宫装,头梳盘蛇发髻的少女,脸容精美如画。 宫装少女的纤纤右手握着一双粉红色不知是何材质的长筷,纤纤左手端着一只精致的白玉小碗,碗里有一块温热的肥美龟肉。她也不理会玄奘二人的异样目光,慢条斯理的将龟肉嚼吃了下去,然后把手中的碗筷往旁侧一伸,那青衣小丫鬟默不作声的接了过去。 玄奘二人这才留意到,那青衣小丫鬟不知何时已站在宫装女子身后。 宫装女子接过青衣小丫鬟递上的一方白绫巾子,印了印红嫩嫩的嘴唇,水波一般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落在玄奘身上,轻声笑道:“禅师炖煮的这锅龟肉,香气扑鼻,本宫嘴馋,就忍不住偷吃了几块,失礼之处,请禅师不要见怪。” 玄奘笑笑说道:“能得仙子夸奖,实乃是贫僧和这锅龟肉的荣幸。” 宫装女子扑哧的掩嘴一笑,说道:“禅师倒是个妙人,若是有暇与禅师闲谈一番,倒也是乐事。只可惜,本宫此番乃是为龙宫下属被戮杀一事而来,不便与禅师闲谈太多。” 玄奘与辩机对望了一眼,说道:“龙宫下属?敢问仙子来历?” 宫装女子笑了笑,她身后的青衣小丫鬟冷冷的说道:“你们两个听清楚了,我家宫主乃是东海龙宫的敖吉三公主,你们戮杀龙宫下属虾大力校尉,我家宫主乃是前来问罪的。” 话音未落,就听得铿锵两声颤鸣,两道霜雪般的剑光亮起。 辩机闻得宫装女子是来问罪的,当下恶从胆边生,虽还不清楚她们口中的虾大力校尉是不是那老妖虾,不过先下手为强总是错不了的,他便一展雪特双剑,对着那东海龙宫三公主和青衣小丫鬟,狠狠的斩杀过去。 那敖吉三公主脸上的笑容一冷,一抬素手向着剑光一点,娇叱道:“定。” 辩机只觉得身形一紧,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形大力将他禁锢着,丝毫动弹不得,雪特双剑也自凝滞在半空中。 辩机怒喝一声,额上青筋迸现,白朦朦的雪特双剑寒气大盛,淡淡的青白烟气从剑身上透发而出,听得嘞嘞数声轻微的破裂声,双剑方圆径尺的地方,大气隐隐翻滚,似是某些无形的物事被冻得碎裂开来。 雪特双剑颤动了几下,便破开了那无形的禁锢,辩机双目圆整,便又要杀将过去。 敖吉三公主微咦了一声,白皙的纤手又待点出,便在此时,她耳边听得哞的一声大吼。这吼声沉厚庄严,直抵耳鼓深处,才宏然炸响,敖吉三公主修行虽深,心肝儿仍不由自主的抽搐了数下,有了瞬间的失神。 这正是玄奘喝出一声狮子吼,他对辩机的莽撞出手,甚是头痛。 这敖吉三公主主仆二人,嘴里虽说是前来问罪,言语却甚平和,并无问罪的姿态,他正思量着对方的真正来意,辩机却悍然出手了,他便只好趁双方未曾打出真火,使出惯常用的狮子吼,以分开双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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