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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里的罂粟花 【第四章(04-07)】 作者:银钩铁画 首发:春满四合院 第四章标题:碧水塘裡的月 第四章(4) 我分不清自己是晕倒还是睡著,但我确信自己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回到了学校裡,学校裡的老师在讲课——讲的,居然是性教育的课程,黑板上用此贴贴著的,居然是“江户四十八手”的男女性爱姿势;讲台下的同学们,竟然没有一个觉得害羞的,反而都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我身边的同桌突然站起身,对老师问了一句:“老师,请问女生自慰和做爱,真的会舒服麽?” 老师严肃地回答:“我给你打个比方吧:人挖鼻孔的时候,会觉得舒服麽?” 台下的学生哄堂大笑。 我却觉得有些怪异——这个对话怎麽那麽像好几年前,在饭桌上我听过的一个笑话? 这时候,又有个男生站了起来,对老师问道:“那老师,既然女生自慰很舒服、做爱也很舒服,那麽为什麽女生们都无法接受强姦呢?” 老师皱了皱眉头反问了一句:“那如果大街上跑来一个人,说要给你挖鼻孔,你愿意吗?” 台下又是一片大笑。 听著这个笑话,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我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张折叠床上——折腾了一圈,这玩意又被搬回来了。 “他醒了。” “辛苦你们二位了,护士。”我听到了夏雪平的声音。 “没事。他本来之前应该是受过几次头部或者颈部的伤,来医院的时候头部又一次被酒瓶砸到了,有中度脑震盪;再加上这几天他休息的不好,没日没夜的照顾您,晕过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用胳膊撑起身子,谁曾想我刚一起身,后脑勺就传来了一阵剧痛。我只好再次躺下,之后发现后脑勺凉丝丝的,伸手一摸,原来刚才我也不知道是撞到椅子还是什麽东西的一下,已经把后脑勺磕肿了。应该是护士找了个冰枕,给我垫在了头部下方,既能消肿又能止痛。 “先别起来了。你可得务必小心了,再这样受到重击,万一造成脑损伤,会成为植物人的!——这可不是开玩笑!”护士对我训斥道。 我只好微微地点了点头,定睛一看,在我的左手背上,也挂著一瓶生理盐水和葡萄糖。 “谢谢嘱咐,我会好好看著他的。”夏雪平坐在床上,对护士微笑著说道。 ——真可笑啊,我明明是要来照顾夏雪平的,现在反倒是需要夏雪平来看护我。 “不用客气。”两个护士对视了一眼,又都丑怩但却兴奋地看著夏雪平:“夏警官……”“夏警官。” “嗯?还有什麽事情麽?” “其实,我们两个都是支持你的——我们俩最近才知道,您就是咱们F市大名鼎鼎的女英雄、'冷血孤狼'夏雪平。我们俩从初中的时候,就听过您的名号,我一直很喜欢您!”“没错,我也是!我是在护校的时候,听说您的名字的;您在我们护校,是我们所有女孩子的偶像!——您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多帅啊!” “那真是再次谢谢你们了,我真没想去做什麽偶像,”夏雪平苦笑道,“'锄强扶弱、匡扶正义'什麽的,也实在是不敢当……这世间事,往往都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无关正义的手段报以无关正义的事情。我只是在捍卫自己的信念而已。” “……其实我们想跟您说的是,您千万别却理会外面那些,成天只会喊口号反对您、遇到了犯罪、危险和不公平的时候,只会往后躲,却什麽都不敢做的社会垃圾们!您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是永远会有人支持您的!” “对!我们永远都支持您!” “嗯,我知道的……我听说,在我昏迷的时候,你们还出手帮我挡住了那些人,谢谢你们了!也谢谢你们两个对我说这些话,我真的很欣慰。” 夏雪平平静地说道。 “那我们走了,不打扰您休息了夏警官。等下我再来帮您这个下属小哥拆吊瓶。”“明天您出院之前,我们还会继续来看您。” “辛苦了。再次感谢。” 两个小护士激动地离开了病房。 ——哦,对啊,她明天就出院了。可她现在身上除了病号服以外,连件像样的胸罩和内裤都没有;但是我现在这个状态,根本就无法起身,更别说去她家裡帮她准备一些衣服了。 等病房裡又只剩下我俩以后,夏雪平才对我担忧地问了一句:“刚才……没磕疼你吧?” “我失忆了。”我故意绷著脸说道,“你是谁?我认识你麽?——好像刚才是你给我推摔的,你得嫁给我,一辈子都对我负责!” “你少来!问你正经的呢!”夏雪平努著嘴巴说道,“到底疼麽?” “……我刚才都晕过去了,哪裡还知道疼啊?——现在倒是有点后返劲儿的疼……”我缓缓侧过头,看著夏雪平,问了一句:“几点了?” “两点多了,你昏了将近两个半小时了。”夏雪平看了一眼手机,对我说道。 我长叹了口气,接著对她说道:“好吧。那你接著睡吧,都已经这麽晚了……” “我睡不著,”夏雪平看著我,沉默了片刻,接著对我说道,“秋岩,我想跟你好好谈谈,行麽?” 我伸手挠了挠头,再次叹了口气:“……那就谈谈吧。” 我都知道她想跟我谈什麽。 我心裡一万个抗拒,但是仍然没办法;上一次谈完了话之后,若不是我使了一招苦肉计,让她对我产生了担心,我估计她应该会不理我;但是不谈呢,段亦澄跟她之间的那档子事情我就没跟她好好谈谈,结果我俩差点就彻底谁都不理谁。 夏雪平坐在床上,胳膊拄在床上扶手搭著的小桌板上面,我等了她几十秒钟,她也没说出来一个字,想必她也不知道从何谈起。 半晌,她终于开始说道;“你不应该对我……对你的妈妈,我,那样做,知道麽?” “我哪样做了?”我继续假装著失忆,实际上我也是故意耍性子。 “你……你伸手摸我……”夏雪平羞涩地说道。 我心裡有些苦,用鼻子轻笑了一声。 她看著我,沉思了片刻,接著对我说道:“秋岩,我觉得……妈妈觉得,你是该找个女朋友了。你已经21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当然,我错过了……妈妈错过了你从十几岁到现在所有的成长经历,我很抱歉也很遗憾。男孩子在这个年龄,身体上以及心理上确实会有一定的需要,甚至……甚至也会女人有一定的衝动。我反思过,你之前这三……咳咳……之前这两次,你对我……你对妈妈的动手动脚,你做了不得体的行为,妈妈也有不合适的地方,进而让你会觉得你可以对妈妈胆大妄为胆大妄为,所以对于这两次的事情,妈妈不怪你。” “等一下,等一下——夏雪平,听你在我面前自称‘妈妈’,实在是让我觉得太彆扭了!我知道,你这麽自称,其实也很不习惯……”我对她说道。 “秋岩,你听我把话说完行麽?”夏雪平对我问道。 我抿著嘴,住了口。 “妈妈……”夏雪平长长吁了口气,接著说道,“……我知道,其实我跟劲峰离婚这件事,对你打击也是很大的;后来那次在派出所,对你也确实造成了一定伤害。我很早就清楚,你上警专的初心是什麽,我都懂……你跟美茵的那个事情,我在刚知道的时候,的确气得有点糊涂;再加上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你为了调查段亦澄的妹妹接近的那个姓蔡的女孩,跟你在……你们俩在……在亲嘴——其实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是她主动的,但不知道为什麽,我一时之间却克制不住心裡生出的怨气,所以那天晚上,在警局门口,我也对你说了一些过分的、不得体的话。你跟美茵的事情,唉,说到底,是因为劲峰常年不在家、疏于对你们俩的看管和教育;而我,我自从跟他离婚以后,我就一门心思地扑在案子上面,从没有过问过你们俩各自的生活和情感,对你们个,我甩手不管了……是我对你们俩的失职和忽视——这个是我的错,我明白,我也认错,所以我自然也没资格对你计较这个了。” “唉……” 我抓了抓自己的头髮。夏雪平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是自从她受伤再甦醒以后,她跟我之间的话开始多了起来,而且就现在她跟我说的这些话的字数之多,在我之前是无法想像的。 然而,她没提及一次她跟我之间的家庭伦理关系,其实都是在提醒我一次:我跟她终究是母子,而这让我著实很痛苦。 我其实很怀念前不久我做的那个梦: 在那个平行世界裡,我跟她不再是母子关系,而是一个没有任何血缘的,两者之间而已产生无限可能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哪怕依旧保持著19岁的年龄差,我跟她,仅仅是一个普通的21岁小男生和一个天生丽质的40岁御姐的恋爱关系,那该多好。 “夏雪平,你到底想说什麽,你就说吧。”我对夏雪平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从跟你重逢以后对你的意思,否则,我也不会在看到你和段捷——假段捷,我也不会看到你和他亲吻的时候,愤怒成那个样子:愤怒到我跟自己赌气,在那麽凉的夜晚、在你住处门前干坐了一晚上——而这绝对不是我作为一个儿子,对于自己的母亲,想要给自己找一个潜在后爸的那种寄人篱下,以及面对家庭支离破碎而无能为力的感觉。想必你也清楚!之前在你那间屋子裡,我也告诉过你类似的话,我其实很——你别怪我说得比较不明事理:我其实很感谢老天爷能让你跟父亲离婚——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所以,你现在心裡到底是怎麽想的,你刚才说了那麽一大堆,到底想说什麽,你就直接说吧。” “秋岩……我想帮你找一个女朋友,给你找一个长相漂亮、性格体贴大方的女孩,让她来照顾你,让你跟她之间好好地去爱,行麽?如果你喜欢警局裡的,我就在警务系统裡帮你找,市局和其他分局裡面,有很多优质的单身女生;你如果喜欢非警务系统的,我就给劲峰打电话,让他帮你……” 说了一圈说回来了…… 我龇著牙,打断了夏雪平的话语:“嘶……你是想给我找一个对象,让我可以对她产生移情是麽?可是,夏雪平,我喜欢的是你啊!” 我盯著夏雪平,停顿了片刻,我接著对她继续说道:“除非你能再咱们警务系统裡、或者整个F市、或者全国给我找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夏雪平,我就认了!哪怕是克隆人!” 夏雪平看著我认真的表情,叹了口气之后沉默了。 我继续说道:“呼……不是,我倒是想问问你呀:在你心裡,你觉得,我对你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是出于什麽样的状态呢?——你是不是以为,我何秋岩是因为找不到别的女孩,你觉得我何秋岩荷尔蒙分泌过旺所以飢渴难耐,而在我身边就只有你这麽一个女人可以每天跟我亲近,所以,我才枉顾我跟你的血缘关系,我才枉顾世间伦理道德,对你产生的性欲——你告诉我,你是这麽想的吗?” 我把话说得直白了一点,看著夏雪平。 夏雪平皱起了眉,脸上有些微红,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你要真是这麽想的,夏雪平,你也忒把我看得轻了——其实这麽跟你说吧:经侦处那个廖韬你知道吧,那个人把娶了七个老婆的韦小宝当成自己的偶像,实际上人家也有两个女朋友,每天晚上可以搂著俩女孩睡觉;他现在每天过的什麽日子,我之前在警专的时候,也过得什麽日子——你是警专和警院的名誉高级教员,因此我的事情,我不相信你一点都没听说过。” “我的确都听过……”夏雪平点了点头,“我也知道,你那是故意在放纵自己给我看的……你刚进一组的那天,你不是自己还当著全组的所有人的面,说你去过香青苑麽?” “呵呵,对,你说对了……现在想想,当初我上警专的时候也太幼稚了,在警务中专有这麽一个混世魔王儿子,估计你也没少被人戳脊梁骨,对吧?对此我很抱歉……我不该那麽做;但把话说回来,我想跟你说的是,我何秋岩做过浪荡子——在你知道那些事情以后,你还觉得我会找不到女朋友、还需要你和父亲来帮忙为我操心、为我物色麽?如果我何秋岩想找女朋友,我还就有这个自信:试问,我什麽样的女孩找不到?可是,夏雪平,我喜欢的女人是你,我爱的是你,夏雪平!——我的大组长,请问这句话,您还要我说多少次啊?” “但是你不能喜欢我,也不能允许你爱我——母子之间的情感除外,秋岩,剩下的情感,一律都是不可以的。”夏雪平耐心地对我说道,“这些话,你还要我跟你说多少次啊?” “你告诉我:谁说的不能?谁说的不允许!——我倒是真想问问,是老爸麽?是死去的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麽?是局裡麽?” “——是这个社会和这个世界!”夏雪平冷冷地说道,“你都这麽大的人了,怎麽还不懂事呢?你应该清楚,你所说的那种关系,是禁断的关系!是禁忌!是不被这个社会所能容纳的关系!” “荷!社会和世界……他们一个个的还不让你开枪打死罪犯呢!在你昏迷的时候,还有一帮人因为你我在茶餐厅裡跟段亦澄枪战,跑过来要轮姦你、杀了你呢!你能什麽事都要遵从著这个'社会和世界'的言论吗?” “你说的事情跟这个事情不一样!” “哼!”我不想跟夏雪平纠缠在这个话题上不放,但是我感觉我一时半刻也说服不了她。 ——这个社会,哼,这个令人作呕的社会! 这个该死的万恶的社会! 见我不说话了,夏雪平继续说道:“我知道,我跟你之间,没有来往将近十年,所以,就像你跟我说过的一样,你现在也早就不把我当成妈妈来看待了——我也清楚地告诉你:我有的时候,我真的会忘了自己拥有一个'妈妈'这样的角色;只有我看到你的时候、跟你相处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重新提醒自己,原来我还有个儿子——这对我来说也很突兀!我俩没做母子十年了,我也早就忘了身为人母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了;可是陌生也好、突兀也罢,你终究都是我的儿子,我也终究是你的妈妈,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事实?是事实,但这又怎麽样呢?母子之间可以产生特殊关系的还少?我不说别的,就说一组裡那些有儿子的师姐们,她们不是……” “你别提她们!”夏雪平对我说道,“你这是倖存者偏差!其实我很反感她们说的话、做的事情,但是她们是我的下属,是需要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姐妹!所以她们说什麽做什麽,我都不会去妄加评论!——可是你要清楚,这种关系是不被允许的你知道吗?你的办公桌周围的人都在做著这件事,不代表整个社会就允许这件事!” “但是这种关系存在!存在不是即为合理麽?不仅是他们,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啊!甚至在一些国家,这种特殊关系都是合法的——你不是跟我提什麽倖存者偏差麽?他们那些妈妈跟儿子之间,完全只是肉欲关系都可以保持下去呢,何况我对你是由衷的喜欢、是爱,而不只是肉欲,夏雪平你懂吗?”我的语气,有些歇斯底里。 “——那你说存在即合理,有些国家吸食大麻合法、吸毒免罪化,难道你也要去吸毒、吸大麻?这世界上还有不少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也要去杀人作恶?”夏雪平的语气也有点急。 “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这是想让你看清楚这个世界、看清楚事实,懂吗?” 她说完话,我俩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我跟夏雪平相处到现在,其实我俩也没发现自己跟对方有什麽共性;但似乎在沉默这件事上,我和夏雪平总有一种心有灵犀。我俩似乎也都清楚,揪著现在这个话题再继续说下去,搞不好是要吵架的。 病房里安静了许久,我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我其实就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母子之情,我就是喜欢你、爱你——作为一个普通的男人对于普通女人的喜欢、对于普通女人的爱情。” “那……你到底爱我什麽?我也就想知道,你到底爱我什麽?——你才21岁,你才经历过多少事情?你知道什麽是普通男人和普通女人之间的爱情麽麽?” 这话我真没法回答,我又一次被噎住了。 “夏雪平你真狡猾!你总是拿这样的拷问来对付我、欺负我……你欺负我嘴笨!”我有些洩气,接著任性地说道:“我不管,我……我的确答不上来——但是,我就是知道,我要保护你,帮助你、照顾你;我就是喜欢你、就是爱你!——谁爱怎麽著怎麽著!” “头撞南牆……”夏雪平轻声、却严厉地说道,“我也就想让你明白,其实我也很高兴你可以保护我、帮助我、照顾我,但你无论如何是不能那样爱我的,我也就是想让你明白,母子之间是不能产生感情的……”她接著叹了口气,又补充道:“——我就这麽跟你说吧,现在的我,其实对于无论是谁的爱和喜欢,我都无法接受;可纵使将来有一天,我改变了,但我也永远接受不了你的爱和喜欢,你懂吗?” ——她这是故意让我死心说的话麽? “为什麽啊!你告诉我为什麽!” “就因为你是我儿子,这就够了!” 我刚想说些什麽,护士打开了病房的门,走到我的床边,给我拆掉手臂上输液管。 “不说了,我要睡了。”夏雪平转过了身,背对著我。 “……那你明天出院,谁给你送些能穿的衣服啊?” “你刚刚昏迷的时候,我让护士帮忙给艾立威打过电话了。他明早会帮我拿东西,给我送过来。”夏雪平把被子往身上一拽,接著说了一句:“我睡了。” 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转过身。 艾立威,他妈的又是艾立威…… 我负著气,对她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我自己不清楚我说的这句“我知道了”,是针对她说的明早艾立威会来给她送东西,还是针对我是她儿子所以我不能对她有非分之想。 目前来讲,我和她之间的关于情感的对话,永远会出现死结:我永远是会以“无论如何我都喜欢她”作为必杀技,而她也永远都会以“你是我儿子所以什麽都不可以”作结语,因此就算是对话再继续下去,也是毫无意义的。感情和伦理这两种事情出了问题,真的是怎麽谈都不会有解决的办法。 可能,又是我有些操之过急了。 躺在床上闭著眼,我幻想著如果那天中枪受伤的是我、做手术的是我该多好——这样夏雪平就会来照顾我,我或许也可以趁著她照顾我的机会,让她帮我擦身子、换衣服之类的,这样,我就可以藉机会跟她提一些出格的意见,或者跟她撒娇、让她跟我谈恋爱……算了,睡吧。 第二天清早,我是被艾立威打开病房门的声音吵醒的。 他见到我醒过来以后,把椅子搬到了我的床脚对面,接著把手裡拎著的一个咖啡色香奈儿的大皮包放在了领一张椅子上。 “一个大男人还用香奈儿皮包,真是骚气得很!”我撑著身子坐了起来,揶俞道。 艾立威坐在椅子上,冲我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随即,夏雪平也醒了过来。 我刚准备扶著夏雪平从床上下来,她却摆了摆手,表示不用,自己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牙具盒、洗颜泥、香皂和一条毛巾,走出了病房去洗漱。 “呵呵,有点意思啊——明明是来陪床的,结果反倒把自己陪上床了。”艾立威冲我讥笑著说道。 “哼!”我对他嗤之以鼻,没有理会他,也拿了牙膏和牙刷走进了洗手间。 我洗漱完毕,夏雪平还没有出来。等了二十分钟以后,看著她擦著湿湿的长发走进了病房裡,我才知道她是去病房的卫生间淋浴室裡洗了个热水澡。 “谢谢你了,艾立威。”夏雪平说著,拎起了艾立威的那隻大皮包,打开了拉鍊,那裡面全都是夏雪平的衣服。她把背包放在床上,刚解了两颗病号服的扣子,然后她立刻抬起了头,看了我和艾立威一眼。 我这才反应过来,拽著艾立威出了病房,关上了房门。 