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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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此多嬌】 1-26集第七章 作者:泥人
由 wwwlarrytw 于 2019-04-17 20:48
第十九卷‧第一章 「好大的雨啊!」 從半夜開始就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小雨在清晨終於演變成了京城入夏以來的第二場豪雨,大雨給人們帶來涼快清爽的同時,也把人們都變成晚起的懶蟲。 「相公,今兒就別去刑部了。」懷中纖弱的美人兒慵懶道。另一側,一具豐滿嬌軀緊貼著我,巍巍雪丘壓著我的臂膀,似乎也是不想讓我起身。 「我倒真想偷一天懶。」心中暗歎一回,李佟是個落第舉子、惡少無賴,在錦衣衛又沒有具體的差事可做,自然可以賴在床上和心愛的女人歡好,可我眼下正重塑王動穩重誠實的形象,錦衣衛可以不去,刑部卻一天也少不得。 脫出藕臂粉腿的胭脂陣,囑咐兩女多睡一會兒,自己順著抄手遊廊來到前院。 路過東廂房的時候,屋子正傳來何雯、何霏的讀書聲,姐妹倆畢竟年幼,還不太懂得生離死別的痛苦,對她們來說,母親似乎只是出了一趟遠門,而新拜的義父對她們又是疼愛有加,於是笑容已經重新爬上了她們的小臉。 倒是白牡丹看慣世間冷暖,對這一對身世可憐的姐妹極是憐惜,要求也極為嚴格,這幾日每天早早就把姐妹倆叫起教她們讀書寫字。 萬金夫妻早已備好了飯菜,夫妻倆把新購的宅子讓給了兒子,兩人則乾脆住進了外院。萬金圓滑、萬氏謹慎,一裡一外伺候得相當得體。 「老爺您真熱心公事。」聽我要出門,萬金獻媚道,又問我要不要傳轎,我擺了擺手,他馬上叫丫鬟送來了蓑衣、斗笠與油傘。 大雨如幕,割斷了視線,口袋胡同越發顯得深邃幽長,平常就很少見到人影的巷子裡似乎只有我一個人踽踽獨行,驟然見到一個與我同樣打扮的行人擦肩而過,我不由好奇地回頭望了一眼。 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望著很快消失在雨霧中的強壯背影,我心中隱約升起一絲熟悉的感覺,腳步頓時停了下來。 這人是誰? 我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卻不期然想起了蕭瀟:「要是她在就好了。」 幾乎形影不離的七年裡,她那一雙過目不忘的神眼彷佛就像是我自己的眼睛。依賴她慣了,久而久之,雖然自己功力日精,六識也日益敏銳,可這記人記事的本事卻不見如何長進了。 回頭跟過去,一直跟到了巷底,見那人敲起了對面唐家的大門,方敲了兩下,老管家就開門來,漢子閃身進了宅子。 「原來是唐家的客人。」我釋然。這麼大的雨,敲門聲很容易湮沒在風雨中,老管家這麼快開門,顯然漢子的來訪是早就約好了的。 反身朝巷口走去,卻突然想起蔣遲在唐家說過的一句話來,心中驀地一動,京城富商多如牛毛,蔣遲沒聽說過唐勉一點都不奇怪,可現在回想起來,他的神情似乎有點不太自然,可當時自己卻忽略了。 「得到魏柔與寧馨,就算是我,都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啊!」明白了癥結所在,我心底自嘲一笑:「讓蔣遲小看就小看吧,權當是晃點了他一回。」 可這個唐勉有什麼毛病,惹得蔣遲生疑,自己倒要好好查上一查了。 刑部冷清得幾乎見不到人影。為了後天的中元節,尚書趙鑒下令配合順天府對京城及其周邊賊盜進行一次拉網式的搜捕,一半人手被臨時抽調出去,剩下的見到這等天氣也都各找理由回家去了,倒是蔣遲很意外地出現在了檔案庫房。 「別情,你說今兒這雨能不能再沖毀他一兩條胡同?」 「就算沖毀了,恐怕地也買不成,東山你信不信,眼下順天府八成已經有人在那兒坐鎮了,買賣契約恐怕沒那麼容易通過哩!」 「你是說……張延齡?」蔣遲小圓眼睛一眯,冷笑道:「這廝倒是真能幹出這等損人不利己的缺德事兒哪!」 不知是蔣遲業已發覺我知曉他大智若愚的真面目,還是有心示好於我,他現在很少故意在我面前裝出一副遲笨的模樣,相反,卻不時讓我領教他的機智與敏捷。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到了順天府,我才知道,蔣遲遠比我瞭解對手。我本以為會遇到張延齡的手下,不想竟真是他親自坐鎮。 不過,在我心中,他早因為張後的緣故而被皇上私下判了死罪,眼下的風光不過是空中樓閣罷了。雖然我很希望他能堅持上三年五載,好替我分散蔣家的注意力,直到我羽翼豐滿為止,可看他飛揚跋扈渾不知死活的模樣,我心裡清楚,對他抱太大的希望,最終吃虧的可就是自己了。 好在我來順天府的目的並不是想結交這位元建昌侯,而他也不知道我其實就是收購沈籬子胡同的李佟。我只是給他見過禮,便藉口參觀府衙,在衙中四處走動開來。 府衙和刑部一樣,也見不到幾個人影,而留守的官吏大都是些無品軼的書辦,見我穿著從五品的官服,弄不清楚我的身份,也不敢擅加阻攔。 待行到西廂一處屋子前,正欲推門而入,門卻突然大開,裡面匆匆走出一人,看也沒看,就急著把手中油傘一伸,正撞在我的傘上。 「誰他媽的……」那人剛罵了個頭,卻突然看見了我胸前的補子,下面的話頓時咽了回去,油傘一抬,露出一張圓滾滾富態的臉,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官吏,正訕訕笑道:「下官魯莽……」 「不必拘禮,你是順天府的通判還是推官?」見他胸前補子上繡著鷺鷥,我打斷他的話問道,心想總算遇到個管事的人了。 「下官順天府推官郭槐,槐樹的槐。」 「巧得很,我正要找你,本官刑部浙江司員外郎王動。」 郭槐聞言,臉上倏地閃過一絲訝色,旋即迷惑道:「大人找我?」 這人竟然聽過我的名頭?他臉上的些微變化沒能逃過我的眼睛,心頭微微一動,這人姓郭,莫非就是廖喜在一品樓上提到過的那個郭大人? 「本官要調閱順天府的戶籍冊子,請郭大人配合。」 郭槐只略微猶豫了一下,便頗為熱情地領著我進了府衙庫房。 順天府近二十萬戶居民的戶籍幾乎裝滿了兩個大庫房,唐姓雖小,也足足有千餘戶,等從厚厚的帳冊堆中找到唐姓的那一本,看到上面沾滿了灰塵,紙張都有些發黃了,我暗歎一聲,戶部十年一稽核戶口,看這帳冊的樣子,沒有十年,也該有七八年了,好在唐勉的戶籍數據還在。 正德九年自杭州遷入京城……杭州盛產茶葉,茶商是出了不少,不過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卻背井離鄉,遷地而居,為了賺錢至於嗎? 一妻三妾,兩子三女……嘿,這老哥也是個風流人物。居口袋胡同,開茶號「忘憂齋」……淪落到賣屋的境地,想來生意做得不那麼順利。 「……他家的茶還真是上品哪!」 雖然檔案上的一切一切看起來再正常不過了,但我還是仔細回憶著當時的情景,等想起那滿齒留香的上等西湖龍井,疑心就去了大半,內心卻暗自感慨起來,茶雖是好茶,可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宋廷之那般高超的生意手段,可惜了宋廷之…… 想到宋,我便找來宋姓的冊子,卻偏偏沒找到他的名字;又去查看赫伯權化身白曲的資料,也是一無所獲。我不禁沉吟起來,赫伯權動用的化身可能是在戶籍普查之後才開始偽造的,可記得宋廷之當初告訴過我他是落籍京都,莫非那時候他已經開始編造謊言了不成? 有心再查洪七發的數據,眼角餘光卻見郭槐不時留意著我的舉動,怕他與廖喜關係密切,只好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又假意翻看了幾個我根本不認得的人的檔案,才離開了庫房。 大堂上,蔣遲和張延齡有說有笑,嗅不出一絲火藥氣,見我進來,蔣遲笑著和張延齡告辭。 等走遠了,他才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沬,冷笑道:「媽的,這廝當著我的面都敢非議我姑姑,和旁人還不知道說些什麼難聽的話哪!等皇上根基穩固了,不把他淩遲了,我他媽的不姓蔣!」 他站定了,指著大街對面一處氣派非凡的商號道:「別情,看見沒,那就是積古齋的總號,據說是與寶大祥、霽月齋三足鼎立的珠寶業巨擎,而張家兄弟少說有它三成的股份,皇上既然有話,那咱就先弄垮它出口惡氣。」 我苦笑一聲道:「東山,寶大祥或許在南方可以和積古齋一較短長,甚至還能壓它一頭,可在直隸、山東、山西、河南這四省,積古齋一號獨大已久,分號遍佈商業要津,想打倒它絕非易事!何況,我看蔣逵又特不順眼,殷家換做與你合作,我信心或許還足一些。」 「我家又沒那麼多錢。」 聽蔣遲解釋了一番,我才明白,蔣家三兄弟裡,蔣遲父親蔣雲梅最為方正,也是最窮的一個,他兩個哥哥的家產則不相上下,俱是富甲一方。 不過,蔣雲竹只生了一個女兒,女婿充耀雖貴為王爵,卻要守著祖訓,不得擅離封地,故而派不上用場,殷家合作的對象自然非蔣雲松不可,在他膝下三子中,也只有蔣逵最為合適。 「怪不得你急著賺錢。」我隨口笑他一句,心裡卻明白,蔣雲梅之窮,只是相對於他兩個哥哥而言,看蔣遲的行事排場,他家的財力恐怕不在竹園之下,足以與寶大祥聯手進軍京城珠寶業了。 只是皇上對自己的幾個表兄不能太過厚此薄彼,已經委以蔣遲重任,不好再讓他出頭,恰巧蔣逵又與我大有齷齪,給他這樣差事,正是一舉數得。 「東山,能弄垮積古齋,我當然高興,只是我向來不插手寶大祥的事務,加之摻和進了蔣逵,我更是不便介入。你是蔣家少一輩中的老大,殷家只好拜託你多照顧了。」 先給蔣遲送上一頂高帽,我續道:「要說賺錢,門道多得很,別的不說,單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可都是生意經,比如茶……」 「說起茶來,我可是個大行家。」蔣遲顏色稍霽,接過話頭得意道:「京城流行十來種茶,其中的雅州雷鳴和蘇州天池就是我開了風氣之先,前幾日在唐勉家喝的茶好吧,告訴你,那就是雅州雷鳴……」 我插言道,那天喝的不是西湖龍井嗎? 蔣遲解釋了一番,說兩者相近,只有極其細微差別,不是此道高手,絕難分辨出來,可說到後來他卻沉吟起來,半晌才道:「能在口袋胡同建起兩處豪宅,這個唐勉該是茶商裡有名的人物,可他的名字我卻偏偏沒有一點印象。」 「總有人行事低調,就像現在的王動。」 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打定了拜訪唐勉的主意,兩人在大雨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刑部。 