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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里的罂粟花 【第四章(08-11)】作者:银钩铁画
送交者: tedshiau[☆品衔R3☆] 于 2018-09-30 14:32 已读 24967 次 16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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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里的罂粟花 【第四章(1)】

作者:银钩铁画

首发:春满四合院

第四章标题:碧水塘裡的月

  第四章(8)

  档案股郑姐其实是把逻辑顺序说错了。
  这套碟片上面的录像,不是妓女的体检录像,而是一帮女中学生的体检录像;既成事实的妓女去体检是为了“保修”,而这些女学生们的体检,是为了“进货”。
  这套碟片裡,其中一张是某高中的、全身上下发育齐全了的女学生们,在镜头下害羞地进行著“体检”;而另外的两张裡刻录的,全都是刚发育和没怎麽发育的初中女孩,那些女孩大部分并不知道自己在面对著什麽,因此,脸上都是不明所以,甚至有不少还以为自己在跟医疗中心的医师和护士们在玩著某种好玩的游戏。
  整部录像的手法十分的专业,一共约有14个视角,完全是按照拍摄商业大片级的机位来进行摄製的,拍摄手法高出我看过的任何一部日本偷拍类型AV好几个层级——每一个房间的上四角与下四角各有一个隐藏摄像头;在每个隔间最中央部位或者四面牆处,也有被挂著白大褂或者其他衣物的衣架遮挡好的四台小型摄像机;储物柜裡也有隐藏的镜头视角;以及,负责体检人员也会在自己的护目镜旁,别著一隻小巧的微型摄像机;每一部录像,还有四个场景的巧妙转换:更衣室、普通指标测量室、特殊指标测量室,以及一个标注了“特别矫正治疗室”的诊疗室。
  医疗中心的女护士们,会在男生体检结束之后,迅速地进入更衣间内进行清场,并开启所有的摄像机、检查摄像机的放置是否安全保密;之后,她们便会站在门口,组织全体女学生更衣。在“和蔼”的女护士的叮嘱和关照下,女孩子们便会领一套符合自己体形的背心和短裤——一套白色棉质,比宣纸还要单薄的背心短裤,看起来根本就是近乎完全透明的,用不著淋水、也用不著特意掀开,就可以完全看到布料下盖住的,那充满青春荷尔蒙的女孩子的幼嫩身躯。
  走进了更衣间之后,当女孩子的储物柜被打开的时候,镜头就会切换到女孩子换衣服的正对视角,每一个女孩子的裸体,便都会被无差别拍下;当然,有的长相出众的女孩会被给予一个面部特写,而对于长相一般、有些没长开、或者有些其貌不扬的女孩,只会留下她们的肉体近景。
  等女孩换好了衣服以后,便会被裡面的刚刚跟医师进行过接吻、揉胸、互相挑逗双腿间敏感部位等等前戏的女护士们组织排队,然后依次带到每个区域。这时候视角,会由每个角落的广角镜头转换到医师的主观视角去,然后对给每一个主观特写的女孩标明一个资料。我不知道这些资料究竟是谁进行调查的,但是我敢保证,这些资料的细緻程度,可能跟全市各个派出所户籍处做的档案不相上下。
  第一个女孩的资料字幕是这样写的:“程澜,14岁,班长。父亲为F市工人初级中学数学老师,母亲为F市工人初级中学物理老师。”在字幕闪过之后,第一个指标测量便是测量所谓的“普通指标”,也就是身高、体重、视力身高、立位体前屈柔韧度和握力——在这裡的测量行为,基本还属于正规的体检的项目范围内:由一个男医师进行测量,再由一个女护士进行记录和协助;男医师偶然会在女孩子和其身后的那些女同学没注意的时候,进行一些不易被人察觉的进挪动作,比如把手刻意地放在女孩的髋骨部位、肩膀上面、膝盖或小腿处,并且进行一定时间的停留,来测试女生对这些咸猪手的反应,字幕上也会对这些进挪动作和停留时间进行标注和读秒,并且用一个主观视角,来对每一个女孩的身体部位进行特写拍摄;然后,经过短暂筛选过后,等进到第二个特殊指标测量室之后,体检医师便开始露出恶魔的本相了:首先是测量三围的时候,体检医师拿著软皮尺的手,会开始绕过女孩子的腋下,进行副乳和未发育完全的乳核部位的寻找,并且会要求旁边的女护士进行记录:“写,副乳:无;乳核:有;评定,未发育完全。”——这样的记录过程,让这个叫程澜的女孩子由脸色微红、表情紧张,逐渐放下心来,让她在内心安慰自己,这个项目,是一个必要的科学的体检过程;但接下来,当皮尺在女孩的乳房中部缠绕一圈的时候,就是明目张胆的耍色狼了:男医师会故意把手指按在女孩的两隻乳头上,假装用皮尺对准刻度,来对女孩的乳头进行揉搓,揉搓差不多20到30下,等女孩的乳头完全勃起之后,才会慢条斯理地让护士记录下女孩的胸围和乳头间距;然后,在测量臀围的时候,医师居然会以“对不准刻度”为由,用一隻手在女孩双腿间,隔著薄如蛛丝的内裤托著阴阜进行测量,屏幕上这个叫程澜的小女孩在这个时候,开始稍稍害怕起来,并扭动著身体拒绝著这样的体检。
  在一旁的女护士看到了,立刻对程澜说道:“程同学是吧?请你不要担心:我们这个项目是正常的体检过程,请你不要有任何抗拒心理。”
  “真的麽……体检怎麽会这个样子?……你们这样,我会有点……不舒服!这样子,可以说是耍流氓了吧?”程澜半惊恐半愤怒地说道。
  结果这个时候,医师果断地放开了自己的手,突然严厉地对程澜说道:“同学,我知道你年龄小,说话口无遮拦,这个我可以原谅!可是,作为体检医师,我也有差不多十年的资历了。你还是个小女孩,我不跟你计较,但是请你尊重我的职业!你们平时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吗?不懂得尊重他人,还上什麽学!——你要是不想体检了,现在就可以出去!但是我记住你的名字了,我绝对会跟你们的校领导沟通的。你看著办吧!”
  听了这番话,程澜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抿著嘴巴,有些不情愿地分开了两腿。
  “哎,这才对嘛!咱们学校组织体检,也是对你自己身体负责,知道吧!你们这些女孩,正处在青春发育期呢;如果不好好体检,不好好测量身体的每一个指标,自己身体如果出了问题怎麽办啊?”男医师继续道貌岸然地说道,接著又把左手放回了女孩的阴阜处,一边摆弄著女孩的身子,一边仔细地用头部旁边的摄像机仔细地把女孩的阴阜、屁股、大腿全都拍了个遍。
  被男医师摆弄著转过一圈之后,女孩的内裤上已经是湿答答的了。
  记录下女孩的臀围之后,大夫才勉强作罢。当女孩以为自己终于经受过一切地狱式的折磨之后,紧接著,却看到男医师从抽屉裡拿出了一隻游标卡尺。然后,男医师不由分说,直接掀开了女孩的背心,用游标卡尺在女孩的乳晕、乳头上测量著;再然后,是测量肺活量,男医师又会以“被测量者呼吸不无力”为由,站到女孩身后,一手帮忙托著呼吸罩、一手会放在女孩的乳房上轻压著女孩的胸部——除程澜以外,后面有好几个胸围偏大的女孩在进行测量肺活量的时候,男医师已经完全没有任何顾忌,用著很明显是在抓握的姿势,对待著那些女孩的乳房,甚至旁边的女护士也会上手,跟著一起抓著女孩的胸球,并且还会露出很讚赏的目光,说上几句:“哟,同学,真是发育得很好呢!老师在这个年龄的时候都没有这麽漂亮的胸部,吸引不到男生的目光,让老师很自卑呢?”
  “乳头耸立、下面分泌液体……是健康的表现哦!只有优秀的女孩子才会做到这种程度的!不用担心!”
  “这麽漂亮的胸部,在你们学校都是屈指可数的!能让护士老师和医生看到,是我们的荣幸呢!要加油哦!”
  ……
  ——这样的话语,再加上女护士虚伪的和善表情,很顺利地打消了男医师给这些女孩带来的心理上的反感。
  除了肺活量之外,之后还要测量脊柱侧弯程度,在这个时候,男医师会要求女孩坐在长椅上,自己则是坐在女孩身后,全程是以一种近乎后入飞燕式的姿势折磨女孩的肉体:把女孩的双臂拉到背后,推后腰、抓双臀、从后面压腿、一边按著后脊、抓著女孩的胸肉、一边闭起眼睛,享受著由于肌肉和关节拉伸製造出的女孩子们的呻吟……最后护士还会对女孩鼓励一番:“这些高难度的流程,居然都能配合完成,做的真好!”
  于是,在第二个体检室出来以后,会出现一个评定字幕:“评价指标——防备程度:中等偏低;资质等级:优+;性爱姿势潜力:优;调教难易度:中等。”
  ——我不知道他们的评判标准是什麽,但是看起来,似乎还不是每个女孩,都有进入最后的“特别矫正治疗室”的资格。
  而在最后的“特别矫正治疗室”裡,除了装模作样地摆了一张书桌、一套血压测量仪,两张转椅以外,还摆放著一个妇科专用的开胯座椅,再就什麽都没有了——那副座椅,跟我之前在段亦菲家地下密室裡,看到的蔡梦君口中所谓的那张“沙发椅”,近乎一模一样:座椅背后仰45度、椅板抬起、在椅子两边各有两个一高一低的支架平板;无论男女,坐上去以后,再把双腿放在支架平板上,自己的下身便会被展露出来。
  这间治疗室裡,一共有两名女护士——这两位更是巧舌如簧,态度要比刚才那些体检室裡的女护士们,更加温婉亲和。
  在坐上去之前,在这个科室的医师还会要求女孩子先把短裤和背心脱掉;当然,好多女孩的第一反应都是不情愿。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呀?听话,同学,刚刚对胸部的测量都已经完成了,脱个裤子又如何不行的呢?”女护士笑著说道。
  “是啊,同学,你要知道,首先呢,对我们女生阴部的测量,其实都是为了咱们女孩子自己的身体好:女孩子的阴部健康,对于我们女人的一生而言,都有重大的影响,影响将来跟喜欢的男孩子进行亲密接触、影响将来的生育、影响结婚后的幸福生活;其次,同学,你要知道啊——不是所有女孩子都有资格进入这间'特别矫正治疗室'的,只有在咱们全学校裡,最漂亮、最优秀的女同学,才有资格参与这种矫正治疗的哦!”另一个女护士也煞有介事地说道。
  听了这中话,女孩们才会半信半疑地把内裤脱掉,然后在护士的要求下,女孩会把自己的四肢,全都放在了两侧的支架平板上——在那两侧的平板下,还各有一条皮带,两名护士会在女孩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地把女孩的四肢绑好、扎紧,让其动弹不得。
  在这个时候,这最后一间体检室的医师才会慢慢悠悠地从侧面的休息室裡登场——男医师们其实会轮班交替,有一些医师甚至直接从上一个特殊指标测量室裡跟著女孩走进的这间治疗室,原先那间的护士,则会再去找别的男医师换岗。
  男医师们依旧会拿著一个游标卡尺,对女孩子的阴部进行一系列的指标测量:阴穴口长度、阴蒂口径与高度、内阴唇长宽厚、尿道直径与形状、阴道直径、尿道与阴道的距离差、阴道与肛门的距离差、肛门半径、以及阴毛平均长度、密度和覆盖形状、尺寸等等,然后,男医师会像模像样地拿出一张所谓的“标准比色卡”,对女孩阴部的颜色和肛周颜色进行对比和评价,并且要求护士记录。
  再之后,医师又会拿出一个扩阴器,检验女孩的处女膜是否完整。
  “记录:处女膜完全破损。”医师在这个时候的语气虽然冷淡,但是,他已经在趁著女孩不注意,正在解开自己裤子上的腰带。
  “哇!程澜同学,14岁就已经不是处女啦!好羞耻哦!”
  其中一个护士在跟著程澜说著话,而另一个护士则帮忙取下扩阴器,抚摸著女孩的阴部,帮助男医师分散著女孩的注意力;与此同时,男医师已经把自己的裤子完全脱下,并且拿过了一台血压仪。
  “咱们的程澜是个班长,但居然不是处女了,看来平时品学兼优的程同学私下里居然是个小淫娃,真的好色呢!”男医师端过了血压仪,把腕带绑在了女孩的小臂上。
  “我……我不是……”程澜的脸羞得通红,然后低下了头。
  “跟老师诚实说说,被谁破处的?这麽小就有男朋友啦?”另一个护士问道。
  “我还没有男朋友!唔……”
  “没有男朋友,哟,那是谁啊?是谁把咱们大美钮的第一次夺走啦?该不会是被自己父亲弄的吧?嘿嘿!”
  “我……我才不会背叛妈妈、跟爸爸做那样的事情!”程澜连忙解释道,“是……是教语文作文的家教老师……”
  “哟!家教老师呀?大学生麽?长得帅嘛?他身下那根肉棒,跟咱们这位医生老师比起来,是大是小啊?”
  适时地,护士抓著男医师的阴茎,站到了女孩的面前。
  看著颜色粗黑、血管暴起的阴茎,女孩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觉衝击。
  “……是……医生老师的……更大!”女孩羞涩地低著头,但仍有些意犹未尽地看著男医师的胯下老二,“接下来……要做什麽啊?”
  “程澜同学,请你放鬆,你看看,老师不是帮你把血压仪链接好了麽?接下来,我们要对你的性承受能力进行一系列的测试。”男医师说道,“血压、脉搏,这些都要进行测量的。”
  “……那……那就是做爱吧?……我不想做爱……不想在这裡!……我不想!”
  “同学,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的健康和科学。你要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是经受不住好多成人的行为的;有些女孩因为接受不了男生的过大尺寸而被喜欢的人嫌弃,有些女孩因为先天体质,跟男生做了几次之后,就会产生腰酸背痛、心脏供血不足、高血压头晕的亚健康症状,结果就这样,被自己心仪的男生给讨厌了——程澜同学,你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体问题,被你喜欢的男孩子嫌弃吧?”
  “……我不想。”
  “诶,那就对了。为了自己的健康著想,那就请配合我,完成接下来的测试吧——来,首先是口腔的接受度:”
  于是,男医师便把座椅调低了角度,衝著女孩的脸,把自己的阴茎塞进了女孩的嘴裡:“……记录,口腔容纳度:十二厘米。”
  女孩被男医师的庞然大物呛得不停;接下来,男医师又把自己跨坐在了女孩的胸部上,抓起女孩的双乳,裹住了自己那条邪物:“记录,乳房容纳度:中等。”
  这时候的女孩已经完全在哀嚎著抗拒了,但是男医师却对女孩的反抗完全无视,紧接著又把座椅调回了原来的角度,用自己的龟头在女孩的牝门来回摩擦著:“抓紧记录!湿润程度:高;湿润反应速度:中等……阴穴类型:蝴蝶泉;……哦哦!……阴穴紧窄程度:优+!——哇,程同学!都已经不是处女了,下面还这麽窄!看来,你跟你那个家教老师,还没做过几次呢吧……继续记录,呼!……阴穴容纳难易度:高!……阴道括约肌抓握程度!高!——啊好棒!”
  “啊!——啊啊啊!下面要裂了啊!”程澜的阴道口被男医师插入后,嘴裡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
  可就在同时,其中一个护士已经把自己身上的衣物彻底脱光,走到了程澜面前,淫笑著张开自己的嘴巴,用舌头堵住了程澜的口,然后一边亲吻著程澜,一边用手指在程澜的一隻乳房上捏著;男医师笑了笑,把一隻手放在程澜未发育完全的乳房上,而另一隻手,抓著女护士低垂的奶子。
  于是,接下来便是咨意大胆的奸淫了。
  程澜一开始的反应很是抗拒,但后来食髓知味,并且,在旁边另一个比自己年长的女人的“关怀”下,也渐渐地觉得畅快起来……
  可是后面那些女孩,大部分都是未经人事的处女,却也被这帮男医师和女护士,用同样的方式无情地诱姦。
  在看后面的过程的时候,我迅速点了下快进,用1.6倍的播放速度放著影片,然后,我果然在第一张光碟正常播放进度的第十五分钟时,就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个上次我在火车站前的那间宾馆裡,我被动地嫖到的那个十五岁小女孩:她名叫齐诺,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字幕上特别标注了“父母文化水平不高、家庭经济水平极差,整批货源里最好下手”的字样;在所谓的“评价指标”裡“调教难易”这一项,对于齐诺的评判结果是“极简单”;她那天在被男医师姦淫的时候,不仅仍然是处女,而且在那一天,她还来了例假,可那男医师依旧在她的阴道内射,并且似乎意犹未尽,蘸著带著处女血、经血、精液和爱液混合物的阴茎直接插入了齐诺的肛门,给她的菊洞开了苞……
  “畜牲!真他妈是畜牲……”我一边看著,一边咬著牙骂道。
  在后面我用快进1.6倍看的,后面的女孩裡甚至还有被两个男医师共同开发的,依旧是无论那女孩是否是处女、来没来例假,依旧是被诱姦、甚至二人同时前后内射……
  而在一旁,总会有另一个护士,一直用一隻单反相机在拍著照;直至男医师射精在程澜的体内。
  “……呼!畅快!……谢谢你的配合,程澜同学,谢谢你完成了所有的体检项目。”男医生恋恋不捨地,把自己的阴茎从程澜的阴道裡拔出。
  在那个裸体护士帮忙擦拭著程澜体内流出的精液的时候,另一个护士拿著相机和一本文件走到了程澜面前,“看,程澜同学,这是我刚才拍的,好看麽?”
  “讨厌死了!……怎麽照我被那个时候的样子呀……好羞!”
  “诺!这是这次体检活动的保密协议,程澜同学,你看好,请在这裡签字,——并且,在此之后,你要无条件遵从我们医疗中心的'医嘱',跟我们随时保持联繫并且进行'複查';如果你遵守规则遵守得好,我们会对你个人进行丰厚的奖励的;如果你不听话,那麽,你看到这个相机裡的内容了吗?你不会希望这些东西,被班级裡的男同学、以及自己的父母看到的吧?”
  女孩听罢,傻傻地看著两名女护士和男医师,于是她面红耳赤,委屈地拿起了笔,在“保密协议”上,一笔一划地签下了名字。
  ——那不仅是一份保密协议,还是一份卖身契。
  其他的在这张光盘上,给了全程跟拍特写的女孩,也都如是。
  在她们换好自己的衣服,出门之前,看管更衣室的护士,还会给每个签了保密协议的女孩手裡,塞上两百块钞票……
  光盘上的内容,我没忍心看完……
  不是我衣冠禽兽、道貌岸然、故作君子,只是虽然画面上的内容血脉喷张,但是一想到,如果韩琦琦不及时把这件事告诉我,那麽有可能出现在画面上的下一个女孩,将会是我自己的妹妹。
  ——当然,并不是所有漂亮女孩都被那些医生护士得手,至少在光碟裡不是。
  在那张刻录了初中生体检的光碟裡,共有二十几个女孩,是按照正常的体检步骤进行的,而且轮到她们的时候,那些医师、护士们不但没有动手动脚,而且给那几个女孩体检时候,他们的言行和动作,还显得战战兢兢;在进入第二间体检室之后,男医师和女护士只是让那几个女孩草率地量了几个指标,然后在衣架后隐藏的摄像头前自转了一圈身子便作罢了,并且跟那几个女孩子宣布体检结束。
  我特地又把那些女孩的个人资料重新看了一下,发现他们的家庭背景雄厚、非富即贵,有一个女孩是本地一个房产大亨的女儿;还有一个,竟然是税务局洗局长的女儿——不过,在这二十几个女孩从第二间体检室离开的时候,虽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什麽“评价指标”,但是依旧会打出一行字幕:“无法控制,难以得手;如若相中,当请入网。”
  “当请入网”?什麽意思?——该不会是“请君入瓮”这个成语用错了吧?但是如果真是“请君入瓮”四个字,出现在这裡又是什麽意思呢?
  “当请入网”……这四个字单拿出来,听著倒像是办理什麽通讯或者金融业务一般;但是放在这裡,指代的又会是什麽?
  难道是说,这是慈靖医疗在建议那些色情会所,邀请这些女孩的家里人加入他们的……“利益网”?
