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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第十四集 3-4)作者:林笑天
送交者: 深苑鎖清秋[★★★声望勋衔13★★★] 于 2024-03-18 22:26 已读 32523 次 21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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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淑质贞亮 英才卓荦
  
  小星如豆,从疏木的空隙里透下,朗月如盘,逆着行云而走。原本孤寂的群山在原本该静谧的夜里,火把通明,人声鼎沸。
  “害怕啦?”眉目如画的美人呵气如兰,咬着男子的耳朵轻声道。
  “怕?切~~”吴征回手在搭着自己肩膀的栾采晴脸蛋上摸了一把道:“守着这处洞口,他们三五个地上来我会害怕?就在平地上,我哪回打架不是打几百上千个?”
  “能打几百上千?加了边上看热闹的?”
  “啧……”吴征回头白了栾采晴一眼,道:“你还真是个贤内助!”
  “嘻嘻……”美妇咯咯娇笑,却丝毫不让地回瞪道:“担心你紧张,逗你笑笑都不成?”
  “笑不出来咯。”
  吴征从山崖望下去,密密麻麻的兵丁如蚁聚。可惜这些都是拱卫燕国京城的精锐,并非蝼蚁。他们或许会害怕,会气馁,但令行禁止,除非有军令下达,否则他们将一往无前,即使在这座山崖上摔死大半,也绝不会后退半步。极尽了目力,山路蜿蜒地伸向远方,水泄不通,找不到一条缝隙。苍蝇蚊子尚且飞不出,又何况两个醒目的人。
  “出又出不去,笑也笑不出,想快活下也没工夫,好生无聊,吃点东西吧。”栾采晴解开背囊取出两只馒头。月光之下,白面做的馒头已微微泛黄,表皮更是干裂如龟壳。栾采晴倒出些清水略略润湿,两人就着山下飘来的肉香一口口地撕扯着馒头,吃得咬牙切齿,忿忿不平。
  “饱了,不吃了!”
  眼前塞来大半只馒头,吴征回头一看,见栾采晴鼓着香腮,怒意正盛,心中爱怜顿起,柔声道:“将就些乖乖吃了吧,回去再给你做好吃的。”
  “不吃!”栾采晴凤目一瞪道:“这等粗粝的东西,也就你这样的臭汉子吃得下去。你快点吃了,我看了这东西都讨厌!”
  吴征目露柔情。就算是难以下咽的干馒头,存货也已不多,困守山洞还不知要多少时日。两人原本说好了的饭量,栾采晴少吃一口,吴征便能多吃一口。至于她的那些说辞,夷丘之战时栾采晴同样在军营里从头苦到尾,大多时候吃的也就是这些干硬难咽的馒头,也没见她喊一声吃不下。
  “行,我吃了。”
  吴征大口大口嚼着硬馒头,随口道:“璃山这里朝露晨晖,云岚滃翳,倒是个好地方。什么时候我们备足了美味佳肴,再来这里住几天。”
  栾采晴见吴征按自己的意思正补足食水,本就欢喜,又听他所言,不由目光一亮道:“就你我两个?”
  “要不再多找几个?”吴征嘴角一撇忍着笑道:“家眷不少,你挑,还是我来挑?”
  夜来旖旎犹在心头萦绕,吴征即使啃着馒头,依然神仪内莹,英姿外观,栾采晴越看越爱,银牙咬着唇瓣道:“这个山洞,我才不要跟人分。”
  “嘿,说得好!除了你我允许之外,谁也不准进来!”吴征将最后小半块馒头塞进嘴里,俯起身似即将冲下的山鹰道:“你回洞里去守着。他们……好似准备得大差不差?”
  山下的燕兵收拾清扫着柴火与残羹冷炙,摆出攻击阵势,各式各样的器具也被推向阵前。燕军饱实之后精力正足,看似士气也旺。
  “嗯。”栾采晴面容一肃,迅疾爬过通道,从内室里守着洞口。
  吴征一勾脚边的大枪抓住,反手插向洞外上方的崖壁,火花飞溅之下,一声闷响枪杆被插入二尺有余!吴征回身道:“我让你呆在哪里,你就呆在哪里。我没让你出手,你不准出手,这是吴府家法!听清了没?”
  栾采晴弓身一福娇怯怯道:“妾身遵命。”
  “乖!没人进来,你都不许管,有人越过洞口,你就尽管戳他!”吴征哈哈一笑,旋身翻上枪杆,双足一立。那枪杆被踩得一荡一荡咯咯作响,吴征笔直的身形随之起起落落,如立在洞口凭虚御风的天神一般喝道:“皇兄,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我们兄弟俩聊一聊。”
  壮声滚滚,直震得山谷回响。栾采晴在洞内听得暗笑,口称“皇兄”,又直称“你”,又在众军面前说什么兄弟俩聊一聊。栾楚廷要是被气得忍不住即刻现身或是下令攻山,不正坐实了藏在军中不敢现身。若不现身,又阻止不了吴征口若悬河。栾采晴已可想象身为燕皇的栾楚廷该何等进退两难,以他自视甚高的性子,这口气又能忍多久。
  吴征一言已毕,只踩着枪杆随山风动荡不停。他不知燕兵的攻山之令是几时,只望能多拖延片刻,多一刻便是一刻。果然他说完此言,燕兵大军俱都愕然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停下手中动作。
  “砰。”燕军一处隐秘的军营内,栾楚廷怒不可遏地起身。
  “陛下,万万不可。”蒯博延一见天子龙颜大怒,赶忙跪地俯身道:“时候未到,陛下万万不可现出龙身。”
  “哼!朕岂可任吴征小儿肆意胡言?你让开!”
  蒯博延脸上汗如雨下。栾楚廷亲临督战,若于适合的时候现身,军心必然大振,燕军或可一鼓作气。眼下绝不到时候!何况吴征诗书满腹,口若悬河,以栾楚廷的口才远不是他的对手,出去徒增一番羞辱,还让军心浮动。可这些话又怎能说得出口?
  “陛下,吴征出言不逊有辱天威,但陛下乃万金之躯大军统帅,不必与他置气,让老臣先去会一会他吧。”
  蒯博延闻言大大松了口气,栾楚廷也怒容稍霁,重又坐下道:“也好,爱卿代朕一行。”
  吴征候了一炷香时分不见燕兵攻山,正自暗喜得计。又见山下的燕兵波浪般分向两边,让出一条路来,一名老者拄着拐棍颤巍巍地行至山脚,严自珍与简天禄护在他身边。
  那老者来到山脚,扔下拐杖朝吴征拱了拱手道:“吴大人。”
  吴征心中叫苦。老人脚下虚浮已到暮年,也不具武功,但他却认得是燕国侍中鲁仲文。往日做大秦国符宝郎的时候出使长安与他有过数次交道,知道此人老而持重,有他在这里,必能稳住栾楚廷。这一句轻轻巧巧的吴大人,把他此前的皇兄一言给绞杀得干干净净。
  “鲁大人,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吴大人见笑,老夫已是风烛残年,百病缠身,不及大人风华正茂。”
  “鲁大人既已知天命,又何必来此蹚浑水,兵凶战危,若有闪失,非在下所愿。”吴征对鲁仲文印象不坏,当年他妙对葡萄酒诗时,鲁仲文也对他大加赞赏,有忘年之识。
  “老夫虽已年老,尚知为国效命,义不容辞。吴大人您身为大燕血脉,何苦非要处处与陛下作对。百年千年之后,不说不忠,光这不孝一点,史书又要如何书写吴大人的所为?”鲁仲文捋着长须慢条斯理,声音虽中气不足显得虚弱,越说却越是严厉!