見烏黑厚重的雲層沒有消散的跡象,蔣遲邊走邊苦著臉問:「別情,這鬼天氣涼快倒是涼快,可幹點什麼好?」 「雨天夢高唐,雪夜讀禁書,這天氣,最適合摟著小娘睡覺了。可惜,東山你想一輩子快活,就得先忍這一個月了。」 「知道知道,巫山雲雨是肯定不行了,睡個午覺總該可以吧!」蔣遲淫笑道。 蔣遲非要我陪他,倒像是怕我一閑下來會作些讓他擔憂的事情似的,我只好答應下來。 在刑部挨到中午,因為本尊王動不能陪蔣遲去那煙花之地,約好了見面的地點,我就先回了馬寧子胡同的家——方獻夫給它取了個名字,卻是喚做隱廬。 換了裝束,待了好一會兒,見無人留意,才悄悄出了門,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中。 「……三個月後,京城都該下雪了吧!」 想想這做賊似的日子還要熬許多天,我暗自歎息。好在隱廬東側隔壁一連兩戶宅子已經托星宗甯師姐高價購置下來,等把秘道和密室挖好,就可借此隱匿行蹤了。 本來想順便去寧府探望一下師姐,卻遠遠看見白瀾自轎子上下來,大概是大雨天沒了應酬,正好來撫慰師姐的相思。 記起初見白瀾時他何等瀟灑倜儻,等回京之後,卻變了一個人似的,心中不免一陣黯然,想來竹園裡的女子見到我眼前這副模樣,也會生出一肚子的感慨來吧! 「子愚,子愚……」 從纓子胡同拐進粉子胡同,方欲東行去與百花樓齊名的翠雲閣,卻聽有人喚我,轉身一看,只見蔣遲的大腦袋正從蘭家茶食鋪子的窗格子裡探出來,胖手亂揮沖我直喊道:「子愚,你怎麼從纓子胡同那邊過來了?蘭丫頭到胡同東頭堵你去了。」 不等蘭丫頭她爹出來叫她,我已經快步朝東行去。在胡同口那兒,隱約可見一素衣婀娜少女撐著油傘,正翹首向南張望。 喚了她一聲,她便歡喜地朝我跑來,那野性十足的腳步濺起了水花無數,飛揚的裙擺更好似雨中盛開的白蓮,很快,一張紅撲撲的俏麗臉龐就出現在我的眼前。 「大哥哥,你說話不算數,說好了過兩天來看我,可現在都過了十天啦!」少女倒豆子似的嬌嗔道。 周圍鋪子裡頓時傳來女孩的嬉笑聲,隱約聽到有人細聲道:「蘭丫頭要招小女婿了。」 「誰敢笑,看我不扯了她的嘴!」少女羞惱地沖小姐妹們嚷道,只是轉過頭來,臉上卻多了一份拘謹,就連目光都有些敬畏:「聽說……大哥哥做了錦衣衛的大官?」顯然歡喜過後,她才想到我的身份已然發生了變化。 粉子胡同本就藏不住事情,而雲仙之死又是酒樓茶館的好談資,主角之一的我自然被人關注,不用如何聯想,蘭丫頭就能猜到我就是贖雲仙的那個李佟。 「不過是個錦衣百戶罷了,算不得什麼大官。」順手拂去少女素袖上的雨滴,裸露在外的半截胳膊饒是在陰沉沉的雨天裡也泛著蜜臘色的健康光澤,我一恍惚,竹園女子的赤裸嬌軀一一從我眼前晃過,周身俱是雪白如玉,沒一個能看得出有練過武的痕跡——不用風吹日曬,天天錦衣玉食,人都變得細嫩嬌貴了。 我親昵的動作羞紅了少女的臉,就連說話的聲音都驟然輕了下來:「我也這麼講,可爹說大哥哥你是個不得了的人物……」 不得了的人物?我不禁莞爾,一年前少不更事的我才會自以為是的這麼想,而今我早已明白,那是個需要我付出相當代價才能達到的目標。 其實,人總是這樣,在爬上了一座山峰之後,才能體會出另一座山峰的高大。 「你丫真是個花柳班頭,那小妮子一聽我提起你來,兩眼都放光,好像半夜裡狼崽子看見了食兒似的。」蔣遲邊嘮叨邊不滿地瞪著在櫃檯裡假裝抹桌子的蘭丫頭。 身旁的蔣煙含笑解釋說,蔣遲聽我提起蘭家的冰鎮河鮮讚不絕口,就突發奇想,非要來這兒嘗嘗鮮。 而蘭丫頭一如往昔地熱情待客,可偏巧因為大雨,店裡沒其他客人,於是少了參照物的蔣遲就誤會了少女,玩笑開得重了點,便得罪了少女,她不知道蔣遲的身份,頓時翻臉。不成想蔣遲一提起我來,少女態度立刻大變,殷勤之極,卻是處處打探我的消息,等知道我要來和蔣遲匯合,她立刻拋下兩人,跑到胡同口迎接我去了。 「這有什麼了不起?虧你還是粉子胡同裡的名人,一點小事兒就大驚小怪的,徒惹人笑話。」讓蘭丫頭又送上兩碗冰鎮河鮮,我笑著試探蔣煙:「大姐別是在東山身上下了什麼香啊,怎麼到哪兒你都能找到他?」 蔣遲和蔣煙俱是演戲的高手,就連我都看不清楚他們的關係。 不過蔣遲明著把蔣煙當作一個風流娘們任意調戲使喚,暗裡卻相當照顧她,想來他和我一樣明白,這個走東家串西家的少婦是個不可多得的天才線人。 「大人,你這就冤枉死奴家了,奴家可是特地來堵大人,給您報個信的喔!」蔣煙神秘地一笑。 cool18.com【第十九卷‧第二章】 第十九卷‧第二章 「廖喜敢輕舉妄動,大爺手中長劍豈是吃素的?」油燈下,我輕撫隱泛寒光的青鋼劍冷笑道。 「大人文武雙全,難怪蘭家妹子的魂兒都被大人勾去了。」蔣煙媚笑道。 廖喜若是知道我在江湖的地位,恐怕打死他也不會想出讓洪七發糾合地痞流氓暗算我的招數來。 而我自從與唐五經一戰後也變得格外小心,想暗算我,沒有江湖名人錄前五十名的實力,來了只能是白白送死而已。 不過,雖然自己的內傷因為心情大好的緣故恢復得比預想的快,但眼下內力畢竟只有平素的七成半,故而魏寧兩女在我出門前都要叮囑我帶上兵器,甯馨的佩劍幾乎成了我的專屬品。 「子愚,這廝這回可瞎了狗眼!嘿嘿,敢和錦衣過不去,他以為他是誰啊?」 蔣遲話中有話,我自然聽得明白。李佟是粉子胡同的聞人,廖喜不可能不知道我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依舊敢向我下手,除了心頭那口惡氣非出不可之外,背後一定有強力人物支持。 不期然想起了在一品樓遇到的那位明公,看廖喜恭敬的模樣,他該是朝中大員,可惜我在刑部極力收斂自己,從來不去各大衙門走動,結果認不得幾個大臣,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許人也。 見我碗底朝天,蘭丫頭乖巧地又捧來一碗,猶豫一下,順手給蔣遲的添滿。 蔣遲看在眼裡,不由大生感慨,歎道:「總算沾子愚一回光啊!」 又小聲對我道:「也不知道寧馨那頭母老虎能不能容下這丫頭。」 「哪兒跟哪兒呀!」我不置可否地笑道,轉眼見蘭丫頭羞紅了臉,卻豎起耳朵聽個仔細,而她老實巴交的老爹臉上看起來既憂愁又有些患得患失,就彷佛以往自己的老爹似的。 心中難免有些酸楚,為人父母者,既想給自己的女兒找個好婆家,又不想讓女兒受委屈,還要把女婿當依靠,真是難為死人了。 「人常說,亂世人命如豬狗,其實像大姐這等平頭百姓,就算太平盛世的,又能強到哪兒去?」蔣煙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低聲歎息道:「為了有個靠山,把女兒送人做妾的多得是,非但沒人說閒話,反而大家都羡慕。這年月,笑貧不笑娼的,做妓女都沒人笑話,何況做個現成的官姨太如夫人哪!」她白了蔣遲一眼,怨道:「他若是敢娶,我們娘倆早跟他了。」 說話間,幾個漢子快步闖了進來,甫一進屋,一人就沖老闆喊道:「蘭大哥,風小先生今兒還來嗎?」 老闆憨憨笑道:「這麼大的雨,怕是被一品樓留住了,我張望了半天,也沒看到小先生去通達,通達那一場不演了,俺家這兒也夠嗆。」 「這可咋辦?」那人懊喪道:「一回書聽得不上不下的,心裡癢癢得要命……」 旁邊一人接上他的話:「要不,咱晚上去百花樓?」 「百花樓?你丫不是瘋了吧!再說,就你這身打扮,還不叫人打出來!」 那人嘟囔了一句,說賣油郎還獨佔花魁哪,咱也不比賣油郎差哪兒去,幾人轉身想走,老闆卻突然指著一品樓方向驚喜道:「咦?那……好像是風小先生哩!」 說書的風小先生?我心頭驀地一動,難道是風小子? 不大一會兒,十幾個漢子蜂擁而至,而中間那個瘦小少年金魚眼大暴牙,果然正是高君侯的關門弟子風大蝦! 「這小子膽子也忒大了,不知道我下了禁令了嗎?!」只是原本對這個機靈的少年頗有好感,此刻心中倒沒有多少怒氣,可一連串的問號禁不住在腦海中閃過:「他是和高君侯一起來京的嗎?為何沒和他師傅一起離開呢?大江盟又知不知道他進京留京這件事呢?」 想起風大蝦的身份雖然已經公開了,卻極少在江湖上行走,武林中倒是沒有幾人認得他,直覺告訴我,他此番留京,十有八九是高君侯瞞著大江盟偷偷安排的。 而高想必是認定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少不了在煙花之地出沒,才把說書的場地設在了粉子胡同。只是高君侯的目的何在,我一時弄不清楚。 被周圍的人擋住了視線,風大蝦並沒有注意到假裝和蔣遲說話而擰過頭去的我。 一群人大呼小叫地去了後院,透過門簾看過去,後院早搭上了遮雨棚子,已經有幾個人等在那裡了。 聽眾人嚷嚷才知道,通達車行那邊的棚布都被調去蓋貨物了,沒辦法說書,風大蝦就直接來了蘭家,有人飛快地沖出去,似乎是喊人去了。 店裡的夥計頓時來了精神,果然後院傳來一溜介的喊聲,要酸梅湯的、要冰鎮河鮮的,叫聲此起彼伏。 老闆一邊興沖沖地刮著冰屑,一邊回著蔣遲的問話。 「風小先生書說得那個好呀,連百花樓的老闆娘都說,他嘎崩溜脆的就像俺們家的冰鎮河鮮。說的什麼書?人家可有個文縐縐的名字,叫做『大明英烈傳之破倭記』,說的就是本朝的故事……」 「哦,可是京衛指揮同知沈希儀大人與刑部員外郎王動大人聯手大破倭寇宗設的故事?」 「誰說不是!」 蔣遲不由嘿嘿笑了起來,趁別人不注意,沖我眨了眨眼。 說話間,陸續又有二三十個漢子來聽書,想來就像那些風流才子難以抗拒蘇瑾孫妙的魅力一般,雨再大,也擋不住這些癡迷的聽眾。 「上回書咱們說到,這沈大人和王大人兵分兩路之後,沈大人就率領一標人馬來到了南匯嘴……」 檀板一拍,慷慨激昂的聲音陡然響起,如金戈鐵馬,颯然浮空,說的正是與宗設的松江一戰。 故事多是從上報朝廷的邸報中演義出來的,自然錯謬百出,而我和沈希儀的形象更是被美化了不止十倍,兩人都成了智謀好似諸葛亮、武功賽過呂關張的活神仙。 不過英雄向來就是平民百姓的夢想,英雄的故事向來就為平民百姓所津津樂道,誇張只會帶來更多的聽眾,卻不虞被人戳破這美麗的肥皂泡。 若不是高君侯師徒顧忌著我的名聲,為了賺錢,大概早在這刀光劍影生死搏鬥間,給我安排了無數美女相伴——雖然那其實更接近事件的真相,如此聽眾就更覺得過癮了。 「聽說這位王大人還是去年應天府的解元公,真是文武雙全啊!」 蔣煙聽得神馳意往,忍不住贊道。 「李大人也是進過學的舉人老爺。」蘭丫頭不服氣地道。 蔣煙大為驚訝,不由上下打量起我來。 「不過是個落第舉子罷了,不值一提。」 蔣煙卻沒言語,我知道她起了疑心,也不去辯解,卻和蔣遲一道聽起書來。 風大蝦口才極佳,幾人都聽得入了神。不知過了多久,猛聽檀板聲起,不知不覺間今兒的一回書已然說罷。 眾人久久不願離去,七嘴八舌地討論起松江那場戰事來,風大蝦似乎也沒了事情,跟著眾人一起議論起來。 我問過蘭丫頭才知道,他每日只在粉子胡同演四場,一品樓、通達車行、蘭家和百花樓,這裡已是下午的最後一家了。 