  我著实看不懂。
  我一时想不通,但也没有更多时间再去分析;我也无须再找什麽证据,有这三张光盘就足够了。
  我拿著光盘回到了办公室,找到了艾立威。此时,艾立威正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伏案写字。
  “艾立威,我找你有事。”
  “什麽事……哦,你等一下,”艾立威话出半句,抬头看了一眼周围似在看热闹的同事们,然后站起了身,“走,跟我去走廊找个安静地方,咱俩出去慢慢说。”
  看这他态度平和,我也就没多想,跟著他出去了。
  艾立威把我拉到了走廊尽头,然后对我问道:“你要是有什麽事,快说吧。我还在忙计算咱们重案一组下一个季度的工作经费预算呢,下午就要交到财会处。”
  “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我拿著手裡的三张光碟,对艾立威说道:“这三张光盘,是之前从'喜无岸'会所裡收缴上来的。咱们F市有一家私立医院叫'慈靖医疗中心',他们跟喜无岸会所有密切关联;这三张光盘裡刻录的影像,全都是关于慈靖给全市各大国中、高中做体检的时候,进行性骚扰、并且性侵女学生的录像,并且据我的推测,喜无岸是根据这个录像来对那些女学生进行勒索,以便……”
  还没等我说完话,艾立威便伸出一隻手挡在我的面前:“等!等等等!你就直说,你要干什麽吧?”
  “你今天不是代理全组工作麽?我希望你能下命令,派人把这个医疗机构查封。今天下午,F市第一高中的全体学生就会到这个慈靖医疗去体检,如果再不抓紧,到时候全一中里真不知道有多少女孩会陷入慈靖的魔爪。”
  艾立威双手抱胸,闭著眼睛一声不吭。我看著艾立威半天哈欠也不打一个,有些著急地对他问道:“不是,我说艾立威,行不行你倒是给一句话啊?你要是著急做预算,那就让我……或者其他人也行,去现场直接抓捕就够了!”
  “我说秋岩啊,”艾立威搔了搔头髮,眯著眼睛对我说道:“你在警院上的那三年学,是怎麽上的?白上了?你是怎麽毕业的啊?我听说,你还差点被国情部和安保局选拔走,他们到底看上你什麽了?”
  “……你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干嘛啊?”
  “呵呵,秋岩,你真以为,雪平姐跟你是母子关系,这市局就是你家开的了?你说让我调人我就调人?”艾立威直视著我的双眼。
  “嘿!……不是,你什麽意思啊?”
  “哼!什麽意思?”艾立威转了个身,把连朝向了走廊的落地窗,看著窗外对我说道:“你也不用脑子想想:就你说的这个事情,是我咱们重案一组的职责麽?——抓黄、抓欺凌未成年少女这种事情,应该交给涉事街道派出所和风纪股管吧?咱们重案一组的职责,是侦破重大恶性案件!”
  “你这个时候跟我说职责?”我一听艾立威居然跟我打官腔,我心裡立刻就火了:“那我问你,咱们重案一组的人是不是警察?警察是不是就有责任去维护社会治安?”
  “哈哈,拿哄小孩那一套来对付我啊,秋岩?那重案二组、经侦组,也都是警察,那你怎麽不找他们呢?”艾立威转过头对我笑笑说道。
  “……你这不是屁话麽?我本来就是一组的人,我干嘛要找二组、经侦组去?你不是之前说,为了夏雪平的女儿万死不辞麽?今天市一中的这个'体检',这家黑医院的那帮流氓医师们,很可能就要对何美茵下手!我敢说,他们肯定会对美茵进行诱姦、并且进行勒索!”看著艾立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实在是著急,便对他说道:“我求求你了,艾师兄!我知道,今天早上的事情,确实是我有点故意找茬,损了你在其他同事前头的面子,我在这跟你诚恳道歉!但是请你行行好,别拿美茵的事情跟我置气,行吗?”
  “荷!我说何秋岩,你把我艾立威当成什麽人了?——我也是在跟你就事论事啊,秋岩!”艾立威拿出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对我说道:“首先,我问你,你说这个医疗机构对你妹妹有威胁,那证据呢?你一直说'你肯定、你肯定',你有实锤麽?——你说你手裡拿著的三张光碟,是对女初中、高中生的性侵记录,这裡头有你妹妹麽?咱们警察虽然对任何邪恶的行为责无旁贷,但是做事办案,也得讲个证据吧?
  艾立威第一问,就把我噎住了。
  他看著我,接著说道:“——其次,咱们组裡出任务,你又不是没参与过,出一次任务,需要经过组长的递交书面申请、局长和副局长审核盖章、甚至有的时候还要把申请提交到省厅去进行複议;或者最不济,也得有检察院批捕课的批文——除非说遇到大型恐怖袭击、或者抢劫银行金库、人质劫持和非法结社斗殴交火这样紧急的突发事件,可以破例。是,我今天是受到夏组长委託,代理全组工作,我也有权力提交行动申请;局长和副局长的盖章呢?今天全局是总务处代理主持工作,但是总务处可没有局长、副局长的决定权啊!更别说递交省厅了,省厅今天召开大会,谁有功夫搭理你?”
  实际上,我被艾立威忽悠了。
  其实总务处在代理警局工作的时候,是有代理局长、副局长执行案件抓捕和行动的决定权的,换句话说,如果局长、副局长都外出了,警察局按照艾立威的说法,那就基本跟瘫痪没什麽两样了,但这是永远都不可能的事情;而且艾立威确实有权直接下令行动,等办案过后跟总务处备案就好,而且带回来的嫌疑人,我们也有权进行48小时的拘留,批捕申请什麽的,是在这段时间内再跟省厅或者检察院批捕课进行申请的,这个逻辑被艾立威给颠倒了。
  只是因为我一时急火攻心,所以完全没发现艾立威这套说辞的漏洞。
  被艾立威这麽一说,我闷了一肚子的火:“可……可……可总不能就因为局长、副局长不在,咱们局裡就不办案了吧?”
  “咱们不是办著案子呢嘛!诺,我早上不是说了麽,沉福才和高澜的死,不就是案子吗?”
  “那美茵呢?她和她学校那些女孩怎麽办?”我焦急地看著艾立威。
  “那你就让她们找学校附近派出所嘛!就算她是夏组长的女儿,她也用不著事事都麻烦咱们的人出面吧?”
  “他们派出所可说了不管的!”
  “谁告诉你的?派出所怎麽可能不管报案呢?”
  “韩琦琦说的。她去了市一中路派出所报案,可惜没人受理。”
  “韩琦琦?——就是那个张霁隆的女儿韩琦琦?我说秋岩,你该不会真的相信一个黑社会老大的女儿说的话吧?咱们F市的风气够好的了,全市有哪个衙门敢不受理报案的?我跟你说秋岩,那女孩,她父亲是黑道,她们家就都是黑的,她说的话也都是黑的!你还敢相信一个黑道份子的话?秋岩,你可小心别被骗啦!”艾立威说完,就往办公室走去了,“行啦!我要回去继续做预算了,你该忙什麽就去忙什麽,别因为这些烂事瞎操心!你要是还惦记著这个事情,愿意去找谁找谁,可别来烦我!”
  我的确说不过艾立威,但我并不能因为我说不过他就不管这些事。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大头和牛牛所在的街道派出所,虽然他们的派出所跟一中不属于一个管辖片区,但是他们跟市一中路只隔了一条街,于是我立刻给大头打了个电话。
  “哟,秋岩!好久没联繫了!最近咋样?我听说你前几天击毙歹徒立功了,啥时候你们市局也给兄弟们派点活啊?我和牛牛、还有一帮哥们现在每天都快閒出鸟了!”
  “我还真有个大事,需要你们派出所的弟兄们帮忙。”
  接著,我便将整个事情的原委讲给了大头听。
  大头也不含糊,对我说道:“你先挂了秋岩,我这就问问我们所长,看看他能不能帮著接下来这个活!”
  我焦急地等了十二分钟三十一秒。
  大头回了电话:“秋岩,我们头儿说可以……”
  “太好了!真的谢谢你了,大头!还得是自家兄弟……”
  “你先等我把话说完,我还没说'但是'呢!”大头强行打断我的话语,继续说道:“我们头儿说了,让咱们派出所出警,相当于配合你们市局的行动,这样的话,你得至少有你们局长或者副局长的公函才行。秋岩,公函能搞得来麽?”
  我这下又犯了难。
  “你这样吧,我知道你们局长、副局长今天去省厅开会;秋岩,你找你们局裡其他人想想办法。要是还是不行,我也只能跟牛牛,到时候自己去那个慈靖医院看一眼——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那好,我先谢谢你了大头……我尽量想想办法。”
  我马上去找了邵剑英,心想就算他没有批淮行动的职权,发一道公函总可以吧。
  结果谁曾想这老头居然不在局裡,我上总务处仔细一打听,才知道说是有一批从首都运到F市来的统一配发手枪,在进入F市以前,在高速公路上被劫去了200把,而且同时还丢了五十箱子弹,这更是火烧眉毛的事情,因此邵剑英只能临时出警追查。
  我在对总务处抱有同情的同时,也是心急如焚,结果,正巧遇到了向总务处索要一批新胶皮手套的丘康健。
  “育,秋岩。”
  “丘叔,求你一件事行麽?”
  我又把事件简明扼要地跟丘康健讲了一边,他微笑著提了下眼镜,冲我招了招手手,我便跟著丘康健去了趟他的办公室。
  只见他在电脑上敲下一行字,回头又问了我一句:“哪个派出所?”
  “新泾街派出所。”
  丘康健点了点头,笑了笑,打下一段字之后,又把刚才这段字打印了出来。接著他悄咪咪地看了看前后左右,发现除了我以外,没别的人在注意他,于是他从自己的抽屉裡档案袋下面,翻出了一枚钥匙。
  “跟我走!”丘康健对我神神秘秘地说道。
  接著,他便带著我上了楼,来到了徐远办公室,丘康健蹑手蹑脚地把钥匙插到门锁裡,轻轻一拧,门居然开了……
  “我靠,丘叔!你怎麽会有徐远办公室的钥……”我又惊又喜道。
  “嘘!”丘康健让我襟声,接著叫我跟著他进了徐远办公室后,对我说道:“老早以前,雪平跟艾立威去查案子的时候,有一回徐远受到了省厅的压力,被迫对夏雪平和艾立威都下了禁令;但是为了蒐集证据,雪平那时候就让我帮她干过一回这事情。这把钥匙,就是那次我偷著配的——你小子,可千万别跟别人声张啊!”
  “一定不会!”
  丘康健接著从徐远的桌上找到了徐远的盖章,在刚才那张纸上盖了个戳——原来那张纸就是他伪造的公函。他接著帮我打开了徐远办公室裡那个传真机,对我说道:“你知道新泾派出所的传真号码吧?”
  “我知道。”
  “那还等什麽,弄!”丘康健用大拇指指了指传真机,又对我说道,“我再打个电话,你先别出声。”
  “好。”
  紧接著,丘康健突然拘偻起脖子、憋著口气、瘪著嘴巴,直接拿起了徐远办公桌上的电话。
  我还不明白他这是要干什麽,但接著,我就看到了丘康健从自己的衬衣口袋裡,拿出了一个金属打火机……
  “喂,新泾街派出所。”
  “喂……咳咳……我是徐远啊!我找你们所长覃辉。”
  丘康健一开嗓,我还真就以为徐远回来了,因此我被背对著自己的丘康健吓了一跳……
  丘康健平时的嗓音深沉却清亮,而徐远的说话声音高亢但沙哑,丘康健这一缩脖子一瘪嘴,没想到声音跟徐远的近乎一模一样;并且他一边说著话,一边把手裡的金属打火机摆弄得“哒、哒”作响,简直把徐远所有的神韵都模仿得非常到位。
  “哎,老覃呐?……啊是我!哈哈……可不是吗,我这是中间局裡有点急事回来一趟,我这跟你说完话,就得马上走……啊,对啊!……唉,日理万机谈不上,这个……行啦,老覃,叙旧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我这边有一个要紧事情需要你帮我一下……唉,对,已经跟你传真过去了;我这边实在是没有多馀的功夫,一时半会没办法走我们自己的正当程序了,所以只能劳您老覃大驾帮忙了……哈哈哈,是是是!咱们可不是自家人麽?……行了,那就谢谢你了,有机会,咱们一起再聚啊!好,挂了吧!”
  丘康健放下话筒以后,喘了口大气,对点头我说了句:“搞定!”
  “丘叔,您真神了!太谢谢了!我得赶紧走了!”
  说完话之后,我也顾不上丘康健,便一路衝出楼去,叫了一辆计程车,直奔新泾街派出所。
  “谢天谢地!我真自豪结交了你这个朋友,大头!”我握住了大头的手,牛牛和身后两个小队的民警也整装待发。
  “海,别客气了。兄弟我好歹也算个民警队长,别的忙不见得能帮上,在你秋岩面前也就能起这麽点作用了。”大头憨厚地笑了笑,对我一甩头:“走,坐坐我们派出所的麵包车。”
  上了车以后,看著派出所民警们温暖的目光,我的心才逐渐踏实了下来。
  此时已经是12点钟,刚刚一个学校的学生在医疗中心体检结束,我们一行人,便直接开到了慈靖医疗的大门口。车子一停,我和大头二话不说,就带人奔向了体检室。外面的学生和老师们一见到有警察闯进医疗中心裡,瞬间都傻眼了;医疗中心裡的护士们,看著气势汹汹的民警也都不敢拦。我告诉大头和牛牛直接去体检室和更衣室,寻找看看哪裡有摄像头,而我,则直接带著一对民警直奔院长办公室。
  一推开门竟发现,慈靖医疗的院长崔烈此时居然在办公室裡,被脱光了衣服、用眼罩蒙上了眼睛,背朝天趴在一张桌子上,正被自己的穿著性感的女祕书往身上抽著皮带。
  “啊!宝贝!爽!主人!……用抽打我,我就是你的小羊羔!”
  崔烈随著皮鞭鞭笞到自己的后背上,他整个人也享受地叫著、笑著,还晃动著那满是肥肉的屁股。
  ——小羊羔,呵呵,披著羊皮的狼还差不多。
  拿著鞭子的秘书看了我和我身后的三个民警一眼,顿时傻了,我迅速地拔出枪对准了她,然后把另一隻手的食指抵在自己嘴唇上,对她示意著别叫出声,她领会了我的意思,颤抖著身体,一声都不敢出。
  我走到了崔烈的身旁,抓起他的两隻胳膊往他背后后一拽,随即拿出了手铐,铐在了他的手腕上。
  “……诶呦,宝贝!你还有这东西呐!嘿嘿!你想玩点更刺激的?”
  “嗯,是啊,想带您去警局玩点更刺激的,您觉得行麽?”
  我对崔烈说道。
  “——谁!谁啊!怎麽进来的?”
  我接著扯下了崔烈的眼罩,把证件怼到了崔烈眼前:“看清楚了!市局重案一组的!”
  “重案一组?……警……警官,我犯了什麽罪?难道就因为我上班的时候玩SM就抓我吗?”
  我立刻从怀裡把那三张光碟拿了出来:“这些东西,都是你交给'喜无岸'的吧?哼,还你犯了什麽罪——强姦罪、逼姦卖淫罪、敲诈罪、拐卖未成年罪!你还好意思问!自己心裡真的一点都没数麽?”接著,我回身对身后两个民警说道:“给他找条裤子穿上,然后带走!”
  接著,把院长崔烈算在内,我们一行人一共又抓了十三个人,其中六个是那些对女学生实施性侵的男医师,剩下的都是配合他们对女孩进行诱奸的女护士——大头和牛牛闯进体检室的时候,那帮女护士还都跪在那些男医师的身前,用舌头帮著他们清理著肉棒;其他的一些女护士在擦著体检台和座椅,那上面还留有不少精液和月经的痕迹。
  我们风风火火地上了车,给医院大门上了锁、贴了封条,留下一院子不明就裡的师生面面相觑——我估计,他们那裡面,肯定也有刚刚被人玷污的女孩子;但是抓捕崔烈和其他医师、护士的原因,我还暂时绝对不能跟这些学生老师们说破,否则,我就真的是在谋害那些被诱奸了的女孩子们。
  等我们满载而归之后,在返程的路上,我心中开始隐隐觉得不安,可是为什麽不安,我自己又说不清楚。
  “把人带到哪啊,秋岩?”牛牛对我问道。
  ——这还是个大问题:搞了这麽大的阵仗抓人,抓完了之后放哪,我之前真没多考虑。
  牛牛如此一问,我心裡突然有点慌:“大头,你们所裡拘留室还有地方麽?”
  “什麽叫有地方麽?咱们新泾街的辖区,对于全市,我们不敢吹牛,对于咱们天顺区这一片地方,那可是出了名的治安好;要不是上回你收拾了那个进女厕所耍流氓的小子,咱们派出所可就立下了五个月没有拘留行动的记录啦!”
  “那就先把这帮混蛋,带去你们派出所的拘留室,”我心一横,对大头和牛牛说道,“再求求你们覃所长帮忙,找两个有审讯经验的,再帮我借一个录音笔。我要对这帮臭流氓,进行突击审讯!”
  于是,我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直接就跟著车去了新泾街派出所。因为有“徐远”盖了章的“公函”,所长老覃对我十分配合,帮我收拾出来一个审讯室,借给我了一个录音笔,还把所裡两个经验丰富的民警找了过来协助我进行审讯。
  一经审讯,我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在全市的教育卫生系统裡,居然还潜藏著这麽一套肮葬的利益圈:青年卫生团和教育局的官员们为了洗钱,出资资助一些在市级医院裡,那些想往白色巨塔顶端爬、却始终爬不上去的医生们,让他们去组织成立自己的私人医疗机构,这些医疗机构需要向卫生局报批的所有材料,则由青卫团摆平,并且,教育局和青卫团,还会对该医疗机构颁发一部“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体检专用医疗中心”的资质认证,前提是,该医疗机构要在青卫团和教育局官员的初始股份基础上面,再追加10%的利润;这些私人医疗机构得到了认证之后,为了捞钱,则会使用胁迫、敲诈和诱姦手段,为本地的一些色情会所、夜总会、提供性服务的宾馆、茶楼、大型按摩院提供“优质的”性工作者资源,也就是女学生,并且通过投递照片、录像的方式,或者给色情会所负责人提供“陪睡试用服务”的方式,来进行秘密竞价,出价者高则得;而卖掉一个未成年少女赚来的钱,除了青卫团、教育局和医疗机构之外,还要与涉事学校的高层进行利润分成;以至于在短短不到三年时间裡,这种罪恶的利益网,居然发展成了有些学校领导,为了以这种方式捞钱,竟然先要去贿赂教育局官员,让其帮忙跟青卫团说好话、为学校多安排几次这样的“体检”。
  ——就这样,利润越滚越大,需要被洗白的资金也越来越高,因此,他们对女学生的需求也就越来越多。以前他们还只是敢把手伸向城郊的民办或者二三流公立学校,而现在,为了符合那些小官小吏的洗钱需求,他们又不得不把手伸向了重点国中高中。
  “可真够噁心的!”我看著崔烈问道,“这个点子最开始谁想出来的?”
  “我……我想出来的……之前我还在馨亭中心医院的时候,听'喜无岸'的一个去看病的老大跟自己朋友埋怨说,'最近来的小姐质量参差不齐,大学生都开始长得歪瓜裂枣了……要是有更嫩点女孩就好了,如果有人愿意帮著筛选成色就更完美了'。我当时其实没怎麽上心,本来我是想当在老徐头退休的时候,竞聘馨亭的院长的,谁知道他那时候跟他老婆温婉婷闹离婚,居然把医院作为个人财产判给那个姓温的婊子了……我一心灰意冷,就索性自己单乾了,然后……青卫团和教育局的让我帮忙洗钱,我才想出来这麽个主意……但,警官!虽然主意是我想出来的,但是可不是我一个人在做啊!全市有十几家私立医院都是这麽干的!”
  “居然这麽多?”我身旁的老民警对他厉声问道。
  “我记得视频裡有一句‘请其入网’。这句话是什麽意思?”我又对崔烈问道。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些视频不是从你们医疗机构裡流出来的麽?”
  崔烈委屈地说道,“我真不知道,这个你们得问喜无岸的老板。他们之前跟我透露过,要是遇到家裡背景雄厚的富商啊、官员啊、教授啊、社会名流之类的人,如果他们家裡的'嫩苗子'盘靓的话,他们有办法对付他们、甚至扳倒他们。就算没办法把他们最终搞到家破人亡,至少唬住那帮小钮们,也是可以做到的。”
  我看著崔烈,我对他们说的话将信将疑。
  这该不会是“喜无岸”方面跟崔烈吹牛吧?