  吴征在半山上听得清清楚楚,长声道:“鲁大人,在下曾听圣人有云: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史书若要说我不忠不孝,那养而不教尚且有过,不养不教,还时时处心积虑要杀子的人,又要如何书写?一个刚呱呱落地孩子又有何过?孩子侥幸逃得一命之后,长大成人了他还要再杀一次?若是鲁大人自己,又该如何做?”
  吴征声若龙吟,栾采晴在山洞中听得真切,心中大赞好一句养不教,父之过!以口才而论,吴征的确不逊任何人,也不怕鲁仲文。果然鲁仲文不得言,栾采晴暗思吴征这样当众斥责栾广江,鲁仲文居然沉默下来可是犯了大不敬,难道此人真的老糊涂了么?半晌后鲁仲文才苦笑一声道:“老夫不知。”
  “既如此,鲁大人责怪不得我。在下一条命残存至今,史书既然为史,必有公正之言。呵呵,何况就算史书上臭名昭著,我吴征也不在乎。”
  “大人,前事已成,其中颇多难言是非之处。不过老夫倒有一个计较,大可为殿下解得当下危局,不知殿下可愿一听?”
  吴征心中一跳,鲁仲文连说两句殿下,以吴征的伶俐大体已猜到他的意思。吴征不慌不忙道:“鲁大人请说。”
  “殿下,自古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殿下之英才古之罕有,仅稍逊陛下,兄弟之间血浓于水,更言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殿下,您今日身陷重围,若还执迷不悟,死期将至,这是何苦来由?殿下若有意认祖归宗,老夫一力做主,以项上人头与一生清誉担保,请陛下与殿下骨肉相认!兄弟相亲,共襄一统天下之盛举,创开天辟地之伟业,为万民造康泰盛世,二位就此前嫌尽释,流芳百世,岂不是美事一桩?”鲁仲文一番说辞配上他语重心长的语气,令人动容。
  吴征盘膝在枪杆上坐下,单手支着脑门似在沉思。鲁仲文也不着急,撑着拐棍等待,似乎对吴征被说动的模样在意料之中。大军也随之等候,一时间山谷出了火光冲天一如从前,竟然万籁俱寂。
  夜露寒凉,鲁仲文也不支久站,坐在一把藤椅上批了件毯子假寐,这一等竟过了一个多时辰。倒不是他心慈手软或是对吴征特别青眼有加,而是两边一旦生死相搏,闹下去燕国百姓之中的流言难以消弭,影响极大。吴征现在山穷水尽,为了活命未必没有劝反的可能,和平收场,对燕国的意义远比枭下吴征的项上人头要好得多。
  吴征看似仍在苦苦思索,难下决断,实则打的是能拖得一刻便是一刻,空耗时辰的主意。他自有志向,投降之后就算性命自保无虞,从此做个逍遥王爷都是栾楚廷高抬贵手,这些都非吴征所愿。这些事情栾楚廷不懂,鲁仲文也不会懂,自然想不到如此优厚的条件吴征连想都不想,一心的抗争到底,只想拼力脱困而出。
  夜风带着山林的清香与烤肉的焦香,吴征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翻身回洞,栾采晴端着长枪严阵以待,惊道:“你这么放心鲁仲文?”
  “我观兵势,他们还在调兵遣将。这种仗从前都没人打过,一时半会儿准备不齐是常事。不慌,我倒是想起件事情。”吴征在地上随手画了个地形道:“铁衣不肯发兵,要把咱们的力量压榨到极限,但是雁儿必然不会听他的!就算违抗军令,也会提陷阵营暗中前来解救,咱们不算是孤立无援。”
  栾采晴频频点头道:“韩归雁待你同体一心,必定会来。”
  “而且我在猜,铁衣会故意压着雁儿,逼她违犯军令私自带兵出行。你想啊,陷阵营来都来了,又在敌军腹地,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光把咱们几个救回去,是不是白费了走这一趟?”
  “嘿,大有可能。”栾采晴蹙着柳眉,乜目道:“韩铁衣这人真的心狠手辣,这不是逼着陷阵营不立个大功劳抵消抗令大罪,不许回去嘛?”
  “这就是了。”吴征一拍大腿,道:“陷阵营她们的脚程,再加不分昼夜赶路,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日就要赶到长安。我想蒯博延就算猜不到陷阵营前来救援,必然前堵后围有所防备,这里铜墙铁壁,陷阵营进来容易,脱身就要难了。我们不能在这个死地干等着救援,否则弟兄们都要损伤惨重。”
  “你不必寄望蒯博延猜不到了。我要是蒯博延,就不会只要你吴征和祝雅瞳的命,陷阵营不来便罢,来了不付出沉重代价,就莫要轻易想走。”
  吴征听得心中一寒,难怪鲁仲文任由他拖延时间。正苦思不语,栾采晴道:“你安心去应付他们,这事儿我来想。长安左近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得很,总比你犯愁有用。你家雁儿一贯见微知著,通览全局,想必这些也都在她预料之中,既然来了一定会安排妥善的对策,不会只知莽撞。”
  “甚好。”吴征心底一宽,便又想起一事来道:“看不出来,你对雁儿的评价这么高。”
  “本事是不小啊,人也是真讨厌。怎么?有什么不妥?”栾采晴瞪着媚眼,娇蛮发作尖声叫道,片刻又噗嗤笑出声来道:“好啦,你有眼光,挑的个个都是好娘子。”
  “嘿嘿,那是当然!莫忘了回到府上,你还得乖乖听她的话,否则家法不饶。”
  起身欲出,栾采晴阻止道:“慢些,不急着出去。要装样子,总要装得像一些,咱们这里正激辩不断,争得面红耳赤,一时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有理。”吴征还是探头向洞外一看,倒不是他听不清洞外燕军的动向,是故意要装作放心不下,眼见为实才落得心安。
  “其实……你会不会过于紧张了?做那么些小动作反倒太过刻意,有时候装腔作势,过犹不及,倒不如我们缩在里面让他们看不见,由得他们去猜。看不见,才是最好的疑兵之道。”
  吴征一愕,旋即醒悟过来,歉然道:“我好像过于紧张了。”
  栾彩晴香唇一撅,嗔道:“面临困境你又不是第一回……我知道了,从前有你那些红颜知己相伴,你内心安定。今天换了是我,你却有些慌乱失措。在你心里,是我不如她们温柔体贴,不能让你获得平静?”
  吴征思忖片刻,似乎美妇说得有道理,又似乎有哪里不对,一时难以分辨,遂摇头诚恳道:“我不知道。”
  栾采晴媚目流转,如怨如诉道:“你从前经历的那些事,每一回都有府上的佳人相伴着渡过难关。有好几回,她们的本事比你当时还要大。但是你的安宁不在于她们能帮到多少忙,而是她们慰籍你的心田。”
  “我知道。我从小到大都养在皇宫里,脾气不好又骄纵任性。但是,你别把我当做不解风情的妇人。”栾采晴缓缓贴近,从身后环住了吴征,螓首倚在宽阔结实的背脊上道:“我们定情不久,你心里还有诸多别扭,还有许多不适?莫要否认,因为我也一样,好像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总有些怪怪的。但是无妨,你心里的焦躁,不安,可以随时来我这里寻找一丝安宁。”
  说来也怪,冰凉的娇躯一贴,吴征立刻宁定了几分。不知是美妇温柔的话语,还是那一身幽然的女儿香。吴征闭目长吁,弓弦一样拉紧的神经与绷搐的肌肉一同缓缓松弛下来。
  尤其背脊上两团绵软的硕大,极具安抚神效。那随着心跳一下一下悸动的韵律,似在抚摸,又似在按揉,舒爽无比。他也懒洋洋道:“你说的没错,若不介意,我们慢慢来。”
  “嗯。”栾采晴清音如梦,软绵绵地道:“你从小自立,师门待你再好总是缺了亲情之爱。我不但可以爱你,也可以疼你。你见过小娃娃没有?哭得再凶,只消吃了娘亲的奶儿立刻就不闹了。女人身体上的这两座宝贝神奇得很。我的比谁都不差,要是心中还是烦躁,要不要吃上两口?”