我坐在走廊裡的长椅上,艾立威则是双手插著裤袋,我俩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跟谁说一句话。 又过了几分钟,夏雪平穿好了那套黑色西装和黑色衬衫,以及一双黑色皮靴,从病房裡走了出来,把那个空皮包丢还给了艾立威。看著她走路的飒爽英姿,还有她看我、看艾立威、看著医院裡所有人的时候,眼神裡射出的那两道冰冷而凌厉的目光,我会心一笑:不管怎样,不管她对我现在的想法如何,我都知道,平时那个“冷血孤狼”现在满血复活了。 我帮著夏雪平办完了出院手续,艾立威开来了夏雪平的车子。临离开医院大楼以前,果然有一批小护士站在门口为夏雪平送行。 “她就是夏雪平啊?好帅啊!”“我的天,你能相信这是四十岁的女人麽?我如果到了三十岁能够有她一半的气质就好了!”“天啊!不行了!我要弯了!我快弯成一盘蚊香了!我一个直女,怎麽突然感觉自己有一种好想把她的西装扒掉、让她在床上蹂躏我的衝动啊!” 周围的护士们在跟夏雪平道别后,交头接耳说道。 而当她们看到我走到车子后面坐了上去,艾立威把走上驾驶位坐好的时候,隔著玻璃我都听到了车外小护士们的惊呼。 “哇!好帅!”“是啊,两个都好帅!女王配帅哥的节奏啊!”“你看后座上的那个小帅哥,这几天一直都陪著夏雪平呢!忙前忙后的!我男朋友要是能这麽对我就好了!”“那个好像是她儿子……要我说还是前面开车的那个更帅!长得多妖魅啊!”“是啊,我也更喜欢前面那个!虽然瘦了一些,个子比后面那个矮了点!但是活脱脱的美男子、小鲜肉啊!”“这个小鲜肉,该不会是夏警官的小男友吧?要是换我我早就拿下他了!” …… 听了这些话,我嗤之以鼻,心裡甚是不悦。 ——呵呵,小鲜肉,她们要是知道艾立威实际年龄差两年就三十岁了,那她们的世界观还不得彻底崩坏? 不过也是,在这个男色时代,艾立威这种相貌的男生,对我们同性来说完全就是个娘娘腔,而对于她们这些女孩来说,似乎这种小鲜肉才更受欢迎。 一路上,我因为艾立威的存在,再加上昨晚我和夏雪平不悦而眠,我基本没怎麽说话;倒是艾立威一个劲儿地在跟夏雪平汇报著工作——夏雪平住院的短短的这十多天裡,重案一组又接了三个大案:无头密室杀人案、野地焚尸案、五人组地下金库劫案。一组虽然在夏雪平住院这段期间群龙无首,但是在艾立威的主动承担之下,这些疑案全都在短时间内纷纷告破。 在车裡的时候,我还在心裡默默地酸艾立威,心说他办的这些案子也不过小儿科而已,自从我进入重案组一来,就没看出来这个只会溜鬚拍马的小人有什麽真本事;等一到局裡,我便找胡师姐调看了那几个案子的卷宗,眼见了艾立威亲自手写、并用手绘图、亲自拍照採样写下的报告,我心裡真是又讚叹又愤恨——这个家伙逻辑缜密、观察细緻,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每个案子的疑点和缺口;而且在刑讯的时候能抓到罪犯的语言失误、用心理游戏引诱对方主动说漏嘴;最重要的是,在十天之内,这三个案子几乎是同时办案、又是几乎在同一天破案——看来这家伙确实是个破案天才,不愧为“考学帮”的里面的尖子生。 有这麽一个优秀的潜在对手,这让我更加心塞。 “雪平姐……”艾立威得意地汇报完自己的工作成果后,又唤了夏雪平一声。 “叫我组长。”夏雪平恢复了往日冷冰冰的语气,对艾立威说道。 艾立威笑了笑,只好说道:“好的,组长!来之前徐局长还告诉我,如果你的状态还不好,就让我先送你回家休息。” “用不著了,”夏雪平用手拄著车玻璃,撑著自己的头,“等回局里以后,我会亲自再告诉他一遍:夏雪平从来没有状态好或者不好,只有已经破了的和还没破了的案子。” “哈哈,好吧。但我还是想劝劝你,雪平姐,好好休息休息。”艾立威对夏雪平笑著说:“你说说你啊,自己都是个女人,却不懂得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你说谁啊?”夏雪平疑惑地问道。我也以为艾立威这个话痨是用错了成语。 “说的是你啊——你就是‘香’、你就是‘玉’啊!你自己都不知道怜惜你自己,我说的没错吧?” “肏,真他妈酸!”我咬著牙,轻声说了一句。 夏雪平脸上微微现出粉色,冷笑了一声,对艾立威叫到:“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麽?你难道是白痴麽?好好开你的车吧!”夏雪平转过头看著车窗外一会儿,车窗外的大街上已经是满地的落叶。夏雪平想了想,又问道:“等下回去以后,咱们组里手头首要的任务是什麽?” “审讯申萌。”艾立威说道。 “申萌?这个女人找到了?”夏雪平问道。 “秋岩和经侦处廖韬一起去解救出来的,局长还亲自挂帅,端掉了‘喜无岸’那个会所。”艾立威说道。 我连忙点了点头,对夏雪平说道:“对……我忘了跟你说了,就是你刚醒过来那天之前的晚上的事情。我只告诉你那个会所被取缔了,忘记跟你说申萌也被一同解救出来了。” 实际上是我故意没跟夏雪平说的,我跟好多人也不愿意主动提起这个事情——毕竟那晚上的回忆对我来说,一点都不美好。 “那她现在的情况怎麽样?”夏雪平又问道。 艾立威说道:“那天被解救出来以后,她就被局长亲自送到了警部医院去进行身体检查和戒断治疗——呵呵,那帮刚进警局的小警察们也太没定力了,局长嘱咐他们看好申萌,结果第二天一去病房裡,病房居然成了淫乱现场:那帮小警员们没有一个扛得住那女人的引诱,七个男警员,还有一个男实习医生,全军覆没,一起跟那女人上了床……气得徐远差点当场就要把他们直接开除,后来沈量才帮著说情,局长才大发慈悲,把那几个小警员下放到本省偏远农村的派出所去了;局长怕后来再出事,就让五个小女警看著她,可谁知道哦,过了一天再一看,那几个小女警也都沦陷了……徐局臊得当场指著那几个光著身子的女孩直骂娘;后来徐局长就直接找了几个之前'那个地方'负过重伤的老警察看著申萌,还把所有的椅子腿、床腿、桌子腿全都拆了,也让她主动接触到任何长条形、圆柱形或者带著把手的东西,这才罢休。我估计她现在,应该暂时把身体裡的毒品和春药成功戒掉了吧?” 夏雪平看著前方,沉吟了片刻,没说一句话。 一想起那天晚上,在“爱奴娱乐区”的人妻奴群教室裡看见申萌的场景,我的心裡产生了一阵无法淡定,那女人真是个千年狐狸修成的妖精…… 当然,我在事前还是跟夏雪平说过,这次审讯可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周正续是在申萌失踪后,才参与的“桴故鸣”的行动,所以我也相信她真的不知道周正续作案、以及关于桴故鸣网站的任何事情。 夏雪平摇了摇头,只是告诉我这个审讯确实是有意义的,但却没跟我多解释。 我后来慢慢才想明白,夏雪平一来是想从申萌那裡了解周正续和段亦澄生前的为人和性格,二来,她想了解一下申萌本人。 老实讲,我还有些期盼再一次看到申萌。 可当我和夏雪平、以及艾立威坐在审讯室裡,看到申萌被几个五十多岁的老警察带进门的时候,我彻底傻眼了。 ——原本身材丰腴、一身骚肉媚骨的申萌,此时此刻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像一具还有心跳、会动弹、会说话的木乃伊。她现在的境况,看起来,要比好几天前王瑜婕刚被徐远带到局裡的时候还要可怕。 “这……这个是申萌?”夏雪平也难以置信地对那两个搀著她进屋的老警察问道,她是见过申萌被人群奸时候被人偷拍下来的照片的。 “没错,她就是。”老警察点了点头说道。 此时此刻的申萌,碰头散发,脸上没有半点生机不说,原本白皙的皮肤现在黑得像是从煤堆裡刚捞起来一样,双眼外凸著,眼睑眯缝得让人看不见她浑浊的眼瞳,颧骨高挺著,像是要把脸上的皮肤给撑破了一般,她的脸上,已然佈满了黄斑;她身上穿著一件宽鬆的衣服,当然按照她之前的身材,这件布衫应该是很合身的,我想像了一下,甚至穿起来应该会很性感,可是她现在的样子,这衣服套在她身上就像一隻麻袋裡装著一根枯黄的竹竿一般,透过领口,完全可以看到她胸前浮现的肋骨,两隻乾瘪的乳房就那样耷拉在她身前,像两隻被浣熊抓破后挂在书上随风摇曳的蚂蜂窝一般;而她的双腿,消瘦到就像没有肌肉一般,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如果没人搀扶她,她根本站不稳。 ——这近十天裡到底发生了什麽,是如何把一个杨玉环变成了一具殭尸的,我完全不清楚。 等她坐下以后,我和夏雪平,还有艾立威,我们三个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怎麽开口。 却没想到,申萌先说话了:“我恨你们。” “你说什麽?”艾立威问了一句。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警察。”申萌用著自己沙哑的嗓音说道。 “你恨我们什麽?明明是我们把你救了。”艾立威对她驳斥并且解释道。 “正因为如此,我才恨你们……”申萌死死地盯著我们,尤其她愤怒地盯著夏雪平。 我抿了抿嘴,对她说道:“因为我们,你的春梦提前结束了,所以你才恨我们,我说的对吧?” “呵呵呵……”申萌露出了一口黄牙笑著,她笑起来的样子让人毛骨悚然,接著她点了点头:“对啊……梦啊!……对你们来说,那是苦,对我来说,那就是梦……无尽的高潮、要喝有喝、要宠有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以前从来没有过活过这样快活、舒坦的日子……那对我来说,就是最靠近天堂的梦!” 夏雪平对她的这副样子希嘘不已,连我一向看起来对任何事情都不怎麽走心的艾立威,面对申萌也捏了捏拳头,叹了口气。 我是一边猜测一边试探著问的,却没想到还真说中了。因为我想起她那天晚上在人妻奴群交屋裡的时候,她的样子,特别地符合那四个字:醉生梦死——自愿享尽无穷无尽的风流快活、巫山云雨,自愿被无数的阴茎包围、泡在那一池池又臭又腥阳精裡,自愿被当成一个用来发洩的玩具、沉沦在那欲海之中,至于会所外面的世界、至于曾经对自己视为挚爱的人的生死,全都与己无关。 ——最讽刺的是,那个会所,竟然还叫“喜无岸”。呵呵,肉欲的满足确实是喜,但是这喜,哪裡有什麽岸。 佛家认为,欲望就是痛苦的根源,所以有云:“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那欲海呢? 夏雪平低头沉思了片刻,还是将这个审讯进行了下去。 “那你恨周正续麽?”夏雪平对申萌问道。 申萌在听到“周正续”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呆滞起来,就彷佛自己从来都不认识自己的丈夫一样。 “你恨周正续麽?”夏雪平重複地问了一遍,并且补充道:“是他希望我们把你救出来的,知道麽?他为了找你,甚至不惜勾结犯罪集团,用枪杀我,来作为得到你的去向的报偿。” “荷……那我还真是值钱呢!”申萌冷笑了一声,“可他做什麽,跟我又有什麽关系?——我对那个男人从来没爱过,又哪来的恨呢?” “但他毕竟是你丈夫……”艾立威对申萌问道。 “丈夫?呵呵……呵呵……丈夫……我从来就没把他当作过丈夫!”申萌冷冷地看著艾立威说道。 “你这是什麽话!你不把他当做丈夫,你还跟他结婚?”艾立威追问道。 “……如果当初我不找一个人结婚,谁给我遮拦家丑呢?” 夏雪平和艾立威都对视了一眼,又都看了看我,然后就不说话了。 因为那个时候他俩都已经查过申萌的底细了,而我还没有,再后来我看过了申萌的个人档案的时候,发现她曾经在跟周正续结婚之前,订过一次婚。申萌的父母是都是在Y省大学工作的知识分子,二老原本看好的亲家,是本地的油漆大王的三公子;申萌的父母本想藉著女儿的婚姻攀龙附凤,可谁知道,申萌一直与自己初中时候的男友,保持著五年多的地下恋情。就在将要结婚前,申萌突然大了肚子,亲家自然是受不了这样的侮辱退了婚,可谁曾想申萌原本那个男友知道了申萌怀孕之后,却不知所踪。申萌的父母一怒之下,跟她彻底断绝了关系,那时候的申萌既没有存款、也没有工作,甚至除了宿舍的那二尺宽的床铺以外,连其他住的地方都没有。一气之下,她便去做了引产手术。 引流以后,申萌咬著牙含著眼泪,向医院索要了失去一切生命特徵的被引产出来的胎儿,然后在菩提山莲花寺的附近,亲手挖了个坑把胎儿埋了。 在之后的四、五年时间裡,申萌找了份快餐店服务员的工作,每天的生活就是上班、去酒吧找一夜情、睡在宾馆或者一夜情对象家裡、然后再去上班,这中间吃过的苦更不用说。只是每到每年的2月14日,也就是申萌做了引产手术的那一天,申萌便会去趟莲花寺的那座小坟包前,给自己未出生、甚至还不知道性别的胎儿送上一束满天星。 大致就是在买花的时候,申萌认识的段亦澄和祁雪菲,然后又认识的周正续。后来周正续和申萌结了婚,申萌把这件事托朋友告诉了自己的父母以后,自己的父母才跟自己恢复了关系,直至他们去世。 见夏雪平和艾立威都不说话,我只好开口问道:“说说你是怎麽去到J县H乡,然后又怎麽被拐卖的,可以麽?” “呵呵,拐卖……”申萌喘著粗气低下了头,在脑海中默默地回想了一阵,许久才说道:“我还挺感谢那开小卖部的一家的,是他们给了我不同的生活啊……呵呵,说起来,你们知道麽?嘿嘿……原来这世界上真有全家人乱交的事情:爸爸可以带著自己的亲儿子,轮姦自己儿子的妈妈;上了年纪的农村老汉在床上也可以很生猛;而且七八岁的小男孩也可以射精的,那裡射出来的味道,跟吃生鱼片一样的,很鲜嫩的……” 夏雪平反感地皱了皱眉。 艾立威脸上一红,抿了抿嘴巴,低著头慌张地问了一句:“她在说谁呢?” “沉福才全家……”我也觉得有些不大舒服,明明是她被骗奸,被禁锢,被拐卖,到现在,却被她自己说得像是享受了多大的福分一样。 ——我估计我们仨这下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去吃生鱼片了。 只听申萌说道:“……至于去H乡,呵呵,我还不是为了躲麽!”她说著,居然就流出了眼泪,她的神态,似乎也变得偏向正常起来:“自从跟那个臭当兵的结了婚以后,我其实一直以为,这个男人可以是我的倚靠。在结婚之后,我把我之前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他起初跟我讲,说他不在乎我的过去;可时间一场,哪知道啊?他开始反感起我的过去,甚至开始多疑!平时在他面前,我连发呆都不行的:我一发呆,他就会问我,'你是在怀念那个把你干大了肚子的野男人呢,还是那个家裡有钱的未婚夫?'——这种问题,你让我怎麽回答!后来,他还会扇我嘴巴!——他可是当过特种兵的啊!他每一次都把我打得不像人样!可是他打我有什麽用呢,荷……呵呵……哈哈哈……他自己的下边中看不中用啊!我跟他结婚七年多,呵呵,他每次都是还没插进去就秒射了,而且他的精子成活率为零……哈哈哈!精子成活率为零的男人!所以我跟他结婚以后一直就没有孩子——感谢老天啊!…他那个破病是天生的,H乡的事情……呵呵,谁知道他是他哪个爷爷辈的祖宗,在闹他妈洞房的时候给他日出来的……呵呵……” 申萌的话粗俗不堪,让我著实有些听不下去;夏雪平在面无表情地听著,也忍不住皱起眉头;而艾立威则是两眼冒火地死盯著申萌,尤其是申萌提到H乡的事情的时候,艾立威更是紧握著手中的那根水性笔,看他双手的样子,都差不多要给那根笔撅折了。 “……终于有天,他不打我了,我还以为他是吃错了药了;他待我也开始温柔了起来,为了这事情,我专门去莲华寺拜了佛;可就在返回的路上,我才发现——我孩子的那个小坟包被人给平了……裡面的孩子也不知道去哪了……我就知道是他干的!可是我又能怎样呢……这本来就是我造的孽,我没有地方可以讲道理啊!而且在他面前,我也只有挨打的份儿……我曾经都想过自杀,好在这时候,那死家伙因为自己分身乏术,逼著我去回他老家帮他看著他死去的那个妈留下的几块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那家开小卖部的……你知道当初,人家那老头告诉我,要送我去一个能让我一辈子都无比快活的地方,我还不领情……现在想想,这种生活其实挺好的!” 一旁的夏雪平和艾立威都听不下去了,我也真有点问不下去了,因为这女人的经历著实太惨了。 ——当初面对周正续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个家伙是一个为爱痴狂的男人;今天一问才知道,原来那家伙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感动自己而已,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只会滥用暴力的无能渣男而已。 这世间让人看不清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就在我们仨都不知道该把这场问询如何继续下去的时候,沈量才走进了审讯室。他斜眼瞟了一眼申萌,接著便对夏雪平问道:“姓夏的,伤好了?” “好没好自己用眼睛看。”夏雪平正烦著,于是也没好气地对沈量才说道。 “哼,能怼我了?告诉你,在我转正当上局长之前,你可别死太早!” “你放心,託你的福,我能再多活一个世纪。” 沈量才“哼”了一声,又问道:“问出什麽鬼东西了麽?” “半根羽毛都没问出来。”夏雪平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髮。 “算了吧……你从她嘴里肯定问不出什麽来;现在审讯她的目的,就是要让她转做污点证人,到时候在法庭上,才能治那会所老板们的罪。” “我听说‘喜无岸’的经理不是自杀了麽?”夏雪平问道。 “远哥这是要火烧连营!——你知道麽?除了'喜无岸',根据二组的调查,申萌至少被经手过七八家不健康娱乐场所;只要有她的证词和指认,那些会所,就全都会被一网打尽。” 夏雪平摊了摊手,对沈量才说道:“我对付犯人还可以,对付这麽个证人和受害者,我是真的一点办法没有。你要是有办法,就交给你了。” 沈量才得意地笑了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接著,他抄过了我身边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然后打了个电话,说道:“带她进来吧。” 进到审讯室裡的女人,是之前那个赤身裸体被徐远和夏雪平审讯的王瑜婕。一连十几天没见,她的精神状态比以前要好了不少,头髮是修剪过的,还多少化了些淡妆,气色也比我刚见到她的时候也要恢复了许多。 看到了申萌,王瑜婕便再也忍不住,直接扑在了申萌身上,一遍一遍地叫著申萌的名字,嚎啕痛哭了一通。 申萌也机械地抱著王瑜婕,流著眼泪,只是半天她都没有说一句话。 再后来,申萌同意了出庭作证,并且给我们交代了她被拐卖去的所有会所的装修、工作人员样貌、以及自己偶尔可以记得住的地址和名字。在之后的半个月内,市局一共打掉了十三个地下色情会所。 可申萌没有等到半个月以后,在那次审讯之后的第七天,申萌就因为全身脏器的功能衰竭,停止了呼吸。 王瑜婕后来出院了,在沈量才的帮助下,王瑜婕找到了一家幼儿园,去了那裡做了幼师。 至此,周正续的故事,算是了结了。 留下了一个谜一样的申萌的形象,也留下谜一样的一句“桴故不鸣,一诺千金”。 事后我经常问自己,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申萌:是资料上写的曾经出轨、跟别的男人保持著地下恋情的懵懂少女;是周正续嘴裡那个他疼爱无比、又疼爱他无比的老婆;是王瑜婕口中那个敢带著自己反抗会所保镖龟奴、敢一口咬掉调教自己的无赖的生殖器官的刚强女人;是后来我和廖韬在“喜无岸”会所遇到的那个就算是变性人都可以上自己的那个性奴人妻;还是在最后,喜乐无常、瘦到干瘪、抱著重逢的王瑜婕流眼泪的行尸走肉? 我不明白问题的答案——当然,或许事实上这些都是申萌——但我清楚一件事:我既然问的出这些问题,就说明我还不懂女人,我甚至还不懂人性。 从审讯室裡出来以后,夏雪平接了个电话:“喂……嗯……我已经出院了……我听秋岩说了……你最近怎麽样?……哦是吗?呵呵,那恭喜你……嗯……嗯对……嗯——我看看吧,你等下……可以的……好。好。那就说定了……嗯,好,BYE.” “谁啊?” “你爸爸。”夏雪平呼了口气,对我说道:“这个週六中午11点钟,在龙门渔港,他想请我和你吃饭。你就直接跟我一起去吧。” “吃饭……他閒得没事请咱们吃什麽饭啊?” “他和你那个陈阿姨,今天去领了结婚证了。他查过了,週六是个大吉日。”夏雪平看著我说道。 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的吧,我知道了。” “走吧。你开车,送我回家。” 说完,夏雪平把车钥匙放到了我手裡. 第四章(5) 我开车送夏雪平回了家,上了楼,但她却并没有留我。 对此我有点失望,可同时也有点欣慰——要知道十几天以前,我都以为我差点连今后开车送她上下班的机会都没有了。