  但是他们敢打张霁隆的女儿的主意,如若不是他们真的能动得了张霁隆,那看来也是吃了豹子胆。
  “警官……那什麽……”崔烈又说道,“要是我把他们都说出来,能对我宽大处理吗?”
  “你说。你得说出来,我们才能根据你交代内容的情节,进行适当考量。”我对崔烈说道。
  “那个……”崔烈用食指挠了挠鼻子,对我说道:“那你能先让我打个电话麽?”
  “不行!”我看著崔烈说道,“你要是不说,你就在这一直关著吧!你自己做了什麽,会判什麽样的刑罚,你自己心裡应该清楚。”
  崔烈看著我,顿时怂了。
  于是,崔烈一股脑地,把全市十二家同样做著这样肮葬勾当的私立医院,全部交代了出来。
  等审完了崔烈,已然是晚上七点多了,看著身旁老民警帮忙记录下的一本口供,我心裡却没有一点著落。
  “小何,接下来该怎麽办啊?”老覃对我问道。
  “嗯……覃所长,把这些人,还有这些口供直接移交给检察院吧。他这个案子,涉及到青卫团贪污和教育局受贿、渎职,这个东西,得需要检察院立案,并且责成廉政反贪局调查。”我对老覃说道,“录音笔我就先带走了,改天我会託大头还给您。覃所长,衷心谢谢您了。”
  “没事,配合市局的弟兄工作,我们应该的。”
  我立刻又给韩琦琦打了个电话,问了她什麽状况。
  她笑著告诉我,今天体检的事情成功被她闹翻了,而且在她与副校长原溯在教室裡对峙的时候,接到了慈靖医疗被查封的消息,对于所有女生来说真是大快人心。
  我又问了她一句美茵在哪,她告诉我今天美茵又住到她家了,反正自己父母都不在,有美茵陪著,她倒是乐得开心。
  “哥,你要跟美茵说两句麽?”
  “不了不了,那什麽……你们俩赶紧做作业吧,时候也不早了,你俩早点睡。”
  “嗯,知道了。秋岩哥晚安。”
  韩琦琦那边刚挂电话,孙筱怜就发了一条端信给我:“事情已经办妥。你不想主动找我,就少来他妈来烦我!”之后,还跟了一个白人小男孩竖中指大吼著的图片。
  我笑了笑,没有回复她。
  等我再回到局裡的时候,已经八点了,正巧赶上夏雪平刚从徐远的车裡下来,但除了徐远的女司机之外,车裡就再没别人。
  “哟,我的夏警官大人,开完会啦?”我笑嘻嘻地看著穿著警服的夏雪平,在心裡默默迷醉在她的美丽的同时,一股疲惫感也侵袭著全身,“徐远呢?”
  “那破会终于开完了,无聊死了!……徐远回来的时候接了个电话,半路上就跟沉量才急匆匆地下车了,应该是去忙什麽要紧事情了吧。你怎麽从外面回来的呀小混蛋?你去干什麽了?”夏雪平摘下了警官帽,解开了髮髻,用手指梳笼了自己的长发,对我疑惑地问道。
  “我……呵呵,我去拯救世界了。”
  我对夏雪平打趣地说道,看见她以后,我一整天都悬著的心,才踏实了下来。
  “荷,你这个小混蛋,还会拯救世界呢?长本事啦?”夏雪平故意取笑我道。
  “那可不,你是‘冷血孤狼’,我怎麽也得等是一个……‘冰雪小狗’吧?”
  “哈哈!听著怎麽跟雪纳瑞似的?……行啦,别贫了,我得赶紧上楼,把会议资料拷贝到电脑裡。”
  “走吧,我跟你上去。”
  一上二楼,发现整个楼层裡的灯都是亮著的,别的办公室的人还都在工作,唯独一组的办公室鸦雀无声,屋裡漆黑一片。
  “他们都下班了?”
  “不知道。”
  可就在这时,黑暗的办公室裡,突然亮起了一道光。




  第四章(9)

  我走在夏雪平的后面,刚进办公室,办公室里居然响起了音乐。
  那是五月天的《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在办公室的窗沿周围,刚刚一瞬间亮起来的彩灯,也开始很巧妙地跟著歌曲的节奏闪烁起来。
  “这是怎麽回事——哈,你准备的麽?”夏雪平错愕地看著办公室里面的场景,笑著转身对我问道。
  我看著夏雪平,不安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突然从牆角站起了一个黑影,手里拿著一隻塑胶打火机,那人用著打火机,点燃了在自己手里捧著的蛋糕上面的蜡烛。
  烛光照耀在那个人的脸上,那个人是艾立威。
  艾立威正笑著看著夏雪平,缓缓朝她走了过去,然后把蛋糕端到了夏雪平的面前。
  随即,歌曲的前奏过了,在一旁的白浩远和聂心驰拉著一直蹲在自己办公桌下面的几个男员警的手,站起了身;紧接著,办公室的大部分人都出现在了自己的办公桌旁,当他们站起身后,很自然地跟著办公室里正在播放的这首配乐唱起了歌:
  “你说呢/明知你不在还是会问/
  空气/却不能代替你出声/
  习惯/想用不癒合的固执伤痕/
  一思念就撕裂灵魂/
  把相片/让你能保存/多洗一本/
  毛衣/也为你准备/多一层/
  但是/你孤单时刻/安慰的体温/
  怎麽为你多留一份/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在人海浮沉/
  我不愿你独自走过/风雨的时分/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世界的残忍/
  我不愿眼泪陪你/到永恒“
  ……
  夏雪平被这突然出现的彩灯、蛋糕、烛光、合唱弄得一头雾水。
  而我心中大骇。我明明想说什麽,但当我转过头看著凝视著这一切、看呆了了的夏雪平,于是话到了嘴边,我又不知道我该不该开口。
  “……你们……这是在干嘛啊?”夏雪平看著艾立威,诧异地问道。
  “今天是我的生日,雪平。你忘了麽?”
  烛光反射在艾立威的眼窝里。
  我看到了他在盯著夏雪平的时候,他眼睛里那充满温柔和爱意的光。
  “哦,这样啊!呵呵,对不起啊,今天我忙忘了。我知道,组里有人过生日,按照咱们一组的老规矩,是应该组织庆祝的,抱歉了哦。”夏雪平对艾立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关系,雪平,有你在,就是给我最好的庆祝。”
  “嗯?……什麽、什麽意思?”夏雪平被艾立威这句话惊住了。
  艾立威端著蛋糕,对夏雪平说道:“雪平,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希望,你能够在我生日这一天,成为我最美好的礼物。”
  “不是……我……”夏雪平睁大了眼睛看著艾立威,一时语塞。
  艾立威却没管夏雪平想说什麽,兀自继续说道:“七年前,我进了市局,被分配到了重案一组成为了你的手下。刚开始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我的夏组长,是一个漂亮却不近人情的美女。可那时候的我,十分叛逆,对于你说的话、让我做的事情,我一直都在抗拒和顾忌——哈哈,那一年,我仿佛把我这辈子的架,都跟你吵完了;可是,后来就在那一年,在我遇到了危急关头,你却丝毫不计较我之前对你的恶言相向,自己冲在了我的身前,替我挡了一颗子弹。”
  “呵呵,这个……你用不著这麽客气!身先士卒,这都是我应该的……”夏雪平客气地对艾立威说道。
  “雪平,请你等一下,让我把话说完,好吗?”艾立威眼神温柔地看著夏雪平。
  夏雪平嘴唇微颤,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然后,艾立威接著说著:“……五年前的一个夏天,那天我出警去追查毒贩,遭到了贩毒集团的回击,我本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旧工厂那里了,却没想到你居然开著车杀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领,直接把我拽上了车子救走了我……谁曾想后来贩毒集团的车队把我们包围住了,于是我们俩,就只有我们俩,开始了跟贩毒集团的枪战;你明明是来救我的,可结果你最后伤的比我还重——那天是我第一次由衷地担心另一个人,在照顾你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他们都叫你‘冷血孤狼’,但其实你外冷心热,你是个有血有肉,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于是,我从那一刻,开始逐渐关注你、在意你,开始逐渐为你著迷,直至你生活中的一切都成为了可以让我魂牵梦绕的东西——但我也经常问自己,你是上司,我是下属,我真的配麽……
  “三年前的时候,你在抢劫团伙製造的火灾现场为了解救人质,也为了我、还有我们一组的所有同事先行撤离,意外地把自己的后背烧伤了;伤还未愈,你就又投入到了工作之中。那个时候,无论谁关心你,你都咬著牙微笑著说一句‘没事、我还能挺住’——我知道一个女人这样拼命,在背后会承受身体上多大的疼痛,和心灵上的多麽难熬的苦楚,但你依然每天都微笑著面对大家……从那天起,我便下定决心,要保护你照顾你一辈子。
  “两周以前,你再一次受伤了……在此之前,我真的你以为你是在跟那个段捷谈恋爱,其实我心里很不舒服,每天一想到你下班的时候坐上了那辆白色BWM、跟段捷有说有笑,我都难以入睡;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跟他并不是真正的恋爱——哈哈,这麽说,或许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但是我其实真的好开心!我又可以有机会,名正言顺地照顾你了;而当你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而不是其他的谁,我真的、由衷地觉得很荣幸!因为我知道,这是上天对我的眷顾、也是神的指引!我注定要承担起你的馀生!”
  夏雪平听著这些话,这一次倒是没脸红,可是她从头到脚的状态,却显得手足无措——我真怕她会过呼吸、然后晕过去:“我……我……唉……我其实……”
  “雪平,雪平,请你听我说完好麽?”艾立威打断了夏雪平的话语,丝毫没给她留任何解释或者声明的馀地,接著对夏雪平说道:“我知道,我们年龄上有差距、地位上有差距,你会觉得跟我有代沟、你又曾经离过婚……你会有种种顾虑;但是,我想说的是,你我都是勇敢的人!今天我站在我们的办公室里,捧著自己的生日蛋糕,我想把这整块的生日蛋糕、以及我整个人都献给你,我有勇气对你说出这一切!
  “而你,雪平,你在面对歹徒的时候可以冷静地开枪、你在面对舆论的时候可以不卑不亢,你一直都勇往无畏、所向披靡,又为何不能在感情上,做一个勇敢的、敢于直面未来的人呢?”
  夏雪平看著艾立威,并且艾立威越说,她的眼眶越红,直至最后落了一滴感动的泪。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有些出乎意料,似乎他们一直以来,就没见过夏雪平掉眼泪。
  我不得不承认,艾立威说的这些话,确实句句都可以直击夏雪平的心坎;夏雪平也确确实实就是艾立威口中说的那样的人,所以,这些话把夏雪平感动到,也很正常。
  ——然而,这不是一句普通的品德评判或者感恩赠言;这是一场表白,一场他妈的预谋已久的表白。
  此时此刻,我真的想直接大步走过去,扇艾立威一个耳光,拉著夏雪平的手往外走——如果,夏雪平对我来说是一个普通的美丽的女孩的话;但她是我妈。
  而且从法律意义上讲,她对我没有抚养权,跟我又不是同一个家庭的成员,她在法律意义上跟我没关系;所以,我还有什麽资格能够做这些。
  夏雪平看著艾立威诚挚的眼神,低下了头,紧接著,她突然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她又掉了一滴眼泪,看了我一眼。
  而我,傻傻地站在原地,像是被一间无形的牢笼禁锢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甚至呼吸都有点困难。
  只听艾立威继续说道:
  “雪平,请你勇敢点!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也愿意跟你在一起!一直是你在照顾这个城市、保护这个城市;那就请你再慷慨大方一些,给我一个照顾你、保护你的机会,可以吗?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不知是谁带的头,办公室里的所有人开始起著哄。
  我似乎经历过一样的场景,那时的我,还是个初中生;也是同样的烛光、彩灯,教室里同样有一群人在喊著“答应他、答应他……”
  那天教室里的配乐是张杰的《我们都一样》。
  那天是那个英语课代表的生日;
  那个女孩答应了那个男生的表白。
  而我那天什麽都没有做,我主动走开了。
  只是回到家后,把我曾经跟风买过的张杰的所有CD全都掰碎了,以至于在我后来喜欢上邓紫棋的时候,都因为张杰的出现,我一集《我是歌手2》都没看……
  而今天,虽然我没有走开,我却依旧什麽都没有做——不是不想做什麽,而是做不了,我根本没有权力做什麽;但我清楚,对于我来说,从今天开始,五月天在我的心里也死了。
  “答应他!答应他……”
  屋子里的其他的,全都兴高采烈地呼唤著。
  夏雪平看著我,抿了抿嘴唇,眼中掉了第三滴眼泪,咬了咬牙,似乎下了什麽决定,转过头准备对艾立威说话。
  我分明感觉到心肌一紧……
  “对……”
  夏雪平刚开口,第一个字只说了一半,办公室里的灯就被全部打开了。
  走进屋里开灯的人是沉量才,他虽然依旧盛气凌人,但是脸色并不怎麽好看。
  他进门的时候特意白了我一眼,接著对屋子里所有人说道:“干什麽、干什麽?造反啊?关了!去把彩灯关了!还有,艾立威,把你手里蜡烛熄了——局里的规章,连抽烟都规定要在室外抽!谁让你在办公室点明火的?”
  在沉量才的旁边跟著保卫处的同事,而徐远,一脸愤怒地按著办公室里的一切。
  办公室里,瞬间又恢复了安静。
  徐远咬著牙,用鼻子呼出一股气,接著皱著眉大声喝道:“何秋岩!夏雪平!你们俩跟我来!”
  夏雪平不明就里,我却大概清楚了徐远为什麽要把我叫去,我心里早有准备。
  “——不像话!”
  我跟著徐远进了办公室以后,徐远就对我怒斥了一句,紧接著还往桌面上直接拍了一巴掌。
  “局长,怎麽回事……”夏雪平看了我一眼问了一句,然后走到了我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我,又看了看徐远。
  “你还问我怎麽回事?……哼!雪平,你这儿子可真随你啊!你这边玩了一把‘桴故不鸣’,他这边就来了一招‘先斩后奏’!”
  徐远话音刚落,门口又进来一个人。
  “局长,我来啦……”丘康健提了提眼睛,性性地跟徐远鞠躬行礼,然后走进了办公室。
  “你还知道我是局长呐,丘康健?我跟你私下关系好、信任你,可是你说说,你怎麽对我的?——‘假传圣旨’、‘偷梁换柱’啊你!你下一步,是不是还要玩一出‘挟天子以令不臣’啊?乾脆我辞职,你来做局长!好不好?”徐远愤怒地指著我和丘康健,大声斥责道:“你!还有你!跟我组团玩三十六计是吧?”徐远又对著夏雪平吼道:“知道刚才谁给我打电话麽?——地方党团联盟副主席!你们家何秋岩今天中午,他带著丘康健伪造的公函,领著新泾街派出所的人去抓人去了!还要给人家直接移交到检察院!”徐远接著又转过身,指著我的鼻子骂道:“——何秋岩,你很威风啊!DC漫画看多了吧?以为自己是蝙蝠侠呢?——慈靖医疗那个姓崔的畜牲,他知道你何秋岩今天行动程式违规,直接投诉到省员警厅和地方党团联盟去啦!哼哼,地方党团的大佬都准备支持崔烈,起诉咱们市局呢!我徐远当员警他妈的快三十年了,在那帮政客面前,从来就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而且事情还确实发生了,我他妈还不能还嘴!”徐远接著又指著我的鼻子训道:“你真行啊,小子!我问你,抓捕崔烈的事情局里立案了吗?检察院发批文了吗?我同意了吗?老沉同意了吗?你们组长同意了吗?”
  我咽了口唾沫,然后开口说道:“……你们仨今天不是去省厅开会了吗?今天事发突然,我也来不及等你们把会开完……”
  “那你们组里总有人代班履行组长职务吧!你跟艾立威说了吗?”
  “我说了!局长,我早上就跟他说了,他不同意!”我看著徐远,言辞坚定地说道,“而且我还想去找邵处长,但是邵处长出紧急外勤了,我联繫不到他。局长,我知道,今天这件事我是操之过急了,中间好多步骤都被我故意省略了;但是我没办法!——今天我妹妹学校要去到‘慈靖医疗’体检,上午她的朋友就来找我报案,并且告诉我市一中路派出所根本不受理。慈靖一直在给全市的色情娱乐会所帮忙诱骗少女、逼良为娼,我这是下下策,局长!我不能看著我妹妹被推进火坑里!”
  徐远气衝衝地瞪了我一眼,停顿了片刻,不停地指著保卫处处长闻天语说道:“——你去,去给我把艾立威叫来。”
  几分钟后,艾立威一副坦然的样子出现在了徐远办公室里:“局长,您找我?”
  徐远闭著眼睛,颤抖著嘴唇,话未出口手指头先指了出去:“——艾立威,我问你!呼……何秋岩这小子说,早上他跟你小子说过,要申请抓捕慈靖医疗中心的院长崔烈,有没有这个事情?”
  艾立威看了我一眼,动了动咬肌,对徐远说道:“有这麽个事情。”
  “那你为什麽不同意!”
  艾立威抬头又看了我一眼,接著对徐远说道:“局长,他这个事情,不符合规定啊。”
  “什麽规定?嗯?你代理履行组长职务,你不是有权力使用‘非常行动权’吗?——就算是我、沉量才、夏雪平都不在,老邵也不在,你不是也可以带人去抓人吗?啊?”
  “没错,局长!这话您没说错,”艾立威站直了身子,昂首挺胸地对徐远说道:“但我的意思是,正是因为何秋岩警员的申请不符合规定,所以我才没使用‘非常行动权’。我这也是谨慎行事!”
  “什麽意思?”我转过身质问著艾立威,“艾立威,你早上可不是这麽说的啊?你早上跟我原话说的是什麽?——‘这个事情不是我咱们重案一组的职责’,‘咱们的职责是侦破重大恶性案件’,这些话都是你的原话吧;你还说‘抓黄、抓欺凌未成年少女这种事情,应该交给涉事街道派出所和风纪股管’,还问我什麽‘你手里拿著三张光碟、是对女初中、高中生的性侵记录,这里头有你妹妹吗’、还说需要‘局长和副局长盖章’、总务处没有‘局长、副局长的决定权’!你压根就没跟我提起过你有‘非常行动权’的事情!艾立威,你这分明就是在逃避责任!而且,你还拿前来报案的市一中学生韩琦琦的家庭背景说事儿,你说她是张霁隆的继女,又因为张霁隆是黑社会份子,所以她说的话也不可信!这都是你原话吧?”
  “哎、哎、哎?我说秋岩,你用不著跟局长面前扯这些!”艾立威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看著我,对我反驳道:“而且有些话,你说我说过,我就真的说过啦?我问你,有谁听见了?有谁能为你作证?”
  “……你!”我被噎住了。
  他说的没错,早上我跟他提这个事情的时候,他是把我交出去单独谈的;那时候我也没觉得会有什麽问题,所以就一个人跟他出去了……
  靠!原来他在这等著我呐!
  艾立威看了看我,接著说道:“——何况这其中有些话,我说错了麽?而且还有一点:我为什麽说你这个事情不符合规定?你口口声声说,那个叫韩琦琦的女孩,来找你‘报案’,那既然是‘报案’,请问你做笔录了麽?就算是没做笔录,起码也应该到咱们一楼的接待收发室做个登记,对吧?你带她登记了麽?”
  我更说不出来话了……
  因为这两个接受报案的必要程式,我确实没带韩琦琦做。
  ——我默默地低下了头。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唉……”夏雪平轻歎了口气,皱著眉头,失望地看了我一眼。
  “你还有什麽好说的,何秋岩?”徐远瞪著我,对我问道。
  “我……我没什麽好说的!”我深吸了口气,“是我不遵守纪律和规章,我认了;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能看著我妹妹被人推进火坑里!”
  “哦?你妹妹啊!美茵也会受到威胁?——秋岩,你怎麽不早说啊?”艾立威转过头,煞有介事地看著我说道,“你要早说雪平姐的女儿会……我当时就会下命令去抓捕的啊!还等什麽中午?早上我就把那什麽慈的院长给带回来了?”
  “你!——你要点脸,行吗?”我看著艾立威,恶狠狠地咬著牙,“我他妈又不是没告诉过你美茵会出事!我跟你至少把这话说了三四遍了!可你早上怎麽说的?”