  “呵呵,现下这样挺好。当然吃着更好!就怕停不下嘴……”吴征岂能不意动?只是危机当前,的确怕意乱情迷误了事:“就这样多搂我一会儿。”
  两人不再说话。栾采晴贴着吴征,胸脯抵着他的背脊。巨大的压迫力之下,却有着神奇的温柔,仿佛被重重白云压在身上。好像这一刻,两人之间的些许别扭与不适应,渐渐消融无踪。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征睁开眼来,回身在栾采晴额头一吻,又重重地搂着她长吸了一口气道:“安宁多了,我该出去了。”
  “嗯,去吧。脱困的计策交给我来想,你专心应付外面,莫要操心。”栾采晴被搂得几乎气都喘不过来,却甜甜微笑。
  “我吴征最大的幸运,是每一回遇见难事,总有人陪着我一同渡难,从不曾教我孤身一人。这一回是晴儿!我去了。”
  “欸?这么急?不想听听第一条计策?”
  “晴儿已有良策?”吴征惊喜道:“计将安出?”
  “亲一下才说。”栾采晴咬着唇瓣,洁白的贝齿与红润的香唇,相映生艳。
  吴征欣然一吻,只觉触感柔软鲜嫩。美妇呼出的香风更是清甜可心。两人再以唇瓣互慰了一会,栾采晴似醉后酡红着双颊道:“祝雅瞳最迟天明就会赶到。不必质疑我,你深陷险境,最急的就是她,她一定忍不得!”
  吴征点头同意,说起对祝雅瞳的了解,吴征还真的不如栾采晴。
  “见到后军骚乱,你不要管这里,务必杀出去接应。祝雅瞳再心焦,也会做好准备才来,必定带了食水。把她们接应来洞里,有你们一同镇守万无一失,足可撑到雁儿帅军来援。这一步我还没想通,但是不忙,总还有那么五日七日,慢慢再想不迟。”栾采晴见吴征狐疑之色,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用担心我。他们的目标是你,现在的我什么都算不上。你去接应,他们怕你趁势逃走,简天禄与严自珍必定都去阻拦你,我嘛,只消把我困在洞里便是了,那些人一时半会儿,我自己也应付得了。”
  说的虽有理,吴征并不像栾采晴那样肯定。但转念一想,届时只消把高手们都带走,栾采晴这里自然无忧,实在不成随机应变就是了。等到与陆菲嫣汇合,就燕国剩下的这些人,凭什么阻拦吴府三大高手联袂杀回洞中?
  吴征点点头道:“听你的。”翻身又跃至崖上的枪杆盘膝坐倒,闭目养神。这一回比前不同,他轻若无物,在不过手臂粗的枪杆上坐着稳如泰山,即使强敌环伺,依然震慑璃山!可兵丁们仰头看去,吴征之前的一身凌厉已全然不见,竟让满场肃杀之气都散去无踪。在月光之下,吴征仿佛披着一身银色的光辉,英华内敛,更加叫人捉摸不透。
  吴征进了山洞,复又出来,看起来像是和栾采晴商议了许久。鲁仲文依稀睁开睡眼,道:“吴大人可有了决断?老夫一心期待再呼唤大人一声殿下。”
  “没有,还需三思再三思。”吴征低头俯瞰山林缓声道:“鲁大人说的话句句在理,但我实在信你们不过。光凭鲁大人这几句话,也不够。”
  “吴大人若有了决断,老夫再去禀明陛下不迟。吴大人且慢慢思量,但提醒一句,一旦天光放亮,老夫便做不得主。”鲁仲文披上毯子,继续假寐。
  吴征心中暗道:晴儿说的不错,娘的伤势稍有好转就会执拗要来。菲菲固然会劝,娘多说两句她便劝不住,加上菲菲对我这里一样不放心,轻易便会动摇一同前来。鲁仲文给的期限是天明,我得在天明前寻个良机动手,牵制此地的兵锋。她们在乱中相机行事,以她们的本事,悄无声息地挨到山崖边也不算难,好过我抛下晴儿出去接应。转念又一想,这一节栾采晴多半也想到,她纯是不愿自己孤身对敌,险象环生,刻意隐去了不说。
  吴征心中感动又有些惭愧,栾采晴这样的女子,要她动情很难,可一旦动了情,她的爱比谁都要热烈,都要肆无忌惮。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一如她平日的行为。他自嘲一笑: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放不下,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转念又想:韩铁衣啊韩铁衣,你最好每天祈祝这一家子人都能平安无恙,否则回去后绝饶不了你。嘿!就算一家子都完完整整,同样要你好看!
  一只彩蝶从空中飘飘飞过,被吴征若有若无,又深蕴潜力的呼吸带过,翅膀一偏。一念已明打定了主意,吴征便默运元功。《道理诀》生生不息,不必经过经脉也可运转,即便是蒯博延,栾楚廷等绝顶高手也看不出来。兵丁们更是以为吴征绝境之下,已被鲁仲文的诚恳之言说动,面临死局或许心中有了动摇之意,正纠结着苦思不已。
  吴征故弄玄虚,燕军也没有停下战备。从山道到山顶之上人影重重,长长的车队不点火把,也不知将什么东西运到山顶。
  肃杀的夜风,时辰度日如年一样难熬,又弹指刹那…………
  吴征困守璃山山洞,太白山的一处山洞里,傍晚时分祝雅瞳也睁开眼来。
  陆菲嫣守在洞口,听得响动一惊回身。祝雅瞳见她一双媚目有些黯淡,刻意掩饰之下,也遮不住焦急的憔悴。——陆菲嫣虽劝自己不要贸然行事,可是她心中的躁虑不比自己轻了半点。祝雅瞳起身活动着筋骨,握了握拳,又朝石壁上挥了一掌。只听砰地一声轻响,山壁被震得掉下些碎石来。
  “姐姐别……”
  祝雅瞳摇头阻止了陆菲嫣的劝诫之言,笑道:“有个三成功力可用?够了,足够了。”
  陆菲嫣明知劝不住,又左右为难。祝雅瞳的三成功力非同凡响,但是毕竟身上带伤,要与燕军恶战,难保没有闪失。
  “妹妹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祝雅瞳双手向后撩起长发,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将秀发用丝带束起,又用一根金钗固定,道:“栾采晴知我甚深,料得我坐不住一定会提早动手。征儿那边也会做好接应的准备,若是我们现在不去,征儿那边贸然动起手来反有危险。”
  “栾采晴难道料事如神?”
  “那也未必,她只是料我如神。”祝雅瞳恨得牙痒痒。当年在桃花山上,自己的一番算计几被栾采晴破得干干净净,险些丧命。她咬了咬唇,妙目一转道:“你不也一样,难道还等得住么?”