当然我也明白,她还是依旧只把我当作她的儿子;所以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机会去实现其他什麽别的事情。 还是那句话,现在的我必须得相信所谓的细水长流、水滴石穿。因此,到了她的住所之后,我还是、且仅仅是帮她扫了扫地,收拾了一下被她在住院之前散在地上的衣服,擦了擦灰以后才离开的。 “早点睡吧。明早我过来接你。”临走前我对她说道。 “嗯,路上小心。记得豆浆别放糖。”她轻声说了一句。 “啊?你说什麽?” 夏雪平看著我,面无表情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刚才说:记-得-豆-浆-别-放-糖。” 我看著她故作漫不经心却还要跟我提要求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得令,我的夏雪平大人!” 她也还给我一个美丽的笑容,于是我就道了别。第二天清早,老三样的早餐如期而至。看著夏雪平吃到眯起眼睛的样子,别提我心裡有多开心。 可接下来的三天裡,我始终觉得夏,雪平跟我之间的关系,明面上似乎是比以前亲和多了,但却不是亲近;我内心对此的感觉是,我跟她之间,正逐渐地保持著一种莫名的疏远。 在接下来的三天裡,我和夏雪平便要集中补写案情报告。我觉得夏雪平是怕我心裡不舒服、怕我误以为她心裡对段亦澄仍留馀念,因此,她便把段亦澄杀掉封小明、害死冯喧这两个案件的汇总任务交给了我,她自己则是揽下了周正续杀害江若晨和卢紘的案子;并且,她还把之前查到的、以及从段亦澄身边偷来的那些资料全都给了我。看著那些证据的细节,我心中留存的,对于她和段亦澄之间发生的那点事情的芥蒂,也逐渐消弭了。 因为工作上的任务,这几天我和夏雪平的话也越来越多——但是,我慢慢地发现,当我坐在办公桌上、她主动走过来找我聊的那些,却全都是关于工作上的事情;轮到平时或者加班、报告写累了休息一下,然后我去主动找她聊天的时候,聊得居然也都是只有案子;每每我想跟她聊一些其他的话题,或者问一句“今晚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的时候,她要么就是把这些话题岔开,要么就是模棱两可地告诉我“先把手上的活干完再说吧”、“改天吧,手头的事情还没忙完呢”。 我和她的关系,彷彿彻底成了下属和上司的关系,甚至像长工和监工的关系,连母子之间的仅存的一点关系,似乎都被淡化了。 或许这个也是她身为警察的职责所在吧……毕竟我从刚进警专的第一天开始,所有教官就开始不厌其烦地在我的耳边唸刀著“大公无私”四个字。F市的优秀警察们,也确实都是从内到外彻底贯彻著这四个字的。 不过,一个人的生活裡要是一点“私”都没有,这也违背社会和自然规律。中午和晚上我不带她去外面吃,但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她总应该跟我多聊两句了吧? 本来之前一段时间裡,也是我经常和她,还有艾立威坐在一桌吃饭——我从进了市局以后,就已经习惯视艾立威为无物,因此吃饭的时候,经常是我和夏雪平聊的最多,并且在偶尔夏雪平和艾立威聊天的时候,我还会故意抢话茬、或者拿一些刺耳的言辞来噎艾立威。 可是,从开始写报告的这第一天的午饭起,我的对面就开始经常出现一些在别的处、组、课、室、股工作的年轻女警凑过来,坐到我对面——而且,我发现,她们每个人凑过来时候,打招呼的样子和言语,似乎都是有套路的:“不好意思啊……嘻嘻,夏警官,艾警员……何秋岩警员……” ——以这半句话作为开场,每个人说起来这句话的时候一个字都不带差的,连语气助词和标点符号都一样,并且说话时,还都长时间把目光主要集中在我的身上,第一眼看我的时候一定会先羞涩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向下看一眼,再把目光抬上来,落在我的眼睛上,紧接著抿嘴笑一笑,然后再说到:“……请问这个位置有人麽?” ——接下来,艾立威肯定会看著那个女孩一眼,又给夏雪平使两个眼神,接著再盯著我盯上三到五秒,然后笑出来,抑或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跟著讪笑两声。 ——在这个时候,夏雪平也绝对会露出她的标准式礼貌微笑:嘴角上翘角度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度,眼神缓和,用很认真的眼神看著来人,再微微点点头说道:“没有人,快坐吧。”说完这句话,她会把正握著筷子或者汤勺的那隻手,伸到脖子后面,撩一下自己颈后的头髮,然后在接下来的十分钟裡,她会不断地在我和来人女警的身上不断转移著目光。 ——坐过来的女警会跟开始我攀谈起来,在这段时间裡,当我还没意识到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套路的时候,我还会没心没肺地跟对方开几句玩笑,或者聊一些比较正经的话题;但无论我说什麽,对方都会隔三句或者五句笑一下,这个时候,夏雪平也会满意地跟著笑著,但她和艾立威,并不会加入谈话之中;临吃完饭,夏雪平肯定会让我跟那些女警互留个电话、互相加个社交帐号,等那女孩走后,她和艾立威又会轮流对我问道:“你觉得那女孩怎麽样?” ——起初我觉得,发生的这些都似乎没有什麽问题;但是接连三天裡,我去食堂吃饭,顿顿饭都会有这样的年轻女警出现,这就不对劲了。 尤其在这几天裡发生的让我觉得最为奇怪的事情是,艾立威总会提前去食堂,找位置坐下,等我和夏雪平取完了餐之后,夏雪平绝对只会坐在艾立威对面——就彷佛故意不想坐到我的对面、且故意要把我对面的椅子空出来一样;但是假若我坐到她身边,她就会以一种不可违抗的命令态度,让我坐到艾立威身边去,否则就会说我不懂规矩之类的话,然后开始跟我生气;而我一坐回到对面,她的怒气马上就又消失了。 终于,在第三天的中午,我有点承受不住了…… “不好意思……嘻嘻,夏警官好,艾师兄好,打扰了。秋岩警员,请问这个位置有人麽?” “啊,没有……”夏雪平依旧微笑著说道。 夏雪平这次还没说完,我便一边往嘴裡塞著油豆腐辣炒上海白,一边抢过话说道:“谁说没有人,有人啊!他不就正坐我对面呢麽?” 走过来的那个女警和夏雪平、艾立威三人全都惊了,每个人都用著一种“这孩子今天是吃错什麽药了麽”的疑惑目光看向我;当然,我对面的位置上的确是空空如也,他们听了我睁著眼说出来的瞎话,不这麽看著我才奇怪。 “……坐……坐著人麽?坐的是谁啊?”那女警对我问道。 哈哈哈!她居然还问!——我就等著你问我这句话呢! “老陶啊?不认识?”我看著那女警说道,“诺,你自己跟老陶打声招呼吧,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是好朋友!” “……老陶?”夏雪平一脸疑惑地对我问道。 “对啊!老陶!不,怎麽的,夏雪平你也不认识老陶?陶成贵前辈!”我很自然地对夏雪平说道,“这两天他天天坐我对面呢,不是,怎麽的?你们都不认识他麽?” ——这是我故意抖的一个机灵:陶成贵前辈是新政权成立以来,市局的第二批精英刑警,执政党的老党员,论起在F市警界的资历,要比我外公夏涛还要老;但在当年的一次打击放火爆炸恐怖分子的重要行动中,陶成贵因公牺牲,成为市局成立以后第一个因公牺牲的刑警。当时的陶成贵只有三十岁,还没成家呢,所以再后来,陶成贵成为了市局永恒的标兵模范,现在整个市局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很景仰他,对他的事蹟多少都知道一些。 我笑了笑,看了看夏雪平和艾立威,又看了看来人女警,接著装模作样地对著对面的空椅子说道:“欸,老陶,你跟大家打个招呼啊!你别光顾著自个在那吃!知道你年轻的时候,在伪政权跟日本人玩潜伏、打黑枪的时候饿坏了,但你吃饭归吃饭,也不能跟晚辈们一声招呼都不打吧?……我说老陶,你这前后左右的,都不是外人,都咱自家的晚辈们,你说你英雄了一辈子,临了咋还害羞上了呢!……啥?你说他们都看不见你,就我能看得见你?哈哈哈,你可别瞎扯了!这几天不一直就是咱们四个在一起吃饭麽,你跟他俩聊天我都听到了!这几天咱们四个里头就属你话最多!……不是,他们怎麽就看不著你了?那咱俩打个赌,你要是敢拽一下你身边这个小夏的头髮,她要是还对你没反应,那我就等中元节的时候,去莲华寺给你烧八捆纸钱、上三柱高去!——就算环保局有规定不让烧纸钱,罚我款我也认了!你就说赌不赌吧?” 说巧也巧,本来我和夏雪平艾立威咱们坐的位置就很靠近门;而在此刻,在食堂的另一边,食堂的工作人员正好为了往外运送著多馀的餐盘和碗筷,所以他们便打开了另一扇大门,这样一来,一股穿堂风直接吹进了食堂裡头,把夏雪平脖子后面的长发直接吹了起来…… 还没等夏雪平有什麽反应,凑过来索要座位的这个小女警,倒是吓得差点就哭了,端著手裡的餐盘哇哇叫著,直接跑开了。 ——看著那姑娘一溜烟地跑开了,我便低著头,幸灾乐祸地笑著。 艾立威看著我,挂著一脸假笑,满脸黑线,一句话也没说,在我身旁默默地吃著素炒豆苗。 夏雪平看著我肆无忌惮地笑著,直接把筷子拍在了餐盘上,对我问道:“何秋岩,你过分了吧!你吓唬一个小姑娘干什麽?——我就不说你拿警界先辈开玩笑的事情了,人家南倩宇本来最害怕的,就是恐怖片和鬼故事;上次她同事上班的时候给她讲了个鬼故事,她请了一周的假没敢来上班,你说你这是乾嘛呢?” “别生气、别生气!我就是试试她心理素质……”我笑够了,舒了口气,然后对夏雪平正色道,“再说了,这几天,这麽多姑娘来我对面借座位,怎麽,这座位开光了麽?到底怎麽回事,夏雪平,你以为我没看出来啊?你敢说这几天这些小丫头们不是你给招徕的?” 夏雪平合著嘴用舌头舔了舔口腔内壁,看著我没说话。 一看她这反应,我就什麽都清楚了。我也看著她,不知道该说什麽。 ——她怎麽就不能……唉……算了,有些车轱辘话,说多了既没意义,也会伤人。 夏雪平看了我半天,想了想,还是抄起了筷子,对我说道:“算了,接著吃饭吧。从下顿饭起,我不会再让她们过来了。” 我俩都难能可贵地、心平气和地冷静一下,我也不想再多说什麽。她想要给我变相相亲的计划算是被我给摧毁了,她心裡目前是怎麽看待我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拿出一个姿态:想让其他的女生来给我做女朋友,想都别想。 我不愿意再跟她说一些无意义的车轱辘话,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夏雪平伤癒后回到局裡的这几天,我跟她都是在是太累了,脑子也累、身体也累、心也累,我和她都被手上那两个结案报告,给逼到抓狂。 虽然这两个案子的凶手一个自杀、一个被毙,勉强可以算做结案,但是两个案子还是疑点颇多的:周正续为什麽明明说要考虑考虑跟警方是否合作,结果到头来还是自杀了,并且又是服毒又是咬舌的;周正续是死了,但是之前给魏蜀吴下毒的那个人又是谁;给周正续发他老婆申萌在色情会所裡被人群奸的照片的又是谁,这个人有什麽目的、他跟沉福才还有那些蛇头又有人麽关系;周正续明明最大的对头是沉福才全家,但是他为什麽没有杀沉福才,偏偏找了一个距离自己身边最近的卢紘和江若晨下手,反倒是跟卢紘有过节的段亦澄杀掉了看似跟自己无关的封小明——难道封小明跟段亦澄之间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关系麽;而沉福才的全家又是谁杀的呢?不是周正续、也不是段亦澄,难道沉福才全家真的是死于巧合的煤气中毒吗;段亦菲说,陪自己和哥哥去人体器官工厂的另一个、把全身包得跟个粽子似的那个人是周正续——段亦澄告诉她那个人是周正续,但从后来她自己的供词和申萌对他们的形容来看,周正续其实跟段亦澄的关系,虽然很熟,并不能熟到什麽秘密都告诉他,那麽为什麽段亦澄还会让周正续陪自己去人体器官工厂呢;为什麽两个案子发生之后,警方都没有在现场找到任何有价值的证据——最主要的是,周正续刺杀夏雪平的时候,之后在那层楼裡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总该不是这哥俩的心思都极其缜密吧?如果按照吴小曦的推论,假设现场有第二个人,那麽这个人,又会是谁?会是“桴故鸣”网站背后的那个大老板X先生麽? 那这个“X先生”,又是什麽身份呢? 当然,除了这些疑点以外,貌似还有一件东西让夏雪平很纠结:那就是张霁隆交给我的,那份沉福才贩卖人口交易明细的名单。 一连三天,我每天都会看到夏雪平对著电脑打字打累了以后,就会捧著自己的平板电脑,不断地翻看著那份PDF文件,看了一会儿以后,她有会对著这份名单发呆。我好几次问她,怎麽了,我还跟她如果她对什麽事情有疑惑的话,我会直接去找张霁隆询问——她都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告诉我先该干嘛干嘛去罢,接著,她才会放下了平板电脑,继续对著电脑屏幕写报告。 ——带著心裡的那些疑问和纠结,夏雪平在把报告交给档案股、电邮给徐远和沉量才之前,依旧犹豫再三要不要就此落笔。 看著本来经过重伤之后的夏雪平,又因为报告消瘦了一圈,我心疼得很。我劝了她半天,安慰她说:“别再担心了,直接把报告递上去得了。完事大吉咯!” “我说何秋岩,你这是什麽态度啊?警察办案,事关人命和社会安全,哪能怀著完事大吉的心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夏组长大人!……我就是想告诉你:就算是现在看来再奇特难解的疑点,早晚有一天会被解开的——现在这些疑点,你就算是坐在这干想,想上一百年你都不会解开;万一,在接下来在调查别的案子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受到别的什麽启发呢?到那个时候再继续研究、甚至来翻案也不迟啊?”我对她说道。 “呼……好吧,希望如此吧。”夏雪平看了看我,对我苦笑著说道:“我倒真希望你这个小混蛋能告诉我,这个'早晚有一天',到底会是多久以后才能到来。” “哈哈,我要是能告诉你这个,我就不是‘小混蛋’,而是‘小神棍’了。” 夏雪平听了,低头莞尔。 于是,很快就到了周六。 至于那天晚上在病房裡的事情,到目前位置,夏雪平再也没跟我提起过。 大周六的早上,夏雪平居然给我来了电话,将躺在床上赖床的我彻底吵醒:“小混蛋,开车过来。” 我之所以说“居然”,是因为一直以来夏雪平鲜有主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二是因为,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才6:50,放在平时别说我这个不怎麽赖床的人都还没睡痛快,一般情况下週六週日夏雪平可是要睡到11点钟左右的,今天这个时间她居然醒了。 “……唔,干嘛啊?今天怎麽这麽早?” “给我送早餐。”从夏雪平的语气裡根本听不出来任何的情绪,她只是说道,“快过来,我饿了。” “那好吧,你等我……我洗漱、穿上衣服就过去。”我揉揉眼睛说道。 “在我住的地方,往北一条街街角第一家有个麵包屋,”夏雪平对我说道,“你帮我买一杯中盃摩卡、一份煎蛋培根双层三明治、再买一份苹果核桃仁鸡肉沙拉吧,酱汁要石榴醋的。”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嗯,今天怎麽了? 这个星期六,夏雪平起床起得出奇的早不说,还突然跟我点了这麽多吃的——夏雪平过去跟我相处的近十年空白期裡是怎麽样的我不清楚,至少在我印象裡,她早餐一般都是中式早餐:豆浆、煎饼果子、小咸菜,几乎不喜欢吃西式麵点,可她今天偏偏就想吃这些。 我想了想:这该不会是跟今天父亲和陈月芳,要请她吃饭这件事有关吧? 什麽都别多说了,赶紧去帮她买东西是正经事。 我开著车到了那家麵包房,按照夏雪平说的每样都点了两份,拎到夏雪平家的时候,她正好刚洗完澡,头髮还湿漉漉的,而这个时候,刚好我也有点饿。 这个麵包房的手艺其实还不错,摩卡的味道甜度适中、三明治的煎蛋和培根不油不腻,尤其是沙拉加了石榴醋以后,酸甜可口,我之前还真没吃过这样的东西。我正大快朵颐地吃著,却注意到夏雪平望著桌上的食物发呆,她面前的沙拉没动几口,摩卡的杯盖被掀开了、三明治的麵包胚也被掀开了,之后这两种东西更是一口没动。 “你怎麽不吃啊?”我对夏雪平问道。 夏雪平没回答,只是冲我微笑著摇了摇头。 “不好吃麽?”我擦了擦嘴巴,不解地看著她,“……难道是我买错了?” 她看著眼前的食物,对我说道:“你并没买错——只是摩卡加的是巧克力糖浆而不是热熔的巧克力、奶沫也不是用鲜奶打出来的而是用淡奶油;三明治裡加的是美乃滋而不是蜂蜜芥末,奶酪是乾酪片而不是奶酪碎;沙拉里,也少了蔓越莓干。” 我立刻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擦著嘴站起身。 “你做什麽?”夏雪平对我问道。 “你不喜欢没关系,我再去找咖啡厅、西餐馆买。” “坐下吧……”夏雪平对我笑著摇了摇头,“F市裡,现在应该是吃不到我说的那种做法的了。” “啊?不是吧?这麽大的F市,那麽多的西餐厅,真的就找不到这麽一家你说的那种做法麽?” “那都是将近二十多年年前的做法了。”夏雪平怅然若失地说道。 “我知道了……是父亲请你吃过这些东西,对吧?”我对她问道。 夏雪平看著我,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何劲峰遇到我的第一次,请我吃的东西就是这些。” 我“哦”地应答了一声,但实际上,我立刻没了胃口。 桌上的这三样食物,已经在我心裡被默默拉上了黑名单。 ——我之前还真就几乎没怎麽听过父亲和她是怎样相遇、怎样相恋的事情,小时候的我倒是特别想知道;可哪曾想,听夏雪平跟我讲述起这些事的时候,我却难以自拔地对夏雪平产生了单恋。 夏雪平双手拄著桌子托著自己的下巴,对我娓娓讲述著:“我第一次遇到何劲峰的时候,那是在近郊的一座花房裡——现在那裡倒是盖起了别墅区。起初我遇到他,看他个子不怎麽高、全身都晒得黝黑、满头是汗、脸上还有泥,我还以为他真是个搞园艺的花农……哪知道,当时拿著小铁锹的那双手,居然是写文章、做新闻报导的。只不过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小记者,没什麽名声。那天,我从家裡……从家裡出来的时候,我就没好好吃过饭,所以,在花房裡,我一下子就低血糖了,何劲峰就把他的那份午餐分给了我一半——吃的就是这些:现熔的浓郁黑巧克力和鲜奶打出奶沫的摩卡,蜂蜜芥末加上带著些有嚼劲的奶酪碎的三明治,外加带著蔓越莓干的沙拉——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蔓越莓干这种东西。再后来,劲峰也带我去吃过几次,开咖啡馆的是一个新西兰老板,那个老奶奶跟何劲峰居然很熟。于是后来,裡成了我和他经常去的地方。” “那再后来,那家咖啡馆呢?我可是一次都没去过。”我本来想用自己心裡的不舒服来压住自己的好奇心,我却依然忍不住问了一句。 “当年在F市,人们还不太习惯重新拾起西餐,喝咖啡还是一件很时尚的事情。那个老奶奶隻身一人来到F市,没有人知道她为什麽要远渡重洋在异国定居,她的中文说得还非常好。可就在你出生的第二年,那个老奶奶就因为心葬病,猝死在梦中了,咖啡厅自然也关了。她去世的时候,还是我和劲峰去帮著入殓安葬、并且帮著把遗物寄回新西兰的。她走得很安详……” 看著夏雪平神色中的惆怅,这下我再没耐心听夏雪平说故事了,便很直白地问了她一句:“那你现在还爱著父亲麽?” 夏雪平深吸了口气,对我说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听感谢他的。感谢他支持我,感谢他可以给我一个温暖的家……但我本来就不适合他,只是在一个特殊的时期,我俩遇到了而已。” 她虽然这样说著,并且眼神裡充满了释然,可我自己的心裡却越发地沉重。 如果一个男生爱上一个女生,爱到疯狂且认真的时候,可以完全不计较她的过去,不计较她的前男友有多少个、都是谁;但是我没办法,我爱上的是我自己的妈妈夏雪平,她的前任老公是我的老爸,这件事是永远都绕不过去的,并可能将会永远成为我的心魔。 夏雪平感叹过后,还是拿起了叉子,挑起了沙拉送进嘴裡,接著又把咖啡喝完、三明治吃完。 “在屋子裡坐著太闷了,”我对她提议道,“咱们出去兜兜风吧,然后直接去饭店。” “好啊。” 夏雪平想了想,走到了衣柜前,看著满衣柜以西装、风衣和大衣为主角的衣服,发了半天愣。