  “……秋岩,咱们要是这样说话,可就没意思了啊!你早上跟我说要去抓人这件事的时候,旁边可一个人没有,咱们走廊的监控也不收音;你刚才指控说我说过那些不三不四的话,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现在又说你跟我提过美茵这档子事,请问谁能证明啊?我知道,你一直就看不上我,但是你也不至于冤枉好人吧?”
  “你他妈……”
  我刚要骂一句,却被夏雪平喝止了:“你们俩都够了!还嫌重案一组的脸没被丢尽吗?”
  艾立威看著我,冷笑了一声。
  我只能默默地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徐远直接坐到了椅子上,瞟了一眼夏雪平,对她问道:“雪平,这个祸是你们组的人闯的。你说说,这件事应该怎麽处理吧?”
  “局长,何秋岩是我的下属,又是我的儿子……我自然有管教无方的责任。我愿意根据局里的规定和员警手册,跟何秋岩警员一起承担责任,接受处理。”
  “——我问的是他你准备怎麽处理!”徐远厉声问道。
  “停职一周,记过一次。”夏雪平说道,我有些忿忿不平地看著夏雪平,夏雪平则紧盯著徐远的眼睛。
  ——其实我这也是气糊涂了,所以对夏雪平的提议有点不领情;我后来才知道“停职一周、记过一次”,对我所犯下的错误是极轻的,正常的处理是直接开除。
  夏雪平虽然说话冷冰冰的,但是她确实已经是为我跟徐远说情、而且自己把这件事情拍板了;而按照规章,下属闯了祸,夏雪平要被罚扣一个月的工资,并且写一份万字检讨书、留入工作档案。
  徐远严肃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夏雪平,接著他皱著眉笑了:“呵呵……行啊!行!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徐远接著又看了眼丘康健,对他问道:“我应该怎麽处理你啊?”
  “跟雪平一样……按照局里规定和员警手册处理呗。”
  “这叫什麽话?是‘跟雪平一样’,还是‘按照局里规定和员警手册’处理你?——你这都是第二次了,丘康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夏雪平的处理结果可不一样!”
  丘康健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麽。
  对于丘康健的处理,是罚扣两个月的工资、停职三天,并且需要上交万字检讨,记严重警告一次;但念在其身居技术部门要职,这两个月的每月60块钱的岗位津贴,相当于食堂的餐费,还是照发不误的。
  “行了行了!都先滚蛋吧!我还得给地方党团联盟本部打电话,赔礼道歉呢!……我也真是不知道哪辈子做的孽!本来我不想跟那帮混政治圈的打交道,偏偏摊上你们这群手下!”
  “等一下,局长!”我对徐远问道,“要怎麽罚我,我无话可说!但是崔烈和那帮医师、护士他们都不能放!他们每个人都……”
  “我知道!我用不著你来教我!”徐远瞪著眼看著我说道,“……现在那帮人我已经送去拘留所了,而且市检察院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地方党团的人想出手营救也救不出来!明天市一中照常体检——我联繫过了,让我们警部医院的大夫护士直接去他们学校,这总可以了吧,我的何大少爷?我只是说,我要跟地方党团本部打个电话!我抓了他们的人脉,我总得做点面子工程吧?我说我要放人了吗!”
  “……谢谢局长!”我性性地对徐远说道。
  “都滚吧!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徐远挥了挥手。
  所有人都走出了徐远办公室。
  沉量才看著我,也补了几句:“你呀,也长点脑子!你这事情,如果被捅到媒体那里去,又得有一帮人跟风说‘政府在挥霍公信力’啦,你懂不懂?一句‘程式不公义’,咱们市局能被社会骂十年,你知道吗?”
  我确实没什麽可说的,只好点了点头。
  “哼!还跟他说这些干什麽……刚进局里才多长时间,就让局长亲自帮著擦屁股……”艾立威从我身后擦肩而过的时候,都囔了一句。
  我听了之后,心里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了,直接伸出了一拳,揍在了艾立威的鼻子上。
  瞬间,艾立威的鲜血哗哗之流。
  沉量才和丘康健立刻把我拉开了,夏雪平看著靠在牆上的艾立威,连忙询问著他是否有事。
  我和艾立威都咬著牙,相互都没出声。
  我现在一门心思,就想多打他几拳;而艾立威,则是靠在牆上,一直用双手不断地掐著自己的鼻梁……他似乎看都不敢看夏雪平一眼,连忙背过身去蹲下了身子,双手就没离开过自己的鼻子。
  我这边正跟沉量才和丘康健撕扯著,结果眼前一白,我就听到了“啪”的一声巨响,耳朵里立即嗡声不断……
  是夏雪平打过来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直接给我扇倒在地。
  “你能不能不犯浑了!你已经够让我失望的了,你知道吗?”
  听著她的这句话,我感觉虽然我脸上并不是那麽疼——打得特别响的巴掌,真不一定会疼到哪去——但我在这一刻,就是突然站不起来了。
  “姓夏的,这毕竟是你儿子!你下手也太重了吧!”沉量才看著夏雪平,不服气地说道。
  夏雪平听了,也不说话了。
  “……这样吧,量才副局长,”丘康健对沉量才说道:“你带秋岩回宿舍吧,我跟雪平去帮小艾止血。”
  “行。”沉量才点了点头,一把拽起我的胳膊,“走吧,小子?”
  沉量才和保卫处的人把我送到了寝室以后,什麽也没多说就走了。
  我一进屋,连灯都没开,就直接走到窗户边搬了把椅子,默默地看著窗外。
  月朗星稀,我的心里却一片阴霾。
  差不多半个小时以后,我的房门被人敲响。
  “进来吧。门没锁。”
  夏雪平看了我一眼,走了进来。
  她进了屋子之后也没开灯,尴尬地在门口双手扶腰站了一会儿,看我没什麽反应,便直接走到了沙发旁边坐了下来。
  “……脸上疼麽?”夏雪平柔声对我问道。
  我没说话、没有任何动作,我也没用正眼看她。
  “还在生我的气麽?”夏雪平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我转过头瞟了夏雪平一眼,接著又把扭过头看著窗外。
  此时的我有点不想开口,我也不知道,如果我开口,是不是会控制不住情绪。
  “你……你做错了事情,是应该受罚。你违反了局里的规章、工作上有疏忽,这确实是你的不对……我想跟你说的是,你去抓人这件事情没错,你也没抓错人;徐远正在气头上,何况他的话也都有道理,我不能不顺著他说话;我20几岁,刚从交警大队转职进入重案组当刑警的时候,也走过很多弯路。妈妈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不想让你再把我走过的那些弯路再重新走一遍,你明白麽?”
  我背对著夏雪平,对她问道:“说完了麽?说完了该让我说两句吧?”
  她没说话。
  我转过头,对她问道:“你准备怎麽回答人家艾立威啊?”
  夏雪平坐在沙发上,急促地吸了口气,然后又缓缓把那口气呼出。
  “我在问你话呢,夏雪平。人家艾立威对你正式表白了,你准备怎麽回答他啊?”
  我看著夏雪平的眼睛。
  她的眼神複杂,像是用犹豫、惊惶、温柔、暖心与回味拌成的一盘虚无沙拉;我心底里,却扔残存一丝期待,我希望她告诉我她已经拒绝了,彻底断了艾立威的念想,这样的话,她目前不属于任何人,她也就有很大的可能,在将来只属于我……
  “我已经跟他说了。”
  已经——Already…Deja…
  无数个表达过去分词的辞彙衝击著我的神经。她已经回答他了。
  “……你怎麽说的?”我颤抖著声音问道。
  “我跟他说,‘你再让我考虑考虑再说吧’。”夏雪平关切地注视著我说道,她的语气很是平常。
  “考虑考虑再说……”
  呵呵。
  我刚刚的短暂的白日梦,似乎被敲碎了。
  “那你喜欢他麽?”我又追问道。
  “我?”夏雪平目光变得迟滞下来,接著又继续抬起头微皱著眉看著我,“我不知道……这个我也没多想,我只是跟他那麽一说,我不是急著想要过来看看……”
  “哼!……你有什麽可考虑的?”我直接无礼地打断了她的话语,对她吼道,“你告诉我,有什麽可考虑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有什麽不知道的?”我愤恨地说道,“——一个站在多少个杀人恶魔、穷凶极恶的悍匪歹徒面前,一个背负著无数唾駡和质疑的夏雪平,在开枪的时候都可以那麽果断;可为什麽偏偏这个问题上,你还得考虑呢?”
  “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夏雪平依旧低著头,说话的声音里带著些许委屈。
  “呵呵,不,你‘知道’!你怎麽不知道?你明明就是知道!”我负气地说道,接下来我的眼睛里也不争气涌出了泪水:“你刚刚在走廊里,为了他,你打了我一巴掌!你还敢说你不知道?——喜欢他你就直说嘛,还干嘛藏著掖著啊!”
  夏雪平听罢,立即抬起了头,无辜地看著我:“我不是因为他才那样对你的!我是想让你冷静冷静!你刚刚那样在徐远办公室门口,混不吝得像条疯狗——我不那样做,怎麽能制止你?秋岩,你已经犯了这麽大的错误了,难道还想再落下个‘挑起内部矛盾、霸凌同僚’的口实,在自己的档案记录上再添一条罪状麽?”
  “我‘霸凌同僚’?”我看著夏雪平,对她质问道:“艾立威刚才在徐远面前说的那些话全都是谎话!到底是谁‘霸凌同僚’啊?他之前跟你说什麽‘为了你、为了你的女儿可以赴汤蹈火’之类的话,可今天我跟他说我著急要去救美茵,他基本理都不理!他在你、在徐远面前就是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这麽不要脸的人,我怎麽可能压住火不揍他?”
  “可他说的事实。”夏雪平语气冰冷地对我说道:“你没给韩琦琦做任何笔录、录音,哪怕就在接待室登个记也好,这些你都没有,这是事实;之前你去找他说话,请求他抓捕罪犯的时候,你身边没有任何人听到了你们之间的对话,这也是事实。”
  “那你的意思是,你也信他不信我咯?”我难以置信地看著夏雪平,“我真傻……徐远毕竟是徐远,我还以为你会不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秋岩!”夏雪平对我辩解道,“这不是我相不相信你的问题!……我的意思是:我想让你明白,如果你没有任何准备、没有任何旁证的话,你说的一切做的一切,都会被人怀疑。你口口声声说你说的才是真的、他说的是谎话,可你拿不出任何证据、然而你又是率先提出指控的那个人,因而,在旁人心中,你才是有说话有漏洞的那一个……”
  我知道她说的都是正确的道理,但是此时此刻我就是听不进去;刚刚艾立威捧著烛火和蛋糕对她表白的时候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你,是不是认为你自己,对我来说,呵呵,也是旁人咯?你怎麽就不能站在我这边、支持我呢?夏雪平,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从来就没有跟你亲近过?在你心里,我就应该跟你保持,你跟父亲离婚以后从家里搬出去开始、到我从警院毕业以前保持的那种距离?”
  夏雪平无奈又落寞地看著我:“不是这样的!我是想说……”
  “不是这样?是,你之前也打过我,你六、七年前在派出所扇过我一巴掌;我在你家里的时候,你也打过一巴掌;最近一次还推过我一跤……但这些,我现在都不怨你了,因为这些,你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俩之间的关系,你才出手打我的;可今天,你居然为了一个区区的艾立威打了我!还是在他跟你表白之后!——还有,我之前问过你你喜欢不喜欢艾立威,你跟我说的是不可能、你还拿我跟你的关系跟他对比,可在今天,在他讲了那麽一大通话以后,你口中的‘不可能’就成了‘不知道’!你还说你要考虑考虑——夏雪平,你被他感动了,对吧?我看得出来!”
  夏雪平低著头,对我说道:“我……的确,我承认我是被他感动了,但是……”
  “呵!被他感动了……你夏雪平这块冰,也有被人融化的一天啊!”我冷笑著对她说道,“他是不是平常每时每刻都在感动你呀?——他自己说过,我也听不少人说过,全局能做到把你这冷血孤狼随时随地逗笑的,只有他一个!他可真能耐!你说说,夏雪平,你还有什麽‘不知道’的?你明明就是喜欢他!你为何就不能在我面前直白地讲出来呢?”
  “因为他跟距离其他人比起来,确实给我的感觉是很能理解我的!他确实看起来对我也很包容、很照顾!他说的这些话,之前从来就没有其他的外人对我这麽说过!……我为什麽连被感动都不可以呢?”夏雪平很委屈地看著我。
  “我跟你没有说过吗?我难道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吗?可我跟你说完之后,换来的是什麽?我跟你说那些话的时候,你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态!”
  “可你是我儿子啊!我今天对他这些话作出的反应,怎麽能跟你说出来的话的反应一样呢?”
  夏雪平又一次流了眼泪,她眼睁睁地看著我,近乎完全没有眨眼。
  我看著她苦笑著,语气也放平和了下来:“哈哈,又说回来了……所以说嘛!呵呵……之前在病房里,我问你,你喜不喜欢他的时候,你说他跟我一样,都是你的下属,不可能;我说我们不一样,你还不太愿意听。请问你,我的夏组长大人,我怎麽跟他能一样呢?他随便说说情话,就把你感动得落泪,我说两句认真的情话,我就睡大逆不道;他可以照顾你、包容你,无微不至关心你,这对于你来说都是欠下的人情,而我照顾你、包容你、无微不至,深刻地记著你最爱吃的早点,每天早上连懒觉都不睡,就为了让你吃上一口热乎的早餐,但这在你眼里看来都是一个儿子对母亲应尽的孝顺,对吧?更何况,他可以对你产生男女之情,他可以追你,他可以串联一组所有的好事儿男女,给他搞一场party,来帮他跟你表白,还可以在旁边起哄、喊著‘答应他’、‘在一起’,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而我呢,哪怕是对你产生一点暧昧的念头,都是乱伦!你对我的态度就像是见到了染了传染病的病人一样,敬而远之!——你告诉我,夏雪平,我怎麽可能跟他一样?别人家的孩子在外人面前,永远是高人一等的;可我呢?我偏偏是你夏雪平的儿子,我又偏偏对你产生了我自己也知道不应该产生的情感,于是在这个艾立威的面前,我不只比他低了一等!”
  “我毕竟没有答应他!”夏雪平咬著牙,半天挤出了一句。
  “那你还想怎麽样?你不是也没拒绝他吗!”
  “——因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夏雪平也歇斯底里地对我叫道。
  说完,她呜呜地哭了。
  而我则坐在窗边,什麽都没做,就这样一直看著她哭。
  从小到大,我第一次看她这样毫不顾忌地哭著。
  有那麽一刻,我很想坐到她身边,把她搂在怀里,让她趴在我胸口彻底哭出来——甚至在我潜意识里我已经坐过去、搂住她了;但是,艾立威刚刚表白的那一幕,已经成为了我心中的阴影。
  艾立威明明也应该清楚,我对夏雪平产生了超越一般母子的情愫,可是他今天依旧来了这麽一出戏,他已经击伤了我的自尊;而夏雪平对于他的问题不清不楚的回答,更是如同一颗子弹一样,击透了我的心——不,之前段亦澄打在我身上的子弹,以及在我肋下插进去的那半隻碎威士忌酒瓶,都不如现在这麽疼。
  于是,我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著她哭著。
  我才委屈得很,该哭的那个应该是我。
  夏雪平足足哭了十分钟,她哭完之后,呆呆地看著我,什麽都没有说,我也什麽都没有说。
  然后,她直接站起身,背对著我,用手背拭去泪水;打开门之后,她就走了。
  连门都没有关上。
  我看著她的背影远去,一转身,消失在楼梯口。
  没过一会儿,廖韬和他那个在会计事务所工作的女朋友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个人在门口亲热了一会儿。那女孩转过头看著我对著走廊呆呆发愣,对廖韬指了我一下。
  廖韬看了我一眼,便搂著他的女友走了过来。
  他前脚和他女友刚进门,佟德达也上了楼,站到了我的门口。
  “秋岩,秋岩?这是怎麽了?”廖韬对我问道。
  我一声不吭,看著他,咧著嘴对他笑著。
  “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之一,嘿嘿,独孤善华,韩国人。”
  “你好!”独孤善华对我摆了摆手。
  “哟,廖大探长,有这麽漂亮的女友,真是羡煞仙人啊。”
  我一边假笑著,一边对廖韬和独孤善华说道。
  独孤善华看著我的笑,往后退了一步,跟廖韬用韩语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廖韬也用韩语叽里咕噜回答了一堆,接著小心翼翼看著我问道:“秋岩,你……没什麽事吧?”
  “你看,我,像是,有什麽事,的样子麽?”我依旧笑著,几字一停顿,对廖韬说道。
  廖韬看了看独孤善华,又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佟大爷,对我说道:“刚才……我女朋友好像听到你跟你们夏组长吵架了?怎麽,又闹矛盾了?母子俩没有隔夜的仇,有什麽话不能说开?咱们是年轻人,该退一步就退一步吧……”
  “为什麽你们每个人都不能站在我的立场上说话!为什麽你们每个人都要帮著别人说话!为什麽我按你们说的做了,最后还是什麽都搞砸!为什麽没人看出来,我才是最委屈的哪一个吗!”
  我终于爆发出来,对著廖韬喊道。
  满走廊都是我的回声。
  “……走吧,小廖。”佟德达对廖韬说道,“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那秋岩,我们……走了?”廖韬对我问道。
  “滚好,不送!”
  我的脸上依旧堆著笑。
  “门帮你关上了?”
  “嗯。”我点了点头,接著又叫住了佟德达,“佟大爷,等一下——如果今天、明天、后天……往后无论哪一天,有人想要来寝室看我,麻烦您转告她:就说,何秋岩已经死了。”
  佟德达没说什麽,让廖韬关上了门。
  一股浓烈的苦味从嗓子眼里袭上全身。
  门一关,我已经泣不成声。
  我,何秋岩,从小到现在21岁,没经历过什麽爱情,没谈过一个像样的恋爱。
  初中那年喜欢过一个女孩,在那个女孩的生日上,一个男孩带走了她;上警专后玩约炮游戏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健美、善解人意的女孩子,然后我发现那是我同寝室的兄弟的女友,接著我便跟她用一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方式保持著肉体关系,却不能以正常的方式谈恋爱;我一直喜欢我自己的妹妹,可就在我终于要下定决心跟她表白的时候,她却告诉我她喜欢上了自己的父亲;然后,我在某一天突然发现真正对我能说得上不只是“喜欢”而是“爱”的,是夏雪平,我的妈妈,可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打动她;也就在这个时候,与她朝夕相处将近七载的那个我最讨厌的艾立威,跟她表白了;而她对他的回复,含糊其辞。
  没错,或许在床上,我已经睡过了手指脚趾加一起都数不过来的女人,我在性爱上已经是一个风月老手了;可我在精神上,我他妈就是一个loser!
  难道这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麽?一辈子注定睡遍所有姑娘;却得不到她们任何一个人的心?我也不是故意想去风流浪荡的啊!
  为什麽?为什麽要对我这样?
  为什麽?为什麽我一直在专心、认真喜欢一个人,可就是得不到;而其他的人却总可以很轻鬆地拽走我身边用心喜欢著的那个人?
  为什麽!
  ……
  也不知道我哭到了几点,我哭得累了,哭到头重脚轻,我挂著满脸的泪水躺到床上睡了,衣服也没脱、脸没洗牙没刷,直接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6点钟就醒了,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一隻小蜘蛛发著呆,一直到八点钟我才下床。我理了理衣领,穿上了鞋,就下了楼。
  太阳初来得晚,空气中还有朝露的气息,就像是也刚哭过了一宿一样。
  我煞有介事地去了一趟办公室,夏雪平已经坐在电脑前打著字。
  她今天戴上了她那副黑框眼镜,可即便有眼镜遮挡,还是可以看出来,她双眼红肿的样子。
  在我进到办公室里以后,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转头继续打著字。
  我也没说什麽,直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收拾著自己桌面上的东西。
  旁边昨天参与帮著艾立威表白的那些人,倒是在一旁交头接耳起来,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碰巧,这个时候艾立威背著自己的斜挎包走了进来,手里还拿著一杯星巴克的咖啡,一袋点心,还有一个小号塑胶袋包著的东西。
  “早啊大家!”艾立威大声对屋子里所有人打著招呼,看了我一眼,又走到夏雪平面前,微笑著说道:“早啊,雪平。”
  “嗯。”夏雪平抬头看了一眼,“你鼻子……这麽严重麽?”