我暗自一笑,這四家地方,倒是把上至公卿名士,下至販夫走卒一網打盡了。 見蔣遲撐得直揉肚子,自己又不太想和風大蝦打上照面,正要起身離開,卻聽後院一人大聲嚷道:「……到底誰沒見倭賊?那個立花勘助被打入刑部大牢的時候,老子還照他屁股狠狠踢了兩腳哪!那廝生的兇神惡煞一般,沒有丈高,也有九尺,比風小先生書裡說的還要兇惡哪!」 立花勘助被押解來京城了?我心中微微一怔,旋即釋然,他是宗設集團的二號人物,是此番剿倭俘虜的倭寇裡地位最高的一個,朝廷自然重視。 當初,他被俘後便由軍方關押,而我在寧波與沈希儀分手後就與軍方再沒有接觸,便不曉得他的下落。沈希儀大概也因為調職京城,同樣再沒插手剿倭事宜。 只是立花勘助既然押解進京了,卻沒有通知與此事關係密切的我,想來皇上對無名島一戰還心存疑慮,要用立花的口供與我們上報的戰功相互比對,以證真偽吧! 好在當時沈希儀壓制下了眾將的意見,沒有浮誇戰功! 我暗自慶倖,冷風一吹,後背一陣發涼,才恍覺自己竟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雖然是自己疏忽了,可這等重要的情報要靠我在大街上道?塗?才知曉,自己在京城還真像個聾子瞎子啊! 這種被動的局面不打破,很快就會有我好受的了。 秦樓不能動用,魔門星宗不能動用,白瀾原來手中的線人亦不能動用,我驟然發現自己手頭的資源並不像我想像中的那麼豐富,在京建立屬於自己的線人網已是刻不容緩。 可從哪裡招募人手呢?我目光不禁轉到了蔣煙身上,她倒是個極合適的人選,若是蔣遲還不知道她偷兒的身份,倒是可以以此要脅她,讓她為我效力。 還有風大蝦……想到這個機靈少年,我心頭驀地一動,既然立花勘助可以被解到刑部來,那麼被丁聰收監的周福榮同樣可以解到刑部。如此一來,對日後抓捕審訊宋廷之極為有利,畢竟周福榮是在宋廷之指使下直接與倭寇交易的關鍵人物。 好在離秋決還有段時日,除非是斬立決,否則就算刑部核發了周福榮的死刑,也還有時間來挽回。 而為避免打草驚蛇,有關周的事情我能不開口最好不開口,剩下的最佳人選當然就是蔣遲了,只要他提醒皇上,需要周的口供與立花的口供相互參照,皇上自然會讓刑部將周押解來京。 礙著蔣煙,我暫時把這個念頭放在了一邊。和蘭丫頭說笑了一會兒——小妮子想來是真的喜歡上了我,把閨名和生辰八字都偷偷告訴了我,三人才出了蘭家,逕直向東而去。 翠雲閣的小鳳仙是和白牡丹齊名的西城名妓,白牡丹占得冷豔二字,小鳳仙則妖媚過人。 蔣遲是她的入幕之賓,招待自然周到,蔣煙則去了姑娘房裡扯東道西去了,我走又走不得,百無聊賴,小鳳仙便叫來自己的親妹妹小菊仙陪我,四人嘮起家常來。 官家隱秘、市井奇聞,小鳳仙似乎有說不完的新鮮事兒,可分寸卻把握的極好,特別是偶爾涉及官場上的人物,就根本聽不到她直呼姓名,只有像蔣遲這般熟知京城官場的人才能聽得明白,發出會心一笑,而我看上去卻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她不時穿插一些俚語笑話讓我不至於覺得受到了冷落。傳言她雖不輕易接客,但一旦看中某人,媚惑的手段就極其高明,此番相見,果與秦樓莊青煙不相伯仲。 其實我的心思並沒全放在小鳳仙的身上,因為我已經隱約猜出了蔣遲非要帶我來翠雲閣的奧秘——小鳳仙的這些話大概很快就會出現在萬歲爺的書桌上,而我則是這些情報的證人。 雖是皇上的親表哥,蔣遲做事還是慎之又慎啊! 「……竟有這事?!我的小親親,你別生氣,少爺我明兒就帶人把教坊司鏟平了!」蔣遲怒氣衝衝地道。 他和小鳳仙正談起東城教坊司的紅人柳如眉,小菊仙插了一嘴,說柳如眉仗著教坊司的地位,最近一直在詆毀她姐姐,甚至連翠雲閣都不放過,說它買賣人口,逼良為娼云云。 看年幼的小菊仙似乎覺得翠雲閣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禁暗自好笑,翠雲閣在京城的地位,就與快雪堂在蘇州的地位相仿,這等規模的妓院,若說沒有買賣人口逼良為娼的事情,那才有鬼哪! 而她小菊仙有個名滿京華的大牌姐姐罩著,自然不太曉得那些苦命女子的淒慘境況。 小鳳仙倒是大度得很,說同行相爭,難免意氣用事,而且教坊司自從甯白兒突然失蹤後,只靠柳如眉獨撐大廈,她不免心情急躁,幾人便說起教坊司的風月來了。 我想起甯師姐提到的那個錢萱,便鼓動蔣遲走一趟東城。 「今兒雨太大了,趕明兒我一定陪你去,一定!」蔣遲以為我好色心起,曖昧地笑了起來。 「一言為定!」我站起身來,笑道:「東山,你留在這兒和鳳仙姑娘溫存吧,我可要回家了,兩頭母老虎在家等著,回去晚了,可沒什麼好果子吃。」 離開翠雲閣,我變換容貌匆匆趕回刑部,立花勘助已解入京城,我便想看看刑部是否從他嘴裡得到了新的情報。 可遍尋陸眉公卻不得,後來才有人告訴我,他也被尚書趙鑒臨時調去參加中元節的保衛工作去了。 這趙鑒也是個馬屁精!我不由恨恨道,見皇上尊寵道教,他便把一個中元節的保衛規格弄到幾乎和春節除夕相當! 想想自己到刑部報到已經好幾天了,卻一直沒碰到他,他也沒說召見我,想來精力都放在了拍馬屁上。 轉念卻突然想起一人,心中頓覺柳暗花明,便直奔刑部大獄而去。 在其對面一酒肆候到傍晚時分,就見幾人打著傘匆匆而出,其中一人獐頭鼠目,正是在押解楊慎途中與我結下酒肉交情的黃憲。 尾隨著他走了不短的一段路,發現沒有人跟蹤,我這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沒想到,半年沒見,大人已經高發了!本以為能在今科金榜上見到大人的名諱,沒想到大人卻是另闢蹊徑……」 在一處僻靜的小酒館裡,我和黃憲把酒言歡。黃憲在蘇州吃了我不少好處,此番相見,本來有點忐忑不安,見我態度和藹親切,才放鬆下來,不知不覺地就有了投靠之心。 「剿倭一戰可不是白打的。」我笑道,隨口問道:「聽說立花勘助已被解到京城了?」 「怪不得大人微服。」黃憲覺得猜到了我的心思,嘴角露出一絲得意,只是很快就收斂起來:「立花勘助是月初押解到案的,三法司已經聯合提訊他兩次了,大人不知道嗎?」 我搖搖頭,說我才入刑部,自然不清楚,何況我還是當事人,理應回避,隨後問及庭審的結果如何。 黃憲遲疑道:「聽說這廝狂妄的很,在公堂上只是咆哮大罵,說您和沈大人手段卑劣,不是好漢,還說您若是有種,就真刀真槍地和他打上一仗!」 「哼,和倭寇有什麼道義可講!」 話雖這麼說,我心頭卻是一塊石頭頓時落地,暗自慶倖,幸好抓獲的是立花這個魯莽漢子,換一個機靈點的攀汙我兩口,恐怕我也吃不消。 以後再遇上這事兒,乾脆就拿人頭報功,反正死人是絕不會和我唱反調的。 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目光如雷似電,驚得黃憲手一抖,酒差點撒了出來:「大人眼神……怎麼比陸大人還要……威嚴?」聲音中已是微微有了懼意。 cool18.com【第十九卷‧第三章】 第十九卷‧第三章 大雨依然滂沱,可此刻雨滴打在油傘上,聽著倒像是一曲優美的樂章。 雖然沒從黃憲嘴裡得到更有價值的情報,但他表露了要與我站在同一個戰壕裡的強烈願望,在他看來,我身上披著無數耀眼的光環。 論親友,姑夫桂萼、師兄方獻夫都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論自身,既有剿倭軍功在手,又是一榜解元,官職連升三級已經足以說明皇上對我的重視和信任,日後他升官發財可都要指望我了。 如此一來,刑部大獄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就能夠在第一時間內得到消息。 趁著大雨夜色,我找到了蔣逵,讓他動用手下那些牛黃馬寶一點點地將風大蝦逐出粉子胡同,直至在京城無法立足為止;又讓他留意粉子胡同等幾大風月場所聚集地出現的陌生人。 既然高君侯敢違抗我的京都禁武令而留下風大蝦,那麼大江盟、慕容世家同樣也不可能那麼老實,一旦埋伏下線人,我的分身恐怕很快就會暴露,這對我自然大為不利。 好在現在朝廷那邊還沒有人來監視我的行蹤,也不知是皇上在向我暗示他用人不疑,還是覺得我武功實在太強,貿然使用,會暴露這些探子的身份。 「說起來,更該感謝的是老魯哩!」 從馬寧子胡同隔壁那條街開始,我就藉口中元節保安需要,挨家客棧盤查。 或許是沒想到這大雨天的我竟然親自突擊檢查,在胡同口的一家客棧裡,我果然看到了一個不算陌生的身影。 「大、大人,俺……俺這就離開京城。」鷹爪門總管宋維長誠惶誠恐地道。 「可以啊!」 「多……多謝大人。」宋維長神色一松。 「不過,宋總管大老遠來一趟京城不容易,本官看在你們司馬掌門的面子上,怎麼說也該送上一樣禮物,你看……一副上好鐵木棺材如何?」 淡淡的笑意猶在嘴邊,一道凜冽寒光帶著逼人的殺氣陡然從我腰間飛起,寒光過處,一顆大好頭顱橫飛而出,淒紅血柱頓時沖天而起。 「為了你們,就算殺盡天下人,我也在所不惜!」 「三哥,你好有氣魄耶!」寧馨心神俱醉,撲進我懷裡,滿眼都是崇拜。 在她心目中,死個賤民並不值得大驚小怪,聽到情郎重視自己,她頓時心花怒放。 「……明天……賤妾陪相公打口刀吧!」一旁正在擦拭著甯馨佩劍的魏柔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人卻不敢看我,只是呆呆盯著劍刃上的一個缺口。 佩劍雖然鋒利,卻是剛有餘而柔不足,劍刃又薄,被我當作砍刀使喚,劍刃上便崩了個口子,她就是從這兒看出我和別人交過了手。 「相公自然是求之不得。」我嬉笑道,心中卻一凜,她語氣裡隱約透出的一縷不安和焦躁自然瞞不過我的耳朵;而易容膏雖然隱去了她臉色的細微變化,卻藏不住那一絲無奈。 「看來她對我殺宋維長很有想法呀!」 魏柔自幼即受隱湖正統教育,雖然那種教育遠比我想像中的要入世得多,但悲天憫人的宗旨卻實實在在地烙在她的心靈上,只是眼下她正和我好得蜜裡調油,情愛壓倒了所謂正義的力量,才讓她委曲求全。 可一旦心裡留下我濫殺的影子,日後面對鹿靈犀、辛垂楊的時候,很可能就成為她心靈上的破綻。關於宋維長,我真要好好解釋一番了。 「師妹,你還記得瀟湘館吧!」 魏柔的目光頓時羞澀起來,輕輕點點頭。 「瀟湘館是在鷹爪門寧波分舵的舊址上建起來的,之後成為了宋廷之與倭寇走私的據點,宋廷之事敗之後,又把瀟湘館轉讓給了大江盟,這其中的交易內幕重重,我有九分把握,說鷹爪門與走私相干,剩下的一分,只是尋找證據而已。」 魏柔凝視著我,原本千頭萬緒的目光漸漸清澈明晰起來。 「是賤妾錯怪了相公。」她莞爾一笑,將劍遞給寧馨:「相公還要賠甯馨妹妹一口劍哪!」 「賠什麼劍呀,要賠,相公賠她一杆槍!」我暗舒一口氣,嬉笑著將兩女摟在懷裡。 宋維長的首級硝制後被我用兵部加急快馬送至江南,並且附上了一封措辭嚴厲的信。 