之后她突然笑了笑,彷彿在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呵呵,好歹也一起过了二十多年了,临送他娶人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看来我不仅是个不称职的妈妈,更是个不称职的前妻。” “说什麽呢!什麽‘不称职’?都已经是‘前妻’了,还哪有什麽称职不称职的?” 我真不喜欢她现在这种伤感的样子,但随即我突然想起,她的衣柜裡貌似还有那麽两天牛仔裤,便走到衣柜旁边,挑了一条之后,又帮她找了一件白色正装衬衫和一件深棕色的西装外套,我指了指这三件衣服,对她说道:“诺,就这麽穿,再搭一条黑色皮带,外加你平常穿的皮鞋这就够了。” “这样穿……好看麽?” “这个你可别问我,我答不上来——因为在我眼裡,你穿什麽都好看。” 我看著她一脸的惆怅,便连忙压抑住心中的不喜,脸上挂著笑对她说了句甜言蜜语。 “哼,没正经……”夏雪平微微撇了撇嘴对我说道,说完,她也终于笑了出来。我知道下一秒她就要脱掉她的那件短袖衫,所以我找了个藉口躲在了洗手间裡。没过一会儿,她敲了敲洗手间的门,“快出来吧,小混蛋。” 我打开了门一看,穿上我帮她挑的这一套的夏雪平,失去了往日的高冷范,却换来了一份轻鬆、潇洒的活力,她不再像一个穿梭于钢铁森林的黑暗阴影之中的一个冷血干练的女警,反倒像是下一秒就要去牵著高头大马,驰骋于草原旷野裡的女牛仔。 我不知道这一刻我是什麽表情的,但是夏雪平看到了我的眼神之后,她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对我问道:“怎麽样,到底好看麽?” “简直好看到无法形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完全是在控制自己千万别去拥抱她而说出口的——我真的太怕如果我情难自禁,上去搂住她,会惹她不开心。 夏雪平看著我的眼睛,抬手用食指戳了下我的脑门:“哼,瞧你那眼神!小傻样儿!不是说要出去兜兜风麽?快走吧!” 上了车后,我带她开上了公路,沿著F市的城郊田野跑了一圈。 今天的天气相当让人觉得舒服,阳光在碧空中洒向田野,照耀在收割玉米和稻穀的农人身上,透过车玻璃,居然可以嗅到田野裡的向日葵和油菜花的清香;而打开车窗,习习凉风吹在人身上,沁人心脾且并不会让人感觉到瑟缩刺骨,轻风拂起夏雪平那如同柳枝一般的柔顺长发,她也不禁眯起眼睛,把自己的右臂垫在车窗框上面,斜倚著胳膊,看著这那天边的农忙景象。 我转头看了一眼柔发纷飞的夏雪平,与这田间的风景融合成一副最美的图画。 我太贪恋这一瞬间的美。 于是,我便忍不住,在确认我的前后都没有其他车子以后,从裤子口袋裡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给她照了一张相片。 “咔嚓——” 失误了…… 不是照片照得不好看,相反,这是我从学会照相一来,给女生照下的最美的一张照片;可谁知道,我居然该死地忘了关掉手机的相机提示音了…… 夏雪平听见了那一声快门响以后,立刻抬起头坐直了身子,横著眉毛瞪著我:“你这个小混蛋!你开著车呢,还玩手机!” “嘻嘻!这不是今天路上比较空麽。”我笑著对夏雪平说道,接著故意趁著路况安全,又点开图片看了一眼:“嗯!好看!真是好看!都不用加滤镜修图美颜了,真的挺好的!” 并且,我还把手机屏幕故意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她这才知道,我刚才是在拿手机拍她。 “好啊,你个小混蛋!还敢偷拍我了?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夏雪平有些羞恼地笑笑,接著直接对我伸出了手:“诺,快把手机拿出来,把照片删了!” 我笑著把手机塞进我左边的裤子口袋裡,接著我专心看著前方路况,摇了摇头。 “快点!拿出来!”夏雪平哭笑不得地看著我,“快删了!我不上镜!” “不!我不删!”我忍俊不禁地说道,“而且说实话,夏雪平,你真挺上镜的!你得有自信!我以前在警专和警院的时候,我那些见过的你本人的朋友们,一个个都跟我说,说你做警察可惜了,你就应该去演电影、当大明星。” “编!你就接著编!我命令你,快把手机交出来!你敢抗命麽?我可是你上司!……不交出来是吧?好,我自己拿。”夏雪平说著就把左手伸到了我的腰后,我立刻往后一靠,压住了她的胳膊,这下给她气得直接一边用右手在我的大腿上狠掐了一下,左手则直接找到空隙,在我的左腰上用力地搔了几下痒痒。一时间身上左右两边同时传来瘙痒和疼痛,让我差点就经受不住。 “哎呀!救命啊!——别闹!夏雪平!我开车呢!”我对她又嚎又笑地大叫著。 她没办法,目不转睛地盯著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我有些忿忿地说道:“那你把我胳膊还我!” 我这才抬起身子,让她把胳膊抽了回去。 她接著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微微撅著嘴说道:“我刚才头髮多乱……那麽丑的样子,你照什麽啊?” “谁说丑的?可漂亮了!你等我待会儿停车以后发给你看看:光线、风景、再加上你的状态都是最美的时候,艺术节所谓的'魔幻时刻',懂不懂?就算是艺术写真都照不出这个效果呢!再说了,在我心裡,你任何的样子都是最美的!” “你可算了吧,别给我发!我不看……”夏雪平撅著嘴说道,“还不一定丑成什麽样子呢?小混蛋……你就接著气我吧!” “那正好,那我就自己留著。”我故意对夏雪平说道,接著吐了吐舌头。 “我不理你了!”说完,夏雪平微微板著脸侧过头去,接著看著车窗外的风景,她的头髮彻底挡住了她的脸庞,让我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 而我知道,这张相片,直到我去世的时候,我都不会删,我永远都不会让它被删。 跑了一圈车以后,很快就要到11点钟,不过我和夏雪平还是提前到了“龙门渔港”。 “请问先生、女士,您一共几位?” “《时事晚报》何先生预定的位置。”夏雪平对服务员说道。 “哦,我知道了,请二位稍微等下……”服务员在一个记事簿上写了几笔以后,带著我和夏雪平来到了一楼用餐大堂稍微靠裡的一张大桌子旁边,又给我和夏雪平上了一壶乌龙茶:“请二位慢用。” 我给夏雪平倒茶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我再一看她的神态,她此时此刻紧张得很。 “你先喝口茶吧,我的组长大人。”我端起杯子对她说道,“小心烫口。” 夏雪平接过了杯子,被热水捂在手心裡,四处看了看,有些不安地对我说道:“呵呵……我还以为他会预订一个包厢呢。” 我看著她的样子,也不禁有些为她担心,想了想,我对服务员打了个响指:“抱歉,兄弟,请问你们饭店有屏风麽?” “有的先生。” “那能不能帮个忙,把咱们这张桌跟别的桌子隔开一下?需要的话,我们会支付服务费的。” “隔开一个雅间是吧?没问题先生,请您稍等。” 等服务员把桌子隔出来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以后,夏雪平的状态才恢复了平静。我很理解,她平时很少出去吃饭,甚至如果没有熟人陪伴的话,她都很少去逛街买衣服;唯独喜欢去的那家“平敦盛”,又是个佔地面积极小的居酒屋;突然出现在这麽宽阔有热闹的场所裡,她肯定会觉得不舒服。 “我估计啊,父亲是有点不太想把他自己和陈阿姨的事情大操大办,但又想多少贴著点人气,所以他就故意把地方订在一楼用餐大堂了。”我对父亲也是十分了解的,他这个人就好热闹,只要热闹怎麽都行,所以他才会结交到卢坤那样的土财主;但他这个人思想又有点守旧——当然是抛开他和美茵那档子事情不提的——过去的民俗有种说法:二婚不宜大操大办,所以他就弄了这麽个饭局,美其名曰“家宴”,就算是把自己和陈月芳的婚礼对付过去了。 一想起美茵来,我这才想到:她既然跟父亲应该已经上过本垒了,父亲居然还跟陈月芳领了结婚证,那她现在的心境,怕是肯定很糟糕。 正想著,服务员就先进了这个隔间,我连应付父亲和陈月芳的话准备好了,没想到先头走进来的女人不是陈月芳。这女人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各自不高,头髮齐肩,烫成了波浪形状;小三角脸、下巴棱角分明,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小巧,她是大睁著眼睛抬著眉毛走进来的,她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有点俏皮,而且她的眼睛很明亮,让人忍不住想要多跟她的目光交汇几次;虽然她身高有点矮,但是她身材确实很好,在一件套在牛仔服披肩的礼裙包裹下,她那一对胸看起来不大但却很挺,屁股不算翘但也很圆;并且她走起路来的样子,一直是挺胸抬头大步流星的,吸引他人眼球的同时,也会让人对她同时有三分欣赏、三分敬畏。 “你们好呀!”女人对我和夏雪平打了声招呼。 夏雪平站起了身,对女人点头也打了声招呼:“您好。” 我也连忙站起身,对她问道:“请问您是……”——我其实还以为,她是走错了地方。 她也觉得有些尴尬地回了身,看著自己身后。 旋即,在她身后又有两个人走进了隔间:这两个人,我和夏雪平可都认识。 “哟!呵呵,你们二位倒先到了啊。”张霁隆看到了我和夏雪平,先说了一句,接著爽朗地笑了起来。 “雪平阿姨,好久不见了。”紧接著,韩琦琦看著夏雪平,笑著走到了她面前。 “霁隆哥?”我诧异地看著张霁隆。 “哈哈哈,没想到我会来吧,小子!”张霁隆拍了拍我的肩膀,接著伸出手对夏雪平说道:“您好,我们又见面了,夏警官。” “张先生,久违了。”当著韩琦琦的面,夏雪平也不好多说什麽,便跟张霁隆只是表示性地握了握手。张霁隆随即把先前走进来的那个女人轻轻推到了我和夏雪平面前,对我俩说道:“我女儿琦琦你们俩应该已经都认识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我夫人韩橙。”接著对那女人说道,“这位,就是你一直很崇拜的咱们F市大名鼎鼎的铁腕女警,素有'冷血孤狼'之称的夏雪平。” 韩橙走上前去,开朗地对夏雪平说道:“你好,夏警官。” “你好,张夫人。” “张夫人……呵呵,这麽多年,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这麽叫我呢!”韩橙回过头,对张霁隆笑著说道,接著她握住了夏雪平的手,对她说道:“你这麽叫可就生分了。美茵总去我们家玩,我很喜欢她,我都想认她做乾闺女了呢!请问夏警官你今年多大?” “四十。”夏雪平毫不避的地对韩橙说道。比起跟张霁隆说话时候的冷言冷语,面对同样是女人的韩橙,夏雪平的态度确实要比对张霁隆的态度好很多。 “哟,那我可得叫你一声‘妹子’了,我今年四十二,比你大两岁。”韩橙对夏雪平说道。 “嗯,可以的,橙姐。”夏雪平对韩橙倒也是不生分,之听夏雪平说道,“都听说F市之王张霁隆的夫人是个气质美女,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哈哈哈!都说妹子你是个冷血女警,没想到你真会说话——再漂亮也没有妹子你漂亮!谁不知道女英雄夏雪平同时还是个大美女呢!” 等韩橙跟夏雪平这边寒暄完了以后,张霁隆搂著她的肩膀,继续说道:“诺,这个就是他们家何美茵总跟你提起的她那个年轻有为的新锐刑警,何秋岩——这小子可不是一般人,头脑和血性堪比我当年刚认识你那时候,也是个愣头青!” 韩橙温婉地对我笑了笑,伸出了手,我连忙跟她握住了手:“总提霁隆哥提起您,幸会了,嫂……”话说到一半,我就有点语塞了,我看了看夏雪平,又看看张霁隆,不知如何是好。按张霁隆这边的辈分论,我管他叫“霁隆哥”,那我管韩橙叫一声“嫂子”那是必然;可刚才韩橙已经跟夏雪平套了辈分,夏雪平一声“橙姐”已经叫出了口,所以一时半会之中,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韩橙。 韩橙看了我一眼,又饶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夏雪平,对我说道:“这样吧,你也叫我'橙姐'算了。有你这麽个小弟弟管我叫姐姐,显得我年轻。” 夏雪平看了看韩橙,眼神裡闪过一丝突兀,但之后也跟著笑笑没说什麽。 “好的,橙姐,”我自然是心中悦然,然后对韩橙说道:“之前老早就听美茵和霁隆哥念刀您。今天总算见到了面了!荣幸!” “美茵嘛,念刀我就算了,”韩橙说著,带著一丝诡秘的笑斜著眼看了一眼张霁隆,“他念刀我?你确定平时他念刀的那个人是名字裡两个字的,而不是三个字的?” 张霁隆平时纵使再怎麽枭雄,在自己夫人面前也是一脸的乖巧规矩,说到这他竟然脸红了,双手摸了摸韩橙的肩膀,对她说道:“唉……你说这些干嘛!来,快坐吧!夏警官,请坐吧,要不然我们家这两位女士都不知道该跟你们怎麽客气了!秋岩,你也坐!” 说完,张霁隆坐到了我的对面,韩橙坐在夏雪平和张霁隆中间,我坐到了夏雪平身边,最边上是韩琦琦。等已经来的所有人都坐下之后,我便先给韩橙和张霁隆斟了茶,之后韩橙又让韩琦琦站起身,从我手裡接过了茶壶,给夏雪平和我又补了茶水。 “谢谢你了,琦琦。”夏雪平少有地用讚许的目光看著韩琦琦说道。 “雪平阿姨客气了。”之后,韩琦琦规规矩矩地坐到了张霁隆身边。 韩橙看了眼韩琦琦,之后又对夏雪平问道:“听我们家琦琦说,之前就跟夏警官您见过面了?” “嗯,之前我们有个案子是关于市一中的,为了查案,我曾经跟琦琦问过话。琦琦这孩子聪明得很,给我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证据,帮了我们很大忙。”夏雪平对韩橙微笑著说道。 “是麽?这件事我都不知道。” “其实一直以来,我也没好好谢谢她;再加上,我听秋岩说,我们家美茵三天两头就往贵府上跑,多有打扰。我和美茵她爸爸的情况……今天我就一併感谢了。”夏雪平说完,看了一眼张霁隆:“同时也谢谢张总裁了。” 张霁隆摆了摆手:“家裡的事情都是小橙负责的,我没出什麽力气。” “我说的除了这个,还有那份名单的事情。”夏雪平正色道:“我替局里谢谢你。” 韩橙便对夏雪平说道:“妹子太客气了,这都是应该的,”她一边看著张霁隆,一边对夏雪平说道,“妹子,我们家隆哥呢,平时做事习惯横衝直撞了,有的时候难免会对你们这些人物造成一些困扰或者误会;姐姐没别的意思,就像跟你说一声:如果之前,我们家男人在社会上如果有得罪到妹妹的地方,还请妹妹别太计较。” “橙姐,这个您放心。我夏雪平办案,从来只凭证据和良心。”夏雪平对韩橙说道。 另一边张霁隆喝了口茶,也拍了拍韩橙的手背:“少说两句吧。夏警官可不是一般人;再说了,他们市局跟我不对付的是徐远,又不是她。” 我一看这架势,张霁隆说话豪爽霸气,夏雪平说话冰冷直接,两个人要是就这麽聊下去,要么就是把天能给聊死,要么搞不好就能吵起来,何况夏雪平每次出门都带枪,万一张霁隆今天也是带枪出来,搞不好再拔枪相向——我便连忙岔过了话题:“说起来,霁隆哥,今天是我父亲请客吃饭,您全家怎麽会过来啊?” “哦,这个事情,你怕是不知道了。我跟你父亲也是最近才相识的:这不,之前琦琦美茵他们不是考了次模拟考麽,之后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和你父亲认识的。我感觉我跟你父亲还挺聊得来的,一来二去就熟络了。他週二那天给我打电话,说他要在今天请我们全家吃饭,我一看正好都有时间,就过来了——实际上我也是沾了你父亲的光,平时我工作太忙,琦琦要上学还要补课,所以我们一家三口能聚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我这是接著你父亲的机会,跟她们娘俩团聚来了。” “瞧你说的话像话麽?”韩橙用手指点了点张霁隆的手背,“你堂堂的一个大集团总裁,藉著人家家宴跟自个家团聚来了,也真是不把夏警官妹子和小秋岩当外人,一点都不怕人笑话你!” “妈,你可别忘了来的时候老爸跟咱俩说啥来著:他这辈子别的没有,就是有张厚脸皮!”韩琦琦在一边补充道。 “嘿,我说你们母女俩,真是什麽都敢给我往外说啊!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谁知道这个时候,夏雪平居然帮著韩琦琦补了一刀:“一个大男人在外面威风威风也就罢了,在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面前,还要面子做什麽?” 张霁隆倍感以外地睁大了眼睛,看了夏雪平一眼,接著又无奈地看了两眼韩琦琦和韩橙,搔了搔自己的眉角,默默地捧起茶杯喝著闷茶。我和夏雪平见了这平时霸气惯了的混世魔王居然也有如此窘迫的样子,也不禁跟著笑了起来。 正笑著,美茵从外面走到了我们这一桌,她的步子急匆匆的,脸上的表情也是气冲衝的,到了我们这一桌之后,跟谁都不打招呼,看著韩琦琦,直接坐到了韩琦琦身旁。在座的所有人都被美茵突如其来的到来弄得不知所措,尤其是我和夏雪平。 我刚想开口说话,就看见父亲和陈月芳互相挽著手,走了进来。 两个人的手上都戴了一对儿铂金戒指,而我之前交给父亲的那隻钻戒,被陈月芳找了个一个银鍊、打了个普鲁士结绑了上去,戴在脖子上当作吊坠。父亲和陈阿姨两个人相互对视的时候,都是眼带笑意;可是当他们看向美茵的时候,又都有著同样的遗憾和忧伤。 在他俩这段婚姻裡头,我倒是更心疼陈月芳,因为毕竟父亲在外人开来是梅开二度,实际上他是娶了新妻又藏娇,一根枝头同时开了两朵花;可陈月芳呢,本来就是个可怜人,好不容易被何劲峰娶了以后,却哪知枕边人竟然在秘密地跟自己的女儿苟合——我估计她现在都还被蒙在鼓裡。并且,之前美茵对她的态度本就不是很礼貌,父亲这下跟陈月芳领了结婚证,美茵定会深感自己的宝贝东西被抢走,刁难陈月芳的方式也一定会变本加厉。 不过现在父亲和陈阿姨看起来倒是风光得很:父亲新理了头髮,涂著髮蜡,刮乾淨了鬍子,这一身板板整整的聚酯纤维胡椒盐色的西装应该是新买的;陈阿姨也少有地穿了一件看起来极其雍容华贵的黑色打底、桃红边沿的旗袍,外面披了一件白色波西米亚开襟外套,搭配了一双浅棕色的牛津靴,而且她还打了一层浅浅的粉底,头髮重新染黑了一遍,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年轻了二十岁,根本不像一个县郊出身的村妇,倒像是个阔太太。 夏雪平从陈月芳走进来以后,就一直睁大了眼睛盯著陈月芳的身形,甚至倒吸了一口凉气,越盯著眉头皱得越深。 “怎麽了?”我看向夏雪平。 夏雪平这才撤回了眼神,低下了头,又忍不住抬起头看著陈月芳的相貌,微微摇了摇头。 “各位,抱歉……久等了。”何劲峰看著这屏风围出来的隔间裡的所有人,转过头很失望地看了美茵一眼,接著又对著张霁隆笑了笑说道:“张先生,感谢您和您全家可以赏光。” “何副总客气了。您和您夫人,今天真的可以说得上是熠熠生辉。”张霁隆礼貌地跟父亲和陈阿姨打著招呼。 陈月芳看著张霁隆和韩橙,低下头羞愧地笑了下:“在张总裁的夫人面前,我哪敢妄称自己‘熠熠生辉’。” “这说的是哪的话?”韩橙笑了笑,依旧大方地说道:“今天可是你们二位大喜的日子,我可不敢抢了陈女士您的风头。” 夏雪平愣了半天,最终站起了身,走到了何劲峰面前,我见状也立刻走了过去。 “恭喜你啊,劲峰。”夏雪平看著何劲峰,淡然地笑了笑,跟何劲峰握著手。 “谢谢你,雪平。”何劲峰看著夏雪平,也诚恳地说道,“谢谢你能过来。” “就当我是陪秋岩过来的好了。”夏雪平微笑著说道。 “我说你啊,你也赶快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女人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况且你又是一个女警察。我之前听儿子提起过,你找了个男朋友,我还以为你总算是有指望了,看了自媒体发的那些消息,我才知道,那男人居然是个杀人犯。” “子弹都摘除了,还提那档子事情干什麽?都过去了。”夏雪平看著何劲峰摇了摇头说道,“你可用不著管我,将近十年了,我早就一个人习惯了——或许,当初我本来就应该一个人过呢。” 听著夏雪平自己调侃自己,父亲笑了笑,转头看了我一眼,又接著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今天穿的,可比你平时漂亮多了。” “我帮著她挑的衣服。”我插嘴说道。 父亲撇了撇嘴,睁大了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夏雪平:“嗯!