  我也抬头看了艾立威一眼,他居然在脸上戴了一个跟刚学游泳的小孩子戴著的那种鼻夹差不多的竹制夹板,固定在他的鼻梁两侧——昨天我那一拳打得有那麽严重麽,能直接给他鼻子打歪?
  他现在的样子可真够滑稽,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哦哦,没什麽,没有大碍。”艾立威看著夏雪平,尴尬地笑笑,接著对她说道:“喝吧,我要的豆奶拿铁,一份柠檬罂粟籽蛋糕,还有这个——这个是眼贴,贴在眼睑下面有冰敷效果,及时消肿。”
  “谢谢你了。”夏雪平微笑著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艾立威可算的真淮,他居然猜中了我今早没去给夏雪平买早餐,也居然猜中夏雪平的眼睛会红肿。
  “嗯嗯,我去忙了。”艾立威对夏雪平温暖地露出个微笑,接著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屋子里又是一阵交头接耳,我和夏雪平、艾立威之间的事情,成了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我站起身,从夏雪平的桌上拿了记录簿,签了个到,就出了办公室。我需要去人事处自述处分原因和决定,并做一下口头检讨。
  刚走到楼梯口,我就被叫住了。
  “何秋岩你站住!”夏雪平摘掉了眼镜,失落地看著我。
  “还有什麽事麽,夏组长?”
  “……你今早为什麽不来接我?你今早为什麽没给我买早餐?”夏雪平对我问道,“你就是要故意跟我置气!是吗?”
  “我哪敢啊?”我抿了抿嘴说道,“……我被停职了,不是麽?再说了,您自己又不是不会开车、您也有钱,坐公共汽车、搭计程车、叫顺风车都能来上班,就算这些都不行,您身边不还有另一个更暖心、更能让人感动的小司机麽;而且您桌上不还放著一份星巴克呢麽?快去吃吧,别凉著了。”
  夏雪平这次没再多说什麽,转过身就回到了办公室。
  呵呵,果然嘛——看来夏雪平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而已,只要有人能够感动到她,她的心境就会转变。
  我心凉了,都不如咖啡凉了重要。




  第四章(10)

  何秋岩失踪了。
  他去哪了,我不知道。
  至于你问我是谁,呵呵,别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我是谁。
  终于来到大结局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何秋岩的鼓励与厚爱。

  算了,骗谁呢。
  我躲也躲不过去,我只能是我。
  天空中究竟有没有神仙,人死了以后有没有来世,来世的我会遂了我这一世的心愿,成为我想成为的人麽?我不知道。
  人生没有删档、没有点卡、没有修改器、没有那句经典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所以别人问不问我,我都只能是那个何秋岩。
  至于,我为什麽说自己失踪了……
  自从我被停职第一天以后,我就再没跟夏雪平说过一句话,我跟她的关系甚至还不如段亦澄死之前。我俩倒是不像上次那样相互躲避著对方了,她还是会去照常上班,我能在这一周里,虽说是停职处分,但还是需要每天早上去组里报导,在记录簿上签个字,并且我还需要写一份工作检查,交给夏雪平一份、人事处一份,并抄送给局长、副局长,所以在这一周里,我跟夏雪平大部分时间,也仍然处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状况。然而我们俩,就是一句话都不跟对方说——而且在这种事情上,我跟她似乎总算是达成了一种默契:夏雪平如果到了非找我不可的时候,会让组里胡师姐或者总跟王大姐关系不清不楚的聂师兄转达给我,官方需要传达的东西,会以电子邮件的形式发给我,或者依旧是列印成档让胡师姐、聂师兄递给我;而有的时候,人事处处长需要让我支会夏雪平的事情,我都会要求人事处处长列印一份书面说明,然后我直接把说明放在夏雪平办公桌上就走,这几天还有几次,徐远莫名其妙地让我帮忙带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给夏雪平,一开始,我都会假装等下有事,去网监处找苏媚珍和大白鹤、去鉴定课找丘康健和吴小曦,让他们帮忙当二次传声筒;几次以后,他们一个个全都开始拒绝我了。
  “秋岩,局长说了,不让我们几个帮忙。”苏媚珍对我说道,“你还是自己跟雪平说罢,毕竟徐远最开始告诉的是你,这中间我们几个万一再给你传出了误差,雪平把事情弄错了,责任是归你、归我还是归雪平啊?”
  没办法,我最后只好把A4纸撕成四份,然后把徐远说的话写在纸上,递到夏雪平书桌上。夏雪平看了纸条之后,要麽接著把头转向电脑萤幕或者手机萤幕,要麽就直接上楼去找徐远。
  但我俩仍然没说一句话。
  这一周,我又回到了白铁心和小C的饭桌上吃饭。夏雪平依旧跟艾立威对这坐著。
  这两天他俩倒是没有什麽变化,之前是什麽样,现在还是什麽样。
  当然,夏雪平沉默的时间似乎也逐渐多了起来。每天晚上艾立威都会不厌其烦地给夏雪平打电话,根据之前大白鹤给我安装的那个手机类比监听上显示的,他俩每次通话的时间都在7分25秒左右,我每次都想点开听听他俩到底会说什麽,但每次我也都会告诉自己别手贱。不听的时候心里难受,听了,恐怕心里会更难受。
  可最终让我承受不住的,是在某一天中午,夏雪平吃饭的时候,饭粒不小心挂在嘴角上了,艾立威不仅伸出了手帮忙拭去饭粒,而且还把那粒米放到了自己嘴里,这一举动一下就引来了旁边一桌王大姐、胡师姐、白师兄和聂师兄的起哄。
  夏雪平对此似乎毫不介意,甚至,她看著艾立威嚼著那粒米饭,笑著应付著起哄的那四个人的时候,有些无动于衷。
  而我感觉我的心脏就像在山脚下一座年久失修、用土坷垃砌成的房子,遭受了一场来自山顶的剧烈滑坡。
  于是那顿饭,我就吃了一口,我就倒掉了。
  仿佛一股滚烫的血液堵在颈部,我直接回到了办公室,打开了电脑,登陆了自己的内部系统邮件,找到了那份草稿,想都没想,直接发给了徐远、沉量才和人事处。我关了电脑,把自己的手枪、弹匣、手铐、警官证,全都整齐地放在了夏雪平的桌子上,然后我发疯了一般地跑回了宿舍,拆了床单被罩,把洗好的衣服随便卷了几下就放进了行李箱里。临走前我卸了钥匙,直接插在大门上,敞著门就离开了。
  “先生,去哪?”
  “枫情豪思社区。”
  当我坐上计程车以后,我的心中才生出无限的惆怅。
  我把手机彻底关机了。
  可能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吧。
  ——不属于市局、不属于警队、不属于这里的一切;很可能,我只是一个不知名的胡编滥造小说家,因为想改编某个悬疑探案小说或者电视剧,却又不想写一成不变的无脑同人文,所以才把我这个人物强行加进来的,真的,搞不好夏雪平和艾立威,人家两位在原著里才是主角,而我呢,只不过是被那个胡编滥造小说家创造出来抢戏的,甚至可能原著里都没有我这麽一号人。
  所以,对于夏雪平来说,就算把我的内容全部删去,肯定也无所谓吧。
  此时此刻,失踪对我来说,倒是一个愿望。
  现在这个心怀疲惫的我,哪都不想去,只想回到我那个小房间里。
  到家以后家里一个人都不在,父亲上班、美茵上学,陈月芳也不在,她可能去买菜了吧?
  我打开了门,房间里居然还保持著一尘不染。所有东西比我从家里搬走之前还要整齐;床单是新洗过的,上面还有从烘乾机里刚拿出来时候留下的热气,以及洗衣液的兰花清香。
  我默默地把行李箱放在了书桌旁,去洗了个澡,然后蜷缩著身子靠著枕头,坐在了床上。滴水未进、粒米未食,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我只知道,我渐渐失去知觉了……
  我不清楚自己是因为精疲力竭睡著了,还是因为饥肠辘辘昏过去了,但我只知道这种让人全身难受的痛虐,居然开始让我有些享受——这似乎是现在,唯一能够证明我还活著的感知。
  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还是我,夏雪平还是夏雪平。只不过夏雪平疯了,她头髮乱蓬蓬的,面无血色,嘴唇发白,衣不遮体,而腐臭的泥巴把她全身裸露出来的肌肤全都覆盖住了,而她的四肢上,还有血淋淋的早已腐烂的大块大块的伤口、上面早已生了蛆虫。她走在大街上,有人大老远见到她就躲开,有人指著她嘲笑著她,还有人往她身上扔著烂掉的水果和臭鸡蛋;可她并不理会这些人,只是目光呆滞地往前走著,嘴里还在不停念刀著。
  我在人海里游著泳,奋力地拨开周围的路人,走到了她身边,只听见她嘴里分明在念刀著:“秋岩!秋岩!秋岩你在哪儿……不要丢下我不管,好不好?秋岩……你在哪……”
  一时间一股辛酸涌上心头,我不顾她衣衫褴褛、一身污秽,还有浑身遍体都散发出来的刺鼻气息,急忙抓住她的肩膀,搂住了她的身子:“我在这!夏雪平!我在这!我不走了!我不走了!”
  “秋岩!不要丢下我不管好不好?秋岩……”夏雪平抱著我,放声哭了起来。
  我抚摸著她的头髮,也流出了泪水:“我不走了!我不走了!”
  周围的人全都朝著我和夏雪平丢著臭鸡蛋、烂菜叶、以及发酸发臭的果蔬,但我也没理会他们,我把夏雪平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衣服和躯体为她遮挡著漫天飞舞的垃圾。
  她轻轻推开了我,梨花带雨地看著我,她打量著我的五官片刻,却对我说道:“你不是……你不是秋岩!你不是我的秋岩!我要找秋岩……我要找到他……秋岩!你在哪……”
  我想用力抱住她,结果我却用不上力气,而她的力气突然变得十分的强大,直接把我推倒在一边……
  她不认我了?
  我站起身来马上跟在她后面追著,却怎麽追也追不到……
  于是,我醒了。
  枕头也湿了。
  而在这个时候,从楼下传来的男欢女爱的声音。
  她的声线成熟妩媚,却叫得有些扭捏委婉,跟调皮而高傲、叫起来丝毫没有任何顾虑的美茵比起来相差甚大,再细细听来,果然是陈阿姨的。
  “哦……劲峰,轻点!轻点好麽?我的腰受不了……”
  “是受风了?还是累的……”
  “不……不是酸痛……下面那里……里面紧缩的时候……我的腰会抽筋……啊……嗯……痒痒的……受不了……”
  “是这样啊?月芳……舒服的话叫出来……叫出来吧!舒服麽?”
  “舒服……嗯啊……哼……你这人看著老实,做这事儿的时候怎麽这麽坏呢?”
  “嘿嘿!因为我喜欢听你叫!你叫出来吧……大声点没事……反正美茵和秋岩都不在家。”
  “多难为情啊!……嗯……啊……”
  “再大点声!”
  “啊!啊啊——”
  我对著空荡荡的的屋子翻了个白眼,听著自己的老爸做爱,心里别提多尴尬彆扭;但我也庆倖,好歹听到的不是他和美茵的交合声音,那样会更尴尬。
  更庆倖不是他和……唉……
  说起来也真是讽刺,这似乎是我从小到现在,唯一一次庆倖自己生长在单亲家庭里。然而,这有什麽区别麽?父亲离婚,来了段亦澄;段亦澄被毙,艾立威又冒头了。
  不过我也突然想起来,似乎从小到后来夏雪平跟父亲离婚之前,我貌似从来都没听到或者偷窥到过父亲跟夏雪平做爱的声音或者画面。这倒真是个怪事。
  我爬了起来,从自己的书桌抽屉里翻到了之前我没有从家带走的ipod播放器,把耳机塞进了耳朵里,随便找了一首Akon的《Lonely》,之后我又回到了床上躺著。
  环顾了一周却不知从哪里能看到时间——ipod上的时间日期显示的是三年前的时刻,根本不淮;原本屋里桌上有个电子闹钟,这个时候好死不死的,电池居然没电了;牆上本来有个钢铁侠的夜光挂钟,秒针一动不动,分针和时针居然给我显示到5:30的刻度上,可外面的夜色怎麽看怎麽不像傍晚5:30或凌晨5:30的样子。
  没办法,我只能打开手机看时间,一瞧手机,居然已经是晚上11点半了。
  今天的未读资讯和未接来电并没有上次来的热闹,大白鹤给我来了三通电话,小C给我来了六条信息:-“喂!死秋岩,你怎麽一声不吭就辞职了?怎麽啦你!”
  -“烦人!老白还是不是你兄弟?你还是不是我二老公啦?怎麽不接电话!”
  -“上次你在医院没打扰你跟夏组长单独相处,我真是太给你面子了!结果你现在就这麽对我?行,何秋岩,咱俩绝交!”
  -“我都要跟你绝交了,你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回我?……你到底怎麽了嘛?回个表情也行啊!”
  -“秋岩,我听说了……你别著急啊,女人其实都是这样的,有的时候真的不清楚自己该不该接受一个男人。我估计夏警官昨晚应该是被艾立威突然表白弄懵了……再者,你想想这个女人情感空白这麽多年,她应该是不知道怎麽处理了……你快回来吧!你要是回来的话,我和老白都能帮你出出主意,万一事情有缓呢?夏雪平毕竟不是还没答应艾立威麽?别这样,乖,好不好?”
  -“好吧,我知道你心烦。但是你就告诉我和老白一句,你现在很安全就好,我俩就踏实了,行不行?要不然今天我俩也都会睡不好的。”
  我想了想,给小C发了个定位,然后告诉她:“你跟老白早点睡吧。先不用想我了,短期内不还不想跟任何人联系。”
  过了几分钟后,老白和小C都各自用微信给我发了一句:“晚安。”“晚安。”
  我无力地靠在床头上坐著,结果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夏雪平。
  在这一刻我有点恍惚,我还以为是大白鹤给我安装的那个手机监控模拟器自动开启、艾立威再给夏雪平打电话——但后来一想,艾立威给夏雪平打电话也不应该是夏雪平的来电显示,而且我和夏雪平的手机介面都不一样……
  她终于主动给我打电话了,我犹豫了两秒,马上按下了接通键。
  但没想到,我还是晚了,就在那一瞬间——可能也就是几微秒的工夫——夏雪平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心灰意冷地把手机往床上一甩,沮丧地捏著自己鼻梁上的睛明穴。
  12点钟,父亲的卧室里没了动静,我想他和陈阿姨应该都睡了,于是我准备去趟洗手间,然后去冰箱里找点吃的。
  当我把门打开的时候,却发现美茵的房门开著,屋子里漆黑一片,唯独电脑屏亮著,而在电脑前坐著的不是美茵,却是陈阿姨。
  我的房间门一打开,倒是给陈月芳吓了一跳:“呵……谁!”
  “是我,陈阿姨。”我看著陈月芳,木讷地说道。
  “哦……吓死了……秋岩?”陈月芳看著电脑萤幕,连忙关掉了一个介面,接著有些慌张地对我笑道:“……秋岩,你……你怎麽突然回来了?”
  “没事。”我好奇地走到美茵房间里,打开了灯,“您还会用电脑呢?怎麽不开灯,多暗啊?”
  结果一开灯,却发现陈阿姨穿著一件质感很薄的黑纱吊带睡裙,质感薄到透过布料,我大概都能看出来她的娇小双峰上乳头和乳晕是什麽颜色、骨感的双腿间阴毛的浓密度,以及她的身上的光滑肌肤——她手上粗糙得很,而从她胸前到乳房、小腹再到大腿上的皮肤却保养得很好,蔡梦君算是我遇到过的把皮肤保养得最好的女孩了,但是跟陈月芳这个村妇出身的女人相比,却依然小巫见大巫。
  我看著陈月芳的身体竟然有点出神,直到一身冷汗的她意识到她正近乎全裸地坐在美茵房间里,于是她连忙把自己的胳膊绕在了自己的身前,捂住了自己上半身那两隻麻薯,脸红著低下了头。
  我见状,连忙侧过身子退出了美茵的房间。父亲在楼下睡著,年轻长子和光著身子的庶母在楼上孤男寡女相处著,这种情况是会让人感觉颇为造次。
  看我退出了房间,陈月芳才微微把胳膊鬆开,转过头对我敷衍地笑了笑说道:“我……呵呵,我其实不太会用电脑,都是劲峰教的。我其实是……想帮劲峰查一查菜谱的,明天想给他做点好吃的。但是你父亲已经睡了,我不太想吵到他,所以我就没用我俩房间里的电脑。美茵不是没在家麽,我就来她房间里借用电脑了。”陈月芳看著我,微皱了下眉头,想了想对我继续说道:“那个……秋岩,我跟美茵的关系还是……还是老样子,但是你是她哥哥,你得说说她——你看看,她这桌面壁纸设置的是什麽?还有,我不止一次在她电脑和网路收藏夹里看到她这个年纪不应该看到的内容了……有的内容我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接著她还象徵性地把电脑萤幕对我转了过来,我一看电脑上居然是一个赤身裸体的二次元动漫少女,在花丛中被一个身材健硕的成熟裸体男人从背后抱住,抓著乳房亲吻的图片,桌面上也确实有几个诸如“少女大叔酒店爱爱”、“霸道总裁调教高中校服女”此类的中文标题的视频档。我看著美茵的电脑,懒得理会,看著依旧捂著自己胸前的陈月芳,略带同情和嘲讽地笑了笑——呵呵,您这就觉得“不好意思”了?要是您知道在这个家里,美茵和父亲还有一件您不清楚的惊天秘密存在的话,您可怎麽办呢?
  ——等等,她告诉我美茵的电脑里有什麽东西就告诉吧,干嘛还非要把电脑萤幕转过来给我看呢?难道她会觉得,我会认为她跟我说的是假话?她这个动作也太……刻意了吧?甚至她为了把电脑转过来,都不顾自己胸前空门大开了;而刚刚她突然看我从门口走出来的时候,她对她的身体可是极其避讳的。
  于是,我反而更好奇,她刚才用电脑在看什麽——总该不会是她在偷看美茵电脑里存著的那些色情录影和18禁动漫吧?
  正想著,我突然看到陈月芳那一对儿小巧的胸部,在她的单薄睡衣里面晃动了一下,这让我不禁脸红。
  “……算了,算了!陈阿姨,让美茵爱怎麽著怎麽著吧,”我连忙侧过脸,对陈月芳说道,“她已经快成年了,也有她自己的嗜好有她自己的想法;她爱做什麽,咱们家里谁都关不了,别说你我,美茵想做的事情、喜欢的东西,父亲能左右得动麽?”
  陈月芳默默地低下了头,转过了萤幕。
  “再说了,这种事情,您不好跟她说,我就好跟她说?我是她哥哥,又是个男生……不太好吧?何况,您用她的电脑,经过她同意了麽?她要是知道了,你在这个家里还能把日子过好?算了吧。”
  “秋岩……那你,可别把我用美茵电脑的事情告诉……”
  “您放心吧。”我扬了扬头,对她有些应付地说道,“我没那麽愿意多嘴。父亲好不容易娶个好老婆,我没事闲的、跟自己妹妹告后妈的状?”
  真的,我说的是心里话,我自己的事情我都没弄明白呢,我还哪里有空管其他的人的事情?
  我转头进了洗手间。
  放了通水后,我洗了一把脸。
  冷静下来以后想了想,对啊,我干嘛要在家里待著呢?父亲关心、陈阿姨热心,他俩肯定会不厌其烦地对我问“怎麽了”、“怎麽了”,回家对我来说,怎麽可能让自己静得下来?