  “我只是想,就算等不住也要再等等。姐姐的伤能好一分,战力便能强一分,把握也更大一分。”陆菲嫣从未经历这样艰难的抉择,简直比当年被吴征半迫半骗给自己治病时还要难上许多。
  “我在这里难道能安心疗伤?你不怕我走火入魔?”祝雅瞳轻松地笑了笑道:“知道妹妹为难,又要想着我,又要想着征儿。还是乖乖听我的话罢!等汇合了征儿,有你们二人携手护法,我再安心疗伤不迟。妹妹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征儿这两日食水不足,恶战之下必饿得狠了,我们该带些什么好吃的去慰劳慰劳他。”
  见祝雅瞳盘算已定,陆菲嫣也笑了起来,纤指朝着山下道:“旁的不好带,山下军营里多的是肉包子,我去偷些回来,打点停当趁着夜色就出发!”
  “不!”祝雅瞳摇了摇头道:“肉包子我们自己吃,征儿要吃的,我们去长安城里抢!”
  陆菲嫣双眸一亮,终于一扫颓色。不是陆菲嫣不够聪慧,而是不熟悉长安一带的地理风土人情。自吴征离去,祝雅瞳伤后,心中焦忧,彷徨无计拿不出什么好办法。祝雅瞳已想清了前因后果,她也终于有了主心骨。当下也撩了撩耳边发丝束起道:“我下去先闹些动静,抢了食水饱餐后就出发!”
  “二师姐,我是个废人,去了也只能碍事。还请二师姐大局为重,救吴公子要紧,不必管我。”屈千竹始终在为吴征诵经,祝雅瞳醒来后她沉默着旁听许久,知道前方是龙潭虎穴,遂有留下的念头。
  “说傻话,掌门师姐若见了你,一定开心得不得了。而且,我们吴府不抛下同伴,栾采晴要救,你也一样。”祝雅瞳断然拒绝,又宽慰道:“陆仙子的武功不在我之下,放心。这点场面她自能应付得过来。”
  屈千竹不敢违抗,想了想道:“但凭师姐安排。”
  祝雅瞳恢复了三成内力足以自保,夜幕降临时陆菲嫣悄悄潜入一处军营,将食水包好牢牢缚在背后。又装作惶急被发现行踪,趁势大闹了一场。待燕军赶来,美妇几个起落,倩影没入山林里消失不见。围着太白山的燕军出动了一半,在夜色中打着火把松明满山地搜索。统兵的燕将不敢调动所有军伍,陆菲嫣既然来抢食,说明她们的食水已尽,只消围着山不让她们逃脱,迟早还要现出行踪。燕将也不指望能捉拿祝雅瞳与陆菲嫣,只要将她们多困一时算一时。
  抢回食水,三人囫囵果腹。陆菲嫣背起屈千竹,与祝雅瞳借着夜色掩护绕到一处山崖。
  这山崖极陡峭,但是崖壁上郁郁葱葱长满了小树。二女身若轻烟,借着林木掩护隐秘地攀下山崖,又绕过树林中的重重岗哨,远远地招来扑天雕赶往长安城。陆菲嫣大闹一场的原因,正是为了让燕军以为她还潜伏在太白山,且食水已尽,不得不冒险抢夺。但是燕军大举搜山,她们可堪闪转腾挪的空间也越来越小。她们也不会将希望寄托于围困吴征的燕军丝毫不做准备上!
  既然动手,就雷厉风行。三大高手合力一处,至少不必像现下这般心惊肉跳,彷徨不安。
  扑天雕长振双翅贴着地飞行,刚离开山林地带,三人便落下地来。燕军不会指望靠人数就能围住太白山,也预料到祝雅瞳与陆菲嫣必然返回长安救援,一路上暗哨少不了,为免打草惊蛇只能步行前往。
  陆菲嫣背着屈千竹,运起内力施展轻功,祝雅瞳在身后紧紧跟随。
  三人奔行了个把时辰,陆菲嫣终是女子,负着一人体力渐渐不支,一身香汗如浆。她回眸与祝雅瞳一对眼,只见祝雅瞳带伤在身奔行许久,也是气息微乱。
  “妹妹歇一歇吧。”
  “嗯。”
  陆菲嫣一停步,祝雅瞳也停了脚步,却忽然向旁一闪,只听一声低低的闷吼,又有拳脚交加之声微微响起。陆菲嫣放下屈千竹,唯恐祝雅瞳身上有伤遭逢强敌,急忙上前帮手。她心中暗道:祝夫人居然两招没能拿下敌手,看来此人武功甚是不弱。奇的是他为何不发警讯,反而刻意压着声响,好像比我们还怕让人发现?
  还未赶到战局,就听来敌低声惊呼道:“祝夫人?”
  “邱万里?”祝雅瞳也是一阵惊喜!难道陷阵营已经赶到了此地?
  “属下见过祝夫人,陆仙子。”邱万里跪倒行礼摘去蒙面的黑巾,看他风尘仆仆一脸憔悴,双目却闪着希冀的光芒,也不待人问便滔滔不绝道:“属下与齐雪峰奉小韩将军之令入关中哨探,前几日见关中一带调兵遣将,齐雪峰已回去报信,属下留在这里接应。”
  “甚好,甚好!”祝雅瞳闻言心中大定,韩归雁既然已在行动,长安一带就不会长时间孤立无援。
  四人席地而坐,邱万里又将韩归雁见到杨兴昌,知道吴征将陷险境立即与韩铁衣汇合,只消再坚持一段时日,援兵必至。长安城如今围得如铁桶一般,邱万里不敢靠近,只能躲在这里等候接应,不想撞上了二女。
  “征儿在长安被困,我们正待去搭救,最迟到了天明必然与他汇合。你想尽一切办法通知雁儿,将士们若前来,无论是谁都万万不要靠近长安城,更不要轻举妄动。我们会寻良机杀出来,你们在外埋伏,伺机接应即可。我们三人联手足可自保,你们若是贸然动手,万一失陷反增麻烦。记得对雁儿说,这话是我说的!不得违抗!”祝雅瞳歇了一阵气力渐复,重之又重地嘱咐道。
  “是,属下记下了。”邱万里默念了几遍,又重复了一遍确认,才疑惑道:“这位是……”
  “屈师太,我师妹。”祝雅瞳沉吟着,一时难下决断。
  “见过师太!”邱万里受教于柔惜雪,武功大进,一听是天阴门人,即刻行礼。他也看出屈千竹脚下虚浮,似乎不会武功,忙道:“师太似乎有病在身?祝夫人若信得过,可将师太交托与属下,属下一力承担保得师太平安。”
  “好!”祝雅瞳当机立断。带着失去武功的屈千竹闯龙潭虎穴的确束手束脚,她向屈千竹道:“师妹就留在这里等待援兵,掌门师姐也必定会来,你们还能早些见面。近日发生的事情,巨细靡遗都可对邱万里说清,以便他早日奏报,好做打算。”
  “师姐安心去帮吴公子。”屈千竹早有不拖后腿之意,欣然应允。
  陆菲嫣与祝雅瞳一点头,齐齐施展轻功向长安奔去。
  
  第四章 一夫当关 相濡以沫
  
  “天快亮了吧?”吴征抬起头来,漫天的繁星消失了一小半,天边虽还看不见鱼肚白,但是黎明已不太远。
  黎明是个大多数时候都让喜欢的时刻。如果你睡得饱了,起身看着夜晚的黑暗慢慢散去,光辉重又在天边升起,一切欣欣向荣,万物生长,仿佛生命在一刻重新焕发了神采。但是对于孤魂野鬼来说,黎明就像是催命的钟声,当阳光升起,魂魄就将烟消云散。
  吴征不知道自己和栾采晴是不是孤魂野鬼,但有人想把他们二人变成孤魂野鬼,在阳光下灰飞烟灭。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从枪杆上起身。山崖上远远望去渺小的人影,此刻却如一尊散发着万丈金光的神祗,数不清的眼睛齐刷刷向他看去。
  “吴大人,您想明白了么?”鲁仲文假寐了一夜着实困顿不堪,黎明已近在眼前,见状强打精神起身。这一次他不再和颜悦色,苦口婆心地相劝,语声也低沉严肃了许多。
  “想明白了,鲁大人,劳您陪了一夜,多有得罪。”吴征远远地欠身施礼,待鲁仲文还是发自内心地敬重。
  “不会不会,应当的。”鲁仲文也拱手回礼,却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一口气道:“吴大人,岂不闻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辱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吴大人潜入燕国,杀我重臣,此情此景之下,吴大人终究还是不愿认祖归宗么?”