像是你小子的眼光!” “可别夸我啦!快去夸夸新娘子吧,毕竟人家才是今天的女一号。”夏雪平说完,盯著陈月芳的眼睛便走到了她面前,伸出手示意,对她说道:“你好,陈……陈月芳,是吧?劲峰是个好男人,真是恭喜你啊!” 陈月芳看著夏雪平立即一愣,接著她微微低下头,似乎有点不敢跟夏雪平对视。 我之前还没太在意她的反应,刚跟父亲说完几句问候的话,走到了陈月芳的旁边对她说了句“恭喜你啊陈阿姨”,我就发现她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听了我的话以后,陈月芳才抬起头,对我点了点头,然后似乎是在心底给自己打了气一般,才抬起头,跟夏雪平握手、对视,嫣然一笑说道:“谢谢你,夏警官。闻名不如一见,初次见面,很荣幸。” “夫人。”夏雪平对陈月芳叫道。 这个称呼怪怪的…… 陈月芳听了,似乎有点慌张。 “夫人,您忘了麽?我们之前,的确应该是见过面的。” 夏雪平握著陈月芳的手,直盯著陈月芳的眼睛说道。夏雪平的话音未落,这一刻陈月芳的表情也似乎有点僵硬。 “是麽?你们俩之前见过面的?”韩橙在一旁好奇地问道,父亲也有些不明就裡,凑了过来。 “嘿嘿,你忘啦,之前你去学校接美茵,我本来是要去学校看美茵的——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你是谁,你还向我问过时间的。”夏雪平笑了两声,对陈月芳说道,脸上却流露出一副什麽都已经被自己看破的表情。 “哦……哦,对对对!好像有印象!你看看,我都忘记了!” 陈月芳一听夏雪平这麽说,也终于轻鬆许多,眉宇间流露出了一丝侥倖。 张霁隆听了,在一旁说道,“都说夏警官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窥人心思的本事,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夏雪平抿著嘴笑著,斜著眼看了一眼张霁隆。 “行了,大家都别站著说话了,坐下点菜吧。咱们边吃边聊。”父亲对大家说道。 接著所有人终于落座了。父亲坐到了我的身边,旁边挨著陈月芳。陈月芳中间跟美茵隔著一个多馀的座位,服务员上了菜牌的时候,便要准备把那个座位撤掉。 “放这!”美茵没好气地对服务员说道。 “小姐,你们今天不是八个人麽?” “你叫谁小姐呢!”美茵瞪了一眼那个服务员,给服务员弄得又气又慌。 “美茵,怎麽说话呢?”父亲看著那服务员接著说道:“不好意思啊,这位小哥。是我的失误,之前查错了人了,我们一共正好是九个人。就先把这椅子放在这裡吧。谢谢你了。” 这些该来的都在场了,还有一个人能是谁? “老爸,今天还有谁要来啊?”我对父亲问道。 “刚认识的一个朋友,一直说要谢谢他,谁知道他之前一直没有时间……正巧赶上今天他有空,我就也把他请来了。我估计待会儿就到了。”父亲对我说道。 于是点完了菜,我们一桌人便只是喝著茶,多等了一会儿。美茵一想到右手边就是自己最讨厌的女人,便沉不住气了,开口说道:“琦琦,你跟我换个座位,我要挨著张叔叔。” ——这对于父亲来说成何体统?自家的女儿跑到人家身边去坐著,算怎麽回事? 父亲立刻就怒了:“美茵,你坐下。今天已经够不听话的了!” “要你管!”美茵也丝毫没顾忌父亲的面子,对著他喝了一句。 韩琦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来回看著美茵和何劲峰,起身也不是,继续稳稳地坐著也不是。 美茵低著头想了会儿,接著负气地说道:“算了,你们吃吧。我回家了。” 张霁隆默默地看著美茵,又看了眼何劲峰,轻笑了一声不说话;夏雪平则在一旁皱著眉,动了动喉头,不知道是不是该开口;陈月芳则是低著头,哭丧著脸盯著茶杯;我和韩橙都叫著美茵,韩橙已经离开座位,准备前去拉著美茵的手。 结果这时候,美茵却被从外面走进来的人给拦住了:“我说这大小姐,你父亲今天这麽大的日子,你要去哪啊?又任性了吧!快回去坐著!” 美茵看著来人,终于笑了出来:“你可总算来了!你要再不来,我可真不知道这顿饭我吃著还有什麽意思?” 听了这话,父亲的脸上十分的尴尬。 来人笑著对美茵说道:“哟,给我这麽大面子呢?快回去好好坐著。”紧接著,他抬手笑著对桌上所有人致歉道:“不好意思了,各位,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实在抱歉!” “艾立威?”看著来人,我惊异地叫了一声。 “育,各位好!” 艾立威脸上挂著如同塑料雕刻出来的笑,对所有人招了招手。 第四章(6) 屏风隔间刚刚勉强融洽下来的氛围,因为艾立威的到来,又变得微妙了起来。 我看了一眼夏雪平,对她问道:“他跟你说过他要过来麽?” 夏雪平也睁著她那双充满疑惑的大眼睛看了看我,摇了摇头。 “呵呵,这可真是有点意思。”我讽刺地说了一句——要知道夏雪平曾经跟我提过,她对艾立威的评价是“知心朋友、无话不谈”;结果现在倒好,一起参加她前夫的家宴,之前却没跟夏雪平透露半点关于他自己也会出现的口风。 韩橙见了艾立威刚要站起身跟艾立威说话,一直盯著艾立威的张霁隆,则是伸手拦住了韩橙,并且在自己老婆的手背上拍了拍,示意她先别站起来。韩琦琦不明就里地看著妈妈和继父,张霁隆给韩琦琦使了个眼神,韩琦琦便站起了身,又转过身紧盯著何美茵;但随著艾立威的到来,美茵的脸上似乎拨云见日,微笑著跟艾立威说道:“大哥哥,你怎麽才来啊?” “呵呵,起床本来就晚了,我住的不是远麽,还不容易叫到出租车,路上还遇到了两起交通事故,就迟到了……我说大小姐,你刚才是又要耍性子啊?” 何美茵撅起嘴巴,接著叹了口气。艾立威扫视著这一桌子的人,看到了陈月芳的位置后,想了想,说道:“来,何大哥,我坐您身边吧,让嫂子挨著秋岩得了。” ——呵呵,他倒是很会安排。 “哈哈,小艾兄弟说的对,来,劲峰——”陈月芳倒是也没多想,刚才半天不挪地方的陈月芳突然拍了拍老爸的胳膊肘,对他说道:“正好你们几个爷们儿坐一块好说话。” ——这话我听了就不乐意了,心说不管在座一桌的都是什麽人物关系,好歹我也是个“爷们”吧;你跟我老爸说完这话,你就跑我旁边跟我坐一起了,这算怎麽回事? 当然,我也只是在心裡吐个槽罢了,没敢把腹诽说出口,毕竟陈月芳现在已经是我有名有实的继母了。 这边父亲坐下了之后,开始给艾立威和张霁隆相互介绍著:“张总裁,这位是市局的艾立威警官;这位是我市著名的企业家,张霁隆先生,这两位,是张先生的爱人和女儿。” 张霁隆听何劲峰说完话,有目的性地看了我一眼,接著对艾立威伸出了手:“初次见面,幸会。” 艾立威笑了笑,看了一眼张霁隆之后,端起了茶杯喝了口茶:“早就听过F市隆哥的大名,叱吒F市黑道。我才是幸会。” 可谁知道放下茶杯之后,艾立威居然招呼著服务员要了一份菜单,把张霁隆的手就晾到了自己面前,理都没理。 父亲尴尬地看了一眼张霁隆,脸上又堆著笑对艾立威说道:“艾警官,菜我已经点完了,一共九道菜,还有两道汤,五荤四素,我听月芳说,您跟月芳一样:不喜欢吃海鲜、不喜欢吃油腻、也不能吃辛辣刺激口味的东西,所以已点的菜餚裡面,其中有五道不是海鲜,口感也清爽都得很。您要是喜欢吃什麽,您自己再点些?” “哦,何先生您别客气,我不点什麽菜,我就是随便看看。” 艾立威和何劲峰说话的时候,张霁隆的手就那麽一直抬著,等他俩说完话,艾立威也没看张霁隆的手一眼。 张霁隆的脸上立即显现出不悦来,但他深吸了口气,然后淡然地笑著收回了手,接著意味深长地说道:“真没想到啊,在这偌大的Y省裡,竟然还有比徐远的手更难握到的手!” 听了这句话,艾立威的脸上多少也冒出了些许汗珠来,虽然他没敢盯著张霁隆,但他还是迅速地抬起眼睛瞟了一眼夏雪平,接著又继续翻看著菜单,故作没听见张霁隆刚才说的话。 夏雪平奇怪地看著艾立威,又看看张霁隆,却也没说什麽;而我看著艾立威那一副故作漠不关心、实际上却十分心虚的样子,著实有点幸灾乐祸。 张霁隆收回了手,也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接著说道:“哦,对了我才想起来——这位艾警官,也是夏警官的下属吧?按辈分讲,是秋岩的师兄?” “是的,”夏雪平将一隻手放在了碟子旁边,看著张霁隆说道:“小艾是我在重案一组的得力助手,聪明能干,为人心细;并且他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嫉恶如仇。” “哦,呵呵,嫉恶如仇是麽?”张霁隆看著夏雪平笑了笑,没再说话。 “原来大家都是朋友啊,”韩橙斜眼看了一眼张霁隆,把双臂拄在桌子上,顶著蜷起的双手耸了耸肩膀,开朗地笑著说道:“那看来,大家还真是很有缘。” 看著这帮长辈们在演著文明戏,我可忍不住了,直接开口问道:“艾师兄,我记得上一次,周正续在时事传媒大厦前面准备刺杀夏雪平的时候,那个时候你跟我父亲还不是很熟呢?怎麽这次他就把你请来了?而且还这麽高的规格?” “这个,你得问你的父亲啊?”艾立威接著把头转向了父亲,“何先生,这个事情我不好讲的,还是您来讲吧?要不然,可就有点自吹自擂之嫌咯!” “哦?哈哈,小艾兄弟之前没跟雪平和秋岩说过这个事情吗?”一听艾立威这麽说,父亲倒是有点惊讶了。 “海,区区一点小事,何足挂齿?”艾立威谦逊地低下了头。 一直沉默著的美茵,这时候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些阳光来,她也很欣慰地看著艾立威笑著:“立威哥哥,你这话就不对了:人做了好事,可不就是得让人知道麽?自己藏著掖著算怎麽回事?” 我又看了一下夏雪平,夏雪平对我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美茵说的是:艾警官,您做的那哪裡是小事啊?要不是因为遇到了艾警官,我和美茵……真不知道在那天我和美茵会怎麽样。”陈月芳感激地看著艾立威,接著说道:“劲峰那天不在没看到,所以还是由我来讲吧。” 美茵看著陈月芳,轻笑了一声,便拉著韩琦琦去了洗手间。 于是,陈月芳便给剩下的所有人,讲了那天晚上的故事。 推算起来,那天应该是我参与捣毁“喜无岸”会所、回到病房、给艾立威撵离夏雪平病房的第二天。那天晚上依旧是陈月芳去接美茵回家,美茵模拟考的成绩刚刚公佈,再加上之前美茵参加了一次英国举办的“贝叶斯数学竞赛”,代表学校取得了不错的成绩,父亲便曾经答应美茵去吃一顿川菜;结果谁曾想父亲在那几天,突然要跟进一个香淤厂偷税漏税丑闻的专题报导,一连四天没有回家,所以只能让陈月芳陪著美茵去吃。在川菜馆裡,无辣不欢的美茵倒是点了一大堆,可是陈月芳居然也是不吃海味河鲜、不吃油腻、不吃辣,并且陈阿姨平时吃肉也吃得很少,所以什麽酸菜鱼、回锅肉、宫保鸡丁、老妈蹄花汤这些不辣的川菜也一律碰不得;美茵自己可著一桌子菜胡吃海塞,看著陈月芳却只是捧著一碗青菜豆腐馅的清汤抄手,也怪可怜的,就说要点一份开水白菜,哪曾想陈月芳反倒因为嫌贵拒绝了:“美茵,阿姨谢谢你。算了吧。” “点一个吧。省得若是被熟人看见了,再说我虐待后妈。” “算了吧,阿姨谢谢你,但是阿姨也喝不了开水白菜裡面的汤;再说了,这开水白菜一例就688元呢……我之前在家裡做月嫂的时候,每个月才赚500块……” “那你再点一个别的。点个全素的菜。” “算了……全素的菜比这荤菜都贵,而且用料都那麽便宜,我要是吃,我都可以回去自己做的。” “你这人怎麽回事?今天我高兴,你就是要故意扫我的兴是吧!我让你吃就吃,废话那麽多干什麽!你都要跟我老爸结婚了,在我这儿你还跟我哭什麽穷?更何况又不是买不起……” “还是省著点花钱吧,美茵,你父亲起早贪黑地赚钱不容易。” “那你是嫌我花钱浪费了呗?我努力考了年级前五十名、我努力在数学竞赛中全球前一百名,我吃个饭花个钱庆祝一下,你还有意见了是吧?” “美茵,阿姨不是这个意思……” “哼!也对,父亲的信用卡在你那,这个家以后的财务大权就落到你手裡了,是吧?……算了!你乾脆把这些菜全都退掉吧!反正我气饱了!我不吃了!” 美茵一气之下,直接推椅子走出了川菜馆。陈月芳只好一边赶著忙著刷卡付了钱、把已经上了的菜全部打包,然后匆匆忙忙地在美茵后面追著。美茵也是够过分的,那天晚上,她和陈阿姨一前一后地在人行道上走著,直接走回家的——从川菜馆到我家,一共至少七八公里的路,两个人就那麽一步一步生走回家的。美茵因为年轻,平时也没少锻炼,她倒是好说;可陈月芳三十六岁的年纪,身子骨本来就单薄,虽然跟父亲欢好后并准备结婚了,但平时她在家裡却仍然扮演著一个和月嫂无异的角色,依旧每天都操持著各种家务,身体素质和家务辛劳煎熬著她的身体,所以其实她走了两公里,就已经累得不行了。 可是没办法,陈月芳说父亲把看管美茵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自己也必须毫无怨言。 走了大概四分之三的路程,陈月芳终于撵上了美茵。在一通认错和劝说之下,气喘吁吁的陈月芳才终于拉起了美茵的手。一看天色一晚,俩人又确实都有点累,因此便准备抄近道,从我家那个别墅区附近的一个老式居民区裡横穿。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从一个楼道裡奔出来五个抄著匕首的流氓来,一下子就把美茵和陈月芳给围住了。 “你们别伤害她,她还是个孩子!你们要干嘛冲我来!”陈月芳下意识地把美茵挡在了身后。 说话当口,其中一个流氓直接用刀子划开了陈月芳的衣服:“操!冲你来?你说你这娘们,也不如后面那个小丫头年轻,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身材还这麽薄;后面那个是你女儿?你是她妈妈麽?操!长得他妈的一点都不像!那个小丫头,要模样有模样,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这裙子下头这一双小长腿,看著就骚!” “不过这老娘们长得倒是挺白淨的!看著皮肤也挺细腻的!身材还够苗条……大哥,要不这娘们给我得了,那小丫头就交给你们几个快活!”另一个流氓一边咧著嘴笑著,一边在陈月芳的锁骨上摸了一把。 “呵呵!想吃独食?——不过也行,也该著!谁让咱们哥几个里头就你喜欢骚老娘们呢!” 这几个流氓刚要动手,其中一个人就被一块砖头砸中了后脑勺。 出现在那伙流氓身后的,正是艾立威。 艾立威二话没说,先跟那群流氓打了起来,等把他们几个打倒在地以后,从腰里拔出了手枪指著那些人;陈月芳毫不避讳地讲到:当艾立威拔枪以后,那几个流氓便吓破了胆,撒腿就跑,就这样,美茵和陈月芳的危机被艾立威解除了。 讲完了故事,菜也上的差不多了,美茵和韩琦琦也回到了座位上。韩橙看著艾立威说道:“艾警官,您可真是好样的!现在F市风气不好,总有骚扰女性的,见义勇为的还真不多。” “呵呵,韩女士您客气了。我是警察,职责所在。”艾立威谦虚地摆了摆手。 “那您这也算见义勇为!”韩橙接著说道。 张霁隆专心盯著面前的碟子,一句话也不说。听完艾立威的话,他便露出了不屑地笑容看了看艾立威,接著又看了看陈月芳。 “您就别客气了,艾警官。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父亲也说到,“等待会儿菜彻底齐了,我得好好敬你一杯!” “哟,何先生,别客气了。我真不能喝酒。”艾立威婉拒著。 “就喝一杯!一杯就行。” “……算了吧,劲峰,他真不能喝,一滴酒都喝不了。”夏雪平对何劲峰说道,接著又望向了艾立威,十分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了,立威。” “别客气,雪平姐。您跟我说这话,那才是真见外了。”艾立威眼神暧昧地看著夏雪平。 陈月芳斜眼看了看夏雪平,脸上也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不知道刚才你们提没提,”何美茵突然接过话来,“其实那天,立威哥哥还受了伤的,被那帮混混在肚子上插了一刀。我和……我和她,”美茵说著,看了陈月芳一眼,继续说道:“我和她便马上送立威哥哥去了医院,做了伤口处理。再去医院看他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立威哥哥跟父亲之前就见过,而且……还是夏雪平的手下。” “呵呵,也真是巧啊!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这件事呢。”艾立威呵呵地说道。 “啊?是吗?艾警官您还受伤了?这个事情我都不知道,她俩都没跟我说过。”父亲听了,大惊道。 “没事没事!小伤而已,又没伤到内脏。”艾立威说著,撩起了自己的衬衫,只见他的肚子上出现了一个三棱形状的疤——那是三棱刮刀留下的伤口,那裡看起来彷彿是刚拆纱布刚刚结痂,他轻轻摸著那块伤疤的时候还皱起眉毛、嘴裡轻轻地哼唧了两下,彷彿还在作痛。 “怪不得后来有人告诉我,你在我住院的那些天裡,你也住院了两天——这个事情怎麽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你看看你这伤的……三棱刮刀那东西一捅就是一个血窟窿!”看著他的伤口,夏雪平也立刻表现得十分担心,她焦急地、有些心疼地对艾立威说道:“我之前教过你什麽?——遇到事情要冷静,在对自己状态不利的情况下,千万别一个劲儿往前衝!” “雪平姐,我还不是因为美茵跟你的关系麽?要不然我也不敢这麽拼命——美茵也是你女儿,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得有责任保护她。为了你……的女儿,我在所不惜。” 艾立威这话一出,可真达到了语出惊人效果,本来刚上来的一盘清蒸鸦片鱼的风头,全被他抢了。 “诶哟!我说雪平妹子,艾警官这话裡有话啊?”韩橙拍了拍夏雪平的手背说道。 夏雪平脸上有点红了,低下了眼睛看著自己面前的茶杯。 张霁隆在一旁依旧默不作声,但尤其当艾立威说完刚才那句话以后,他更是饶有意味地盯著艾立威。 美茵转过头,直勾勾地盯著夏雪平;韩琦琦看了美茵一眼,也在盯著夏雪平。 父亲听了,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后靠去,彷彿在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遮挡住了艾立威的脸似的。 我觉得我的脸上肯定是有点黑。 艾立威却并没理睬身边其他人的反应,依旧认真地看著夏雪平,收起了微笑,“再说了,您虽然是那麽教我的,告诉我千万别一个劲儿往前衝,但哪次出案子,您不是第一个冲在前面?雪平姐,跟你相处久了,我自然也耳儒目染了。” 夏雪平也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双眸迎了上去,看著艾立威欣慰地笑了。 ——这个对视,让我心裡实在是有点不舒服。 要是此时我的手裡,能有把可以把人视线剪断的剪刀就好了…… 我瞬间感觉到,杯子裡的茶水都变了味道。 “嚯!还是你们警队好啊!尤其是你们女警,呐,还有这麽殷勤的男下属,可以随时随地帮著保护自己家属呢!是吧,夏警官。”张霁隆朗声假笑著,接著阴阳怪气地对夏雪平说道。 ——一时间,我倒感觉张霁隆见到艾立威和夏雪平对视以后,他的心理负面反应比我都强烈。 “那可不是?这相比之下,张先生您的那些江湖弟兄,有哪一个可以做到这麽无微不至的,我可真就需要请教了。”夏雪平便立刻转过头,挑衅地看著张霁隆,“我可听说当初陆锡麟手下一共有三位情同手足的金牌打手,但是到最后,就您张先生一个人活下来了。” “哈哈哈!惭愧啊,我们隆达集团裡面,还真就没有一个能像艾警官这样尽心尽力的下属呢!我身边要是有这麽个得力干将,且不说能力如何,我还会至于这麽羡慕您麽?” “那这个好说。要不然张先生,您乾脆放下隆达集团的挑子,直接来我们警局上班吧。”夏雪平对张霁隆问道,“我们警局内部的人,全都纯良真诚得很。” “行啊,我倒是想呢!不过这种事情,你夏警官说得算麽?你要是说的算,我就解散了隆达集团,去警局上班,和秋岩一起跟著您鞍前马后!”张霁隆在斗嘴上,也根本一点没饶夏雪平。 “哎呀,去什麽去啊!你去了,还养活不养活我们母女俩了?有点正经行麽?”韩橙瞪了张霁隆一眼,接著把手放在了夏雪平的手背上,有些歉疚地笑道:“雪平妹子,别搭理他啊!他这人,没事总喜欢跟别人说相声,有时候就愿意犟嘴!” “……没关系,橙姐,我也是跟张先生说笑说笑罢了。” “行了,各位,菜齐了。能先请各位停一下,让我稍微讲两句麽?”适时,父亲对餐桌上的所有人说道。 “当然欢迎!请我市著名大记者讲两句!”我怕周围的人看见我脸上表情的古怪,便打趣地对父亲说道。 “嗯,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何兄,你是得讲两句!”张霁隆也指著父亲说道。 于是,父亲让陈月芳倒了一杯啤酒,接著举起杯子站了起来,沉了口气说道:“今天呢,我特地查的日子:黄道吉日,宜宴客、婚嫁。想必在座的,也都知道,几天前呢,我跟月芳领了结婚证。月芳不是本地人,苦了一辈子了,是个好女人啊……其实从见到她第一天起,我就觉得这女人挺踏实的,她身上的这种踏实,让我想要给她一个家。所谓'世情恶、欢情薄',在这世上,向来是谈情容易、成家难啊——对于一个……对于一个曾经婚姻失败过的我而言,这个道理我很清楚。我这个人呢,在座的了解我的、不了解我的,或许也都应该能看得出来,我是个大老粗、又是个工作狂。在过去,我未曾是个好丈夫,也未必是个好父亲;但是从今天起,我想努力努力,向著这两个目标贴近,所以,我之前给自己壮了壮胆,果断地跟月芳求了婚……” 听到这裡,陈月芳看著父亲,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夏雪平见了,伸手把陈月芳眼前的筷子下面垫著的手帕拿了起来,让我帮著递到了陈月芳面前。 “谢谢。”陈月芳笑著跟夏雪平小声说了一句,接著擦著激动的泪水。 夏雪平用手拄著桌子撑著头看著陈月芳,又抬头看著讲著话的父亲,眼神裡带著一丝憧景。 以往一直憨厚老实的父亲,今天看起来,的确很是意气风发。 “……我还记得,在我跟月芳求婚的的时候,我说了这麽一句:'以后的生活,我愿意跟你一起扛著。'月芳问我说,我难道不怕她成为我的拖累麽?我说,'如果你是我的拖累,那咱俩就互相拖著对方,大不了就原地不动,享受现在,然后扎根在生活裡,生根发芽,相伴到老,这样过,不是也挺好的麽?'——我那天是这麽说的,对吧?”父亲说到一半,还灿烂地笑著问了陈月芳一句。 陈月芳不住地点了点头。 父亲继续说道:“以前,我这个人说话、做事、下任何决定,总是束手束脚的,胆子不够大,以为永远往前走就是生活;现在,我也得有可以放慢脚步的能力了。在座的,除了我的家人,就都是我的朋友。我这个人,父母都去世得早,没有什麽兄弟姐妹,没有什麽远房亲戚,也没几个能真正说说心裡话的朋友——也就你们在座的几位了,所以今天这顿饭,我就当是我和月芳的婚礼了。确实是寒酸了点哈,但是有咱们张总裁一家三口,有艾警官这位有恩于我女儿和月芳的恩人,以及,还有雪平,你们都在,也算是蓬荜生辉了,哈哈!这一般的婚礼上呢,发言人总得装模作样地讲几句人生感悟,我想说的人生感悟是:人生很宝贵,不要让自己内心深处的犹豫、胆小,以及所谓的雄心和欲望——不要让一切这样的无谓的顽执,浪费了自己的身边真情;人在世,就要敢于珍惜自己身边的人。” 这句话说完,父亲与陈月芳幸福地对视了一眼; 美茵渴求地看著父亲; 韩琦琦看了看美茵一眼后,又看了看张霁隆; 张霁隆和韩橙相视一笑; 我看著夏雪平; 而夏雪平却默默地低下了头,看著眼前乾淨光滑的碟子。 父亲也激动地流出了泪水,接著又准备说话了。 在他说话之前,我又下意识地看著艾立威,艾立威居然跟夏雪平也一样,低著头盯著眼前的空碟子——他紧接著似乎意识到我的在看他的时候,连忙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接著又开始目不转睛地盯著夏雪平。 父亲举杯,看著张霁隆:“——张总裁,弟妹,琦琦:首先谢谢你们一家三口人可以过来赏光;在之前,我们家美茵总去府上打搅,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没事!以后常来!多打搅打搅、为我们家添点人气才好呢!”韩橙看著美茵笑了笑说。 “那真是多多担待了!” 接著,父亲又对艾立威说道:“艾警官,那晚上美茵和月芳的事情,实在是多谢了!而且还害你受了伤,真的怪不好意思的!” “何先生,瞧您这话说的!我是夏组长培养出来的,我理所应该!” 父亲笑了笑,看了看夏雪平,“雪平……” 但他欲言又止。 夏雪平看著父亲,也会心一笑:“劲峰,你要说什麽我明白,我俩就不用再说谢了。” 父亲点了点头,对她说道:“我还真不知道从什麽开始说起了……我希望你可以永远好好的,祝你幸福吧。” 夏雪平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也祝你,跟陈女士幸福。” 陈月芳听了后,又皱了皱眉头。 “秋岩!美茵!”父亲对我和美茵说道。 从进门起到现在,其实我和美茵之间从没正眼看过对方一眼,不是我往她那看去的时候,她故意在跟韩琦琦找话聊,就是她往我这看的时候,我故意把眼睛躲开。父亲叫著我俩的名字,我俩这才第一次相互看著对方。 我带头站了起来。美茵也跟著我站了起身。 父亲对我说道:“海,我这个当爸的啊……不够格!以前也对你们这一双儿女,有照顾不周的时候;今天在这个饭桌上,为父跟你们这两个孩子,赔一句不是了。” “爸,您这就严重了!”我连忙对父亲说道,“这世上哪有跟自己儿女赔罪的。您是父亲……” “儿子,你听我说:我这也不只是赔罪,我是嘱託——”父亲看著我和美茵说道:“你们俩今年一个21岁,一个17,无论是按照传统,还是按照咱们国家的法律,也都是大人了。父亲是希望,你们兄妹俩,能够继续好好地相亲相爱,相互扶持,好好地爱我们的这个家……当然,也得好好地爱你们的妈妈夏雪平。我目前活了大半辈子,最大的体会就是,在这世上,每个人都不容易。父亲不够资格做个好父亲,但是希望你们两个,将来的时候,能够各自去做一个好丈夫和好妻子、好父亲和好妈妈——你们俩,能答应爸爸麽?” 我看了看父亲,又看了一眼夏雪平,接著对父亲点了点头。 美茵想了想,也跟著我一起点了点头。 “那好,这第一杯,我就先乾为敬啦!” 拿掉父亲这样一个头衔,扪心自问,我其实也并不是很了解何劲峰这个人,就像在这世界上,所有的儿女其实都并不那麽了解自己的父亲一样;但我知道,今天这顿饭,是父亲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既踏实又风光的时刻——娶了新妻,请到了社会名流、请到了自己亏欠一次人情的人,还请到了自己的前妻,又儿女俱在,真是难得的幸福。 因此,父亲今天又喝醉了。 吃完了饭,在大堂裡,夏雪平被艾立威叫住了,艾立威跟夏雪平说了一堆话。我本来想凑上前去听听他到底在跟夏雪平在说什麽,能把夏雪平逗得三句一笑的,这边却被陈月芳给拉住了:“秋岩啊……我去洗手间方便一下,你帮我照看下你父亲吧。” ——得,我这一时还走不开了。 “行……陈阿姨,您去吧。”我只好连忙凑过去,扶著靠著牆、摇晃得东倒西歪的父亲。 “醒醒酒啊,我的何老爷!”我对他说道——老爸这人也挺有意思,一喝醉就让我和美茵管他叫“何老爷”,也不知道这是从哪学来的毛病。 “秋……秋岩!何老爷我今天帅不帅?” “帅帅帅!今天您是新郎倌,敢问天下间谁还敢比您更帅?刘德华、梁朝伟今天都没有您帅!”我哄著他说道。 “嘿嘿……何老爷今天娶了陈阿姨,你小子,开心不开心?” “您这话问的……您娶了陈阿姨,您自己开心就行,您开心了比谁开心都强!” “秋岩……你可别学你爸……你要学,也得学你妈妈!爸爸软弱啊!……你妈妈才是大英雄!全F市人都景仰的女英雄!……你也可以学学……学学你太爷爷和你爷爷,你太爷爷曾经是威震南国的将军大帅,你爷爷,是潜伏在伪政权裡的特工,也是英雄……别学你爸,你爸我不是大英雄……你爸是个只会一味逃避的人……” “好好好……”我从来都没怎麽听过爷爷、太爷爷的事情,所以谁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 “好好照顾你妈妈,知道麽?我啊,对不起你妈妈,当年畏首畏尾的,就知道害怕不知道承担……你让雪平赶紧找个如意郎君,把自己嫁了,我这个当爸的,也就心安理得了……” “——吁!何老爷!您真喝多了……您在夏雪平那论,你是当前夫的,不是当爸的!”我对他说道。 “潜伏……我没潜伏,我没那本事!……你爷爷才潜伏呢……你太奶奶,当年也潜伏……你爷爷啊,当年曾经是为现在在野党工作的特工,你太奶奶是现在执政党的地下党负责人……在首都当年还不是首都的时候……你太奶奶够年轻!漂亮!跟你爷爷就差了16岁……为了对付华北的伪政权、对付日本侵略者,还跟你爷爷假扮过夫妻来著……说起来,你爷爷当年年轻任性啊!当初要是听你太奶奶的,早早加入执政党,那麽在两党和解之前,你爸爸我呀,唉——小时候也不会在农村受那麽多的苦咯……”父亲一边说著一边伸手往前乱指著,差一点就站不住了。 ——这都什麽乱七八糟的?老何家还出过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说什麽我太爷爷是南方大军阀、我爷爷是在野党的特务、还说什麽我太奶奶是执政党地下党的负责人?然后在华北,我太奶奶跟我爷爷在一起扮假夫妻?——我可一点都不信,估计何劲峰此时说的,可能全都是醉话吧。 “行!行!好好好!我说何老爷啊,这些陈芝麻烂穀子的事情啊,您以后再给我讲行吧?您先自己站住了再说……”我连忙扶住了父亲。 “我说,秋岩……你小子,也该好好找个女朋友了……你都二十一岁了,要不然一个人吊儿郎当的……也不找女朋友,没出息”父亲接著说道:“我看,那个张总裁他家那女儿……那个韩琦琦就挺好的!小姑娘人长得可爱,善解人意,还稳当!” 结果父亲正说著,韩琦琦正好从我俩身边经过走向洗手间,把父亲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这话以后,韩琦琦看著我还“格格”地笑了两声,弄得我好不尴尬:“诶哟我的亲爹啊!我说,这事情不用您操心!您可别乱点鸳鸯谱啊!” “不乱不乱……美茵的事情不乱……”这家伙……喝多了以后的父亲就是这样,思维极其跳跃,明明说著我的事情呢,又跳跃到美茵身上了,“本来美茵可以的……但现在不行了……” “什麽叫‘本来可以的、现在不行了’?” “嗯?我说什麽了麽?……美茵的事情……呼……以后吧!以后跟你讲吧……那什麽?我问你啊,美茵之前男朋友是谁啊?” 我差点就直接回答了一个“我”——我也是被父亲搞晕了——然后迅速地补充道:“我……真不知道。” “那……那算了!……当我没问过。” 在这个时候,陈阿姨可算出来了——这个时候我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在这一刻,我真的特别同情陈月芳,她每天可都是怎麽对付喝完大酒的父亲的啊? ——这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一个何劲峰,一个夏雪平,这俩人全都有酗酒的毛病。 我摊上的这都是什麽爹妈呢? “那个……秋岩,美茵不愿意跟我回去……所以……”陈月芳有些尴尬地对我说道。 “你放心吧,陈阿姨,美茵这边就算没有我,还有韩琦琦她爸妈呢。我爸都喝成这样子了,您就别管了,先带我爸先走吧。” 陈月芳安心地点了点头,然后三下五除二地把父亲架在了自己肩膀上,我要上前帮忙,被她拦住了。她接著她跟夏雪平和艾立威、张霁隆和韩橙道了别以后,就扛著父亲先拦了辆计程车。 等陈月芳走后,我才终于有机会凑到了夏雪平和艾立威的身边。 刚走过去,艾立威就对夏雪平说道:“我送你回去吧,雪平。” “用不著。”我瞪著他开口道,“我也没喝酒,我也能开车。” 艾立威似如鲠在喉,抿了抿嘴。 “真的用不著了,立威。”夏雪平对他说道,“就算秋岩喝酒了,我还没喝呢,我自己也能开车。更何况你住的远,你就赶紧走吧。” “那行吧……路上小心。”艾立威对夏雪平说道。 “嗯,知道了,谢谢。”夏雪平微笑著点点头。 艾立威想了想,又说道:“週一局裡见。” “嗯,局裡见。”夏雪平微红著脸说道,这让我心裡十分的不爽。 我看了看夏雪平,对她说道:“哟,很幸福麽!你不说你没喝酒麽,脸上怎麽这麽红了?” “有麽?”夏雪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你可别逗我!” “你自己去照镜子看看咯。” 夏雪平看了我一眼,对我说道:“你等会儿我,我去下洗手间。” “去照镜子啊?” “去淨手!”夏雪平对我皱了一下眉毛、努了一下嘴,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卫生间。 我叹了口气,走出了大堂,看著门口閒聊著的张霁隆夫妇。韩橙站在张霁隆身边帮他拿著西装外套,而张霁隆正在抽著烟。 看著刚刚离去的艾立威,韩橙有些担忧地说道:“我是觉得,这小子还挺会说情话的。也不知道雪平妹子能不能招架得住。” 她的话,让我心裡彻底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情话?哼!”张霁隆冷笑著,吸了口烟,“情话是俩人之间的秘密,得像咱俩似的这种个人对个人说的,那才叫;当著饭桌上说的,跟演话剧、跟政客演讲似的,算他妈哪门子的情话?” “哦对,还有你跟小杨之间的那种,也可以叫情话吧?”韩橙斜著眼看著张霁隆。 “诶!你提这个乾嘛?”张霁隆吐了口烟圈。 韩橙笑了笑,挽住了张霁隆的胳膊:“我这个当大老婆的,都跟她共享同一个男人了,怎麽,你还不允许我吃两口她的醋啊?我说姓张的,你说你也忒霸道了!” 张霁隆什麽都没说,只是笑了笑,从韩橙的怀抱裡抽出自己的胳膊,然后从韩橙身后搂住了她的肩膀。 但俩人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 “霁隆哥,橙姐。”我打了一声招呼。 韩橙见了我,立即抬起了头,“……哎哟,秋岩。” “嗯,橙姐……”看著韩橙,我还是有点沉不住气,“我想问您个问题啊。” “什麽问题?问吧。” “您觉得,艾立威对夏雪平……之间是不是有点什麽事?” 韩橙眼珠一转,没等我说完话就对我说道:“哎呀,秋岩!橙姐刚才那些话不是故意说的,就是跟你霁隆哥随便说说笑话而已,你可千万别在意……” “没事,您二位随意聊天麽,呵呵。”我装作不在意地说道。 张霁隆抽著烟,看了一眼韩橙,“这麽著,小橙,我有点话要跟秋岩聊,你去裡边稍等我一下。” 韩橙想了想,主动回到了饭店门裡。张霁隆看了看我,恢复了平常冷酷的表情:“那个申萌被你们救出来了?” 我就知道他见了我以后,他就得找机会问我这个。 “救出来了。” “嗯。你们问出什麽有用的东西了?” 我捏了捏拳头,叹了口气,接著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五元纸币递到了张霁隆面前。 张霁隆也没客气,理所当然地接过了那张五块钱钞票,放进了自己的钱包裡,然后从西装裡怀口袋拿出了烟盒,帮我点了根烟,对我说道:“你小子啊,还真是倔脾气、不听劝!怎麽著,'喜无岸'都被徐远端了,听说还开了好几枪,他玩的过瘾麽?” “一般般吧。我反正觉得他这件事没做错。”我看著张霁隆说道。 “哦?没做错?你告诉我,怎麽个没做错法儿啊?” “那种地方是应该端了!霁隆哥,如果你要是见到了那些被拐骗去的女人被摁在那裡,扒光了衣服、被强行喂下春药、被强迫用打炮机调教,还被一帮肥头大耳的噁心男人,像看动物园裡头的畜牲一样观看著手淫的时候,我估计你也会跟我一样这麽想。” “呵呵,你以为我没见过麽——比那更肮葬的的我都见过!可你端了一个色情会所之后又能怎麽样?这世界有过改变吗?” “但至少我做了改变。”我棱著眼睛看著张霁隆,对他说道,“这至少是我进警局以来,做成的第一件大事。” “呵呵,你小子不用这麽看我!我也是为了你好。” “你要是为了我好,就不应该阻止我!” “哼!你啊,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你说你没做错,那我就告诉你,这世界上有两种错事:一种是对于社会群体做的错事,一种是对于你自己做的错事。以我对你的了解,这之后一系列的后果你肯定承担不起,你迟早会后悔的!” “你这话太深奥了……霁隆哥,我听不明白,你经历过什麽我也不知道;但我清楚我自己,所以我敢肯定无论将来遇到什麽事情,我都不会后悔。” “呵呵,算了,你不领情也罢了。年轻人,别总以为自己有满腔热血,就能成就所有事情、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了。”张霁隆想了想,熄了手裡的香烟,丢进垃圾桶裡,“下一步,你准备做什麽呢?” 我抽了没两口,也把烟掐了,丢进垃圾桶裡:“我们组裡还有沉福才的案子和高澜的案子没查乾淨。我得查乾淨,总之,夏雪平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还是要查高澜的案子,对麽?” “对。这毕竟是我们组的案子。” 张霁隆叹了口气,说道:“也行吧——夏雪平做什麽你做什麽,你们母子俩性格不同、经历不同、思维方式不同,也是一种相互照应;要是你一直紧跟著刑侦工作,不离开重案组,这样的话也挺好。小子,你记著,当个好警察也不见得什麽事情都要往前衝,做什麽事都不可脑子一热,明白麽?” “霁隆哥,我知道您是好意,但您真用不著什麽都指点我。”我心中有些不服地看著张霁隆。 张霁隆没怒反笑,接著点了点头:“行!你小子,行!咱们走著瞧。” 这功夫,夏雪平、何美茵和韩琦琦从洗手间裡走了出来。夏雪平走在后面,默默地看著在前面与韩琦琦侃侃而谈的美茵。我问了美茵一句怎麽回家,韩琦琦直接告诉我美茵跟她去她们家,我听了也就放心了。 “给老爸发短信留个言吧,让他心里安稳点。”我对美茵说道。 “嗯……这事用不著你告诉我。”美茵没好气地对我说道。 我无奈,只好笑了笑。 这时候,张霁隆也把他那辆黑色的JEEP牧马人开了过来。 “我走了,哥。”美茵说完,看了看夏雪平。她盯著夏雪平,咬著牙,半天才说了一句:“走了,夏雪平。” 夏雪平一听美茵的话,反倒是什麽都不会说了,半天才微笑著,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眼睁睁地看著美茵上了张霁隆的车。 “那就这样吧。秋岩,雪平妹子,找机会上我们家坐坐。”韩橙摇下车窗,对夏雪平说道。 “我知道了。再见了,橙姐。”夏雪平对韩橙摆了摆手。 张霁隆想了想,又打开了车门,从车上下来,走到了夏雪平面前:“夏警官,我知道你对我张某人有成见;但是我这个人的毛病,第一就是爱管閒事,第二,有话在心裡憋不住,非得说出来;话听不听得进去,那是你自己的事。” “你有什麽话,你就说吧,我听著。”夏雪平冷冷地大睁著眼睛,迎上张霁隆的目光。 张霁隆看著夏雪平,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对她说道: “在我老家K市,我们赫舍裡哈拉中会说满语的长辈们,总会叮嘱我一句满文谚语:'因达浑-博-色若母歇,妙思浑格-尼雅尔玛-博-衮因维若歇'——翻译成汉语来讲,叫做'见狗要提防,遇人得留神'。与君共勉。” “你什麽意思?”夏雪平眯著眼睛看著张霁隆。 “呵呵,就这意思。”张霁隆笑了笑,又回到了车上,油门一踩方向盘一转,挥了挥手:“走了,夏警官,来日方长。” 第四章(7) 车子裡有一股咸咸的酱油和蚝油的味道。陈月芳知道夏雪平不怎麽做饭,因此她在帮著父亲结账前,特意给夏雪平点了一份响油黄瓜、一份梅菜扣肉还有一份虾仁炒饭。 坐在车上,夏雪平一直看著车外的夜景,一句话没说。她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可我依旧能感觉到她整个人都活泼了一些。 与她相反,我的心境倒是灰暗了更多。 相应地,天色突然暗了起来,明明才下午三点钟,却搞得像晚上七八点的样子。黑云密密麻麻地凑在一起,像是被塞到了同一个杯子裡的老棉花。我早上开车来的时候,明明记得天气预报裡说,今天应该是个阳光灿烂的大晴天。 想著她跟艾立威在饭桌上的几次对视,想著吃完饭后艾立威说著那些能让她频频露出笑容的话语,我感觉心中有间醋窖已经被我用手雷炸翻了。 “夏雪平。” “嗯?” “我问你个事情呗。” 我眼看著前方,目不转睛地对说道。 “唉……我都知道你要问我什麽……”夏雪平依旧看著街景与街边的路人,“——你父亲是再婚了,我心裡其实一点都不难受,实际上我还挺高兴的。我和劲峰分开几年以后,现在也就是彼此的一个熟人罢了。” “我没想问你这个。”我说道。 “那你想问我什麽呀,小混蛋?” “我想问:刚才我在洗手间门口照顾老爸的时候,艾立威都跟你说了什麽啊?” “哦,原来你是想问这个啊,”夏雪平看著我,“他跟我聊了一堆美茵的事情来著——美茵这几天总在微信上跟他聊天、开玩笑,还说有时间让他跟自己的那些朋友们认识认识,还说要给他介绍自己的同学给他当女朋友,呵呵……”接著她直勾勾地盯著车前操作台,叹了口气,“我之前总以为美茵那孩子自闭,因为在校园裡,我看美茵大部分时候都是闷闷不乐的;其实没想到,她跟艾立威还挺开朗的……只是不跟我……只是不跟家人开朗罢了。