  我还得走。
  从洗手间里出来以后,陈阿姨表情紧张地站到了美茵的房门旁边,她见我出来了,咬了咬牙,赶忙双手抱胸,把自己的上半身挡住,倒是挺著腰,把自己的乳房上半边露了出来,但我刚刚依旧正面遭遇了她那两隻淡粉色的乳头;她脸红著看著我,双脚交叉著站著,我一低头就能见到她的双腿间凹陷下去的一点点小缝隙,但她的阴丘处竟然一根阴毛都没有,光洁得很——老爸这辈子居然娶到了一隻白虎女,也算值了。
  但我马上反应过来我这麽看著她有点不对,便也靠著门框侧过了脸。
  她的动作刻意得很,我的动作也彼此彼此。一闭眼睛,我满脑子都是她的肌肤;不过在我心里,我对她的身体的感觉,好奇大过性欲。
  刚才她没挡上的时候,她的裸体已经完全暴露在了我眼前:尺寸在B罩杯左右的小巧胸部,苗条的腰线和修长的双腿,当然,还有代表著曾经怀孕过的妊娠纹痕迹,最让我惊奇的是她薄纱下的光滑肌肤——我心中丝毫没有带著任何色欲感歎著:天啊,一个村妇的皮肤怎麽能这麽好?完全是可以用吹弹可破来形容?——再加上刚才她用手挡住自己身子的动作,简直阿娜无比,虽然她半裸著近乎全裸著身体站在我面前,但是端庄气质十足,让我由衷地对她无法产生任何不敬的想法;就算看著陈月芳那张饱经沧桑的朴素面容,我也已经开始怀疑,她到底真的是穷苦家庭里出身的女人麽?
  “陈阿姨,您还有事?”我看了她一眼,对她问道。
  只听陈月芳站在门口,似乎有点紧张地对我问道:“呵呵……秋岩,你还没告诉我你怎麽突然回来了?——那个……你们警察局给你放假了麽?”
  “……这个说来……唉,这件事您别问了行麽?”我正心烦呢,她却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来结婚真的会让人变化,放到以前,我没发现陈月芳也有风骚的一面,同时我也没发现陈月芳居然这麽絮刀。
  “不是你们上司或者你妈妈,让你回来调查什麽的吧?”陈月芳很突兀地问了一句。
  “调查什麽?呵呵,我回我自己家能调查什麽?”我疑惑地看著陈月芳——她今天怎麽这麽奇怪呢?
  “呵呵,阿姨跟你说笑的。阿姨其实是……想多关心关心你一下啊!阿姨跟你父亲结婚了……你对于阿姨来说,你也就是阿姨的半个儿子了。”陈月芳吞吞吐吐地对我说道,接著笑了笑:“呵呵……阿姨感觉你心情好像不太好,有什麽心里话,你能跟阿姨说说麽?”
  结果,她把话说完,居然走了两步靠近了我,就把一隻胳膊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凝视著我。她的那一隻小汤圆,已经毫不客气地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她的乳头看起来,都有一股光泽,真像是一颗粉红色的珍珠一样。这个女人怎麽能够把自己保养得这麽好?
  她发觉了我的眼神,然后很羞涩地迅速用自己另一隻手把自己的胸部掩盖住。
  “陈阿姨,我知道您关心我!但说真的,您别问了。”我仍旧心烦得很,对陈月芳说道,“您问我也不会说的。”
  我说完,打开了门,回到了自己房间。关了房门以后,我从立柜里找了一套新衣服、一件新内裤和乾淨的背心,把自己脱个精光,换著衣服。拿了钱包和钥匙以后,我便打开门从房间里出来。
  “那个,秋岩,你这是又要出去?”陈月芳好奇地看著我,“看你这样子,你还没吃饭呢吧?”
  “嗯。要出去,还没吃呢。”
  陈月芳对我的态度确实有点太热情了,就感觉她好像十分想从我嘴里问出什麽事情来似的,这让我著实有点不耐烦。
  “要麽你等一下……等我回房间换个衣服,阿姨给你做点吃的?……哦,做点刚刚看的,从你妹妹电脑上,按照上网查到的菜谱上,给你做点吃的。”
  ——她怎麽突然变得这麽萝嗦!
  “唉……我不用!真不用!阿姨,我走了,您早点睡。”
  我把手里的黑色长款棉质开襟帽衫往身上一披,就下了楼,开了门。
  ——这个家我是真不能待了。
  不是我多讨厌父亲或者陈月芳,就是因为他俩对我的关心、爱护和讨好,对于现在这个心理脆弱的我,真的不合适;若是万一有一天,我情绪崩溃爆发,对他俩说漏了我对夏雪平产生了感情、然后现在夏雪平被艾立威追求、所以我辞职了,他俩听了会做出什麽样的反应?指望他俩理解我麽?呵呵,我估计父亲肯定会先把我痛駡一番吧!而且,艾立威毕竟还救过美茵和陈月芳,对艾立威一通夸讚吹捧,估计也是少不了的。
  所以我现在只能走。
  我走出了社区,扫了眼大门左右两边,想了想,往左手边走去。那边往前有一个欧洲小镇,距离这边不远,十几分钟的脚程;并且,那边距离市警察局的方向更远。
  走著走著,就进了一家叫“秋思”爵士乐咖啡厅。
  已经是12点以后,咖啡厅里的人,居然还坐的很满。不过大部分人都是单人单桌,甚至还有几个拼桌对坐的男女,自己玩著自己的手机、自己喝著自己的咖啡。
  吧台旁倒是空无一人。
  “Master(老板)!”我叫了一声。
  一个梳著长马尾的年轻女孩站到了面前:“哟?ご来店どうもありが之うございます!何かお饮み物でも?”
  “你说什麽?”
  “不是日本人啊?”女孩笑了笑,对我说道。
  “你看我全身上下哪长得像日本人?”我反问道。
  “诶?那你刚坐在这,你叫什麽‘Master’?我在日本留过学,进到咖啡店或者酒管开口问‘Master’的,可是从日本来的习惯。难不成你也在日本留过学?”女孩好奇地问道。
  “不是……”我摆了摆手……这个进到咖啡屋里就喊“master”的习惯,我已经记不得是我从哪学来的了,大概跟一个女孩子有关吧,她当初似乎很喜欢看日剧、要麽就是喜欢看日本动漫,我这个习惯是她告诉我的,我便深以为然,因此之后每次进咖啡店的时候我都会先习惯性的叫一句“Master”。今天我总算明白了,为什麽以往的时候,当我喊出这个词,店里的所有人都会像看著动物园里跑出来的动物一样,很奇怪地看著我,“我……我能点东西了麽?”
  那姑娘看了看我冷漠的态度,反而笑得更开心:“可以,想喝什麽?我们这有吃的、有喝的,还可以点西餐。”
  拿出钱包,我看了一眼——里面的现金,还都是之前那次夏雪平塞给我的信封里其中的一部分。这些钱,我有点不想花。在心里默默一算,我还得再不上几张一百块,还给了夏雪平以后才算不欠她的。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如果我只喝冰水的话,收钱麽?”我硬著头皮说道——这是一句很欠揍的话。我曾经在另一个中式速食店里遇到过一个样子很落魄的在F市里打拼的年轻男人,他那天就站在我前面,看起来好像又饿又渴,匆匆进了那家速食店,点了一大堆东西之后一掏口袋,却发现全身上下就剩了几枚硬币,可能连坐公车都不够。随后他对那家店的服务生问了一句同样的话,结果,要不是当时我跟大白鹤一起凑了点钱,帮他付了,他差点就会被轰出去。
  一江春水,河东河西,没想到如今我也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那个姑娘看了看我,点了点头,对我露出了一个很恬美的笑:“好的,没问题。”
  她说完之后,从吧台里走了出去,走到了咖啡厅角落一个小舞台旁边。那里有一个身材略微发福、穿著却很时尚的三十多岁男人,正跟一个穿著围裙、染了黄头髮的年轻女人浪漫地聊著天。男人戴著一顶礼貌、还有一副白色边框眼镜,手里还握著一隻电子烟斗,一边给女人讲著笑话、一边吧塔吧塔地抽著电子烟。见刚刚那个姑娘走了过去,他又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那个姑娘先是故作大惊小怪,叫了一声“哟,萱姐”,跟男人对面的女人打了调笑了一番,接著又对男人指著我说了几句话,男人看著我对那姑娘点了点头,那姑娘便转身走开,男人想了想,唤了那姑娘一句,“茱丽叶,你等会”,然后跟那姑娘耳语了几句,这个叫“茱丽叶”的姑娘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便直接进了后厨。
  ——怎麽著,因为我就想喝杯冰水不付钱,难道要把我做成人肉包子?我倒要看看这姑娘和那男人到底想干什麽?
  结果我还没转过头,那男人跟我对视了一下,然后对我招了招手。我也礼貌地点了点头还礼。刚刚那姑娘就突然从里间冒出来了,端上了一个託盘:“请慢用。”
  放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一杯纯淨水,外加一杯热拿铁,而旁边还有一盘热气腾腾的芝士焗饭。
  “不好意思……我没点这些。”我对那女孩说道。
  “没关系!这个冰水你点的,剩下的这两个,是我们老板请的,”说著,那姑娘指了指那戴眼镜的男人,又对我说道:“顺便跟你说一句,他才是‘Master’。”
  茱丽叶刚把话说完,我就听到了咖啡厅里的音响振动了一下,我背著突如其来的一振吓得浑身一激灵;而店里的其他人,对此居然没什麽反应。我一转头,看著那老板已经站到了舞台上,摁下了身边的一个控制器,音响里,便放出来一振轻快的爵士乐前奏,我对这前奏还意犹未尽,老板已经拿著麦克风,唱了起来。我听著歌词,配合著节奏,再加上老板深沉的烟酒嗓,看著眼前这杯咖啡和冰水,我再也忍不住,沾湿了眼眶。老板唱的那首歌,歌词是这样的:喝咖啡,再倒杯水,是看上去很美,还是忧鬱的黑?
  流口水,还是枕头很累?我故意不想睡,想找个人来陪。
  喝咖啡,再续一杯;是舌头上的安慰,还是未来很妩媚?
  在回味,剩下什麽值得伤悲;停不下的嘴,想知道她是谁。
  该来的不来,该回的也不回,——得不到就自己变得颓废,管她是谁,也都无所谓;该怪的不怪,这是是非非,茫茫人海,谁又能知道自己是谁,其实爱与不爱、澎不澎湃,为什麽我如此奇怪……
  听完了歌,我看著眼前的那杯咖啡,直接猛灌了一大口——一杯加了两份纯牛奶的咖啡,灌下去以后,心里似乎终于舒服了许多。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焗饭,在香浓劲道的马苏里乳酪下麵,是混入了鸡肉丁、胡萝卜粒、豌豆粒和碎凤梨与番茄罗勒酱做成的炒饭,咸中带甜,可口中也藏著一丝酸涩。
  等我再回过来神,除了在店里工作的这几个人以外,再除了我自己,其他人早已全都离开了咖啡店。
  看著灌了两口咖啡的我,老板笑盈盈地拿起了他那只电子烟斗,走到了我的身边,对我说道:“哎!这就对了!人活一辈子,别管遇到啥事情,该吃吃、该喝喝,跟自己过不去干嘛呢?”
  我看著老板苦笑著,指了指这盘焗饭:“谢谢老板了。很好吃。”
  “不用客气!”老板自信地说道,“我们店的大厨是在法国学的烹饪,到现在还真没听谁说过他做的东西不好吃。”他看了看我,又对我说道:“小兄弟,你这是失恋了,还是失业了?该不会是同时吧?”
  “呵呵,还真是同时……您怎麽猜出来的?”
  “你身无分文,还睡不著;你现在吃得狼吞虎嚥,说明你差不多饿了一天;你明明可以吃顿霸王餐或者骗一顿饭,可是没这样做,说明你有很强的自尊,这都是刚失业的表现。至于失恋,如果你不是失恋,也不会听著我为我前妻写的歌就掉眼泪——当然,虽然这首歌是为我前妻写的,但在我们店里,是代表打烊的意思。”
  “打烊了麽……”我连忙放下勺子,准备站起身:“真不好意思……”
  “等等!坐,坐!”老板看著我,对我说道:“没关系,别人不留我留你!我看你体格够健壮的,以前做什麽工作的?”
  我想了想,随便编了个职业:“做健身教练的。”
  “哦,原来如此。我看你怎麽觉得有点眼熟呢?你瞧瞧我这一肚子肥油,肯定不像是经常去健身房的吧!哈哈哈!”老板自嘲道。
  “呵呵,可能是在大街上见过吧。”我说道。
  “嗯……你会什麽外语麽?”
  “就会说一点英语。受父亲工作的影响,俄语和日语能听懂,但是基本不太会说。”
  “嗯!不错!不错!”老板想了想,对我说道,“小兄弟,要不要来我这先短暂打一段时间工?”
  “我?”我诧异地看著老板。
  “对啊。我们店里之前前台那个韩国欧巴——假韩国欧巴,哈哈,暂时有事回老家了,估计三个月之内回不来。现在除了我和我们后厨瓜哥以外,其他的都是女的,我跟瓜哥,俩老男人;一个你见过了,茱丽叶,另一个我未婚妻小萱。真就差一个英语好、又年轻的男生做前台——你瞧瞧,小朴不在,我们店里年轻女顾客都少了。我们这呢,按日结算工资,每天两百,包吃包住,你看看,怎麽样,反正你也是失业,不如在我这干几天?”
  我难以置信地看著老板——在我饥肠辘辘的时候请了我吃一顿饭,在我正愁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麽的时候,希望我在他店里打工,我这真可谓是天上掉馅饼、且给自己脑门砸了个正著。
  “那……那就谢谢老板了!”
  “别叫‘老板’,叫我‘杜总’!”老板看著我憨厚地笑著。
  于是,我就在这间“秋思”咖啡馆安顿了下来,我也跟他们几个人,由陌生,慢慢转变为熟悉。
  这一段时间,我依然跟我过去认识的那些人没联繫一次,别说大白鹤和小C,哪怕就是父亲的电话我也没接;后来我索性把原来的SIM卡拆了,换了张新卡。
  我想,这或许应该是我之前故事的大结局了。
  直到10月5日国庆日过去之后,在我来这里打工的第七天下午,一个穿著一套白西服,戴著宽沿白色礼帽的男人走进了咖啡厅。
  “Waitor!Menu,please!(服务生!菜单,谢谢!)”男人打了个响指,操著一口地道的英国口音。我把菜单端了过去,我还真就以为他可能是个从英国来F市的亚裔。结果我刚把菜单放在他面前,刚准备说话,那人突然抬起了头,摘下了帽子:“你小子在这,过得好像很滋润啊。”
  那人正是徐远。




  第四章(11)

  “……哼!我就说呢,这大白天没什麽事,又不过什麽节,又不娶亲、生子、嫁闺女的,也没有人来这儿宴客,怎麽会有人穿得跟《了不起的亡灵》里头的小日向文世似的……别说,您的气质跟这套衣服还真挺般配的!”
  我半开玩笑、半讽刺地对他说道。
  徐远看著我,笑了笑,“瞎说!小日向文世哪有我帅?再说了,我现在可是男人四十七岁一枝花,小日向文世都多大岁数了?你就算要把我类比成大叔,也得给我类比成师奶杀手寺岛进好麽!——给我来个大杯摩卡,一份辣味鸡腿三明治。”
  嗯,别说,徐远的下巴跟寺岛进那个下巴,还真是一个型号的。
  我记下了单子,收了钱,徐远便让我坐到了他对面。
  “你上次抓捕崔烈之后,我们市局和检察院,在国庆日这段期间,按照你找到的证据和崔烈的供词,解救了一大批被胁迫卖淫的未成年少女。你虽然被记了过,但是这件事上,我还是给你申请了头功。”
  “这事情还跟我有关系麽……”我拿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手,对徐远说道:“我现在不是员警,我就是一个服务员。”
  “呵呵,服务员……别说,你做服务员,还做得真挺像模像样的——话说回来,你小子啊!知不知道警务人员打零工,属于严重违纪?需要被踢出警队的?”徐远严厉地看著我说道。
  “踢就踢呗……”我侧著身子,不想看著他,“再说了,我不是给你跟沉量才递交辞职报告了麽?在我心里,我早就不是市局的人了,还用得著你们踢麽”
  徐远拍了下桌子,对我问了一句:“你说你要辞职,是,你是递交辞职报告了,可我和量才副局长同意了麽?按照章程,你递交报告,得由我和副局长同意,之前还得由雪平和人事处长审批通过,你才能离开警队!你小子,当年可是一门心思地要进市局重案组,连国情部、安保局这样的单位你都拒了,现在你说走就想走?哼!哪那麽容易!”
  我忿忿不平地歪头看著徐远,“照你这麽说,我还成了卖身了呗?”
  “没错!要叫你这麽说,你还真就是卖身!我也是卖身!咱们都是卖身!卖身给社会、给咱们F市、给国家!”徐远眯著眼睛看著我,“别说你躲到这个欧洲文化镇里,就算你躲出了F市,就算你出了国,我都能把你抓回来你信不信?”
  “抓我?我又不是叛逃!”
  “呵呵,那我可不管!反正我今天得把你这小兔崽子给逮回去!”
  徐远胡搅蛮缠起来,比谁都强。我是真心强不过他。
  我看著徐远,对他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呵呵,”徐远又笑了,得意地对我说道,“你是不是以为这全F市,就他张霁隆一个人有自己的个人情报网?——哦,对了,说起张霁隆,他也不知道从哪知道的你辞职的事情,国庆日前还特地气衝衝的给我打电话来著,我跟他吵了一架。在他嘴里,说得像是你在抓了崔烈那天晚上,我给你骂走的似的。”
  “人事处,应该是有张霁隆放进来的卧底吧。”我接了话茬说道。
  “或许吧,也不一定。我现在不动他,他也不会捣乱,顶多让你在我嘴边刮下来点芝麻粒,所以他爱把谁安插进来我也不管,终究是要给咱们市局卖命的。张霁隆这人,虽说我不喜欢他,但是他身上倒是有一股游侠作风,他明明知道我是有目的让你跟他接触的,他还对你的事情这麽上心,说明这个人对你还是挺仗义的。在这一点上,我佩服他。”徐远轻笑了一声说著,又看著我问道,“不过说起来,你到底是因为什麽要辞职的?难道就因为……”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茱丽叶端著一盘三明治、一杯咖啡走了过来,跟徐远打了一声招呼:“徐局长好!”
  在她身后,还跟著老板杜总,“哈哈哈!老疙瘩!”
  “竹竿子!这麽久没见你,又胖了!”
  徐远和杜总两个人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呵呵,我现在都快成胖成‘竹笋子’了,一年胖七八斤,减不掉了!你说你啊,老疙瘩,要是不冲这小子,你也不会来我这坐坐,是不是?”
  “我最近太忙了,再说,我这不是来了麽?都这麽多年了,还总挑我的理!”
  看著两个人,我忍不住问道:“我说,二位元……你们俩认识?”
  “哈哈哈,秋岩,你还不知道吧?我跟徐远,我俩是同乡!我小学的时候他上高中,那时候我成天就跟他屁股后面混。秋岩啊,其实你那天晚上第一次进我们咖啡屋,我就把你认出来了。你是个优秀的年轻员警,将来还会很有作为的。快跟老疙瘩回去吧!”接著,杜总对徐远说道:“那你们俩聊吧,我就不打扰了。”
  等杜总和茱丽叶离开了,徐远吃了一口三明治,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看著我:“说吧,你小子想离开,难道真是因为我那天犯牛脾气了,给你骂的?”
  我摇了摇头。
  “是因为艾立威吧?”徐远又问道。
  我歎了口气:“您既然清楚,干嘛还要跟我装糊涂呢?”
  “……嗯,管个就比自己大7岁的男生叫‘继父’,是有点难为情了点;可你总不能让夏雪平一个人单著一辈子吧?”徐远正对著我的目光,故意对我半开玩笑地说道,并且他似乎正想从我脸上观察著什麽。
  我之前还心中略微一惊,听完徐远这句话,我又鬆懈下自己的心防——原来他并不知道我对夏雪平的真正心思。
  “你这话说的,真让人想骂葬话!……不过,听您这意思,夏雪平是答应艾立威跟他交往了?”我绷著脸问道。
  “呵呵!你小子,不识逗!真是别人说什麽都当真,怪不得容易上当受骗呢!——她把艾立威给拒了。”徐远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对我说道。
  “嗯?夏雪平……没答应他麽?那天晚上夏雪平告诉我,她给艾立威的答复是‘考虑考虑’……不是……那……她怎麽早不拒绝呢?”