信是寫給鷹爪門掌門司馬長空的,這就避免了與大江盟的正面衝突,雖然我隱約猜到,宋維長該是大江盟派去鷹爪門協助司馬的。 利用京衛刑部協助順天府整治治安的機會,馬甯子胡同周圍的客棧住戶都收到了沈希儀用順天府及京衛刑部名義聯合下發的公告,為了保證中元節以及接踵而來的重陽節和皇帝壽辰的安全,所有留宿的外鄉人的路引資料一律上報三府,至於什麼時候解除公告,卻沒有明確說明。 公告下發之後,緊接著就是對馬甯子周圍的一場大規模的掃蕩,據報當天就有十數人離奇失蹤,甚至連行囊都來不及取走。 再去刑部,同僚的目光就變得有點畏懼。與其他衙門不同,刑部常年和罪犯打交道,對江湖總有一點耳聞,他們或許對江湖十大的名頭沒有多少感性認識,但我這個沉穩的白面書生一劍就取了他人性命,還給被殺之人安上了一個襲官的罪名,這等毒辣的手段不免讓人心驚膽戰,在檔案庫房就更沒有人來打擾了。 轉眼中元節就到了。大概是顧忌我的雙重身份被人拆穿,皇上並沒有把我調去充當他的護衛,只是把蔣遲、陸眉公叫了去。 倒是我的上司黃良因為人手實在不足,雖然知道我只是在刑部掛職鍛煉,卻還是把我安排到了皇上去顯靈宮的必經之地——粉子胡同口的一品樓。 其實那兒早安排好了西城兵馬司的人馬,派我去配合,不過是做個樣子——刑部可是時刻都把萬歲爺的安危放在心上啊! 兵馬司的指揮才不過六品,品軼比我還低一級,為避免尷尬,黃良特地囑咐我穿上便服。 兵馬司的人見我文質彬彬,以為我只是刑部的一個尋常書辦,便讓我在二樓候著,說有事兒再通知我。 我樂得輕鬆自在,找了個臨窗的座位坐下。外面大街上張燈結綵,人流熙熙攘攘,頗有些過節的氣氛。 雖然中元節只是個道教節日,民間原本並不如何認同,可皇上尊寵道教,商家又欲借機發財,結果生生造出一個民間節日來。 只因皇上不欲擾民,故而這一品樓在龍輦經過之時依舊可以照常營業。 坐下一會兒,我就發現二樓的客人絡繹不絕,沒多久整個二樓竟然坐滿了,我微微一怔,離晌午吃飯的時間還早,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客人呢? 心中不免緊張起來,可仔細打量這些三五成群聚在一處的客人,雖然三教九流無所不有,卻個個衣著光鮮,神態悠閒,沒一個像是心懷叵測的歹徒。 再細聽他們的言談,不由啞然失笑,原來是風大蝦上午在這兒有一場書會,而這些人對風大蝦都是交口稱讚,直把他與京城名嘴王寶林相提並論。 「沒想到這小子還真有頭角,不幾日竟然掙出了偌大的名頭。高君侯這個死窮酸教出來的徒弟武功上不了檯面,這說書的本事倒是一等一。」 又等了一袋煙的功夫,果然見風大蝦昂首挺胸從樓梯上到二樓,大暴牙緊咬下唇,金魚眼目光灼灼,神態堅毅沉著,行走間隱有殺伐之意,瘦小少年的氣勢竟與那日在蘭家見到的迥然不同,樓上頓時靜了下來。 「言未發而喜怒哀樂俱乎其前,此子之技竟然已近臻境了。」 我心中大為驚訝,原來他在蘭家還留了一手。果然檀板一響,風大蝦幾句話就把眾人帶到了血雨腥風的戰場。 但覺縱橫撼動,聲搖屋瓦;劍戟刀槊,金鼓起伏。其疾徐輕重,吞吐抑揚,入情入理,入筋入骨。 眾人則俱屏息靜坐,側耳傾聽,全神貫注的模樣彷佛是生怕遺漏了他的一句話、一個動作,整個二樓只能聽到風大蝦那抑揚頓挫的聲音。 風大蝦的目光不時掃過眾人的臉,我的座位雖不算好,可他還是很快看到了我,聲音便突然一頓,好在他機靈,一抖嗓音遮蓋過去,從此再也沒向我多看一眼。 眾人聽得如癡如醉,誰都沒發現他中間出了小小的錯誤。 「孺子可教啊!」 我心下暗贊一聲,他分明認出我來,卻能把這場書堅持下來,心志之堅也算江湖少見了,招攬他的心思越發強烈。 「酒色財氣,不知道哪一個合他的胃口。」 望著說完書周旋在縉紳中間的風大蝦,我暗自琢磨開來。 他不像高七、萬金或馬鳴那樣可以曉之以義,動之以利,或者乾脆以官府的身份威壓,他上面還有他師傅高君侯,江湖重師承,讓他背叛師門,日後他在江湖都無法行走,也就失去了招攬他的意義。 而眼下高君侯動向不明,我不想在沒弄清他意圖之前輕易開罪他。 就算投其所好,也要給風大蝦一個可以為自己開脫的理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師傅。 「該讓蔣逵加快動作了。」 英雄不單單可以救美,也可以救風大蝦。不過因為不能把風大蝦放在身邊,出頭的自然是李佟,他是蔣逵的對頭,凡是蔣的敵人,就是他的朋友,這樣在外人眼中,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風大蝦在眾人的簇擁下離開了一品樓,他下一個落腳點則是通達車行。 車行特地派了一個管事來接他,態度十分謙恭。風大蝦只是在臨行前,才有意無意地又偷望了我一眼。 那時我正望著窗外,遠處旌旗蔽日、馬蹄轟鳴、鼓樂喧天,正是皇上的儀仗車隊快到了。 我下意識地掃視著跪在街道兩側的人群,又抬眼望瞭望四周的宅子,各家各戶都門窗緊閉,似乎怕被御林軍誤會,就連我眼前的窗戶也被伶俐的夥計隨手關上了,皇城根下的子民畢竟見多識廣,懂得如何趨吉避凶。 其實,有必要嗎?望著四五百號訓練有素的錦衣護衛著的龍輦,我心裡明鏡似的,除非有三五個絕頂高手組成突擊小組,以十幾個名人榜上的高手做接應,大家抱著必死的信念,或許才有可能接近龍輦。 只是等到接近了,大概也已成強弩之末,面對氣勢恢弘的嘉靖,恐怕連下手的勇氣都沒有。 真要想行刺皇上,必須要五六個像我這樣的神箭手配合,以期快速殺開一條通道,接近龍輦,方有希望成功。 三五個絕頂高手的組合,在江湖各大門派的連縱下,還有可能做到,甚至像少林武當,本身暗藏的實力或許已經足夠,但要找出幾個神箭手來,卻絕非易事。 就像況天之死,在江湖上就絕找不到兇手,因為除了我之外,有數的幾名養由基似的人物都在軍隊裡,這也是後來況天一案不了了之的緣由之一,反正大江盟與慕容世家已然開戰,藉口就變得無足輕重了。 況天的死雖然充滿謎團,可在我看來,鷹爪門的滅門是慕容的傑作卻是不爭的事實,既然已經背上了黑鍋,當然要盡可能地剪除大江盟的羽翼,而作為大江盟最堅定同盟軍的鷹爪門首當其衝,自不奇怪。 「人總是這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我心中輕歎一聲,況天之死與我並沒有太大干係,我便不太在意他究竟是怎麼死的,只是後來樂茂盛的出現,才讓我動了心思,可案子已經時過境遷了,又礙著武舞武承恩的父女關係,只好把猜疑放在了一邊。 現在想想,倒有點心驚肉跳,如果軍隊和一個實力超群的江湖門派勾搭起來,雖然在大軍對陣時並無多大意義,可暗殺敵方大將的勝算恐怕會高上很多倍,就像大江盟聯手武承恩,說不定真連皇上都能被狙殺了。 我不禁假設起自己是刺殺指揮,該如何佈置兵力、如何進行突擊,默默推演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乃是大逆不道之事,心中暗自覺得好笑,嘴角不由扯出了一彎弧線。 「別情,什麼事兒惹你發笑?」身後傳來蒼老的聲音,回頭一看,竟是邵元節! 「真人……先生怎麼不在顯靈宮?」我一邊搬椅子讓他坐下,一邊詫異道,皇帝不去上清宮不去玄妙觀而單單去了顯靈宮,完全是沖邵元節的面子,怎麼正主兒卻偷跑出來了呢? 「場面上的事兒就交給孫真人他們吧!」邵元節大有深意地一笑。 他還是穿著那件漿洗得十分乾淨的細布衣衫,看上去就和粉子胡同裡那些衣食無憂的老人別無二致,不認識他的人,恐怕任誰也猜不出他是今上以帝師相待的厲害人物。 看正好是吃飯的時辰,我便叫了酒菜,兩人對酌起來。 邵元節說,他本來去了蘭家,卻因為街上的行人都被趕進了粉子胡同,不少人就乾脆在蘭家打尖,前屋後院坐得滿滿登登,竟然沒有落腳的地方,只好換了別處。 「蘭丫頭可是惦記著你哪!」老人眼裡滿是笑意,倒像是看自己的孫子:「她老爹也和老朽隱約提了一嘴,問認不認得合適的人來保個大媒。」 蘭家的客人都是市井百姓,在蘭老爹看來,他熟悉的人當中大概數邵元節最有學問,最能與我溝通,不過把如此重任交給紹,想必是被蘭月兒那丫頭逼得急了眼,有病亂投醫了。 可看邵元節的意思,倒真想保這大媒,我不禁猶豫起來。 雖然我有心用蘭月兒頂替雲仙,好讓寧馨日後在京城有個伴兒,可媒人若是邵元節的話,蘭月兒的身份頓時不同,這和我當初的計畫頗有些抵觸;然而這媒人卻又輕易拒絕不得。 「蘭丫頭可有宜男之相啊!」邵元節微微一笑:「若是老朽膝下有子,怕就輪不到別情你了。」 我一怔,道家丹道派並不忌婚嫁,就像正一道教主張彥頨大真人擁有妻妾十數人,子嗣無數,身為正一道大祭酒,邵元節有個七房八房的並不奇怪,他又通曉雙修之術,怎麼會落得子嗣皆無呢? 「世人總以為不孕是女人的事情,其實根據我正一道歷代留下的典籍,早就有了推斷,有些男人是天生就不該有子嗣的,不幸的是,老朽就是其中之一。」 望著老人隱隱透出的落寞神情,我不禁也替他難過,隨口道:「玄玉道兄跟隨您日久,乾脆就收他做個螟蛉義子,豈不兩全其美?」 「玄玉身世奇特,老朽與他只有師徒之誼,而無父子之緣。」 「是這樣……」我一時福臨心至,脫口道:「那……雪崖公,若不嫌棄,晚輩拜您做義父如何?」 「別情,你怎麼把主意打到老朽身上了?」邵元節一眼看穿了我的用心,呵呵笑了起來。 「雪崖公慧眼如炬,晚輩豈敢相瞞,晚輩正是欲借您老之力。」 我心思飛快轉動,把利害得失算計了幾個來回,越發覺得拜邵元節為義父是著妙棋,既然如此,直言相告乃是上策,遂正色道:「常言道,主疑而臣懼,晚輩執掌江湖,本來就容易引起猜忌,一旦再有小人從中挑撥,晚輩可能立陷萬劫不復之地。而晚輩姑夫桂大人和方師兄雖然頗得聖眷,可正因為與晚輩關係太過密切,反而不易取信於聖上,屆時誰來替晚輩主持公道?」 我語氣一頓,對面的邵元節漸漸收斂起笑容,靜靜地望著我,停箸無語。 「晚輩對皇上和社稷的忠心唯天可表,可細數歷朝歷代,總有忠臣冤死;而晚輩不想做個冤死鬼,自然要事先預做打算。皇上敬您如師,您一言勝過他人萬言,晚輩自然要打您老的主意了。可您老是修道真人,等閒絕不會干預朝政,若晚輩與您老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怎好意思向您老開口求援?」 「別情,你有此心,已是不忠。」邵元節慢條斯理道,說出的卻是誅心之言。 「雪崖公,且聽晚輩一言。昔日漢大將軍衛青謝門下蘇建雲,『自魏其、武安之厚賓客,天子常切齒。』何也?親附士大夫,招賢絀不肖,這是皇上的權利,臣子亂用,必遭主疑。而晚輩替朝廷掌控江湖,卻不得不與天下豪傑之士相交,稍有不慎……」我輕輕一歎,沒把話說全,卻道:「魏其侯竇嬰、武安侯田蚡俱是外戚親貴,尚遭天子切齒,何況是晚輩?」 「別情,你也是皇親國戚嘛!」 「人家那兩位,一個是皇后的堂侄,另一個更是皇后的親弟弟,與晚輩不可同日而語。再說,他們的下場也是相當淒慘。