  吴征想了一夜,起身就先赔礼道歉,鲁仲文一下就能品出其中的味道。吴征也歉然道:“鲁大人,不是不给您面子,而是思来想去,吴某的条件你们也答应不得。索性,还是各凭本事,各安天命吧。”
  “嗯,老夫懂了,言尽于此,吴大人……唉……”鲁仲文远望吴征,露出极度失望之色又长叹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棍退入茫茫燕兵之中。至于那些条件,吴征不说是给他留了颜面,不必再刨根问底。这一夜拖延无功而返,虽给了吴征喘息之机,燕军同样借机加紧布置,接下来的事情的确如吴征所言,各凭本事!只是璃山脚下盘踞的万余燕军谁也听不见他心中所想:先帝外驱黑胡,内灭祝家,原本是好的。可是先帝也未能想到他殡天之后盛国接纳吴府异军突起!陛下却不能审时度势有容人之量,一意孤行,好大喜功。吴征被逼得走投无路,宁死不肯降,这是前事之因,覆水难收。但若再叫他逃出生天,足可见他承天鸿运,我大燕……危矣!天可怜见,务必保佑我大燕今日除去吴征,不使百年国祚断绝……
  吴征目送鲁仲文顺着蜿蜒山路缓缓消失,这名老人已完成了他在璃山的最后使命,黯然离去,再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留下来的人都将以血作歌,以命相搏,在无法调和的矛盾面前,用最原始野蛮方法解决问题的野兽!
  黎明在前,朗月西坠,金乌未生,随着漫天繁星忽然一同黯淡,天地之间即将进入至暗时刻。璃山燕军营地里的篝火猛然一亮,似乎预料到了吴征的盘算,不让他有机可乘。但吴征不管这些,栾采晴料定祝雅瞳必然按捺不住要冒险前来,吴征必须提前动起来!蒯博延行军布阵之能非同小可,不在韩铁衣之下,如果不能调动璃山布置严密的大军,祝雅瞳与陆菲嫣不明里面的情况,强行闯阵难保不出意外。
  几乎与吴征一样的心思,燕军在吴征意动之时,抢先动手!
  
  “呛啷啷……”金铁交鸣之声响起,山顶上豁然落下两根粗大的黑影!吴征抬头一看,只见两根大铁链被巨力甩出画着大圈呼啸而下,链头上还装着倒钩。若被钩上洞口,便是自山顶而下的两条长梯。吴征自不惧普通兵丁顺链梯而下,但脑中一闪而过,足下发力在枪杆上一踩,迎着两条铁链弹去。
  两条粗大的铁链重逾千斤,凌空划着圆弧甩下,吴征就算钢筋铁骨也不敢硬接,他借力打力,斜斜地在一根铁链侧面一击。那重逾千斤的铁链摇摇晃晃荡着朝山壁边上甩去,叮当一声大响,链头上的倒钩还是钩在山壁上,只是方位偏了五丈,与另一根勾住山壁的铁链像个大大的八字。吴征遥望山顶,见无数兵丁蚁聚,顺着铁链攀爬下来。简天禄与严自珍尚未现身,吴征不敢远离洞口,好在刚才的一击奏效,临近时燕兵只能顺着其中一根攻击洞口,压力减轻了不少。
  吴征扳着那根靠近洞口的铁链发力一拔,铁链像在山壁里生了根纹丝不动,遂不再耗费气力。仅凭目测就能将这根铁链的长度制作得如此精准,吴征也不由暗暗佩服。料想是蒯博延已赶到璃山,一切都在他布局之下,吴征心中盘算:瞳瞳的武功大打折扣,我和菲菲以二敌四,就算简天禄和严自珍差了些,栾楚廷和蒯博延却不好惹。唔……是以二敌四,还是敌三?栾楚廷,你有胆子在这里亲自性命相搏么?
  正思虑间,顺铁链而下的燕兵已然逼近。打前站的燕兵身手不凡,其间还混杂着大内高手,个个面目狰狞,也不知是惊惧交加,还是栾楚廷给许了什么宏愿,拿吴征当封妻荫子的红货。大难当前,吴征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至今没有韩铁衣派人接应与施压葬天江一线,好让他安然突围的消息,栾楚廷好像什么都不管不顾,把宝都压在了璃山。若自己没有身陷绝境,栾楚廷或许不会孤注一掷,想毕其功于一役。这的的确确是一个打破两国僵局的绝佳良机!
  良机归良机,自己被当成了鱼饵的感觉仍然不好受,吴征含怒向着铁链重重一击!内力到处,离得近的燕军如遭雷震,身体一僵,再也抓不住铁链顺着山壁滚了下去。一路上呼声不断,璃山间回荡着凄厉的惨叫。
  见吴征如此神威,本打算一鼓作气的燕军锐气顿挫。漆黑之中,吴征的目光仿佛两道冷电扫来,燕军不自觉就停下攀爬的脚步。悬空在山壁上,几点篝火像魔鬼的火眼,望之令人生怖,黑漆漆的崖底像一张血盆大口,正准备着择人而噬。
  吴征双目神光一扫,迅速估算了下距离,见简天禄与严自珍还未现身,他不退入洞口稳守,反足下一点,抓着铁链向燕军冲去。苦修多年的轻功在这一刻施展得淋漓尽致,山崖之上他像一朵青云,只振了几振便欺近燕兵!当先的燕兵大吃一惊,身在山崖之上退无可退,心中狠劲激发,大吼一声抡起单刀便欲向吴征头上劈去。
  单刀的寒光刚转了小半圈,吴征身若电闪,单掌按在他胁下,内力一吐,那燕兵被震得远远飞出,惊惧到了极点的惨叫声再度在璃山间回荡。吴征一招既出,手下不停,刚震飞一名燕兵,侧身让过戳来的长枪,顺手抓住枪杆!第二名燕兵紧张之下用力过猛,被吴征一拽,再拿不住铁链也从山崖上跌落。
  转眼间两名燕兵惨死,篝火映照的微弱光亮看起来摄人心魄。吴征在山崖上就像一道鬼影,陡峭的崖壁在他脚下如履平地,反观攻山的燕兵下饺子一样掉了下来。不过片刻,山崖下便堆积了一大片燕兵尸体。偶有一两个尚未毙命的幸存者,也摔得筋断骨折,气息奄奄,眼看活不长了。
  吴征头一低,放过毒龙般的鞭影在顶门掠去,右手又在身前一顿乱抓,不知何时带上的鹿皮手套抓下满把的暗器,甩手一扬,那些喂了毒的暗器寒芒一闪,又有数名燕兵惨呼着掉下山崖。
  “栾楚廷,你不会就这点能耐吧?”