  “你这不是废话麽!实际上,那天晚上艾立威就明白自己应该是没戏了,儘管还有点贼心不死;但你第二天跟雪平冷战,那不就是给艾立威留下一个继续发挥馀热的机会麽?‘考虑考虑’这四个字,难道不是比较委婉一点的拒绝啊?你们年轻人啊,就知道绝对的二元分立!而且你都给人鼻子打歪了,那天晚上艾立威的鼻血流得跟洩洪似的,夏雪平还能跟他怎麽说啊?——给他身体和心灵同时造成双重打击?那夏雪平以后重案一组的队伍还带不带了?何秋岩,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多学学理解大人们之间的谈话之术?这多亏你是在生活中,听到的是夏雪平这麽说,被你误解了;这要是以后你跟犯罪分子、跟政客们打交道,你这种非黑即白的观念若是不改改,早晚得吃亏!”徐远接著说道,“不过说实话,艾立威这个小孩,局里还真有不少人觉得他不错。”
  “操!”我又气又笑,“不是……您要是这样觉得,您吃完这顿饭,赶紧请回吧!”
  “啧,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对艾立威有意见,但你难道不想救赎夏雪平麽?”
  “救赎?”我不明白徐远的意思。
  “对,救赎。你别看她现在冷冰冰的样子,看起来很坚强,其实雪平现在,其实挺需要救赎的,需要被人用情感来救赎。”
  徐远吃完了三明治,点燃了一根烟,我帮他找了个一个烟灰缸,放在他手边。只听徐远继续说道:“我是你外公亲自辅导的最后一届警校生,那时候你外公除了在市局做行政以外,还在警院兼职做执行副校长,我算得上是你外公的关门弟子,因此在夏雪平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她。呵呵,我记得那时候,我跟一帮不愿意跟什麽‘警专帮’、‘考学帮’拉帮结派的警院生,没事就总去你外公家蹭饭吃,有男孩有女孩,热闹的很——哈哈,咱们一个个,全都跟逃饥荒似的。我记得,你外婆包了一手好吃的鸡汤馄饨,哎育!那个馄饨的味道,我现在有的时候做梦都想啊!……吃完了馄饨,我们这帮孩子就总愿意逗你妈妈雪平玩,那时候的雪平还小呢,她那时候才十岁,长得可爱、思维天真,说话做事都挺好玩的;我们当年那一帮男男女女全都17、8岁,正是有一身力气却不知道该淘气的时候,所以,呵呵,我们没事还总欺负她——有一回,我骗她去抓晾衣架上的塑胶夹,结果,谁知道怎麽回事,估计也是寸劲儿……她两隻眼睛的眼睑,全被飞落的塑胶夹子给夹中了!雪平当时就哇哇哭起来了……就因为那次整蛊,真的,我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被你外公给臭駡了一顿——喂,你小子可别再替雪平骂我了啊!我直到你外公去世,我都没来得及跟他说明白:其实那时候欺负雪平的坏主意,可全都是你舅舅夏雪原给我们出的!”
  听著徐远的讲述,在我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坐在地上揉著眼睛哭得形象——我其实很难想像,那小女孩就是现在的夏雪平。
  笑了一会儿,又免不得歎了口气。
  “后来又一次,我跟你外公一起抽烟的时候,你外公说,他这辈子都不想让夏雪平当员警——一个女孩当员警,确实太苦了;结果谁知道,我在警院兼职当教务副主任的时候,就在警院看到了你妈妈……再后来,她就怀了你,然后进入交警大队;我那个时候曾经因为得罪上级,正好被发配到了交警大队,所以雪平就这样,一路跟著我,在我的手下做事。”徐远抽了口烟,继续说道,“说起来,你也一定记得,在你舅舅雪原和你外婆死之前,雪平还依旧是个性格不错的女人,对吧?”
  我点了点头,希嘘地说道:“嗯,记得。但是再后来,舅舅全家和外婆就都死了……警专的时候我就查过当年的档案……小时候我就知道姥姥和舅舅都死了,但对这个‘死’我没什麽概念;直到看了档案、看了里头拍的案发现场照片以后,唉……嘶!我才明白,夏雪平当年为什麽会哭得那麽撕心裂肺、并且一直到现在她也没缓过劲来:我舅舅,全身刀伤,躺在一滩血里,死的时候面目全非,脸皮都被人不知道拿什麽东西给锉烂了,脸上没留下一块好地方;我舅妈、外婆,全都身中数刀,还被人浇上了汽油,烧成两堆黑炭;就连我那被领养来的、本来才几个月大的表妹,也被人用钝器一下一下,生生捶成了一坨血淋淋的肉酱,报告上说骨头全都被人捶碎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婴儿的眼珠外凸著、脑袋都彻底没了形的样子……当时夏雪平一面对著我怒喝著、吓唬我不让我进屋,一面自己在屋里嚎啕大哭……现在想想,换成是我,看到这种朝夕相处的至亲死得如此血腥的景象,我也会崩溃的……”
  说到这个,我突然很想哭。
  “雪平那时候确实很崩溃,但还不至于性情大变。她跟何劲峰离婚的时候,她的性格还依旧是友善温柔的——你要知道,她刚离婚的那两年里,警队追她的人络绎不绝;只是后来,她就慢慢变成了一头‘冷血孤狼’。”
  “这中间又发生什麽事了?”我问道。
  徐远摇了摇头:“什麽都没发生,但根据我看到的,我所理解的是,那些追她的男人一半是趁人之危、妄图趁著雪平内心最脆弱的时候佔有她的美貌;还有一半,追求雪平其实是出于对她的可怜,而不是喜欢或者爱,至少不完全是喜欢。可他们不知道,在那个时候,对于雪平来说,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送上门的廉价的可怜,于是渐渐地,夏雪平开始学会冷漠、学会刻薄、学会不近人情,直到现在——但其实我知道,雪平还是那个雪平,什麽‘冷血孤狼’之类的外号,都是别人给的虚名。要我说,雪平现在虽然40岁了,但是在她的外表下,本质上她还是一个特别单纯、特别容易被人戏弄欺负的、眼睑上夹著塑胶夹子的小女孩。”
  “也是她开始被人叫成‘冷血孤狼’的那个时候,她开始学会了喝酒、甚至开始酗酒,对吧?我记得我小时候,她可是滴酒不沾的。”
  “对。”徐远点了点头,无奈地笑著说道,“论起喝酒这件事,现在在整个局里,她要是说自己酒量第二,真没人敢排第一;五年前中央员警部的一个巡查大员来视察的时候,在自己身边带了4个专业陪酒员——那个大员是全国员警系统里出了名的变态,他自己也不能喝酒,但就喜欢看自己手底下的陪酒员跟其他人拼酒,喝趴下一桌子人——也不知道这是什麽怪趣味;结果,来我们F市,刚下飞机第一天第一顿饭,那四个陪酒员便被雪平以一己之力,一下子给喝倒了仨;给那个中央大员吓得,哈哈,此后的几天都不敢再提喝酒的事情了。而且,从那以后,那个大员再也不敢来东北了,他以为全东北境内的女警,一个个的酒量都跟雪平一样呢。”
  徐远看我沉默著,继续说道,“我以为雪平一直就这样了,直到七年前艾立威从警院毕业,直接晋升到市局重案一组。他俩相处得起初还不是很融洽,但是慢慢在一起经过出生入死之后,艾立威开始主动跟雪平沟通,然后两个人的关系也逐渐有所改善……”
  “然后他俩就暧昧上了,对麽?”我冷冷地看著徐远。
  “暧昧?……呵呵,算不上。或许艾立威对雪平有暧昧之意,可是夏雪平对于艾立威,也就仅仅就是把他当成下属了。你要知道,现在的雪平,已经是一个完全不知道如何表达友善、信任和感激的女人了,因此有的时候,要麽表现得太无所谓,要麽就是表现得过了头。”
  “那艾立威究竟是怎麽可以做到那样讨好雪平的?有些时候,有些事,夏雪平都要防著我,她居然能对艾立威放得开?就比如我在你门口跟艾立威吵架,还打了他一拳,她居然不来安慰我!……我不是很明白,如果她不喜欢艾立威,她为什麽要那样?哼,你们啊,都向著他!”
  “那这你得问她。我估计,以我对雪平的瞭解,很大程度上,她这种行为是来自对于艾立威实际上的疏远。她因为对艾立威疏远,所以看起来,她才会对艾立威‘关怀’更多、捧他的场——你给艾立威鼻子打歪了,她先去看看艾立威有没有事,是因为她不想让艾立威对你产生更多的矛盾;你说的话,夏雪平不见得感动、不见得笑,要麽是你没觉得她感动、觉得她开心,要麽是她觉得你对她的关心是理所应该;而同样的话,艾立威说了夏雪平会感动得落泪、会被逗得笑起来,这正是因为夏雪平把艾立威当成一个外人来尊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依我看来,你跟雪平之间的关系,可比她跟艾立威的关系亲密得多了,甚至,亲密得都有点不正常……”
  我听后,心中突然一颤……徐远这老狐狸,是看出来什麽东西来了麽?
  徐远想了想,对我拧著眉毛问道:“再说了,你小子也有点忒不讲理吧——呐,你是夏雪平的儿子,你把人家艾立威打了,于情于理,夏雪平是当妈的,怎麽也都得先去跟人道歉,等过后再慢慢安抚你吧?还有,什麽叫我们都向著他?你小子没按照警局的规章制度办事,就是不对——我其实都听明白你跟艾立威那天因为啥吵起来了,但祸是你小子闯下来的,就算艾立威跟我撒谎了,我能因为你说的是真的然后我不办你?——给你记过是让你上一课,以后彙报工作别随便跟人偷偷摸摸就去了走廊,懂吗?”
  我的心结似乎有些解开了,但是我还是继续多问了一句:“我就是有点看不惯,他俩关系那麽好——他俩是怎麽变得这麽亲密的,以至于能让艾立威以夏雪平的助手自居?”
  “这个说来,话可就长了,七年的事情,我哪能给你讲得事事聚到呢?……让我理一理:其实,艾立威那小子说话带刺、心机重,平时也懒散得很、还三天两头总请病假——这个你可别说风凉话,这小子参加咱们警局内部体检,年年各项指标都有问题,不是过高、就是过低——呐,话又说回来了,你揍了艾立威一拳,夏雪平不先去管你而是去管他,不就是怕你给人打出来个好歹麽?破坏了团结不说,你搞不好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接著说:但是同时,艾立威这小子脑子够用、鬼点子多,胆子也大,关键时刻,他敢想敢做,七年里头,当时跟他一起入职的警员,就数他立的功劳最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雪平指哪,艾立威就打哪,这小子遇到匪徒和嫌犯,也是该开枪的时候绝不含糊;而且他俩配合起来,确实倒是挺默契的,夏雪平办案效率本来就高,跟艾立威搭班子工作之后,每次办案的速度都更快了——就仿佛这小子会算命一样,他把雪平的性格和行事风格,给彻底摸透了似的。并且最重要的是,夏雪平当场开枪击毙歹徒的事情,很多人对此都反对,我对此也持保守态度,而艾立威这小子却坚决站在雪平这边,处处都维护她——重案一组的其他人,我估计没有一个能对雪平这样,儘管实际上,雪平对他们每个人都挺好,但关键时刻,如果夏雪平个人遇到什麽危机,他们每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往后躲,能跟夏雪平站在一起的,也就只有这个艾立威;还有一件事,我都不敢纵容雪平去做,但是艾立威不但对夏雪平绝对的支持,而且他还主动帮著夏雪平去查这件事……唉,那个事情其实非同小可啊,他俩既然那麽坚持,我也就不阻止了——到现在他俩还觉得我不知道这个事情呢。”
  “那是什麽事啊?你别买关子了老狐狸!”
  徐远低头想了想,对我说道:“关于你舅舅雪原和你外公夏涛的死。雪平本来就觉得你外公死得不明就里,而差不多在9年之前,她侦办过一个跟你舅舅你外婆全家死法差不多的一个灭门案,从那以后,雪平就一直觉得夏雪原的死,似乎在哪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当年这两桩案子结案得确实有些草率了点,现在又都是被省厅列为机密的东西,一般人是碰不得的;我也劝过雪平,逝者已矣,就别再执著了,但是她不肯。后来我听说艾立威好像说过支持雪平继续查这件事,并且到现在,偶尔艾立威会神神秘秘地跟夏雪平交谈过后,满F市的分局的警务档案室到处跑,我估计,应该是雪平在委託艾立威在帮她查这个事情,所以我估计,比起重案一组,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人,夏雪平那麽信任艾立威,跟她对你外公、还有你外婆和你舅舅的死的执著不无关系——呵呵,这俩人到现在还不以为,我对这个事情一无所知呢!查吧,反正我也管不住……”
  我现在,才算是对夏雪平对待艾立威的态度稍稍恍然大悟。
  徐远继续说道:“但他俩是他俩,外人是外人啊。再后来,不光是我,局里的很多同事都发现,全局能把雪平真正逗笑的,也就艾立威一个——苏媚珍和丘课长都不见得能做到的事情,让这小子做到了。于是,无聊的人和事情就都出现了——人不就是这样麽,一闲下来没事干了。遇到自己身边,有一男一女在一起配合得比较默契的,就总想搞点大事;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好多人就有意想要把艾立威和雪平撮合在一起——呵呵,咱们局里的人一个个的,有点意思吧:雪平被省厅和社会上的媒体恶整的时候,他们那帮人都没有一个这麽积极帮著雪平开脱、没有一个公开表示自己支持雪平开枪的;反倒是一谈论到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情,那群人每一个都特别地热衷于掺和!唉……再紧接著,咱们局里就收到了你的入职申请,于是,我当初就算淮了,你小子来了局里,尤其是去了重案一组以后,肯定会发现艾立威对夏雪平的态度过于热忱了,那麽到时候,你跟艾立威之间,肯定会结下难解难分的梁子;我怕横生枝节,我还跟量才亲自找了你们重案一组那帮吃饱了撑著了的一对一谈话,让那帮好事之人先就此罢手——哪知道,这人都閒不住啊!现在看来,一切都被我猜中了。”
  “但你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局啊。在我抓了崔烈,也就是9月30号那天晚上,一组的那帮閒著没事儿干的,还是鼓动艾立威表白了。”我转过头对徐远问道,“您也看好艾立威和夏雪平在一起谈恋爱,对吧?你今天过来,不只是要我跟您回去,还要说服我,让我同意夏雪平跟艾立威在一起?”
  “呵呵,我没这麽说啊!你们这帮90后,就爱胡乱揣摩别人的意思!我说我要强迫你同意夏雪平跟艾立威在一起了麽?我说我看好他俩之间的感情了麽?”接下来,徐远又说了一句很耐人寻味的话:“对于艾立威这个人本身,我还是很看好的;但是‘看好’,可不一定代表‘放心’。”
  “老狐狸,你这话什麽意思?”我对徐远问道。
  “呵呵,我这麽跟你说吧:对于有些人呢,我是既看好又放心,比如雪平,还有你小子;对于有些人,我是不看好,但是放心,比如沉量才,还有丘康健;但是对于艾立威,我是看好,但是却并不放心。”
  “嗯,说得好,真棒!——局长,听你这麽一解释,我就更糊涂了。”
  徐远看著我,正经地说道:“糊涂不糊涂无所谓。我有不让你糊涂的法子。”
  “什麽法子?”
  “跟我回去。”
  “我不!”
  “任性!——那你可真就是在等著,夏雪平慢慢地被艾立威追到手了。我告诉你:我可跟艾立威谈过话了,虽然雪平已经给他明著暗著都拒绝了,但他现在提出的口号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小子,雪平的本性就不是一个冷酷绝情的人,你要是真就这麽算了,艾立威说不定哪天,就真成了你的继父了,那到时候,你可别追悔莫及!”
  徐远看了我两眼,见我不答话,起身就要走。
  我忍不住,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您等一下……”
  “哎,这才对嘛!”徐远继续跟我说道,“我说要‘救赎’雪平,让她跟艾立威谈恋爱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把你放在局里,通过你跟她的关系来救赎她;改变一个人,不一定非要让她跟别的男人谈恋爱,让她跟自己儿子相处也可以的,毕竟子女是改变父母的最好良药。在将来,雪平的性格是否能变回原来那样子,我不清楚,但是我很想改变她的心境——她现在这个样子,太痛苦了。你外公生前还总跟我说,如果以后雪平要是到了我的手下,你外公希望我能好好照顾她。她要是一直痛苦下去,我可愧对夏涛老局长的嘱託哦。”
  “但我也不能就这麽回去了……我离开之前,我还跟夏雪平绊了两句嘴呢!我怕……”
  “怕什麽?怕你回去以后,她接著跟你吵?”徐远对我说道,“你知道你离开这七八天里,夏雪平现在每天都成什麽样了麽?——你其实到这个咖啡屋的第一天,我就通过老杜,把你的位置给锁定了,但我故意没跟夏雪平说。于是呢,她这几天又把酒瓶子端起来了!苏媚珍告诉我,现在雪平每天下了班之后,就自己一个跑去居酒屋里,一喝就喝到半夜,一点东西不吃、只是喝酒喝到饱。艾立威要陪著她,她没让;有一天她借著酒劲儿,居然还给艾立威劈头盖脸痛駡了一顿,虽然她是故意找艾立威的茬儿,骂得都是一些有的没的的话题,但是也给艾立威说的脸上白一块、红一块的——弄得艾立威这阵子都不敢跟夏雪平坐在同桌吃饭了;而且,这段时间,她只让媚珍陪著她。雪平一喝上酒以后,就一句话都不说——没办法,媚珍这一周成了她的代驾。今天我来之前,我还找藉口去了她办公室一趟,表面上,她看起来还挺正常的,但是只要一不工作的时候,她就一直盯著你的办公桌发呆。”
  听徐远这麽一说,我心里也开始默默地有些酸楚。
  我开始思考,我这次出走,是不是真的任性过了头。
  “好吧,我跟您回去。”我对徐远说道。
  徐远的脸上,立刻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可他紧接著,却对我说道:“又想回去啦?嘿嘿,也没那麽容易!”
  “……您什麽意思?”
  “回去之前,你得先答应我几个安排再说;而且,你必须答应,不得反悔!”
  我无奈地看著徐远,看著这个倨傲狂狷的老狐狸。
  我不知道他这几个“安排”,会不会有什麽猫腻;但是我已经被他攥在手里了,我还能有什麽办法呢。
  “我既然答应了跟您回去,您就还是我的局长,我也就还是您的一名警员。我对于您来说,还不是您想怎麽安排、就怎麽安排麽?”我对徐远说道。
  “嗯。好,那我可就说了,你不反悔?”
  “我不反悔!哎呀,您就快说吧!”
  徐远想了想,对我开口道:“这第一,回去以后,你依然还要受到一次记过处分,当然停职是不用了;你这段时间在外打工……我就算你出侦查外勤任务了。你之前的辞职申请,我和沉量才,就当做没收到过。”
  “嗯,这是一定。您接著说。”
  “这第二,你暂时不能回重案一组了。”
  “什麽意思?”
  “停职可免,调职不可免——我得给你调到别的部门,你得帮我做成一件事。”徐远看著我说道,“我要把你调职到风纪股,改组风纪股为风纪处……”
  “啥?”我还没等徐远把话说完,我便大叫了起来:“——算了!老狐狸,赶紧,您请回吧!您就当您没来过这、没找到我,行麽?夏雪平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风纪股那个地方,你就算把我打死也不会去的……”
  “你给我闭嘴,你个臭小子!老子今天就是给你绑了,也得把你带回去!”
  “那我也不去风纪股!”我对他吼道。
  “你不去谁去?——是你之前先斩后奏抓了崔烈,害得我在地方党团面前抬不起头来;现在你又不告而别,数罪并罚,去风纪股就是就是对你的惩罚!”
  我看著徐远皱著眉头撅著嘴的样子,欲语还休。我挠了挠头发,又对他问道:“……那你说吧,让我去风纪股干什麽?”
  “哼!……没等我把话说完你就跟我嚷嚷,你小子!我就算不是你上司了,我也还是你的外公的学生呢!跟我这什麽态度这是……跟你说,这毛病你可得改改!”徐远训了我一句,继续说道,“我想改组风纪股,变回原来的风纪处,然后让你做处长。”
  我的天,徐远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这才进警局一个月,何况还因为魏蜀吴的死和擅自行动逮捕崔烈背了两个记过处分,他就敢让我去做处长?
  “我说,老狐狸,您没发烧吧?我就一个小小的一级警员!而且我才多大年纪?我既没资历又没经验,简历也不丰富,您就敢让我做处长?”