不過,若是晚輩小心謹慎,就可保一世無憂,晚輩也不必擔心,可細想卻不儘然。王安石雲:『遠跡久孤之地,實邇言易間之時』,黃庭堅也道:『一日不朝,其間容戈』,苟離君側,讒間即入,晚輩一去江湖,即是遠離君側,別說一日,一年三百六十日,晚輩恐怕也沒幾天能見到皇上。而在朝為官,難免有幾個對頭,若是他們天天在皇上面前說晚輩『厚賓客』的話,皇上會不會『切齒』呢?」 我一番話讓邵元節沉思起來,其實朝中已有人上疏不滿皇上寵信於他,他大概也有所耳聞,比對之下,似乎已有些心動了。 「加官晉爵,那要靠晚輩自己的本事,所以即便晚輩認了您老為義父,晚輩也不敢為此而厚顏相求,甚至那份孝心都得在人前隱瞞起來,在他人面前晚輩不會叫您一聲義父,過年過節晚輩也不會去拜賀。晚輩唯一能作的,就是一旦蘭丫頭生下了兒子,晚輩會將他秘密送給您老過繼為孫,以繼紹家宗祧。」 邵元節目光如刀,盯著我看了半晌,才沉吟道:「老朽今年已是六十有六了,也不知哪天就歸了西……」 「崖公身體健碩的很,長命百歲也非妄言。何況,如果蘭丫頭真是宜男之相,兩年內,您大概就能抱上孫子了。」 「三年吧,不過別情,你可千萬別誆我這老頭子啊!」 聽邵元節應允,我不由大喜過望,有三年時間,我羽翼也該豐滿了。 給邵元節滿滿斟上一杯酒,我端起酒杯,肅容道:「崖公,雖然人前孩兒不能叫您一聲義父,不過父子之情,孩兒會牢記在心,這杯酒就祝義父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雖然是利益的交換,可彼此之間還是覺得親密了許多。 老人問起我妻妾兒女的情況,我告訴他不算寧馨,身邊已有一妻四妾,一對雙生女兒過幾日就要過百歲了。 老人開玩笑,說我膝下雖然單薄,可畢竟不是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日後勤加耕耘就是了。只是說到後來,臉上不禁浮起一絲憂色。 「義父莫非是憂心皇上無嗣?」我心念電轉,很快就猜到了他的心事,他為皇上乞子已近一載,可後宮卻不見有人懷上龍子,長此以往,皇上對他的寵信勢必要大幅衰減,而朝中攻訐他的言語也正是針對了這一點,才讓他對我的話感同身受。 「別情你果然機智過人。」老人贊許道,我心頭忽地一動:「皇上別是和先皇一樣……」 「眼下還不能那麼說。」老人話語略有遲疑,顯然他也拿不准,究竟是不是天不佑我大明,讓接連兩任皇帝都喪失了生育能力。 見我有些迷惑,他遂問道:「別情,聽說你在江南頗有浪蕩之名,那你是什麼時候失去元陽的?」 「十七。」老人到底是龍虎雙修的一代宗師,問起這種問題來,絲毫沒有窘迫的意思,我便老老實實地回答。 「你遇到了一個好師傅啊!」老人感慨一聲:「十七歲腎水已固,男女交合,只有益處,沒有害處了。而皇上他遇人不淑,十一歲即失元陽之體,幾年來又旦旦而伐,腎水幾近枯竭,不是皇上受命於天,恐怕早就夭折了,又如何能有子嗣?」 「那義父這一年來是給皇上固本培元了?可依孩兒所見,皇上似乎依舊不行存蓄收斂之道……」想起那日去顯靈宮路上少女細細的喘息,我不禁為老人擔憂起來,沒有嘉靖的配合,老人所做的一切都要大打折扣了。 「少年戒之在色,可惜後宮三千,俱是佳麗,難矣!何況皇上腎水已稀,腎火便旺,腎火一旺,就禁不住媚惑,更靜不下心來修煉。為父都只好把龍虎雙修的道家秘訣融於從素女九法衍化而生的龍虎三十六式中,每半月修煉一式,皇上覺得有趣,方肯修煉,為父這才有機會替他調理身體。不過……」他沉吟了一會兒,複道:「按眼下的情況估算,十年之後,皇上的內息才會略有小成。」 「十年?!」 「十年。」 「那……皇上知道嗎?」別說十年,再有一兩年不見功效,就算皇帝再迷信道教,恐怕老人也該滾蛋回家了。 「為父說是需要三五年。」老人微微一笑:「其實若依皇上原來的性子,恐怕三五年也等不得……」 「義父,是不是加了料的龍虎三十六式,讓皇上在後妃面前大有面子,故而這三五載您還能應付過去?」我聞弦歌而知雅意,老人不由再度贊許地點點頭。 「若是這樣……」我心中漸漸有了主意,聲音壓得極低,卻是滿懷信心:「孩兒如此這般助義父一臂之力,可保您十年富貴無憂!」 cool18.com【第十九卷‧第四章】 第十九卷‧第四章 等皇上的龍輦再度路過一品樓,邵元節已經離開多時了,望著如林旌旗漸漸消失在大街的盡頭,我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總算一切平安。 雖然京城發生的一切抑制了我狂熱的忠君思想,可還遠不至於讓我喪心病狂地去詛咒那個少年死亡。 剛站起身來準備回刑部,無意中朝窗外瞥了一眼,卻正看到大街上一頂青呢小轎的轎簾掀起了一半,露出一張清麗脫俗的俏臉,烏雲蓋頭、黛眉弄巧,活脫脫一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只是那張臉看上去卻有些眼熟,尋思半天,才恍然大悟,原來,這絕世容顏本是屬於一個七尺男兒的! 唐三藏! 我真是哭笑不得,還要極力克制住跳下樓去痛扁他一頓的衝動。 他唐家易容術天下無雙,幹嘛要偏偏裝扮成個女人!可大街上遍佈順天府和刑部的眼線,我冒冒失失地沖過去,很容易就暴露他的真實身份,反正他易容進京,必是聽說了我的京都禁武令,自然也就知道了我就任的新職位,那就等著他找我吧! 不過,他和唐五經先後抵京,並沒有留在蜀中,大概唐門的內亂暫時是用一種彼此心照不宣的和平方式解決了。 然而唐三藏恐怕沒想到,唐五經才死沒兩天,他此時進京,倒是極容易被唐天威誤會的。 「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哩!」 我嘴角含著微笑,緩步走下樓去。 一勞永逸地解決唐天威一系人馬正是我所需要的理想結局,一個元氣大傷的唐門想要在中原做出一番事業,只有依靠我這個女婿了。 ……女婿。我不禁想起了古靈精怪的解雨,女裝的唐三藏和她竟有七分相像,甚至那秋水流瞳的眼波都好似一模一樣。 甩了甩頭,把這荒唐的感覺趕出腦海,信步向西進了粉子胡同。 路過蘭家的時候卻聽不見了蘭月兒那清脆甜亮的吆喝聲,依窗招攬客人的是一個陌生的大眼妹子。 「義父他還真是個急性子哪!」我心中好笑,可轉念想起老爹每每在我眼前嘮叨,說他那些老哥們兒早都兒孫繞膝了,我也就明白了老人的心境。 過了蘭家沒多遠,就是通達車行了。車行門臉並不算太大,青瓦石牆也不算張揚,只有匾額上的四個大字似乎是出於名家之手,一團和氣,圓潤大方。 進進出出的腳夫昭顯著生意的紅火。進院子一看,東西兩廂的各六間屋子,上面寫著「子丑寅卯」十二地支的字樣。 與普通的四合院不同,正屋兩旁沒有耳房,卻是兩條寬敞的通道通向後院,同樣有貨物進出,不過,腳夫卻是清一色車行夥計打扮了。 每間屋子門前都站著三人,兩人清點貨物入庫,一人驗票。進入車行的貨物都暫時寄放在了東廂房,隨後由車行夥計搬到後院,統一運出京城。而進城的貨物則運到西廂分門別類地儲放起來,不時有各色人等從那裡提出貨物來。 人雖雜亂,可細看卻是井井有條,甚至那些在蘭家看起來相當無賴的夥計,面對客人的時候都是笑容可掬。 「洪七發倒不白給啊!」我心中暗歎了一聲,通達名聲尚好,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就算把它打倒了,可客戶因此產生了逆反心理,也不見得有利於新車行的發展。 「客官可是有貨物需要敝號托運?」大概是看我張望了許久,一夥計過來殷勤問道,他那天也在蘭家,卻絲毫沒認出我來,只因我現在的容貌與我自身的本來面目已有一段距離,而和朝另一個方向變化的李佟,相差就更遠了。 「在下有一些京城土產需要運到江南,聽說貴號是京城有名的大車行,故而來探問一下,貨物運到蘇杭一帶,價錢如何計算。」 「客官有所不知,敝號只負責將貨物運進運出京城,在這期間,敝號將保證您貨物的安全和商稅的公平。出城之後,您可以再委託他人運到目的地,若是您走陸路的話,敝號可以為您聯繫騰達、四海等擁有全國貨運能力的車行;若是您走水陸,敝號則向您推薦大和、水伯等老字型大小的船家,這些車行船家都有專人與敝號聯絡,保證您價錢公道。」那夥計笑道,他這套說辭相當流利,也聽不出絲毫漏洞,顯然是車行統一了口徑。 「一馬車貨物,敝號收銀三兩,商稅自理。如有損失,敝號最高賠付十兩。當然,您如果事先聲明貨物的價值,並願意交納總價三厘的貨物保證金,如果貨物受損,敝號將全額賠付。」 哦?保價運輸,這倒是個蠻新鮮的事物。而廖喜手握西城安保重權,讓別的車行出幾次貨物事故顯然是件很輕鬆的事情,如此一來,勢必把相當一部分商賈逼到不得不採用通達保價方式的地步。 我心中飛快地計算了一下,如果一年有十萬兩銀子的貨物參加保價運輸的話,通達就可以輕鬆拿到三千兩銀子,而為此增加的成本,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想出這樣點子的經營者,真算得上是位高人了。 我把剛在粉子胡同採購的土產清單遞給了夥計,夥計飛快地看了一遍,道:「您這些貨物,大約占馬車空間的六成,按敝號規矩收銀二兩,但因為要和別人貨物搭配,故而明日才能發送城去,若是您心急,可以包下整個馬車,不過要多加一兩銀子。」他撥了幾下算盤,複道:「這些貨物,總價約合三百兩,雖然價值不菲,卻不太容易損壞,依小的看,您保價五十兩,就足以應付可能出現的損失了。」 夥計面面俱到,又頗為客人著想,尋常商賈很難拒絕,就連我也不由掏出了五兩銀子,包下一輛馬車,又付了保價的費用,餘下的我則說是給夥計的好處,心中卻暗道,如果他拒絕,那我可真要重新考慮對付通達的方案了。 好在夥計偷偷把賞銀揣進了兜裡,態度也越發恭敬熱情,我心裡暗松了一口氣。 很快辦理好所有的手續,我拿了回執跟隨馬車向西門駛去。 「哦,是保了價的?」稅課司的官員見是通達的馬車,瞥了一眼貨單,只簡單查驗了一下,讓我納了十兩稅銀,便放行出門。 而旁邊其他車行的貨物,則多有刁難,把貨物翻個底朝天還屬尋常,更有甚者,貨物的價值被憑空抬高了數倍,商賈自然要多交不少稅銀,實在是苦不堪言。 委託船商大和將土產送到揚州師娘處,我便和通達的馬車一道返回城內。 過了城門,突然看到一身戎裝的胡大海。 「嚇,沒想到,胡兄已經是軍中百戶了,恭喜恭喜!」 胡大海志得意滿地笑了兩聲,舉酒敬我道:「俺胡大海有今天,全靠當初動少您提攜,俺敬你,先幹為敬!」 幾句話,我就弄清楚了胡大海的現狀,他雖然武功在江湖派不上數,可他渾不畏死的剽悍刀法在戰場上卻是大放光芒,無名島海戰他就戰功頗著,甚得沈希儀的喜愛,沈調任京都,就把他帶上了。 隨後他又在大同立下功勞,積功升至百戶。這些天,京衛協助順天府打擊京城左近的盜賊,因為他熟悉江湖人物,沈希儀便把他派到了京城水陸兩路最重要最繁忙的出入口——西門。 「唐佐真是人盡其材啊!」我感歎道。 兩人撫今追昔,不由又談起去年武林茶話會的趣事來。