  群山回荡着吴征的挑衅之言,燕兵们哑了一般,除了攻山时被吴征打落的之外,一个个都把嘴皮子牢牢地封住。
  稀稀拉拉的星光几乎全然隐去,天地间只剩下军营里燃烧的篝火之光。吴征翻腾着后跃落在山壁上,略微喘了喘气,内力复又充盈。简天禄与严自珍本该为攻山主将,却至今没有现身。难道栾楚廷就想靠着茫茫多的燕兵活活耗死自己?吴征目光一扫,豪情顿生,守着这处山崖洞口,自己就是万人敌,纵燕兵漫山遍野,这样打下去又有何惧?他大喝一声,半山间仿佛响了道霹雳!当先的燕兵七窍流血,像只破布袋子向山崖落了下去……
  长安城里宵禁已有好几日,就算白日里百姓出门采买也是战战兢兢,宽阔的大街上只有匆匆来去的些许行人。到了夜间反而热闹了许多,来来往往巡弋的兵丁点着辉煌的火把,把长安城照得如同白昼。
  两条人影从院角边闪过,身形之快让前脚后脚经过的巡城兵丁们都没能看见,甚至不觉自己花了眼。若他们能看清,也会被她们骄人的身段所迷。祝雅瞳与陆菲嫣隐在墙角,侧耳倾听左右无人,跃上一棵大树,藏身于枝叶之间。
  “征儿还在支撑,没有失手就是好事。”
  她们二人刚刚摸入长安城,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还不知吴征被困在哪里,但见长安城里依然如临大敌,就知吴征还安然无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小半。
  “苍天保佑。”陆菲嫣默默祈祷,居然还念了篇短短的经文,也不知是不是和柔惜雪学来的。
  “我去捉个兵丁,用离幻魔瞳拷问出征儿的下落……”
  “不好。”陆菲嫣断然拒绝道:“不管吴郎被困在哪里,都会有一场苦战,姐姐施展神功大耗内力,划不来。”
  祝雅瞳心中也知不妥,她面上虽显平静,内心始终忐忑不安,恨不得立刻飞到吴征身边助他一臂之力。美妇闻言深吸了口气平抑胸腔的闷气与急躁,道:“那我们暂时分开,在长安城里探查一遍,要查出不难,就是一定要快!”
  “不,姐姐就藏在这里等待,我一人去就成!”陆菲嫣抹了把额头汗珠,道:“我会尽快,姐姐养精蓄锐,稍候还有一场恶战。”
  “我能呆得住么?”祝雅瞳秀眉一蹙,眼珠子一转道:“我去偷些吃喝的来,咱们就在这里汇合。”
  陆菲嫣也知她心急如焚,空等必然等不住,遂点头应允。正待分头行动,就听璃山方向远远飘来若有若无的惨呼声,两人心头一紧又是一喜,那里隐隐约约的火光几乎可以确定正是吴征受困之所。陆菲嫣立刻道:“我去探查清楚,回头就来汇合。”
  “不,不对,不好。你探明了就出城南外十里,我们接了雕儿再去。征儿既然困在璃山,必然占据了什么险要的隘口。平地上我们要攻进去力有不逮,只能坐雕儿杀个出其不意!”祝雅瞳咬了咬牙道。她深知这一趟两人乘扑天雕杀进去不算太难,但是扑天雕性命难保,进去不难,想要再出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眼下顾虑不到后面那么多,无论如何先与吴征汇合才是要事。陆菲嫣也咬了咬牙应允,寻得空隙率先离了大树,趁夜向璃山方向摸去。她轻功卓绝,这一路内力全无保留,风驰电掣般向着璃山飞奔。燕军在通往璃山的路上布置了重重暗哨,陆菲嫣险险避过几处,看看行至中段,璃山已可遥遥在望,惨呼声清晰可闻。陆菲嫣两分喜,八分忧,喜的是惨呼都是燕军的声音,忧的是只怕万一传来阵熟悉的声音,又该怎生得了。
  出了长安城之后,美妇越发神思不属。三心二意之间踏入荒野,待耳际三面传来轻微声响,心头大惊之下再想躲避已然不及,忙着地一滚,借着天色漆黑伏身于地,四肢伏地于矮矮的青草掩盖身形。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下那个魔头!”西面的嘟囔声虽低,仍瞒不过陆菲嫣的耳朵。巡弋的兵丁满腹牢骚,话里又俱是恐惧道:“那人能杀死丘大将军的能耐,让我们去捉拿,不是鸡蛋碰石头么?”
  “你小声些,什长马上过来。”另一个兵丁低喝一声,片刻后忍不住也抱怨道:“狗娘养的!要拿他就不知道有多难,偏生还要攻山!璃山的悬崖,是人上的去么?”
  兵丁们连声抱怨,陆菲嫣等候了一会,另外东北两面的兵丁却都止步在了原地。美妇深深自责,自打吴征去救栾采晴,于情于理,陆菲嫣都深深支持,也没有丝毫怨怼。但是吴征离去孤身犯险,似乎将她的心也带走了,连日来心惊肉跳。眼下正值吴征深陷重围,最能帮上忙的外援就是自己,可是自己方寸大失……
  陆菲嫣闭目悠长地吸了口气,鼻尖传来青草的芳香,心思大定,再睁眼时神智清明,一瞬间便理清思绪。不能再等下去,燕兵满路都是侦查哨探,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无异痴人说梦。陆菲嫣莲足轻点,贴着地游移到东面两名燕兵身侧,出手如电,那两名燕兵连吭都没吭一声便软倒在地。陆菲嫣四肢趴于地,像捕食中的母虎一样继续伏行向北面挨去。待靠近了猎物,这只母虎已饿得双目发红,一扑之势如白驹过隙绝不容失手。陆菲嫣双掌切在两名燕兵的喉咙,反手一肘打在另一名燕兵后脑。
  刚料理了两处,原本躲藏之处的三个兵丁听得不远处的同僚忽然没了动静,立刻回过神来。一名燕兵亮起火折子欲点燃火把,另一名燕兵张口欲呼,就见一道黑影鬼魅般飘至身前。他尚未呼喊,就见鬼影忽然消失,身边的火把虽已点燃,同僚却安静地倒了下去。紧接着头上一沉,大力压来双腿发软,仰面倒了下去。这才看见一名美妇踩倒了自己,一只玉足正踏在喉结上,只要稍有动静,便是喉骨尽碎,命丧当场。
  “吴征在哪里?”