  徐远眼睛都没眨一下,对我说道:“屁话!你知道当初新政权刚成立的时候,风纪处的第一任处长才多大?当年才19岁!你知道第一任市局局长上任的时候多大?也就比你现在大两岁左右吧!年龄和资历根本不是问题,有谁是打从一出生以后就会当干部的?至于警衔提升的事情,你用不著操心——你小子可别觉著我在给你画大饼,我徐远在用人这上面胆子大、唯才是举,全省员警系统可都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而且,你何秋岩出警第一天参与过追击周正续,成功阻止了他暗杀夏雪平;抓捕周正续的时候、你还瞎猫碰死耗子、打中了他两枪,没让他逃跑,捎带手你还挺幸运地抓了一对毒贩夫妻;紧接著,你击毙了段亦澄,然后捣毁‘喜无岸’会所,我给你和廖韬申请的和都是一等功——凭这些,我就可以跟省厅申请,破格提拔你为三级警司,升任你做处长,而且我说到做到!这样的话,别说现在风纪股那些家伙全都也只都是一级警员,艾立威这下可就跟你平级了,而且他是普通办事员,你是处级干部职务;平时还则罢了,如果穿警服戴警帽的时候,他可得对你先敬礼——我就问你一句话,何秋岩,这个处长,干,还是不干?”
  这个诱惑对我来说可真是太大了,如果我回到警局,我就一定要先找机会杀一杀艾立威的锐气,徐远既然能给我这个机会,我何乐而不为。
  “那您需要去风纪股做什麽?”
  “风纪股现在有个外号,叫‘市局丧家犬’,这个说法你听过吧?”
  我对徐远点了点头。
  “我需要你做的,就是把这几隻‘丧家犬’身体里的热血给我点燃咯!让他们这帮‘丧家犬’,各个变成一条条能撕咬能嗜血的猎犬!想把风纪股改制成原来的风纪处,我就必须需要你这小子来帮我完成,你小子干活有冲劲儿,有热血!之前你不是说过,在高澜夫妇死的那辆车里发现的红绳,是属于‘香青苑’的妓女身上的东西麽?而且周正续也指认,杀死高澜的是一个叫刘虹莺的女孩——可是我们一直就没办法动‘香青苑’,你知道为什麽吗?”
  “夏雪平住院的时候,张霁隆找过我。听他的意思,香青苑的背后应该是有一股庞大的势力。他口口声声劝我别查香青苑,我还以为那背后跟他有关系。”
  “呵呵,他?就他张霁隆?……不至于!他这个人阳谋搞得一套一套的,阴谋这方面从来都不是能手,并且他还经常被玩阴谋的人给算计呢,所以他跟香青苑那帮人,不是一路人……要我说,这个姓张的,给人家提鞋可能都不配呢!”一提起张霁隆,徐远似乎有些气极,他接著咽了口气,说道,“再说了,他也基本上不怎麽沾色情会所的生意。这个人虽然是个坏蛋,但是在这方面,他还是乾淨的。跟你说正经的:我们不敢动香青苑,不单因为它背后的大老板或者组织很可能位元高权重,而且,他,或者说他们那帮人,其实一直以来都在钻F市的空子——因为当年风纪处的职能被人给恶意搞坏掉了,所以在F市本地,甚至全省范围内,都没有一个可以正当进行扫黄打非的专业部门;的确,我们可以让经侦处或者二组来对付那些地下淫窟,可是毕竟分身乏术啊,用来削铅笔的刀总不能也拿过来切菜吧?炒完了吃进嘴里不嫌牙碜麽?所以,咱们市局对于这帮人来说,就像是一匹被人阉了的雄马:可以横衝直撞,但是到头来还得被他们牵著嚼子走。如果风纪股能够重新焕发生命力,那麽今后,市局针对这一批人的执法力度将会更大,那到时候,破获高澜命案的效率,也会更高——秋岩,你别忘了,杀了高澜对你来说可能没有什麽,但是桴故鸣的最终目的,可是要杀了雪平!”
  我坐在椅子上没有回答,足足思考了几分钟。
  我又想起了张霁隆的劝说。一切的一切都被张霁隆说中了,因为刚才徐远越是鼓动我,我就越是明白,对于徐远来说,我离不离开市局、夏雪平受不受到死亡威胁、风纪股是否能恢复往日风纪处的荣光,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很想剷除一直盘踞在F市里黑暗的色情交易市场这只大毒瘤。张霁隆告诉我,没必要跟著徐远一起死,可是现在对我而言,没办法:于内,艾立威在威胁著我在夏雪平身边的存在,于外,就像徐远说的,杀了高澜的那个所谓的名叫刘虹莺的女孩,她的终极目标也是杀了夏雪平。因此,徐远的这个邀约,我没办法拒绝。
  “如果……如果风纪股真的恢复了以前风纪处的建制和职能,如果香青苑的背后势力可以被一网打尽,如果F市的地下色情市场可以被彻底灭绝,我还可以回重案一组麽?”
  “怎麽?你觉得风纪处处长这个职位还不够?你难不成还想取夏雪平而代之?”
  “不,不是这麽回事!”我低著头说道,“……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吧:就算您徐大局长现在主动禅让,让我坐局长的位置,我都不稀罕;我只想在夏雪平的手下,默默地给她当一个警员。”
  徐远困惑地看著我,接著他突然笑了笑:“行!有点意思!我答应你。不过前提是,你得帮我把这件事做成了再说。”
  “成交!”
  紧接著,我跟店里的所有人道了别。道别的时候,茱丽叶紧攥著我的手,双眼含著波光盯著我,她似乎对我有些依依不捨。
  可对我而言,该舍的必须舍。茱丽叶这个女孩,的确是一朵很漂亮的花朵,而我注定是一粒随风飘摇的蒲公英,风一吹,在风中的我回过头看了一眼,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之后,我必须要继续往前飘摇。
  坐在徐远的车子上以后,徐远接了个电话。
  他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不悦:“喂?哦,石副主席呀,您今天又有何见教啊?……哼!石副主席,你别怪我说话不客气:你们地方党团联盟还能要再不点脸麽?……说了多少遍了,这个案子已经移交给检察院了,您还来找我?……程式正义与否,我是市局局长,我说了算,用不著你来说三道四!……哎哟,上次您给我打电话,还没等我把话问明白呢,您就说要投诉我们的警员?……您别客气!您可别想著息事宁人!我徐远最烦的就是‘息事宁人’这四个字!……行啦、行啦!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忙,别的话我不多说了,你们要是想救那个姓崔的,就一条路:早点帮他找辩护律师吧!不过提前跟您说好:在那些色情会所和火车站前宾馆发现的一系列证据,真实有效、证据确凿!再加上那些被诱骗的未成年少女的证词,姓崔的这次,不是无期徒刑也得二十五年以上!……石副主席,作为F市的警察局长,我奉劝您一句:洁身自好,别因为只为了救一隻粪坑里的蛤蟆,惹上一身恶臭!”
  说完,徐远怒气衝衝地挂了电话。
  我恍然大悟,两眼发直地看著徐远:“我说……局长?我何秋岩先斩后奏、没按规章抓了崔烈这件事,到底是让您在地方党团那儿没了面子,还是您让地方党团的人没了面子啊?”
  徐远转过头看著我,故意绷著脸,一言不发。
  “……不是,您说句话啊。上回您说他们要起诉咱们市局的事情?”
  徐远转过头目视前方,接著哈哈大笑。
  “……我的天,老狐狸!你套路我!”
  徐远狡猾地笑著,然后又换了一副严肃表情:“回局里以后可不许叫我外号了,没大没小的!要叫局长!”
  坐在徐远的车上,我把自己的SIM卡换了回来。
  这几天未接来电数目最多的,是父亲的电话。我连忙给父亲打了电话,父亲说那天晚上我从家里离开之后,陈月芳放心不下,便马上给父亲叫醒,父亲给我打电话发现我没接,因此把电话打到了美茵和夏雪平那里。父亲说,他跟夏雪平还吵了一架,因为他对我悄无声息的回家、有悄无声息的离开不明就里,而他问夏雪平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夏雪平也吱吱唔唔地跟他说不清楚,因此他只能埋怨夏雪平没把我照看好。
  “算了吧,老爸……”我对父亲说道,“她还来照看我?她啊,平时其实连自己都找看不好呢。她挺不容易的,别指责她了。”
  “嗯,我知道。所以后来我也发资讯跟她道过歉了。”父亲说道。他说,虽然他跟夏雪平吵了起来,但他很清楚,夏雪平这几天心情差到了极致。打电话的时候,父亲不停地问我,跟夏雪平之间到底怎麽了,我都只告诉他三个字:“别问了”。
  我也马上给美茵打了电话,这几天里她也在不停地找我。我跟她刚说了没三句话,她便对我问道:“你跟夏雪平,因为立威哥哥闹彆扭了吧?”
  “你怎麽知道?”我对她反问道。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跟我很侥倖地一笑,然后阴阳怪气地说道:“嘿嘿,这下可好了,我俩现在扯平了:我这边,爸爸身边有个陈月芳;你那边,夏雪平身边有个艾立威。”
  我听了美茵这话,真有点想骂人——现在想想,老爸请客吃饭那天,夏雪平临了跟艾立威告别的时候,又脸红了一次,是不是因为美茵这坏丫头拿夏雪平跟艾立威开了什麽不对劲的玩笑,说了些什麽多馀的话,让夏雪平又羞又尴尬的,这丫头是不是有可能一直在我看不著的地方坏我的事——艾立威和夏雪平之前,不是一直在谈论何美茵跟艾立威的聊天记录麽;但是,我再一看身边的徐远,我便强忍著没骂出口,忍了半天才说道:“你以为这是什麽比赛啊?你可真幼稚!”
  再说了,我跟她之间真的算是扯平了麽?我没觉得。
  美茵只是乾笑了两声,没就著这个话题继续跟我聊下去。
  她后来只是告诉我,自从父亲跟陈月芳领了结婚证以后,自己一直在张霁隆家里住著。
  后来,在我离开家那天,父亲把电话打到了美茵那,美茵在那个时间跟韩琦琦还都没睡——她俩在做什麽,倒是没告诉我;于是,第二天早上,韩琦琦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刚回家吃早餐的张霁隆,张霁隆听了这消息,直接扔下了手里的半根油条,回到了书房里,敲了半天电脑键盘,然后就打了个电话,打电话的时候,张霁隆的语气很激动——我估计,那个电话就是打给徐远的;而且我想,张霁隆对徐远发火,并不是因为徐远处分我,而是他早就看清楚了徐远的套路,他早就看明白,徐远这次对我处分以后,是铁了心想要把我调去风纪股,然后让我帮徐远实现他的行动计画。
  “算了……美茵,哥哥不想再多说你什麽。你要是在人家琦琦家住,就好好的听你韩阿姨的话吧。”
  “我知道了。”美茵缓和下来了语气,对我说道,“哥,我爱你。”
  等我挂了美茵的电话,我便给张霁隆发了条短信:“霁隆哥,我已回去。已决定接受局长对我的任命。勿念。”
  张霁隆只给我回了两个英文单词:“Good luck(祝你好运)。”
  这几天小C和大白鹤两个人像是商量好了,每个人轮流给我发一条微信内容大概都是这样的:“今天找藉口去了趟一组/今天在走廊里看见夏警官/今天在大门口看见夏警官,夏警官看起来很不开心;艾立威/丘课长/苏处长在安慰她,没有任何效果。你快回来吧,等你。”
  而唯独夏雪平,除了那天晚上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没接到以后,她就再也没给我来过任何电话。
  徐远的司机把车停在了市局大楼前,在我准备进楼之前,我突然想起了什麽,便对徐远问道:“食堂还开吧?”
  “开啊?大锅饭视窗关著,但是小灶窗口还开著呢。”徐远看著我,开玩笑说道:“怎麽,你这一趟‘离家出走’,还把自己给出走失忆了?你先回趟组里吧,今天是活动日,一组跟二组在进行篮球比赛。你回办公室去看看雪平去吧,我估计她没去看比赛。下午三点钟,上我办公室领档和内部任命书。正式任命书,一周之后会发给你。”
  我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接著我直奔食堂,点了一份热乎乎的淋上乌梅酱的酸萝卜沙丁鱼紫菜饭卷,然后直奔办公室。
  果然,如同徐远说的,办公室就只有夏雪平一个人,她默默地趴在桌子上抽啜著。
  我把饭盒放在了她胳膊旁边,接著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早已是湿漉漉的手背。
  “呜呜……哼……唉!……我没事……你把饭拿走吧,艾立威我不吃!”夏雪平一边哭泣著,一边说道。虽然夏雪平对于艾立威的称呼又由亲昵地叫一声“小艾”、“立威”转变回原来的直呼其名,但是看起来我不在的这几天里,艾立威可真没少去安慰她。
  ——唉,我真是傻!吵架之后的出走,是一种愚蠢的、最不能解决问题的行为;我的负气离开,不就是给艾立威提供了最好的机会麽?我太任性了……这可真是个错误。
  只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办公室里除了夏雪平自己以外,就再没其他人,对于这个想要进一步跟夏雪平发展男女关系的艾立威来说,不正好就是他应该想要的最完美的环境条件麽?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跟夏雪平独处啊?可是现在,艾立威他人去哪了呢?他不是说他很爱夏雪平,想永远陪伴她照顾她麽?那他现在人呢?这哪像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态度呢?
  ——呵呵,管他呢!
  我想完这些之后,从自己裤兜里拿出那包面巾纸,抽出了两张,走到了夏雪平的侧面,从她的胳膊下麵把纸巾给她递了过去。
  “谢谢……饭……我不饿……我没事的……我跟你说过了多少次了,你不用再来管我了!你去打你的篮球吧,别管我了……我都说了,你拿走吧,我不吃!我以前怎麽没发现,你这人怎麽这麽烦?”
  “还是多少吃两口吧。”我对夏雪平说道。
  她擦眼泪的动作瞬间僵住了,连忙迅速地抬起头,用著她那一双婆娑的泪眼,十分惊喜地看著我,转瞬间,眼神由惊喜变成哀怨、又变成了愤怒。
  “听说你这段时间又开始酗酒了,你也真不怕把自己身子拖垮了。别再喝酒了,多少吃点东西吧,要不然对胃不好。”我对她继续说道。
  夏雪平流著泪,愤怒地对我撇著嘴、咬著牙,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捏著手里刚才擦过眼泪的面巾纸团,狠狠地往我的身上砸了下来,打中我的身体,我向后退了一步。
  让我后退这一步的不是那纸团,而是夏雪平的眼神。
  她又瞪了我一眼,接著站起来朝著办公室门外走去,用食指背擦拭著眼泪。我见状,连忙追了出去,只见夏雪平匆匆往前走著,往左边一拐,直接进了女洗手间。洗手间门口这片区域一般不会有内部的监控摄像头,局里大部分人还都去看了篮球比赛,但是毕竟其他办公室里还是留了人值班,因此我怕如果被人看到了尴尬,就没跟著夏雪平进到洗手间里,乖乖地在门口等著她。
  她拧开了水龙头,不断地用冷水冲洗著自己的脸庞,洗脸的时候她依然啜泣,但是等她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她的样子的确比刚刚没精打采时候的状态清丽了许多。
  她带著满脸的水,站在女洗手间门口,对我皱著眉头瞪著眼睛。看见她这个样子,我又连忙拿出两张纸巾,走上前去,托著她的后脑勺帮她擦著脸上的水。
  “你还回来干什麽!”她对我咬著牙质问道。
  听了这话,帮她擦著脸的手的动作僵住了。
  “接著跑啊?乾脆别回来了!”她又继续说道。
  我咬了咬牙,有些不服气地说道:“你不也就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不是麽?”但我还是继续帮她把脸上的水擦干净。夏雪平听了我的话,很委屈地看著我,眼睛里又流出了两股泪水——我这才清楚,她其实故意嘴硬罢了。
  我连忙充满歉疚地说道:“对不起,我错了!夏雪平我错了!我不跑了!我再也不跑了!”
  “对!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你走吧!上次也是不声不响就跑掉了麽?这次还进步了,一连跑出去七天,电话还关机!——你就会跑是吧?有能耐你别回来啊!”她对我继续斥责道,而且越控诉,她流出了眼泪越多。
  看著她的泪水越流越多,情绪也越来越不受控制,我又实在不会哄她……
  我难为情又心疼地捧著她的脸,一瞬间,我把心一横,索性什麽都不管了,一个反身把她压在牆上,对著她的嘴唇便吻了下去……
  她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我亲吻住了,而且我还把舌头送入了她的口里,用舌尖寻找著她的舌尖……
  她整个人都像被电击了一般,僵住了身子,靠著牆站在了原地。
  我温柔地用舌头讨好著她口腔里的神经,她的嘴里,还有浓浓的酒精味道,我不知道她在上班的时候会不会也偷喝两口酒;她躲避著,儘量不想与我的舌尖发生正面接触,但是她的口腔就那麽大点的地方,舌头就算再躲,也躲不到肚子里去……
  于是,很快地,我和她的舌头,便缠绕在了一起。
  于是,她缓缓闭上了眼,眼泪也终于止住了……
  事实证明,对于一个哭泣中的女生来说,最好的安慰就是一个亲吻;无论她是追求对象、女友、老婆,还是妈妈。
  这次的吻,是我从对她产生禁忌之恋以后,与她保持时间最长的一次亲吻。
  我的心脏越跳越快,我也能感受到她的心脏也在扑通扑通地跳著。
  但最终我还是被她推开了……
  “小混蛋!你每次都只会这样!”夏雪平双手握成拳头,顶著我的胸膛,在我的肋骨上用拳头猛撞了一下,然后指著我的鼻子,对我用颤抖著的嗓音斥道:“下次!没有下次!再有下次,爱去哪去哪,我不认你了!”
  说著,她自己先回到了办公室。
  看著她的背影,我在心里十分地自责;但同时,我也被她训的心里好舒坦。
  她确实是关心我的。
  “不跑了,再也别跑了。今后发生什麽事,我都不跑了”我对自己说道。
  回到办公室以后,夏雪平又恢复了往日盛气凌人的状态,正襟危坐于办公桌前,挺著腰板看著一份份递上来的报告。在她手边那盒紫菜饭卷的盒子已经打开,并且看起来她已经吃了好几块。
  我看著她的样子,对她笑了笑,她微微抬起眼睛,斜著眼瞟了我一下,继续看著报告。
  我舒了口气,回到了我的办公桌。
  我的手枪、弹匣、手铐和警官证已经全都摆在了桌面上。我定了定神,接著从桌子下麵找出了一个纸箱子,把我抽屉里的所有属于个人物品的文具、材料、纸张全都放进了箱子里。夏雪平听见我在收拾东西,马上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著我:“你还要去哪?”
  “徐远要给我暂时调职到风纪股,他要把风纪股改制回去,让我暂时给他当处长。”我对夏雪平说道,“他没跟你说麽?”
  “还没有呢,我估计等下他会发全局通告吧……”夏雪平面无表情,讽刺地对我说道:“你很威风啊,出逃这麽些天没受罚,回来反倒升官了呢!”
  我听著她傲娇的语气,忍不住笑著没说话。
  “哼,你还特别高兴呗?是不是徐远把你调离一组之后,你很开心啊?”夏雪平听著我笑著,仿佛更是不悦,对我问道。
  我想了想,故意气她说道:“是啊!特别高兴!但是也高兴不了多长时间,我之前还跟徐远说了,要是等风纪股改制结束,我还得让他给我调回来,拿掉我的处长职称、只保留三级警司的警衔——唉,你说我怎麽好像就离不开这重案一组了呢!”
  “哼!瞧你那得瑟的样!”夏雪平气衝衝地瞪了我一眼,接著从餐盒里捏著两块紫菜包饭送进嘴里,闭著嘴、忍著气吃著,把泡菜萝卜嚼得直响。
  我抱著纸盒站了起身,经过夏雪平办公桌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对我语气温柔地说了一句:“你等下……你记著,风纪股的事情複杂得很,我不一定能插得上手帮你,你自己可要小心点。”
  “嗯,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哼!说得像谁对你期望过似的?”夏雪平轻声说了一句。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秋日中的夏雪平,看著那温暖的阳光透过她的头髮,照射在了我的眼睛里,然后我走出了办公室。
  在我出门的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一声令人十分欣慰、却转瞬即逝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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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布一个事情
  鄙人因为个人家庭紧急原因,《风雨里的罂粟花》会停更一段时间。
  有可能是几个月,有可能是半年,或者一年。
  因为事发突然,我也很不想,但是不得已我必须离开。
  但我承诺,《风雨里的罂粟花》一定会回来。
  谢谢大家的厚爱。
  祝大家,以及你们所有关爱的人,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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