胡大海雖然做了官,可腦筋卻依然轉不過彎來,待聽我的解釋,才明白好多事情的關節,心情暢快,那酒下得越發快了。 「格老子的,俺本來覺得唐家哥幾個就夠厲害,現在總算明白了,再好的獵手也鬥不過好狐狸……啊不,是再好的狐狸也鬥不過好獵手啊!」 在他面前,倒是不用太謙虛了,因為他會把我的謙虛當了真,我便轉移了話題:「胡兄這幾日大概是見到不少江湖名人吧?」 「咋不是?還盡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哪!像離別山莊的蕭莊主,還有大江盟的高爺齊公子,齊公子還認得俺,和俺說了好一陣子話。對了,還有俺們蜀中唐門的唐六爺……」他雖然離開了江湖,可對江湖高手還是另眼相看,口氣也相當尊重。 「唐天運也進京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了?」我脫口問道。 胡大海是個粗豪之人,沒聽出我話裡的意思,隨口道:「就是今天上午啊!」 我一怔:「那……沈大人沒告訴你,我已經下了京都禁武令嗎?」 「告訴了,可俺想你和唐大少是朋友,大概沒什麼關係吧!再說,他是俺鄉親,怎麼好意思攔他?何況,唐五經那小兔崽子進了城就沒出來過,他能在京城待得,為何六爺待不得?」他振振有辭道。 「唐五經已經死了,他當然沒法子出城了!」見他又開始犯渾,我又好氣又好笑,心中卻是驀地一動,渾人也有渾人的作用,一條妙計頓然在胸:「胡兄,你在軍中,當知軍令如山。我王動雖不是軍人,說話也是一言九鼎,你把唐天運放進京城,卻是害了他!」 胡大海醉意盎然,饒是我說得如此淺白,他還是一臉迷惘,我不得不解釋道:「胡兄,眼下就算是唐三藏在京城,我一樣會誅殺他。否則,日後誰肯聽我號令?」 「你說要殺……誰?唐大少?你、你不是喝醉了吧,他可是你兄弟啊!」 「胡兄,是你自己醉了!」 一個自以為是,一個有意引導,兩人越說越僵,最後終於不歡而散。 胡大海那榆木疙瘩的腦袋裡最後留下的印象就是,因為唐門違反了我的禁令,所以我要對它動手了。 這正是我所希望的。胡大海意外在軍中崛起,勢必會吸引江湖各大門派的目光,特別是在我下達了京都禁武令和斬殺宋維長之後,為了獲得京城的消息,那些有心的門派極有可能私下與他接觸。 按照他的性子,他那張大嘴怕是很快就會把消息傳得滿世界都知道,因為他已經脫離了江湖,他的話反而更容易讓人相信。 唐門內訌乃是唐門之秘,江湖並不知曉,在外人看來,我若是斬殺了唐天運,就和與唐門翻臉別無二致,這和殺了宋維長絕不可同日而語。 如此一來,既震懾了江湖,又幫助了我未來的老丈人一把,還可以撇清我和唐門之間的關係,好讓唐門從皇上的視線裡消失,卻在暗中成為我的助力,可謂是一石三鳥了。 唯一要擔心的是解雨的反應,不過我自幼飽讀兵書戰策,豈能不知三十六計之一的借刀殺人? 望著胡大海憤然遠去的背影,我嘴角不由扯出了一道怪異的弧線。 胡兄,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般黑暗啊! cool18.com【第十九卷‧第五章】 第十九卷‧第五章 「呼呼,逛街還真是個體力活啊!」嘴上發著牢騷,可望著兩女歡快的身影,我的心才能感到溫馨和寧靜。 夜晚的粉子胡同燈火輝煌、人潮湧動,士子如織、仕女如梭,看著比蘇州的南浩街還要熱鬧。 到底是一國之都,一個小小的中元節,也搞得五彩繽紛,花樣百出。 魏柔和寧馨本來說是要陪我買劍去的,可看到這等繁華所在,兩人頓改初衷,直纏著我陪她們逛街看光景。 甯馨少年心性,新奇的玩意自然一樣也不願意錯過,不一會兒,我手上就多了一大堆的東西。 而魏柔簡樸慣了,那些在名媛貴婦圈中十分流行的物事她只是拿起來看兩眼,就又放下了,不是我和寧馨堅持,她怕是就兩手空空了。 「姐姐你看,這式樣好像從沒見過呢!」寧馨拿起一頂尖頂覆額的貂皮帽子沖魏柔嚷道。 店主人諂笑道:「夫人好眼力!這可是遼東奴兒幹都司極北之地今年最時興的款式,估摸今冬就要在京城流行了。」只是笑容裡卻泛著疑惑,目光不時在我和寧馨身上轉來轉去。 有了皇上的旨意、大哥的支持,寧馨也大膽起來,知道我用李佟的身份一時半時難以得到父母的認同,就想生米做成熟飯,造成既成事實。 見魏柔盤起了鳳頭髻,自己也把代表未出閣少女的雙丫髻打散了改梳牡丹髻,可配上她那張天真的娃娃臉,看著著實讓人生疑。 聽別人叫她夫人,甯馨還不習慣,心中羞澀,嘴上就不饒人:「騙人!大熱天的,蒙古人也不戴帽子啊!」 店主頓時急了:「那極北之地,四季都是冬天,我哪裡騙人了!」 他摸著帽子的皮毛:「夫人你看這貂皮的成色,可是尋常蒙古貂皮比得上的嗎?」 我伸手一摸,果然毛絨豐厚,色澤光潤,絕非一般貂皮可比。 寧馨雖然對貂皮只是一知半解,可畢竟從小錦衣玉食,眼界頗廣,也看出它非同尋常,可面子上過不去,便想開口反駁。 我使了個眼色,順手將帽子戴在她頭上,棕裡帶蘭隱泛毫光的貂皮帽子與甯馨白嫩的俏臉交相輝映,勾勒出另一種塞外佳人的風致。 「多少銀子?」 我催問了兩聲,看傻了眼的店主才清醒過來:「本來是要八百兩銀子的,夫人喜歡的話,本錢三百兩就賣,只是別人問起,夫人可一定要說是在敝號福瑞皮草行購得的啊!」 扔下六百兩銀票,拿起兩頂帽子,飛快出了福瑞。半天身後才傳來店主如喪考妣的嚎叫:「另一頂是要賣八百兩的啊!」三人對望一眼,不由開懷笑了起來。 福瑞對面就有一家兵器鋪子,只是進去一看,我卻大失所望,這裡所售的刀劍,都是公子哥們附庸風雅所佩,看著精美異常,卻是極不實用,比之甯馨的佩劍尚且差了許多。 店主見我是個行家,便直言相告,說京城對兵器管控甚嚴,除非花大價錢訂做,否則,各家店鋪賣的都是這種不堪一擊的華美佩劍。 「老闆,你看此刀如何?」我解下新月一文字遞了過去。 刀甫一出鞘,老闆就兩眼放光,讚不絕口,臉上那股商人的市儈氣?那間也去了幾分,正色道:「小人雖是鑄匠出身,可此刀的工藝已經遠遠超出小人所學,十年裡,小人見過的刀劍千千萬萬,卻沒一件能比得上這口刀的!」他有些迷惑:「公子有了這口刀,其他兵器都不足為道,怎麼還要打制兵器?」 「在下善劍而不善刀。」 老闆恍然大悟,沖夥計道:「去,把郭師傅請來。」 不大一會兒,就見一位三十五六歲的矮壯漢子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一進屋就嚷道:「東家,聽說有口寶刀……」見到老闆手裡的一文字,他叫聲頓住,「噌」上前一步奪下刀來,舉到近前,仔細鑒賞起來。 「……好刀,真是好刀!」漢子的目光漸漸變得狂熱起來:「這錘法當真驚人,俺都能感覺到,大錘一下一下砸在刀刃上,那落點和力道,簡直讓人沒話說,這等技術真是羡慕死俺老郭了!五百兩,不,八百……一千兩銀子都值!東家,買了這口刀吧……」 老闆聽一口刀竟值一千兩銀子,不由嚇了一跳,連忙把刀鞘小心翼翼地還給我。 寧馨卻噗哧笑了起來:「這是相公的寶貝,如何賣得?叫你來,是問你能不能打造出類似的寶劍來!」 老郭這才看到絕代風華的寧馨,愣了一下,頭腦才清醒過來,訕訕道:「俺老郭可打不出這等神兵利器來……」 寧馨插了一嘴說:「你們東家可說了,你郭大路是京城第一鑄匠師,莫非是浪得虛名?」 郭大路的臉頓時掙得紫紅:「夫人你有所不知,就算俺郭大路有一身本事,一沒材料、二沒助手,如何打出這等上好的兵器來?」 我一聽就知郭大路果然名下無虛,當初何定謙與鑄劍天才源藤壺兩人聯手,又用了特殊的礦石,才鑄得此刀,郭大路一眼能看出其中的奧秘,自然是有真本事。 於是,我便搶在寧馨前頭和顏悅色地道:「郭師傅所言極是,境況不同,我亦不能強人所難,但求郭師傅您能使出全部本事,替我打造三口寶劍。」說著,把式樣比劃給他看。 郭大路聽得極仔細,見三劍長短厚薄輕重均不相同,正好與我三人相配,便知道我是個大行家,態度也謙恭起來:「此刀重量特異,必然用到特殊的材料,京城俺沒見過,不過,公子若是肯花銀子,助手倒是能請得來。」 想是他被一文字激發起了鬥志,要做出幾把像樣的兵器來,見我點頭,便向老闆要了便宜行事的權力。 仔細盤算了一下,郭大路才道:「三口劍,七天,六百兩銀子。」 「成交!」 我便把三劍的具體明細詳細說給他聽。魏柔隨身寶劍明霜雖然沒在江湖現身幾回,可畢竟幾大門派中都有人認得,給她訂制的那一口劍輕重與明霜完全一樣,劍身也與明霜相同,只是劍柄劍鞘的式樣卻大不相同,她用起來與明霜毫無二致,可別人就無法從劍上認出她來。 對寧馨卻是另外一番心思,她日後很可能要孤身在京,總要有點自保的能力。雖說她眼下武功比當初武舞還差了一大截,可她畢竟才十五歲,尚有潛力可挖,而且練青霓打下的底子還算扎實,日後她的成就該不會在武舞之下。 可若是一味仰仗墨漪的鋒利,只能讓她陷入投機取巧的邪路上去,對她武功的進境極是不利,故而給她訂做的佩劍甚至比魏柔的還要長了三寸、重了五兩。 「為什麼偏偏人家的劍又重又長?」寧馨附在我耳邊嬌嗔。 雖然她和魏柔的關係越來越密切,又知道我不喜她撚酸吃醋,可心思玲瓏的她知道,眼下這種無關大局的飛醋絕不會惹得我厭煩,只會讓我覺得她天真可愛。 「因為你的恢復力驚人啊!」我悄聲調笑道:「你姐姐功力那麼深厚,每每卻先支援不住,不好好訓練你一番,豈不辜負了你的天賦?」 「三哥你欺負馨兒~」 兩女初嘗情愛滋味,自然食髓甘味,而我刻意要在兩女身心上打上我的記號,也是極盡荒淫之能事,這幾夜三人俱是連床歡愛。 魏柔纖弱,不堪疾風暴雨,空有一身傲視江湖的絕強內力,卻每每先敗下陣去,雖然比尋常人恢復的快了許多,可也招架不住一夜泄身四五回。 反倒是寧馨體力絕佳,兼之恢復力驚人,又正值最易受孕的日子,最後都是她獨自承歡。 她這過人的天賦若是用在學武上,在體力上自然比旁人占了相當大的便宜,這幾日在魏柔的指點下,武功進境就頗為迅速。 郭大路畫完了三劍的圖形,交給我看,卻是一點不差,我隨口贊了一句,他卻道:「這算什麼本事!真正的本事是能打出好刀好劍來。」 隨即好奇地問道:「公子這口刀究竟是哪位高人打造的呢?」 「何定謙」三字已在嘴邊,我卻突然想起,在朝廷下發的剿倭嘉獎令上,赫然就有何定謙的名字,獲此殊榮後,他的大名在同行中怕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說刀是他打造的,萬一落到有心人的耳朵裡,很可能會就此追查出李佟的真實身份來,便改口說,是別人所送。 郭大路嘖嘖稱奇,說拿這種價值千金的寶刀當禮物,出手還真大方。 老闆聞言卻立刻變得拘謹起來,仔細打量了我們三人一番,遲疑道:「公子可是姓李,可是李佟李大人?」 「你怎麼知道?」我尚未出言回答,寧馨已笑問道。 老闆和郭大路聞言,都慌忙跪倒,口稱:「草民拜見李大人、李夫人及郡主千歲。」 自己到底成了粉子胡同的聞人。