  兵丁见那美妇一身污渍,连绝色容颜上都沾了雨后湿泥,但她全然不顾这些,双目冷厉,虽在静待回答,也看不出多少耐心。这兵丁见过战场生死,迅速冷静下来道:“吴征被大军围困在璃山,你也猜得到,又何必问我?多的,我也不知。”
  “很好。”陆菲嫣确认无虞,道:“你运气还不错。”兵丁身上几处大穴一痛,就此晕去。
  陆菲嫣远远朝璃山望了一眼,心中暗道:“吴郎,务必等着我!”遂回头离去。她不入长安城,从城外绕路赶往约定地点与祝雅瞳汇合。这一路她奔行不急,一边调整着气息内力。连番恶战加上担惊受怕,陆菲嫣的损耗同样巨大,她放缓了脚步,务求能以较好的状态来面对接下来的苦战。
  来到约定地点,祝雅瞳提了个大背囊,也不知装了多少吃的喝的。陆菲嫣会心一笑,这个天色,大多数人家刚刚起床,也弄不到什么美味佳肴。祝雅瞳也不知劫掠了多少人家才抢来那么多吃食。
  “哦?怎地好像不同了?”祝雅瞳一见陆菲嫣,立觉她比前大有不同,绝顶高手的镇定沉稳与从容不迫又回到她的身上。
  “吴郎被困在璃山,远远地能听见喊杀声。”陆菲嫣接过祝雅瞳递来的食水,大块大块地往嘴里塞道:“路上我遇到了几名燕兵,都在抱怨栾楚廷下令要他们攻山,我看攻山只是做个样子,真正的目的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往璃山一路上暗哨重重,璃山附近更是围得铁桶似的,仅剩的道路,就是乘扑天雕从空中杀进去。”
  “这就是他们的计划吧?”祝雅瞳抚摸着扑天雕,大鸟是他们能成功脱困的唯一倚仗。现在被迫要用来杀进璃山救吴征,她们武功超卓,但在万军丛中想保下突阵的扑天雕势所难为。吴征有倒悬之危,逃出去都是后话,扑天雕忠心耿耿,也不得不舍弃。
  “必定是了!栾楚廷不求一下子将我们一网打尽,只想布下天罗地网,将我们困住耗死在里面。小妹想,这些且容后再虑,先与吴郎汇合一处,耐心等待。这样的大军在狭窄山路上布阵,协调极难,我们的机会总能出现。”陆菲嫣刚毅果决,言下之意,都是要与吴征共存亡。
  祝雅瞳又摸摸了两只扑天雕毛绒绒的顶门,将食水包裹好负在背上,此时天色正暗,群星隐退,朗月西坠,金乌未生。两人跃上扑天雕,大鸟连连振翅,利箭般隐没入云层里。
  …………
  吴征在璃山八面威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甚至不需要死守洞口,而在山崖上纵高伏低,抵挡延绵而下的两路燕兵。战斗惨烈,燕兵的尸体在山脚下都堆成了一座小山,山崖上亦溅满了斑斑血迹。但对吴征而言压力并不大,绝顶的轻功在山崖上的优势难以估量,唯一能对他形成压力的,只有燕兵的茫茫人海,这一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吴征一直在怀疑,也在期待栾楚廷将燕兵这样派上来送死,会引发营啸!他出手时没有丝毫的留情,顺着铁链攻山来到面前的燕兵,无一存活,且大都死状极惨。他顺手抓过一杆刺来的长矛,手腕一抖,那燕兵被吴征反挑而起,远远朝山崖坠了下去。此前连连出声嘲讽栾楚廷,也不知道燕兵得到了什么严令,除了直接与吴征厮杀时的呐喊声之外,全无半点回馈。
  吴征急速吐纳了两口,丹田里内力充盈,这样打下去,就算燕兵毫不停歇地攻山一整日,自己尽可坚持得下来!双掌齐出震飞两名燕兵,吴征大呼道:“栾楚廷,你莫不是想让军士的尸体在山脚下堆成人梯来攻山么?”
  空山寂寂,回应的只有又一声惨呼。吴征一夫当关,大占地利,看似气势汹汹的燕兵展不开阵型,上来的一两名燕兵与吴征放对,岂有一合之敌?吴征越打越是轻松,也越是放松。天边即将迎来朝阳,熬过最艰难时刻的曙光也像即将破暗而出的红日 一样,正冉冉升起……
  星月一同在天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至暗时刻终于到来。吴征听得耳旁风声响起,这一回暗器的啸声轻微,全无破风时的锐劲之感。倒似夜语呢喃,吟吟哦哦,催人入眠般轻微婉转。当是此时,山脚下冲天燃起,烧得崖壁上影影崇崇的篝火被燕兵同时用牛皮毡子一盖,火光登时熄灭!天地间变作一团漆黑,吴征的目力早已练得可黑夜视物,但这突然而来的黑暗还是让他受了影响!
  牛毛针,铁菩提,如意珠……为了出其不意地对付吴征,各式轻巧的暗器若有若无,却来得又快又猛,显是高手所发,吴征竟然无暇躲避!顺着铁链攻山的燕兵丛中,一人借着吴征不适应火光的短暂一瞬,双足发力在山崖上一蹬,在一蓬暗器中如影随形,竟与劲射的暗器一样地快!
  强猛似五石劲弩发射,飘忽像云端飘行的羽箭,暗器已有夺命之忧,这名高手的威胁远强于暗器!二者合而为一,齐扑猝不及防的吴征面门。
  戒心再强,时刻长了就会放松,这是人之常情。吴征正略有懈怠,又失了视线,他索性闭上双目使开观风听雨,周遭一切在脑海中尽放。他虽惊不乱,丹田里一提气,双掌连连齐发,澎湃的内力随着掌力虚空发出,那一蓬轻巧暗器被劲风扫过,纷纷失了准头偏去。吴征的内力不如祝雅瞳精纯,可以以剑为凭,聚气成芒。但这劈空掌以他浑厚的内力为依托,同样威力绝伦!暗器无功,袭击的高手却长身一振,下扑之势何止强了数倍?原本与暗器相当的速度也陡然猛涨,连吴征的劈空掌力也被他双手一阵挥舞打散。
  “蒯博延!”吴征心头火起,大怒喝道!
  吴征还是第一次见到蒯博延,但是当年在寿昌城头,蒯博延口出妄言吴征听说后一直记在心底,对此人的凶狠冷血心有余悸,对他的不择手段又憎恨无比!像这种人,说得出就敢做也一定会做。吴征不能想象若是寿昌之战祝雅瞳有半点失手,会遭逢怎样的厄运。就算祝雅瞳武功高绝,足以全身而退,他羞辱祝雅瞳之言吴征也绝不能忍受,不论出于任何因由!
  蒯博延面色阴鸷,一扑而下一往无前,仿佛要一把抱住吴征一同翻滚至崖底同归于尽。他来得好快,须臾就到了吴征面前。从星火齐灭到蒯博延突袭只是短短的一瞬,吴征视力还在不适中,蒯博延居高临下,吴征居于下风,心中怒火熊熊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想到这一手,更想不到率先出手的居然会是布置号令万军的蒯博延!
  动手打先锋的是蒯博延,简天禄在哪里?严自珍又在哪里?
  势危!大危!
  吴征不敢退,十指一扣,朝着蒯博延枯瘦的鹰爪便抓过了过去。双掌甫接,四手便死死扣在一处。山脚下传来大鸟鸣叫,铁链上的燕军丛中又有一人飞身而下。吴征一猜便知简严二人一上一下攻到!
  敌人太过了解自己,既然吴征拼死救出栾采晴,栾采晴就成了自己的软肋。就凭栾采晴一人守着洞口,绝无法抵挡简严任何一人。吴征听扑下那人的风声,知是简天禄。他避无可避,双掌一发力欲甩出蒯博延,但蒯博延足下生根,双掌更是牢牢扣死,急切间甩不脱。吴征变招奇快,掌力一吐内力奔涌,半道又一收,蒯博延自然而然地抵抗,不想吴征内力一扯,他便扑了个空。吴征足下发力,终于将蒯博延扯离崖壁,两人一同从悬崖坠落。
  两人坠得好快,简天禄扑了个空。吴征双目一睁,重复清明,朝着蒯博延狞笑道:“来啊,一起死啊!”
  “你舍不得。”蒯博延冷冷淡淡,不为所动,借着吴征撤力的良机,一身内力提到极限:“但你还是要死!”