美茵那孩子,什麽时候能成熟点呢?她也真是的,今天好歹是劲峰的大日子,她却非在张霁隆面前,给劲峰弄得下不来台。说起来,小混蛋,那个陈月芳她到底是……” “您先别跟我聊陈月芳的事情,我还没问完呢。” “那你先问。” 我沉了口气,咬了咬嘴唇,接著开口道:“艾立威……之前追过你麽?” “你说什麽?”夏雪平立刻转过了头,看了我一眼。 “我问你,艾立威之前追求过你麽?”我问完之后,默默地憋了口气。 夏雪平看了看我半天,然后也转过头目视著前方:“你问这个乾嘛啊?” “我……我就是好奇。”我咽了口唾沫,接著说道,“我觉得他对你……挺有意思的。”话有的时候到了嘴边,要么硬咽回去含著,要么就一股脑地全都溜了出来。我本来想找个含蓄点的说法,去没想到说得这麽直白。 “你这个问题倒是挺没意思的。”夏雪平搔了搔头髮,对我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趁著看右后盲点的机会看了一眼夏雪平,夏雪平用拳头抵著脸颊,拳头还挡住了她自己的半边嘴唇,眼神裡空洞洞的,一片茫然;但是这句“不知道”倒是让我心焦得很,“不知道什麽啊?你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还是说,你不知道他是否追求过你啊?” 夏雪平沉了口气,很自然地对我说道:“他自己没跟我提过这种事情,他也没追过我,所以我说我不知道他对我有没有意思;但是苏媚珍总是窜弄著撮合我和艾立威来著,还总拿我和他开玩笑,心烦得很。” 苏媚珍……呵呵,服了! 夏雪平身边这俩,一个男闺蜜丘康健,撮合夏雪平跟段亦澄,一个女闺蜜苏媚珍,撮合夏雪平跟艾立威,他俩可真会给自己找事! “那苏媚珍跟你怎麽说的?她怎麽拿你俩开玩笑的?” 刚才我问夏雪平艾立威追没追过她的时候,她的脸上还很正常;一提到苏媚珍跟她说过的话,夏雪平的脸上似乎又红了一下,跟她刚才,在韩橙起哄之后的那次脸红如出一辙。她搔了搔鬓角,对我说道:“苏媚珍跟我说的话,你还要问?这都是女人之间、而且都是大人之间的话题……你一个小男生就别问这个了。” 怨不得那天在夏雪平还昏迷不醒的时候,小C说起艾立威来过了以后,苏媚珍一脸的茫然无措。真不知道苏媚珍会拿艾立威跟夏雪平,开过些什麽样的低级玩笑。 “那好,我不问这个了。”我转而继续说道:“那你对艾立威就没有什麽想法麽?” “我对艾立威只是……”夏雪平只说了半句话,想了想,转过头瞪著我,“不是……你说你,成天就只知道思考这些事,你是白痴啊?” “这可不是我'只知道思考这些事'的问题,”我不服气地说道,“人家张霁隆的夫人都看出来些许端倪了!再者,人家艾师兄,饭桌上不是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麽——人家出手救美茵,是为了你!为了你,人家可以在所不辞、赴汤蹈火呢!而且,吃完饭之后,你跟他聊得也真够热络的,我不管你俩聊得是什麽,是不是真关于美茵的事情——人家艾师兄多大能耐啊,两三句话就能给你逗得笑一下,你跟别人说话怎麽就没这样过呢?” “那是他比其他人都会说话、爱开两句玩笑而已啊。”夏雪平看了我一眼,给我甩了这麽一句,“而且,我跟你不也……” 我没等她把话说完,我直接对她讽刺地说道:“哟!哟哟哟!'比任何人都会说话',敢情您F市第一铁血女警夏警官,也吃巧言令色、溜鬚拍马这一套?” 说完之后,我冷笑了一下。 “何秋岩,你别在这绵里藏针地跟我这麽说话行麽?——是,我知道你从在我身边当警察的第一天起,你就讨厌艾立威。不过作为你的上司,也作为一个在警察学院的名誉教员,我希望你们俩都团结在一起,可以融洽相处,行麽?我不是很清楚你这个刚毕业的学警,为什麽会对他产生这麽大的成见?我不善于调节别人的矛盾,但我想让你清楚,他毕竟算是你的前辈,又是同事,你、他,你们俩跟我,都需要一起出生入死、衝锋陷阵的;我不希望在我的阵营、在我的重案一组裡,有任何矛盾存在,行麽?”夏雪平转过头看著我,看著我忿忿的样子,接著对我认真地说了一句:“更何况,他对我来说,就是我的下属,他跟你一样!” “一样?呵呵,我跟他怎麽可能一样!他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我呢?……我却只能是你的儿子!苏媚珍怎麽就没拿我跟你放在一起开玩笑呢?” ——我咋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呢! 我一直强忍著,告诉自己别提这茬、别提这茬,分明是要跟夏雪平这边循序渐进地问清楚,艾立威跟她之间一直以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可是话说得急了,我心裡的想法却根本关不住,像一个灵活得越狱犯一样,直接呲溜一下躲过了我自己的层层心防——唉,我明知道母子之情是整个社会的禁忌,也是目前我和夏雪平之间谈话的禁忌,但我还是说了出来。可在我把话说完的那一瞬间,我的双眼是真的酸了,嗓子眼裡也冒著苦味,比刚才饭桌上那盘苦瓜酿鱼蓉还苦。 我却没注意,夏雪平听了我的话,脸更红了。 起先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把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开,而后见我一言不发,呼吸有些不稳,又痴痴地盯了我半天。看著我有些暗自神伤的样子,最后却冷冰冰地说了一句:“你可真无聊……” 接著她看著车窗外,默默地咬著嘴唇上的死皮,对我说道:“你停车吧,我自己走回去。” 我粗略地在心裡一计算,距离她的住处还有大概五公里。 看著她这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我是真想就让她下车算了!——但我哪能放心啊?自我从张霁隆那听说了确实是满F城都有想要杀她的人这种事情以后,我其实就没有一天不担心她的,生怕从哪就打来一下黑枪;半夜有的时候梦见她,无论梦裡的她是冰冷还是温柔,是穿衣服的还是没穿衣服的,只要一见了她,我都会因为瞬间因为担忧她的安危而惊醒。 “算了……我……我不说了!我的错……那什麽……夏雪平你你你……你别跟我赌气……行麽?我就是随便问问、随便说说而已……那什麽,你用不著自己走回去,再有两分钟马上就到了。” 我咬著牙对她说道,说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呼吸节奏都有点不太对。 到了她家门口的停车场,她下车之前还是伸手拦住了我:“你别下车了……,看这样快下雨了,你早点回宿舍休息吧!” 她说完,从副驾驶前面的储物抽屉裡拿出了一盒纸巾放在了收音机上方,拎了那份打包盒以后她就下车了。 我叹了口气,莫名其妙地看著那盒纸抽;结果一低头,发现已经有三滴眼泪摔碎在了我的衣服和裤子上。 ——真他妈的尴尬!她和艾立威实际上倒没怎麽样呢,我却先哭了。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段亦澄的事情,我的心理承受能力,突然变得脆弱起来。 我连忙用手抹了眼泪,然后解了安全带下了车。 等我下车以后一看,她已经上了楼,我又只得默默地回到了车上。 但我并没有马上把车开走。我望著走廊阳台,看著楼梯间声控灯一盏一盏地亮起,然后她出现在了她的家门口,开门、进门、关门,等她的房间裡亮起灯光,她的身影在靠著走廊的床前出现以后,我才默默地回到了车上,却仍然忍不住往楼上看去,直至大雨倾盆冲刷著车玻璃,然后模糊了视线。 星期日,夏雪平近乎一整天都没有找我,我也没找她。 我举著平板电脑打开了“大千之眼”,通过夏雪平的扫地机器人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这一天她出了一次门,就出去了十分钟,应该是去了家附近的一个洋酒专卖店和一个小舖,因为在她回来的时候,是拎著一瓶威士忌以及一袋子零食的;接著,她从冰箱裡取了一堆冰块、一个杯子,然后打开了一包麻辣花生一包素肉乾——她还真会吃,一口酒一口零食,给我真馋的不行。 她抱著她那笔记本电脑待了一整天,我也傻乎乎地看了她一整天,就连大白鹤和小C打电话找我出去吃东西,我都没有去。 她对著电脑敲著字,喝著酒,仍时不时地用著一种焦虑的目光看著手机,偶尔想想,拿起了手机看了一眼之后,又放下了…… 她在等谁的电话吗?是艾立威麽? 到了晚上,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打了个电话。 我刚准备打开平板电脑上的那个模拟机app监听她的通话,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原来她是要打给我的。 “小混蛋!”夏雪平气鼓鼓地对我说道。 “……夏雪平,你……你给我打电话啊?” “你干嘛呢?” “我没干嘛……我……我看电视剧呢。”我故意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难道我能告诉她:我在偷窥你呢? “……看一天电视剧啊?”夏雪平脸上露出三分笑意,举著电话说道:“我说,你该不会是看了一天什麽‘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什……什……什麽‘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我就是看电视剧呢!” 我心说,你可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的女人们好看多了。 “哼……电视剧有那麽好看麽?”夏雪平冷冰冰地对我说道,接著又小声碎碎念似的跟了一句,“……也不知道给我来个电话!” “啊?”听了她后半句话,我有些惊讶,也有些欣喜。 “你……你昨天跟我斗完嘴了,今天就不想理我了,是麽?” “不是,我没有……” ——嘿!可真会倒打一耙啊!怎麽感觉,我摇身一变,还成了责任方了呢? “我不管……你个小混蛋!……明天早上早点过来接我!我睡了!” 夏雪平说完,对著电脑哼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合上了电脑。 我又赶紧把我的显示屏切换到了扫地机器人的视角,只见她居然抱起了正在充电的扫地机器人,撇著嘴扇了扫地机器人两个巴掌,接著就去刷了个牙、洗了遍脸,然后就关灯躺下了。 看著她盖上被子以后,我却忍不住对著屏幕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接她,我还没进门呢,穿好了一身黑色警服、头髮盘在后脑扎成了一个髮髻,戴好了女式警官帽的夏雪平就把我推了出来,又直接反手锁上了门。 “……干嘛啊,这麽著急?”我对夏雪平问道。 “嗯?你忘啦,我没跟你说麽?”夏雪平眨了眨眼睛看著我。 “跟我说什麽了?莫名其妙的……” “哦,我忘了告诉你了……”夏雪平敲了下自己的额头,接著一边拉著我下楼,一边跟我说道,“这不快10月5号国庆节了麽?省厅每年快要国庆节的时候,都会找一天开上一整天的报告座谈会,每次都能从早上8点开到晚上8点,所以今天我可没工夫跟你在屋裡一边吃东西、一边閒聊了。” “我的个天!开12小时的会?那也太熬人了吧?”我说著,帮夏雪平把车门打开,“哪个王八蛋定的这个规章啊?” 夏雪平上车之前转过头,白了我一眼:“不许你这麽说你外公!快上车!” “哦……”我叹了口气,无奈地拧了下眉毛。 ——这扯不扯? 本来我想埋怨一下这个会议的奇葩时长、来取悦安慰一下夏雪平的,哪知道,我这一开口,居然把我外公给绕进来了…… 我一边开著车,一边看著夏雪平,至于她边吃边给我讲的那些什麽会议章程、外公是为什麽要跟当初的第一代省厅官员们制定下来这麽一个会议,这些话我一律没听进去,因为我身边,正坐著一个可以把“制服诱惑”四个字完美定义的女人。 从庄严的警官帽裡溜出来的、搭在脸颊两边的髮梢和贴近耳际的鬓角,散发著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黑色的警服把夏雪平的好身材,完美地凸显在了布料下面:贴合身形的警服扣子紧繫,二指多宽的武装带一勒,把夏雪平侧面的曲线毫不掩饰地展现了出来;虽说警帽上的青天白日五角星国徽、肩章上的鸢尾警衔花、推到了风纪扣处的领带温莎结、胸前银闪闪的警员编号,以及系在腰上的武装带,让本来就拥有高傲身姿、冷峻面容、一双常年缺乏温柔可以杀人的眼睛的夏雪平,看起来更是能拒敌于千里之外,但是又的确把她那本来就纤细且健美的长腿,显得更加修长,让那饱满的屁股看起来特别地具有轮廓感。 我总算明白,为什麽那些不了解夏雪平搏击功夫、坚韧似魔鬼的性格的色鬼们,譬如之前那个国际刑警驻F市的令人噁心的白人老头,明明本应该看得出来这是一朵长满了倒刺的冰玫瑰,却依旧忍不住对夏雪平伸出咸猪手了——没领会过东方美的西方人,哪受得了这个? 就算是换了此时的我,我的心率似乎也骤然增加了。真不知道,她穿成这样去开会,省裡的那些大员与其他县市分局的负责人裡头,又得有多少人对著夏雪平的身板偷偷流口水了。于是,现在在我的心裡头又徒增了一丝顾虑,即便我知道,夏雪平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对她有任何对其不轨的苗头出现。 说起来,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夏雪平穿警服了,实际上在我小的时候,她每天上班穿警服的次数要比穿西服的次数要多。 在现在的我看来,穿著西装的夏雪平,让我著实有种想要找到一片花海,把她推倒后彻底扒光、撕烂她的外套和衬衫的衝动,而穿著警服的夏雪平,则是让我特别地想把我自己脱光,然后就这样趴在穿著警服的她的怀裡,沐浴在阳光下,枕在她的大腿上安静地躺著。 “哎、哎!做什麽白日梦呢?我走了啊!”夏雪平连叫了我两声。 “哦?……好,好!”我连忙回过神。 “什麽就'好、好'的,你听我刚才跟你说什麽了,你就答应?”夏雪平睁大了眼睛,有些不高兴地看著我:“何秋岩,你这样可不行啊!告诉你,在我的手下做事,可不允许有任何开小差的。我发现你这几天总这个样子!你要再这样,我可要以组长的名义对你提出严厉批评了啊!” 我性性地看著夏雪平,心说我开小差,还不是你这个大美女害的麽? 但我看著她那一脸严肃的样子,还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生怕她恼羞之下又不理我。 “——我再跟你说一遍:徐远和沉量才今天都不在局裡,局裡有什麽大事,就去找邵处长;如果是咱们组裡的事情,你就去找艾立威。” ——艾立威,又是艾立威,怎麽老是他? “……组裡的事情,我不能自己决定麽?” “瞧你这话说的,是一名刑警该说的话麽?无组织无纪律,像个什麽样子!”夏雪平对我训斥道。 “那我直接去找邵处长总行了吧?” “那是越级汇报!同样是违反纪律的!”夏雪平想了想,直接下了车:“我可没时间听你在这跟我任性了,我真得走了!……路上回去注意安全。” “那晚上我要不要来接你?” “不用了,今晚徐远的车应该会送我回去。你明早按时接我去上班就好了。” 说著,夏雪平便关上了车门。 回到了局裡,大老远在走廊就嗅到了一股美式快餐特有带含盐黄油烹饪的味道,一进办公室,但见夏雪平的办公桌上放著二十多个英式煎蛋火腿夹饼、三十多个芝士汉堡和差不多同等数量的黄油炒蛋卷饼,十几包薯条、薯饼和咖啡、奶昔,还有一堆摆在办公电脑显示屏后面的酸甜酱、番茄酱、照烧酱、四川甜酱和白醋、胡椒、盐。看著这一桌子的食物,嗅著香味,刚才只顾著给夏雪平开车、一口东西都没吃的我,已经食指大动。 “哟,秋岩来了!快嚐嚐,都是刚出炉的!” 胡师姐手裡已经捧著一个煎蛋夹饼了,看了我一眼打了声招呼,又拿了一卷饼,几袋子番茄酱,咬开了其中一袋番茄酱后,往夹饼上挤著。 我看著胡师姐笑了笑,对她问道:“这麽多吃的,发福利啊!谁买的?” “艾立威啊,他今天不是代替咱们组长的班麽?” 我手指头已经放到了一块薯饼上了,一听到那三个字,我直接抬起了手,从口袋裡拿出了一张纸巾,当著胡师姐的面擦著刚刚碰到薯饼的那根手指。 胡师姐嚼著嘴裡的夹饼,看了我半天没说一句话,舔了下嘴唇,便又要转过身。 “胡师姐,您等会儿。艾立威今天他代班,那现在他人呢?” “不知道,他可能出去了吧?” 胡师姐说完,咬著那个就剩一口的夹饼回到了自己桌上。 这个时候,其中一个总跟胡师姐和王大姐聊天的师兄跟胡师姐擦身而过——字面意义上的“擦身”:师兄故意用自己的下身紧贴著胡师姐的西裤,他凸起的部位在胡师姐的胯骨上蹭了下。 胡师姐脸红了一下,微微扭了扭自己的胯骨,迎合地动了动腰,接著立即笑著低下了头走开了。 我倒是对他俩之间的那档子事、以及原本王大姐怂恿她跟自己儿子做爱、又为什麽会跟这个师兄产生这麽亲暱到出格的动作,一点都不感兴趣,但这个师兄跟胡师姐“擦身”而过以后,伸手去拿一杯奶昔的时候,他的视线却完全逗留在胡师姐的领口露出的“事业线”上。 然后他用力一抓,直接捏碎了奶昔上的塑料盖子,半冰半奶还有果酱的混合物,立刻撒了一桌。 “哟……这……”师兄碰了一手凉,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怎麽回事,结果一著急,又冒失地碰到了旁边的一杯中盃可乐。 看著这副场景,我忍不住爆发了:“干嘛呢!白浩远?我说你能不能看著点啊?这是夏雪平的桌子!你当是你家餐桌呐?咱们这是警察局,不是烹饪专科学校!” 白浩远被我这一吼更是吓到了,一时间缓不过来神,胡师姐一见,赶紧拿了几张纸巾跑了过来,递给了白浩远手裡几张:“没事、没事!……秋岩,你也别生气,小白也不是故意的。擦擦不就完事了麽。” “擦擦就完事了?不招蚂蚁啊?万一顺著缝儿淌进抽屉裡呢?——夏雪平抽屉裡要是有什麽重要文件,被弄葬了怎麽办!局长、副局长还有省厅到时候可是不批评你们了!” 这些话我骂出口,我自己其实都心虚…… ——说起来,我才进一组多长时间啊,我还没跟这帮同事们把关系搞热乎呢,我就站在办公室里大喊大叫;但也不知道是心裡有一股热血作祟、是肾上腺素作祟、还是其他的什麽别的这素那素的作祟,我越是心虚,就越是亢奋,然后就越是想吵架,就彷佛故意想把这件事搞大似的。 白师兄看了我一眼,胡师姐有赶忙给他使了个眼神,白师兄抿了抿嘴唇,对我摆摆手:“我错了秋岩,我错了!……我拿湿抹布擦,对不起啦!” 说著,白师兄赶忙把桌上其他的饮料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地上。 这个当口我冷静了一会儿,指著白师兄的手说道:“……算了、算了!你放我桌上吧,反正靠著也近。” 白师兄没理我,还是把饮料都放到了地上。 我想了想,走出了办公室门,对著走廊吼了一句:“艾立威,你在哪呢?” 我这麽一吼,艾立威没出现,别的组处课室的人员倒是全都探出头来了。 按理说一帮人围观,我也差不多就得了,该闭嘴就闭嘴,息事宁人算了;但在我当时的脑子就只有一根筋:我必须得跟他说刀说刀。 “艾立威!艾立威!你在哪呢?你出来!”我一边走一边到处吵嚷著。 于是,当我走到二楼至一楼的楼梯间的时候,便看到他在跟著苏媚珍说著话。 “艾立威!” 我也没多想,我就叫了艾立威一声,打断了他和苏媚珍的对话——可我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当时艾立威的表情可是一脸的严肃,甚至有些愤怒地看著苏媚珍;而苏媚珍的脸上,则是十分得意的,她上翘的嘴角里,似乎还蕴含著几分挑衅的意味。 但当时,他俩在聊什麽,对我来说并不是什麽要紧事情。 “艾立威,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我怒视著艾立威。 艾立威见了我,神态中反而有一种自己得救了的意味,他没理会苏媚珍,直接上楼朝我走了过来。 “哟,秋岩!你这风风火火的,找你艾师兄有啥重要话啊?”苏媚珍一见我,笑吟吟地对我问道。 “没您事,苏姨……”我想了想,还是得跟苏媚珍问候一句:“您今天没去跟著开会啊?” “我去开什麽会啊?……哦对,你可能不知道:向来这个例会,各个分局和大局的总务处长需要在局裡坐镇,网监处、鑑定课、机要处和财务处负责人,因为涉及信息保密,均不能参加会议。” “哦,这样啊……那您忙吧。”我接著横眉冷对艾立威,指著办公室的方向说道:“来,你过来!” 之后苏媚珍好像去了三楼。 当然,我也不是很关心她今天要做什麽。 “怎麽了?”艾立威先朝我笑了笑。 我便还了一嘴,“你跟我回办公室你就知道了。” 他听了以后点了点头,接著便心不在焉地往前走著。 ——我总觉得他心裡有事,但是至于什麽事情……哼!