細問老闆,才知道自從雲仙被害之後,李佟大名已在粉子胡同不脛而走,不僅翻出了我為陸昕大鬧一品樓的故事,就連在蘭家與洪七發的衝突眾人也是知之甚詳,甚至連寧馨的身份在有心人的洩露下也廣為人知。 更有傳言說我本是寧馨未曾謀面的表哥,自幼就與她結有婚約,此番進京,就是想在金榜題名後去大同迎娶未過門的媳婦的,只是落了第,才無顏面對佳人,心情沮喪,幾乎流落街頭,結果名妓陸昕和雲仙慧眼識英雄,搭救我於水火之中。而寧馨為了尋夫,來到京城,才有蘭家一番偶遇,隨後在我大舅哥充耀的推薦下一步登天,成為錦衣百戶。 這傳言就像是坊間流行的才子佳人故事,充滿了傳奇色彩。 魏寧兩人不由莞爾,而我則忿忿不平:「我如何落第了,又如何流落街頭了……」我指著十幾個沿街乞討的乞丐:「就像他們,美人能正眼相看一眼,就夠他們美上三天的了!能得到美人垂青?那才是活見鬼了!倘若真的如此,大家不打破頭顱去做乞丐才怪哪!嗯?這些乞丐……」 我話音未落,卻見那些乞丐突然暴起,紛紛抽出藏在衣下的砍刀,悶聲沖我直殺過來,中間隔著的兩個士子來不及躲閃,竟被亂刀砍死。 四周行人見血光飛濺,嚇得哭爹喊娘,四下奔逃,粉子胡同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見乞丐們形成了軍隊衝鋒時慣用的隊形,整個隊伍更是飽含在戰場上才能一見的慘烈銳氣,我心裡頓時一驚,這些人哪裡是什麼乞丐,分明是訓練有素的軍人! 再看十幾雙眼睛惡狠狠地直盯著我,顯然不是認錯了人,而是早有預謀! 我什麼時候得罪軍方了?竟要派人暗殺我! 不及細想,手上的東西已然飛了出去,那些魏寧兩女精挑細選的胭脂水粉、新奇飾物和彩衣錦服此刻都變成了暗器,而我則掩在了滿天飛舞的衣衫後面,趁著前面幾個乞丐撥打「暗器」的空隙,一口氣連殺了五人,餘下的八人被同伴的屍體所阻,攻勢頓時緩了下來。 突聽身後寧馨一聲驚叫,緊接著就是幾下金鐵相交的叮噹聲,我心中一緊,身形倏然後退,卻見魏柔、寧馨並排靠著一堵院牆。 魏柔明霜劍上隱約可見血跡,而寧馨身前更是橫著兩具屍體,另有七八個士子打扮的持刀凶徒逡巡在周圍不敢上前,想來是沒料到兩女都會武功。 「大膽狂徒,竟敢行刺大明郡主,想誅滅九族嗎?」寧馨黛眉倒豎,粉臉含煞,厲聲叱道。 遠遠觀望的眾人當中有好事者大聲嚷道:「快報官啊,有人造反了!」 一時叫聲四起。 那群士子打扮的白衣凶徒看起來緊張之極,似乎眼下的局面完全超出了預想的範圍,幾人的目光四下遊移,拿不定主意是該進還是該退。 而我身後的乞丐卻是相當剽悍,對同伴的死視而不見、對眾人的喧嘩充耳不聞,氣勢雖然稍挫,卻依舊快速殺了上來。 奇怪,他們的目標究竟是誰?我一陣迷茫,卻驀地想起蔣煙的話來,廖喜是想對付我,可同行的尚有一國郡主,他犯得著冒株連九族的殺頭之罪嗎? 隱約覺得似乎有人在旁觀的人群中窺視自己,心頭微微一動,刀法頓時變成了在江南捕快中頗為流行的五虎斷門刀法,力道也減了七分。 反身沖進了白衣凶徒的包圍圈,與兩女匯合在一處,兩女一左一右護住我的兩翼,立刻形成了相持對峙的局面。 我連傷了兩個白衣人,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沒有一時三刻,凶徒別想擊潰這一男兩女的組合。 時間流逝,官府來援的可能性越來越大,自然對我有利,縱然敵人悍不畏死,臉上也有了惶惶之色。 「爾等何人,為何暗算本官夫婦?」 我沉聲問道,其實我並不希翼能得到回答,只是想趁機找出窺視之人。 目光掃視著周圍的人群,福瑞的老闆、小攤販子、出局的妓女,熟悉的面孔還著實不少,甚至風大蝦也夾雜在人群中,正好奇地打量著我、魏柔和寧馨。 不是他,他的眼神沒那麼銳利,也沒那麼陰柔。 不過,看他一直沒有出手的意思,我就知道,江湖已經沒有什麼俠義可言了…… 凶徒默然不語,幾個領頭的對視了幾眼,似乎在暗尋對策。 正在這時,人群中一陣騷動,卻見蘭月兒和幾個蘭家的夥計高舉著菜刀朝裡擠過來,少女滿臉都是焦急之色,邊分開人群,邊嚷道:「叔叔大爺,求求你們別看熱鬧了,咱們一起上啊,那歹徒才幾個人呀……」見有人挑頭,一些血氣方剛的少年便跟著向裡沖過來。 「丫頭,不知是你命好,還是我命好……」 我心頭猛的一熱,複又擔心起來,少女絲毫不諳武功,她沖進來反倒要我分神保護。而讓凶徒喪失了逃命的希望,他們很可能狗急跳牆。 果然,就聽那些乞丐呼嘯一聲,竟然反身將那些白衣同伴盡數殺死,隨後向少女沖去。 變生肘腋,我只來得及刺傷撲上來的四丐,其餘四人已棄同伴不顧,直撲蘭月兒來的方向而去。 前面看熱鬧的群眾眼見歹徒來勢洶洶,俱轉身欲逃,後面的熱血少年們不明就裡,依舊往前沖去。兩下擁擠在一處,誰也不得動彈,眨眼間歹徒便到了。 歹徒連殺兩人,頭飛臂斷,血光沖天,圍觀者和打抱不平者的勇氣都一下子消失不見了,眾人呼啦向街道兩旁散開,把少女和夥計暴露在了歹徒眼前,而少女他們也都嚇傻了眼,呆舉著刀,彷佛都成了泥塑,不會動了。 我睚眥欲裂,頭轟然一響,眼前驀地現出何素素胸口那團暗紅血污,再也顧不得身份暴露不暴露了,內功一下子提到了極至,幽冥步剛要發動,身邊白影一閃,卻是魏柔搶在了我的前頭。 只是一眨眼,她卻突然在我身前兩步停了下來,一聲輕「咦」傳進了我的耳朵:「……雨妹妹?」 cool18.com【第十九卷‧第六章】 第十九卷‧第六章 從魏柔的肩頭望過去,四個乞丐已經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臉色灰黑,顯然是中毒身亡了,就像那幾個被我刺傷的凶徒一模一樣。 一把砍刀就斷在蘭月兒的腳前,鮮血浸濕了她的雪白繡鞋。眼前的一切既血腥又離奇,讓這個為了心上人不惜犧牲自己性命的天真少女也變得茫然失措起來。 周圍幾乎所有的人都一樣茫然和恐懼,望著滿地的死屍,就算心智再堅強的人也都把頭別了過去,不敢看這人間修羅場。 躲在人群中的風大蝦也是一臉迷惘,甚至忘了他手中尚掐著半截竹竿,而竹竿的另一半正插在一個乞丐的胸口。 只是他驚詫的該是——誰打出石子點了那四個凶徒的穴道,讓那半截竹竿毫無懸念地刺進其中一人的心臟?又讓其餘凶徒不得不咽下嘴裡的毒藥,自殺身亡? 「別找了,那……不是雨兒。」我只遠遠望到了那素衣少女隱入纓子胡同的最後一道身影,那驚鴻麗影速度之快絕非解雨所能達到,想來該是唐三藏了。 「倘若真的是雨兒就好了。」一縷惆悵伴著相思從心底深處油然升起,我不禁喃喃自語起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快走吧,待會兒官府來了,大家有嘴都說不清。」眾人這才似清醒過來,頓作鳥獸散,就連風大蝦也趁亂跑掉了。 眨眼功夫,大街上空蕩蕩地只剩下我與魏寧三人,還有傻愣愣站在街中央的蘭月兒以及幾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尷尬夥計。 「月兒,謝謝你。」 我快步走上前去,將少女擁在懷裡。雖然莫名其妙地遭到攻擊,可看到少女一顆淳樸可愛的心也算有所得了。 少女頓時滿臉紅暈,手足無措,僵在我懷裡一動也不敢動,直到聽到寧馨輕輕咳了一聲,她才慌忙從我懷裡掙脫開來,跪在寧馨面前,期期艾艾了半天,卻是憋出了一句:「民女見過郡主千歲。」聲音細得像蚊子叫,全沒有方才揮舞菜刀時的勇敢。 「妹妹起來吧!」寧馨臉色雖然有點慘白,卻依舊含笑將蘭月兒拉起來:「沒想到在你家吃了一回冰鎮河鮮,倒讓我們成了姐妹。」 卻不期然望了魏柔一眼。 她已經知道我要納蘭月兒為妾,也知道我並不十分在意這個女孩,這反而讓她容易接受蘭月兒,大概在她眼中,相貌毫不出奇的陸昕才是她的勁敵。 「郡主……」蘭月兒一時無法相信這突如其來的好事,又羞又喜,卻不敢正眼看人,只是諾諾道出自己的感激之情。 「月兒,你別叫郡主,顯得生分了,就叫她姐姐吧!」我順水推舟,蘭月兒受寵若驚,甜甜地叫了寧馨一聲「姐姐」。 魏柔卻只和蘭月兒點頭示意了一下,就俯下身去查看凶徒的身份死因。 我心裡暗歎了一聲,若說處事之圓滑,不再受隱湖條條框框約束的魏柔還比不上小她整整五歲的寧馨,就像她那把明霜劍,劍一出鞘,雖然每有慈悲之心,卻總要見血而回。 「師妹,從兵器服裝上是絕不會看出他們的來歷的。」那十幾個乞丐分明抱著必死的決心,顯然事先早有周密安排。 「就像這砍刀,定是才在地攤上買來的,倒是可以問問地攤的老闆,這些人說話是什麼口音。」 「賤妾猜想他們十有八九是軍人。」魏柔輕聲道,經歷過招寶鎮一戰,她多少對軍人的氣質有了瞭解。 我點點頭,心思卻飛快轉動起來:「兵馬司的士兵雖然也是軍人,可就算是廖喜大概也無法說動養尊處優的他們前來送死吧!是蔣逵的父親蔣雲松不明就裡要為兒子出口氣?他倒是做過燕山左衛的指揮使,甚至自己的部曲還養在家中,再養些死士也大有可能,只是憑蔣家和代王府的關係,好像沒有必要使用這麼激烈的手段吧?!」 可除了廖喜和蔣逵,我李佟可是沒得罪過什麼人,究竟是誰欲置我於死地?甚至不顧我錦衣的職位和寧馨尊貴的身份? 剛剛查驗了四具屍體,西城兵馬司的人就到了,行動如此之快,想來廖喜平素訓練有方。 見到近三十具屍體,帶隊的頭領也傻了眼,一面吩咐手下保護現場,一面派人挨家挨戶錄取口供,又差人飛報上司。 不一會兒,廖喜匆匆而至。聽了屬下的彙報,他才陰沉著臉走過來,隨便一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李大人受驚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這麼多凶徒行刺郡主殿下!廖大人,你西城治安管得好得很嘛!」 廖喜狠狠瞪了我一眼,卻不得不向甯馨施禮:「下官眼拙,不認得郡主,望乞恕罪。暴民行兇驚擾鸞駕,下官之罪也。」見寧馨梳著牡丹髻,神色便有些驚疑。 「暴民之罪與大人何干?」甯馨微笑道,廖喜顏色稍霽,卻聽甯馨續道:「不過,皇帝哥哥今天去顯靈宮替萬民乞福,往來皆路過此地,這些暴民是不是行刺皇帝哥哥不果,轉而向本郡主行兇呢?」 我暗自好笑,這丫頭真能牽強附會啊,這麼一說,可夠廖喜喝一壺的了。 果然見他額頭已滲出汗來,訕訕道:「這個……郡主……不會吧,是不是李大人得罪了什麼人前來報復?」 「哦?這麼說是廖大人指使的嘍?」寧馨臉色一沉。 廖喜明白是甯馨有意刁難,臉色變了數變,最後低聲下氣地道:「郡主大人大量,就別和下官一般見識。下官這就去緝拿兇手,給郡主一個交待。」 「我一女流之輩,要什麼勞子交待!有什麼交待,還是跟我夫君說吧!」 我道:「廖大人,郡主體諒你做官的難處,在下也不強逼你。半個月內,在下想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別怪我錦衣無情。再說了,過一個月就是中秋節,你西城治安這麼差,如何保證得了皇上的安全?」 其實,出這麼大的亂子,已經不是我或廖喜所能壓得下來的了。 