  吴征收起笑容,鄙夷又重视地看着蒯博延道:“丘元焕虽然不是男人,好歹是个人。你啊,你根本就不是人!”
  “嘭”地 一声大响。吴征摔落时就对准了藏身洞口的圆台,他被蒯博延缠住脱不得身,唯有此法才能快速返回守护洞口。双足踏上实地,吴征略微心安,但蒯博延苦修三十余年,比简天禄与严自珍强了不少,内力不逊于他。居高临下又占先机,吴征被震得腿骨发疼,更支不住这股大力,不得已单膝跪地,双臂也被压了寸许,这才堪堪抵住。
  还未能喘一口气,简天禄与严自珍一上一下也到。蒯博延精心布置,每一分每一寸的细节都完美无瑕,势要一举擒拿吴征!
  “栾楚廷呢?他还不敢来?”吴征百忙中大吼一句,洞口虽小,他双臂也被牵制,危机中顺势躺倒在地,双足分踢简严二人。一招朴实的“玉兔蹬鹰”此时使出妙到毫巅。但他一心三用,蒯博延一个翻身从他头顶翻过,扯着双臂要将他拽下洞口。
  吴征忙使千斤坠,他倒在地上稳不住身形,看着就要被蒯博延拽离。危急中一根枪杆从洞穴里伸出,吴征膝弯勾住枪杆,依然稳不住!栾采晴握着枪杆的另一端,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枪杆脱手而出,啪地一声撞上洞穴山壁,卡了个正着!吴征情知这是天赐良机,一侧身单腿勾住枪杆,飞起一脚踢开简天禄的点穴撅,拼着硬受了严自珍一记铁掌!双掌运起浑身内力,朝蒯博延击去!
  蒯博延正奋力拉扯,吴征搏命狠劲爆发的力量之大,让他大吃一惊!不想吴征在困境死局之中,依然沉着冷静,还留着余力不急不躁,在关键时刻一举发力。他原本就向外拉扯,吴征全力迸发,更将他推了出去。也不知吴征又使了什么武功,手掌一时间变得滑似游鱼,终于挣脱束缚!
  严自珍一掌得手,心中大喜,铁掌一招“石破天惊”,朝着吴征小腹击下!
  这两掌击得实了,就算吴征钢筋铁骨也得内脏破裂,身负重伤。料想吴征刚吃了自己力道十足的一掌,哪里还有余力接下?不想两掌刚出,吴征双手已得自由,一招如封似闭锁住简天禄的点穴撅,双膝一挺,硬生生吃下严自珍的铁掌。
  严自珍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吴征分明结结实实吃了自己一掌,在以一敌三之下,不可能全力抵抗这一掌,可却像没事人似的,游刃有余地接招拆招。严自珍一身武功全在一双苦修的铁掌上,吴征以膝盖抵敌。膝盖这个部位虽坚不韧,吴征信手拈来,转危为安。
  他哪里知道吴征的武功之驳杂。严自珍的铁掌虽可开碑裂石,吴征以《道理诀》应对,用移花接木的手法卸去大半力道,自然抵受得住。章大娘的铁膝功是独门绝技,吴征抽空也修习了些,仓促之下使出,大有奇效。
  虽暂时脱困,吴征危机未除。简天禄与严自珍攻势不断,被甩脱的蒯博延片刻间又翻上洞口夹攻,吴征连起身都办不到,只能侧身躺在地上,四肢并用,左支右拙,堪堪守住洞口。
  栾采晴在洞穴通道内,他只看得见吴征宽阔的背影。三大绝顶高手联袂攻击让她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出手的招数,又怎不知吴征危在旦夕。美妇几度忍不住想帮忙,又生生按捺住担忧,死死咬着银牙,一言不发,一声不吭,不觉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
  吴征回到长安,其实在她预料之内,这一路的危急存亡,艰辛困苦也曾想过。但是一切都活生生的在眼前发生,那种直达灵魂的震动又岂是光凭脑子想一想可以比拟?此刻美妇心中只有害怕,还有无穷无尽的怨恨!
  “我会不会终究害死了他……他还能不能站起来……能不能在三大高手的围攻之下熬过去……”栾采晴心惊肉跳,在看不清的拳脚交加里,吴征像风中的枯木,摇摇欲坠。心中的无力感更让她怨气冲天:“祝雅瞳,你的宝贝儿子危在旦夕!你究竟在哪里?你怎么还不来!”
  吴征心无杂念,全力运使【道理诀】,纷乱的拳脚落在眼中,井然有序。在绝境之中,人的潜力全数激发,【道理诀】的精妙在此刻纤毫毕现,使吴征得以以一敌三。相比当日围攻丘元焕,吴征占据地利,对手的实力也逊于他和祝雅瞳陆菲嫣联手,虽全然居于下风,尚能勉强支撑得住。
  天边终于传来一线亮光。
  自蒯博延偷袭起,吴征几次险死还生,其实只过去片刻,天地间的至暗终于过去,栾采晴像等了一生那么久。她长舒了一口气,迎着朝阳露齿一笑,又咬牙恨声,一喜一怒风情万种道:“祝雅瞳,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这么狠心,要抛下我们不管!”
  简天禄大吃一惊,祝雅瞳怎会来得如此悄无声息?当即不自觉地回头望去。
  “莫上她当!”蒯博延怒叫一声,又尖又细。简天禄幡然醒悟,急急回过头来。栾采晴那神态颜色实在太过逼真自然,自己本身也是压力如山,一时不查上了个小当。
  “哈哈,是个死太监!”简天禄分心,吴征压力骤轻,但他并未反击,甚至未想着起身。只是借着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当儿见缝插针地迅速调息了两口,顺便嘲弄了一句。倒在地上看似艰难,实则正应当下地利之优,其中几次实在招架不过来,硬吃了一记重手也能及时使出移花接木卸去大半力道。吴征发现了其中妙处,心下更定,绝不冒进半点。
  “哎呀,祝雅瞳,快点来救人!你来晚啦……”栾采晴悠哉淡然,就在洞穴通道里抱膝而坐,甚至拿了把小木梳打理眉目秀发,不多时就叫一声,喊一声。她声音甜美,运起内力从甬道里喊出,声浪滚滚在洞石间来回震荡,一透出洞口就向群山响彻。
  人心实在是很奇怪的东西。围攻丘元焕时,大占上风的吴征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反而比丘元焕还要紧张。燕国的增援从皇宫赶来,分明算准了时间,吴征同样无法心如止水。现在的吴征在三大高手的围攻之下苦撑良久,心里却没有半点气馁。栾采晴所言当然是假,只每喊一句,都或多或少让敌人分心,同时不断地提醒吴征,莫要忘了我还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你既然说过未得你的允可决不许出手,那我不帮倒忙,但我一直在这里!
  朝阳彻底跳出山头,吴征苦苦支撑到现在已属难能。拳风掌影暴雨一样袭来,初时吴征尚能反击个一拳两脚,时刻一长便越发难以对付。他心仍不乱,像一灯烛火被吹得摇摇欲坠,看着衰而不弱,微而不竭,实际也风雨飘摇,火光随时可能变作一缕青烟。
  洞穴口放眼看去,视线极佳,天际与青山绿水一望无际。吴征聚精会神间,还是看见一个小黑点从云端冲下,箭射而来。
  “祝雅瞳,还在看什么看?赶紧下来帮把手呀……”栾采晴娇声阵阵,依然回荡群山。
  “在赶了在赶了,不要催啦……”祝雅瞳憨俏的回应声从空中传来,一同回荡在群山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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