我才懒得管呢,他遇到灭顶之灾才好呢! “诺,你看看!给夏雪平的桌子搞成什麽样子了!”我指著那块被可乐混合菠萝奶昔的桌面,对著艾立威质问道。 艾立威瞧著那块污秽,又看了看正在赶忙擦桌子的胡师姐和白师兄,扬了一下下巴:“多大点事啊,用湿抹布擦乾淨不就结了麽。” “荷!你说的可真轻巧啊!这可是夏雪平的办公桌、组长的办公桌!” “但是她今天没来啊。” “没来,哦!没来你就可以带著头闹?没来你就可以带著全组的人开party?” “我们年年这样啊。最起码我来局里以后就是这样——上峰省厅开会,咱们一组的大家伙在过一个轻鬆工作日,有什麽不好?又不耽误工作。所以,每年这一天,我都会给同事们买一些吃的让大家放鬆放鬆,怎麽啦?师兄师姐们,平时跟你一起出生入死,为局裡卖命;他们每个人,差不多也都是携家带口的,要么就是有男女朋友、未婚妻、未婚夫的,赶上国庆週了,全国人民都在放假,但是局裡不放,大家都没办法去度假、陪伴家里人、陪著另一半,咱们就趁著这麽一天,放鬆放鬆,吃吃东西、喝喝饮料、享受享受生活,这有什麽不对的?” 艾立威毫不顾忌地看著我说道,“秋岩,这件事雪平也是应允了的,局长也是知道的!饮料洒了是个小意外、小插曲,快擦乾淨不就结了?你用得著这麽大惊小怪的麽?秋岩,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就对我有很大意见,咱俩同在雪平手下共事,有摩擦免不了的,我都理解;但请你别因为我一个人,扫了大家的性质,好不好?” 艾立威这一席话,弄得我哑口无言。 我再转过身看著满屋子的师兄师姐,他们一个个手裡还都端著饮料、快餐,但是这帮人全都直勾勾地盯著我,没有一个人敢动嘴了。 这下子,我倒成了恶人。 “算了算了!”白师兄把抹佈在水盆裡拧乾淨,然后对著艾立威说道:“立威,你的话也别说的太重。秋岩年纪小,人家也是关心夏组长!——毕竟,人秋岩跟夏组长,还有那麽一层关系呢!” 说完,白浩远转过头,睁著两盏灯看著我。 “没事,没事!你看我不也没说什麽,只是讲道理麽?咱们大家在一起麽,就得讲道理!”艾立威对白师兄笑了笑。 听了这话,我脸上更是挂不住了。 “秋岩,诺,你看!擦得够乾淨吧?”白浩远转过身,瞟了夏雪平的办公桌一眼,又对我问道。 我没答话,转身往办公室门外走。 “你要去哪啊?”艾立威对我问道。 “我下楼抽口烟,”我瞪著艾立威说道,“你不是说今天是轻鬆工作日麽?我节食、不吃垃圾食品,我去抽口烟放鬆放鬆,还不行麽?” 艾立威看著我,乾笑了两声便转过身,对全屋子的人说道:“行了,大家该干嘛干嘛吧!沉福才和高澜的命案还没结呢,大家再加把劲!Go!Go!Go!” 我正往办公室门口走去,却听见白浩远对艾立威悄声说道:“……立威,那今晚的事情,还弄麽?” “弄。该弄还得弄……” “你俩要弄什麽啊?”我又转过身看著艾立威和白浩远,“怎麽著,你俩还有密谋?” “我说秋岩,组长平时都对我们不是什麽都管的;就算你是组长的儿子,你也不应该管这麽宽吧?”白浩远对我质问道。 我咬著牙看了白浩远一眼,又看了看艾立威。 艾立威正衝著我微笑著——我实在是受不了他那张欠揍的连,“哼”了一声就下了楼。 坐在大门外的雨挡下大理石台阶上,几口烟过肺后,我便开始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刚才我做的事情著实是太衝动了点,本来我只是想玩一出指桑骂槐,没想到一下搞得大发了,弄成了火烧赤壁了,甚至这东风吹得太猛,自己都被火给烧了。 但是说起来,艾立威收拢人心的招数还真够厉害的!平日里,那些同事私底下无论怎麽看他不爽,关键时刻居然还都挺他。高手啊! ——今天这个事情过后,若是以后在局裡我跟艾立威再有什麽不对付的事情,搞不好,帮他说话的人会很多……我真是因为自己为图一时口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真有点为自己的一时衝动后悔了。 不过这麽一看组裡可真够乱的: 胡师姐之前看著是多贤淑纯情的人,这才距离上次被我听到她和王大姐关于自己老公无法满足自己、自己儿子对自己伸手摸下体的事情过了多久,今天居然就用自己的胯骨跟白浩远的阳物蹭上了…… 而且,那白浩远到底跟艾立威在密谋什麽?若是艾立威心中有鬼,白浩远无条件地帮他,那麽他会不会再利用自己跟胡师姐的秘密让她帮忙,若是再加上一个风流的王大姐,那咱们一组可是能串联成一大片的。 ——唉,想一想还是在警校的日子舒服,那时候人人都没这麽难搞,各个活得快意恩仇:遇到喜欢的人就肏、遇见讨厌的人就打,根本没有这些个乱七八糟耍嘴皮子、玩心眼的事情。想我何秋岩在警校裡也是一人物,怎麽一进了市局以后,我就什麽都玩不明白了呢? 要不是每天都为了跟夏雪平见面,我打心底里更怀念之前的校园生活:把我送回警院或者警专,把校园大门一关,跟那帮无节操的学警们混在一起,那日子别提多舒坦。 不过也的确讽刺得很,之前上学的时候天天想著怎麽翻牆、伪造请假条,天天想往外跑,现在跑出来了,反倒还想回去了。 我眯著眼睛,透过从嘴裡吐出来的烟雾,看到了一个个子高挑、身形阿娜的高中製服女孩,女孩高耸的胸脯撑著制服西装的领口和衬衫的扣子,修长的双腿保守地套了一层过膝盖的黑色底裤,遮盖在整齐的黑色迷你裙下。我定睛一看:“琦琦?” “秋岩哥……”韩琦琦背著手,忧心忡忡地站在我的面前。 “你怎麽没去上学?怎麽跑到咱们市局来了?”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我看著韩琦琦的样子,心裡一惊,她找我来能有什麽事?要么是美茵出什麽事了,要么是张霁隆出什麽事情了,不过后者可能性不大。 “嗯……秋岩哥,我想报案。” “报案?出了什麽事啊?”我站起身来,怔怔地看著韩琦琦,“该不会是美茵……” “不是美茵,确切地说,不只是美茵……其实这件事情,除了我自己以外,还会牵涉到美茵,搞不好还会牵涉到我们学校裡所有的女孩。” 我听了她这句话,心裡有点觉得没边:看韩琦琦的样子,她不像是在说什麽假话、或者在故意讲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但是她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身处十六七岁的人,最容易出于自己的情感和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不足,用夸张的言辞把一件事情的正反两面无限制扩大化,所以或许她口中说的这个事情,可能实际上也没有看起来那麽严重。 “你坐。”我把烟摁在大理石砖上掐灭,韩琦琦也没有扭捏,大方地走到了我身边,把身后的裙摆贴到了自己屁股下面后,坐了下来。 她身上的味道传入我的鼻翼,心神微微一盪中,竟然觉得她头髮、后颈和脸上,似乎有股美茵身上的香味。 紧接著,她便开了口,我的思绪也开始集中在了她的话语上:“我们最近因为按照惯例,要体检了。这件事,哥,你知道麽?” 我点了点头,每年国庆节前后,全市的各大中小学都会组织体检,有的是组织到青卫团和教育局指定的医疗机构进行体检,有的是直接在自己学校的活动室或者医务室进行。 “这次我们学校要组织去的,是慈靖医疗中心。”韩琦琦看著我,睁大了眼睛微皱著眉。 “慈靖医疗中心……怎麽了?这个地方有什麽问题麽?” 这是个什麽医院?说实话,之前我都没听过这个地方——私立医院?我还真的不是很清楚。按道理,如果教育局和青年卫生团能够指定这个医疗中心,让它承办中学生的体检活动,那它本身的医疗环境和背景,应该没有什麽大问题。 一听我这麽问,韩琦琦慌了:“原来您不知道!我听父亲说‘喜无岸’那个不良会所不是您跟著去取缔的麽?您怎麽不知道这个事情?” “什麽……等会、等会!怎麽回事?这个慈靖医疗中心怎麽跟‘喜无岸’有关系呢?”我听韩琦琦这麽说,也有点惊了。 “不只是'喜无岸',秋岩哥,”韩琦琦说道,“除了'喜无岸'以外,这个慈靖医疗跟全市好些'那种场所'都有关系——'香青苑'、'知鱼乐',当然还有火车站前一条街。” 火车站前一条街……那个吃了我一份熏肉大饼的那个女孩子,难道也是跟这个慈靖医疗有关? 韩琦琦睁大双眼看著我,补充道:“这个慈靖医疗绝对是用了什麽手段,不知道是用金钱利诱,还是……还是强迫女孩拍裸照,总之每一次要是有一个学校的学生去体检,就会有一批女孩子被送去卖淫!哥,你难道没发现最近全市多了好些女初中、高中生援交的广告吗?” 我还真没注意。 “那你是怎麽知道这些事情的?你怎麽确定那些未成年和刚成年的女学生卖淫跟这个医疗中心有关的?” “其实几星期前我就知道的,我的一个……算了,哥,这个事情我不能跟您细说,我答应过那个女孩,跟谁都不把这件事说出去的——总之是几星期前我就听说了这麽一个事情。当时我还不太信呢,不过这件事也一直在我心裡挥之不去;刚才早上,实际上我已经去了一趟学校了,跟我一起做值日生的一个女同学摔破了膝盖,我去帮她上医务室裡拿药……然后碰巧这时候……这时候就……”韩琦琦欲言又止,低下了头微红著脸,“……哎呀,我不真不好意思说出口!” “没事,你说,到底怎麽了?” 韩琦琦握紧了拳头攥著自己的裙摆,咬了咬牙说道:“我就听见有男女嬉笑的声音出现在走廊裡,距离医务室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我就躲到了一间空储物柜裡——我刚一躲进去,医务室的们就被打开了……我在储物柜裡一动不敢动,但听声音我就知道,从外面进来的,是医务室的周莹老师和副校长原溯……我一声不都敢出……然后就听见周老师和原溯在'那个'……哎呀,秋岩哥,这段我可以略过去麽?” 我看著韩琦琦害羞又一脸反感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对她点了点头:“这段不细讲也罢,说重点。” “……他俩在'那个'的时候,周老师说什麽,'要是等今天以后,你会不会就只碰那些女学生不要我了……我一个被老公嫌弃的黄脸婆,肯定没有那些女学生魅力大……'原溯就哄了两句周老师,全都是污言秽语;然后又跟她说了什麽什麽,'到时候跟你一起养两隻小母猫,让她们伺候你',还有'到时候你可得帮我调教好这帮小蹄子'之类的话……而且最重要的是,周莹那女人也提到了我和美茵的名字,问原溯他准备拿我俩怎麽办,原溯说什麽'自己先玩玩,然后跟慈靖的老崔'——也就是慈靖的院长崔烈——'跟老崔一起享受享受,享受够了然后再让老崔送出去赚钱,一个送到香青苑,一个送到知鱼乐,就以这俩小丫头的盘子,每晚赚个几千都没问题——到时候打广告就说,知名媒体人何某之女、F市黑道老大张某之女,双殊下海'……他还说,要在从我父亲那受的气,就要还在我身上……” 韩琦琦越说越气,也越觉得委屈,说到最后还哭了起来。 我从口袋裡拿出一包面巾纸,抽出两张纸巾,扶著她的额头帮她把眼泪擦乾淨。我安慰著她,对她问道:“你这种事,直接找你父亲去,让他直接找原溯‘处理’,不是更好麽?” “我继父和我妈,週六那天跟你们吃完饭,稍晚一点的时候,就因为什麽要紧事去了一趟D市——好像是因为小杨阿姨的事情,我也知道得不是很具体,他俩走得很急;再说,我也不敢直接联繫他:事情一码归一码,之前唐书杰那帮混蛋,确实是想要欺负我和美茵来著,谁知道他给那几个男生全都打成'残废'了,其实这样也就算了,却没想到他给人家父母逼的逃的逃、疯的疯、自杀的自杀,虽然很痛快,但我总觉得,有点过于残忍了;而且霁隆……而且继父太绝的事情干得太多了,我其实挺为他担心的,生怕哪天有人报复他,万一赶巧出格甚麽事情呢……至于他的那些手下,呵呵,他们就别提了:一个个的,成事不足、败事有馀,手段跟我继父比,更是差远了,经常能把好多事情办砸,我真心怕节外生枝……我再一想,能够帮我的除了雪平阿姨,也只有你了。所以我等原溯和周莹干完‘那事儿’走了以后,我就赶紧从学校裡逃出来了。” “那你怎麽不赶紧去,把这件事报告给学校附近派出所呢?他们可有权对这件事进行调查、甚至抓捕、拘提的。” “——没有用的!原溯跟周莹'那个'的时候说了:在这件事情上,慈靖给他们、给教育局、青卫团、还有学校附近的派出所负责人各自一笔巨款作为回扣,一中街道派出所所长说了,他在这件事情上,是绝不过问的……原溯还说,他'要让这个学校裡的小钮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到时候,就可以供他随意使用'……我来找你之前,就已经去了一趟派出所;我报案了,但他们确实没有受理。” 我闭上了眼睛思忖了片刻。 ——韩琦琦其实凭自己就有能力把这件事给挑了,她说张霁隆的手下“成事不足”,我觉得其实是一种自谦,以及求我帮她办这件事的客套说法——谁不清楚隆达集团的那些小老大们各个都是狠角色?但她也的确是不想让张霁隆跟人结怨太多;按理说张霁隆为了我的面子,帮著一组搞到了沉福才的交易名单,在陈赖棍他们组织抗议的时候为我和夏雪平慷慨陈词,而且最开始第一次见面还从唐书杰等人的手底下救了我、帮我惩戒了那几个小流氓,我还真就欠了张霁隆好大一笔人情;更何况,这个事情裡头还有美茵,不为了韩琦琦为了美茵,这件事我也得管。 “你们什麽时候去体检?” “就在今天中午,12点40就从学校出发,坐大巴去慈靖医疗。” 我沉了口气,对她说道:“你回去,联合你们班所有女孩——至少是你们班的。你要是有能力把全年组、甚至全校的女班干部们煽动起来,让她们跟你一起闹起来最好——一起抵制这次体检。琦琦,这次事情需要拜託你出一半力气,因为你父亲的缘故,我想如果是你带头闹事的话,孙筱怜不会说你什麽,陈旺和原溯碍于你父亲的名声,明面上更不会说你什麽,所以你把事情闹得越大,你就越安全,你明白麽?” “嗯。”韩琦琦点了点头。 “你快回去吧,我在局裡帮你想办法;你放心,有我在,别说这个体检了,就是这个私人医院,我也会让他干不成!”我对韩琦琦坚定地说道。 韩琦琦听了我的话,脸上总算露出些笑容来。 “要不要我找个车送你回学校?”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谢谢秋岩哥。” “路上小心点。” “嗯,我知道了。”韩琦琦说完,就离开了市局大院。 我想了想,拿出了手机,给一个我特别不想再跟她说话的人打了个电话:“孙筱怜,方便麽?” “哟,呵呵!薄情寡义的小臭男人,怎麽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电话裡,孙筱怜故作不耐烦、语气带著笑意地跟我说著话,“怎麽,该不会是这阵子裤裆裡的小棍子寂寞了,想起我来啦?”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我有正经事跟你说。你方便麽?” “哼,跟我乾了一炮就不联繫我了!哪怕平时多问候几句呢?还断了我平时的口粮;现在有'正经事'了,倒是想起来我了?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说,你这个条子也没好到哪去啊——我们班韩琦琦旷课了,她去找你了是吧?” 我无语地叹了口气,看来她也其实什麽都知道。 “有屁快点放,我这边还给学生上著课呢!”孙筱怜没好气地说道。 “我就告诉你一件事:韩琦琦、何美茵,你得给我保护好了;今天下午的那个体检,你说什麽也得帮著她俩阻止,不然的话,后果你是知道的。” “哼!还有什麽后果啊,知道什麽啊?我要是就不帮你呢?——唐书杰颠儿了、钟扬膈儿了,剩下的几个,又都成了二倚子;反正在你眼裡,我也不过是个大骚屄,你现在还想拿啥威胁我?” “江若晨死之前,还留下一本日记,你们的陈旺校长一直想把这日记找出来,你也挺想把它销毁,对吧?”我对孙筱怜说道,“那本日记,现在就在我们市局机要处档案股存著呢,那裡面有不少你的'美照',拍得十分写实;那些照片,我说拿出来就拿出来,要是有必要,我可以扫描彩打一份,直接给你老公送去——反正他也是我老爸手下,实在不行,我可以让你老公和报社的同事一起观赏观赏,看看你孙筱怜到底是什麽样的人——就我所知,在他们眼裡,你目前还不是个'大骚屄'呢。” “——何秋岩你个王八蛋!” 孙筱怜骂了我一句之后,就把电话挂了。虽然她没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但我很清楚她会怎麽做。 看来接下来,我有必要上楼去一趟风纪股了。 风纪股在市局,绝对是一个奇葩的存在。如果不是我之前听佟大爷说,我都几乎不知道在市局还有这麽一个“股”。 据说风纪股当年曾经风光的很,距今七年以前的时候,那时候的风纪股还是独立于保卫处的一个处级部门;其他的各个区分局、派出所,还都有下辖的风纪课或者风纪组,对外职责主要是扫黄,其次是维持一些社会秩序,诸如监管城区内涂鸦、对游行和其他社会活动进行监管、查禁或者是维护、协助,对于社会上的一些媒体,风纪处也有一定的办事权力;而对内,风纪处更像一个市局内部设立的监督部门,对于一切组长、处长、课长等负责人以下警员、尤其是新晋警员,都有按月和按季度的考核和评定,每月月末,他们会按照个人和办公室为单位进行评比和批语,这些评比结果,影响著每个部门每年的奖金、负责人和优秀办事员的评优评级,甚至可以影响到活动经费和物资配发。所以风纪处的人员编制不是最多的,但是权力绝对算得上最高的——因此,市局当年还有一个顺口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风纪处找谈话。” 由于这种特殊职能,风纪处是在市局裡与两大情报机关关系最好的部门,当年的前任局长和当年的副局长徐远对于风纪处与国情部、安保局的这种亲暱也望尘莫及。 但至于为什麽风纪股在七年前开始,就由“处”降级成了“室”、从“室”成了“课”、又从“课”一落千丈成为保卫处下辖的一个“股”,这中间没人跟我说清楚过;我倒也没问过徐远、沉量才、夏雪平,而向其他的人问起的时候,他们不是告诉我“不清楚、不知道”,就是跟我打哈哈、扯一些无关痛痒的低俗笑话讲给我听。 在查封“喜无岸”那天,我和廖韬独自在衝锋车裡待著的时候,我问过他,他含糊其辞地告诉了我一句“我那年才十八”,之后便不在接茬;我总觉得廖韬知道些什麽,但他不愿意说。人家不愿意说的东西,我也没那麽厚的脸皮追著人问。 风纪股现在的存在,完全是类似于《韩非子》或者《列子》那些古书裡的“郑人”、“杞人”一样的存在,在具有一定的被固化歧视的情况下,又被人编进笑话裡。平时我就总听到组裡的师兄们讲成人笑话的时候,用“风纪股老丁”、“风纪股阳仔”、“风纪股晓研”来作为笑话裡的人称代词,这样对于在局裡混久了的老油条们而言,似乎可以起到一定的加强笑料的作用;但每次我都不会跟著笑,第一我不认识他们口中的“老丁”、“阳仔”、“晓研”是谁,因此我也不知道我是该笑还是不该笑,第二,我真不觉得他们讲的那些黄色笑话好笑到哪去。 上了楼,问了两遍路,我才找到了风纪股的办公室门——对面和隔壁,居然是废置已久的储物间。 敲了敲门,裡面没人答话,一拧门把手,竟然是锁的。 这可糟了,我过来就是为了找他们要那些从“喜无岸”会所的里蒐集到的资料的,他们关门这可如何是好。 正著急呢,眼看再这个办公室门往前两米多的地方,有一张被人踩了好几个鞋印的A4纸,上面还贴著两条早就沾满了灰尘的胶带。我走上前,拾起了那张纸,翻过来一看,上面用著极其秀气的字写道:“老丁脚崴了,我和阳仔去医院照顾他。谁要是好心帮忙跟徐局、沉副局带个病假。 另:有东西要送到办公室的,先寄存在档案股。 9月23日。“ 好麽,今天10月2日,这是9月23号的留言条,这都多少天了,还没来上班。 脚崴了是什麽很严重的损伤麽?更何况这个写留言的人说,他和阳仔去照顾老丁了,那风纪股其他人哪去了?怎麽都没来上班? 怪不得风纪股还有个外号:市局的丧家犬——散漫成这个样子,也真就别怪别人不待见。 仔细一算,我去参与查封“喜无岸”的时候,风纪股就已经没上班,那麽这麽说来,“喜无岸”的资料,应该还在档案股放著。 我又转身去了档案股。 档案股的工作效率就高多了,明明这些资料还不归他们管,他们就已经把所有查抄出来的东西分了类,贴了标籤。“不好意思,郑姐,我想请问一下这些资料裡有没有跟‘慈靖医疗中心’有关系的。” 郑姐笑了笑,“用不著客气,你等一下……” 于是,郑姐便从一个盒子裡找出了三张光碟:“就这三张。收缴上来的时候,这三张碟片被放在同一个档案袋裡。目前刚分类出来,还没有人看……能是什麽呢?总不能是那些被拐卖和诱骗来的妓女的体检录像吧?” 我看著郑姐笑了笑,接著问她帮我开了档案股旁边的多媒体阅览室,借了台电脑。 我把碟片放进光驱裡,点开了播放器一看,差点没把我血管气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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