上報給皇上,自然有廖喜的好看,屆時我有的是機會落井下石,沒必要非在他面前表現出來,我也只是出言譏諷他兩句便罷手。 廖喜知道輕重緩急,不與我爭那口舌之利,吩咐自己的得力幹將與順天府的人一同開始查驗屍體,他則向我詢問起事情的經過來。 三言兩語把事情交待清楚,告訴蘭月兒耐心在家中等候喜訊,我帶著魏寧兩女揚長而去。 鬆懈下來的寧馨才覺得後怕和噁心,短短的一段回家路,她兩次叫停了馬車,伏在車轅上大吐,幾乎把苦膽都吐了出來。 其實,她不是沒傷過人——按照蔣遲的說法,寧馨郡主刑罰之厲,在這些天璜貴胄中都相當有名,只是在她心目當中,下人和人還有一定的差距,而她也是才開始學習如何給予下人適當的尊重。 當一具具屍體像小山一樣堆疊在一起的時候,這種震撼絕非一個十五歲的少女所能承受。 看她親自查看大門的門閂是否插牢就知道她心中是多麼恐懼,落在我眼裡,讓我心頭一陣酸楚,竟讓自己的女人擔驚受怕,在京城自己混得可真不如意啊! 不過,對頭實在是太愚蠢了!想用這些不入流的人物暗算我,真是把我看得太扁了! 就算我不是王動,好歹也曾在一品樓痛毆過通達的十幾條漢子,何況以我和寧馨的身份,給主事者安上個謀逆之罪也大有可能。 溫言開解了寧馨一番,她的心思才漸漸平靜下來,囑咐魏柔好好照顧她,我匆忙趕到了長寧侯府,向蔣雲竹通報了整件事情。 蔣雲竹吃驚,知道不可等閒視之,雖然他立刻排除了他大哥蔣雲松是幕後指使的可能,但他還是親自走了一趟,很快,蔣遲、蔣逵就隨他一起回到了長寧侯府。 「賢侄,太后很喜歡甯馨那丫頭,又是親戚,找個日子讓甯馨進宮陪老人家嘮嘮家常吧!」蔣雲竹還是怕暗殺的目標是寧馨,故而想讓甯馨入宮暫避:「再說,有太后出面,婚事也容易說。」 我諾諾,心中卻並不如何願意,後宮本多穢惡,再聽邵元節嘴裡的皇上比荒唐的先帝強不了多少,我可不想甯馨在宮裡吃了什麼暗虧。 不過對蔣雲竹而言,他已經做足了姿態,便說自己精神不濟,剩下的事情就交給年輕人,自己摟著小妾尋歡去了。 見蔣雲竹離開,蔣逵臉上頓時浮起一層譏笑:「李兄,為人囂張也需要本錢,本錢何來?同宗同族、同鄉同學、同科同志。像你那麼得罪人,早晚成為孤家寡人。成了孤家寡人,還用得著暗殺你?大家吐口吐沬就淹死你了!李兄,吃一塹長一智吧!」 「四弟,你的嘴還真不饒人。」 蔣遲的大笑沖淡了屋裡的尷尬,蔣逵是個出色的戲子,他把對我的怨憤之情詮釋得清清楚楚,蔣遲自然要出來做個和事佬:「這事兒也不能這麼說,那張家兄弟得罪的人海了去了,以前也沒見有人敢吐他丫的吐沬!再說了,代王府與蔣家是什麼關係?那是同氣連枝的親戚,明著是對李佟對代王,暗地裡沒準兒就是沖著咱蔣家甚至皇上去的,咱蔣家在大禮一案中得罪的人可著實不少啊!」 聽蔣遲也如寧馨一般上綱上線,甚至有過而無不及,我心裡一陣感慨,如果皇上聽信了蔣遲的話,寧馨遭暗殺一事則成了肅清朝中異己分子的上好藉口,而這就是政治吧! 蔣逵不易為人察覺地偷瞥了蔣遲一眼,目光頗為複雜,既驚訝,又豔羨嫉妒。 蔣遲自出任刑部主事之後,鋒芒漸露,此刻已經引起了蔣逵的警覺和重視,原本被認為是個不學無術的膏粱子弟的大哥,竟是深藏不露的少年俊傑。 「大哥說的是,案子發生在粉子胡同,順天府和西城兵馬司都難逃其咎。順天府尹葛止野雖說是繼統派,可他是張鶴齡的兒女親家;那西城兵馬司指揮廖喜更是和繼嗣派的幾個死硬份子過從甚密,現在雖然收斂了,日後有機會會不會翻案可就難說了,正好借機整治他們一番。」 「還是四弟聰明!不過,葛止野那老頭為人相當忠厚,行事又不偏不倚的,像二叔購地,張延齡阻攔,葛老頭也沒幫著他親家兄弟,皇上倒是很看重他,不若把目標對準了廖喜一個。」 「區區一個六品兵馬司指揮,犯得著費這麼大動干戈?這豈不是用紅衣大炮打蚊子?!」蔣逵不以為然道。 「別小看廖喜,動他可是連著筋帶著骨哪!再說,四弟,你哥他身子骨差,沒法出來做事,你也滿二十了,該出頭幫皇上和蔣家忙了,一個六品指揮,正適合你的身份吧!」 「東山,不是我挑撥你們兄弟的關係,蔣逵此人心胸狹窄,恐非西城兵馬司的得力人選……」 「子愚,你或許不知,日安他活不了多久,太啟勢必要繼承我大伯的爵位,攔是攔不住的。而皇上沒做過太子,楊廷和又欺皇上年幼,把持朝政多年,皇上自己的親信大臣寥寥無幾,自然要借重外戚,蔣家少一輩哥六個,總不能厚此薄彼吧!」 我心道,我當然知道蔣遙已命在旦夕,而蔣逵接任西城兵馬司對我更是利遠大於弊,不過我還是裝出一副惋惜的模樣,道:「論起來,令弟蔣遠穩重多了,是更適合的人選。何況,沈籬子胡同的工程也需要自己人幫忙照看……」 「太啟就是自己人嘛!」蔣遲笑道,只是眼中卻倏地閃過一絲異色。 「別情,你怎麼這麼神神秘秘的?還有,你的鬍子哪兒去了?」方獻夫一臉驚訝,可還是依我之言,讓寶珠去了外間。 「師兄,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我一臉無奈,把晚上遇襲的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你就是寧馨郡主的夫婿?!那殷氏怎麼辦,莫不是你休了她?」 方獻夫吃驚地道,隨即搖著腦袋道:「不對,我雖然只聽到傳言,說寧馨郡主在京城找到了夫婿,可那人的名字好像叫……叫……」 「叫李佟對吧,師兄,我就是李佟啊!」 方獻夫「騰」的一下站起,神情緊張地望了房門一眼,看房門緊閉,又聽我說來得秘密,他似乎才放下心來,壓低聲音道:「別情,你怎麼這般胡鬧!叫人知道你冒名騙娶郡主,死罪啊!」 「可扮作李佟是皇上的聖旨!」 「皇上也胡鬧!」方獻夫脫口而出,神情一松,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狠狠瞪了我一眼:「總之……是胡鬧!」 我把前因後果仔細敘述一番,又道皇上有旨,讓我不得洩露身份,方獻夫這才顏色稍霽,笑道:「你也該罵,遇到難心事了,才想起師兄來。」又問桂萼、沈希儀知不知道此事。 我搖搖頭。其實當初我曾猶豫過,究竟先找誰更適合。 沈希儀是純粹的軍人,對政局沒有什麼影響力,自然先放在一邊;而桂方兩人,照理說桂萼的地位比方師兄高,又是我的幹姑夫,理應先與他商量,可我想起老師陽明公對師兄的評價,加之寶珠深受師兄的寵愛,才下定決心,先向師兄揭開李佟身份之秘。 「子實性子暴烈,知道李佟就是你,很可能替你出死力,這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暴露你的身份,皇上也會有所察覺,反而對你不利,還是先瞞他一段時間吧!不過,日後有你頭疼的時候。」方獻夫沉吟道:「再說了,對付廖喜,蔣家的人已經足夠了,別情你來,怕是還有其他事情吧!」 「什麼都瞞不過師兄。」我恭維了他一句,笑道:「偌大的一件事,只把個廖喜拉下馬,我和寧馨受的一番驚嚇未免也太不值錢了。」 「你受到驚嚇了?怕是隱藏在幕後的對頭才受到驚嚇了!」方獻夫開了句玩笑:「你也奇怪,為何不急著找出兇手?兇手能有第一次暗殺,就會有第二次!」 「死士可不是那麼好培養的!何況受了這麼大的挫折,幕後主事躲還來不及,近期不會再有人想拿刀子威脅我了,我可以慢慢揪出他的尾巴來。眼下著急的是怎麼利用此事來打擊師兄和我的敵人。」 其實我心中隱隱察覺到,那些死士或許與宗設有關,在宋素卿與宗設一戰中,我就見識過倭人視死如歸的瘋狂,再說倭人本就與漢人相貌別無二致,而他們從頭到尾更是沒說過一句漢話。 只是與宗設有仇的乃是王動、沈希儀,為何找到李佟頭上,這個事件的關鍵之處我還無法解釋,只好把懷疑留在心底。 「你的敵人不是都在江湖嗎?」 「老師曾經說過,江湖本是江山一隅,武林許多門派的根子就在廟堂之上,師兄知道丁聰吧!?」 「浙江布政使丁聰丁文台?他與江湖有染?」方獻夫眉頭一蹙詫異道,思索了一會兒,他正色道:「別情,我記得去年寶大祥一案就是他推動的,最後因為你出頭辯護,將官府的證據一一否決,子實又給杭州知府文公達去函讓他公正審判,此案才了結,莫不是你想替你岳家出口惡氣?」 「師兄你也忒小看我了!」 我勃然作色,方獻夫倒笑了起來:「別情你不是意氣用事就好。」 可隨即臉色黯然下來,指頭下意識地彈著桌面,半晌才道:「且不說丁聰是否與江湖有染,此人心思機敏,又是一員能吏,乃是繼統派的一員大將,對付他,那可是繼統派自己內訌起來了。」 他緩了口氣,接著道:「雖然皇上罷了楊廷和,可在朝中和地方,繼統派仍是勢單力薄,十三布政使中,也只有三人是贊成繼統不繼嗣的。」 「可丁聰不僅與江湖有染,而且涉嫌交通倭寇,走私殺人……」 「那眼下更不能動他!」方獻夫聞言斬釘截鐵地道:「若是繼統派出了這麼一個人物,對繼統派的聲譽將造成重大打擊,這不是繼統派眼下能承受得了的!」 他歎了口氣:「算起來,這都因為皇上的皇位來得過於偶然、年紀又輕的緣故。皇上沒做過太子,甚至繼位之前沒在京城待過幾天,與朝中大臣沒有聯繫。而興獻王府的舊人才學品德又不足以承擔管理國家的重任,皇上的心腹大臣實在太少了。」 或許是見我神色有些異常,他放緩了語氣:「別情你放心,若真的如你所說,他終將難逃國法,只是緩上一兩年罷了。再有一兩年,皇上根基穩固,繼統繼嗣也就不重要了。」 「還要讓他逍遙一兩年……」我頗為失望地呢喃道,本來是想從方獻夫這兒尋求幫助,沒想到卻是這麼一個結局。 可方師兄的話也不無道理,況且他和桂萼是我在朝中最有力的奧援,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兒,眼下我還幹不得。 「要是老師在朝中就好了,他一個人頂三個丁聰……」 「我和子實何嘗不知!」方獻夫卻苦笑起來:「可惜老師他一心為國家為社稷,結果卻是得罪了當權者。我和子實多次上疏,請求皇上啟用老師,每次首輔費宏都是極力反對,皇上則不置可否,此事就被擱置下來。」 他歎了口氣,複道:「皇上疑老師功高震主,費宏妒老師才學無雙,這還好理解,可軍中重臣也有大批人反對老師再度出山。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當年老師四十六天速滅寧賊反叛,讓許多人失去了加官晉爵的機會。按照他們的話來說,若這一仗打上個一年兩年的,還不得像成祖靖難一樣,打出幾十個公侯來!反倒是那些中下級軍官,還把老師奉為大明軍神。」 「那……老師豈不是永無出頭之日?」我心中一陣冰涼。 「也不儘然,朝中沒有幾員名將了,能帶兵的文官更是寥寥無幾,一旦大戰開打,老師還有望複起。只是眼下國泰民安,哪兒還有什麼戰事?」 「戰事……戰事……哪兒才能有戰事呢?」轉眼看窗外,北風勁吹,花樹搖動,天上暗無星月:「……天又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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