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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泡影】第二十六卷(1-3) 作者:蓝晶
送交者: 麻酥[♂★★★声望勋衔13★★★♂] 于 2024-10-08 12:22 已读 3296 次 3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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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泡影】第二十六卷(1-3)  cool18.com

作者:蓝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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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卷
  重回落魂谷,谢小玉感慨万千的同时,竟发现当年的无心插柳有了意外的收获。
  在回归北望城的途中,土蛮出格的行动令谢小玉有了警觉,最后竟发现土蛮已掌握“滴血重生”之法,并与异族有所勾结。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谢小玉决定与土蛮正面谈判并对决…… cool18.com

  第1章 天机门徒
  夜色已深,但是大街上仍旧人来人往,甚至比白天还热闹,大部分店铺倒是打烊了,但却有各式各样的小摊子开始摆出来。
  这就是临海城的特色,很多人白天做工,晚上就在家门口摆小摊卖些日常吃用的东西,这样既可以补贴家用,也可以以物易物,特别是吃食一类,你换我,我换你,花费不但没有增加,还可以经常变换口味。
  卢老板在大街上蹓跶着,他虽然小有身家,却舍不得坐车,反正他要去的地方离这边不远,也就三、四里地。
  卢老板很小心,不时会拐进旁边的巷子,这倒不是为了抄近路,而是他不想让别人跟着他。
  身为买卖人,而且是独门的买卖,卢老板当然很怕别人知道那些功法密录的来路,那可是他的命根子。
  临海城的小巷从来都不是僻静的地方,不时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的混混。
  卢老板并不在乎这些混混,他能打,要对付七、八个混混绝对没问题,而且他的袖管里还藏着两把手叉,就算遇到武林中人也能搞定,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张符,如果被逼急,冷不防用出来连修士都可以干掉,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靠山,不但官面上有人,他还加入九龙堂,那是临海城数一数二的大堂口,比起当初的忠义堂还强上几分。
  何况这些混混不但不是阻碍,还能成为卢老板的眼线,如果有人跟踪他,肯定会被这些混混拦下,就算拦不住,他也能听到动静。
  小心驶得万年船,卢老板在西城转来转去,好半天,他终于从小巷出来,并且确定背后没人跟着。
  不过卢老板当然不可能知道,就在十来丈之外的地方,谢小玉正一边啃着雪梨,一边看着他的背影。
  身为真君,谢小玉如果连一个普通人都跟不好,那还是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这果子不错,再给我一斤。”谢小玉转头朝着摊主说道。
  那个摊主是个老阿婆,摊子上的瓜果全都洗得分外干净,凭这一点,谢小玉就要帮衬一下。
  扔下一块银角子,在老阿婆的千恩万谢声中,谢小玉拎起装满水果的小篮子继续跟上去。
  一转身,篮子就被谢小玉收进芥子道场内,他刚才啃两口雪梨只是解解馋,并不会真吃,水果内也有瘴煞之气,吃多了不是好事。
  一直跟了好几条街,谢小玉看着卢老板走进一条小巷。
  这是一条浅巷,也是一条死胡同,长仅两、三丈,小巷尽头一侧有一扇小门,门是锁着的,卢老板掏出钥匙打开锁,进去后,又将门闩上了。
  如果换成别人,跟到这里就再也跟不下去,谢小玉却不在乎,他的五感通达,百丈内就算是地下的蚯蚓也能够感觉到,更别说跟踪一个活人。
  谢小玉听到很轻微的脚步声,卢老板正在往下走,底下好像有一条通道,这条通道不短,居然横穿一条大街,一直延伸到隔壁的街区。
  谢小玉顿时愣住了,因为要挖一条地道并不难,就算是一个练气层次的修士,花两、三天的时间也可以挖出一条这样的地道。
  当初守卫戊城的时候,谢小玉等人躲藏的矿井原本被封起来,矿洞内全都填满石头和泥土,而麻子只用了半天就重新打通矿井,而那条矿井所有的支脉加起来有七、八里长,可见干这活并不难。
  可难的是不让人发现,这条通道要穿过一个街区,中间不知道隔着多少人家,万一有人挖个地窖之类的,很可能就会挖通地道。
  想避免这种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这片街区全都买下然后租给别人,租的时候勒令不许挖掘地窖之类的东西。
  “我倒要看看,花这么大的心思到底是为了隐藏什么。”谢小玉自言自语道。
  对方越是神秘,谢小玉的兴趣就越大,他飞快跑到对面那个街区游街窜巷。
  一圈转下来,谢小玉有些吃惊,因为底下的地道不只一条,居然有两条。
  狡兔三窟,布置这一切的人可真够小心。
  谢小玉四处乱转时,卢老板已经从地道走出来,出口是街区中的一幢房子内。
  这幢房子看起来普普通通,只有四层楼,比周围的房子都矮,所以被其他房子挡着,更诡异的是这幢房子没有门,周围一圈都被其他房子封死,根本进不来,房子内冷冷清清的。
  卢老板从地道走出来后,沿着楼梯走上去,一直上到顶楼。
  到了顶楼,一切都变了,这里完全是另外一番天地。
  头顶上是一片玻璃搭成的罩子,里面曲径通幽,小路两边古木参天、绿萝缠绕,树下是五颜六色的野花,里面传来一阵嘻笑声,其中还有女人的笑声,而且不只一个女人。
  卢老板知道来得不是时候,不得不高声说道:“姑丈果然好兴致。”
  嘻笑声立刻停止,过了片刻,传来一道略显不耐烦的声音:“你怎么过来了?”
  卢老板快步走过去,绕过一片竹丛,只见前面有一片很小的空地,正中央有一张竹榻,上面端坐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上披着一件宽松的大氅,里面却没有穿衣服。
  “姑丈,今日有一家人从中土过来,修为看起来都很不错,至少我看不出他们的境界,其中居然有两个是连十岁都不到的小孩,但是看他们的样子又像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卢老板居然不是为了补充抄本而来,而是来报告消息。
  “让你看不出境界,至少有练气四、五层,十岁都不到就有如此修为,这样的人物绝对会被大门派收去,不可能是世家子弟……”中年人喃喃自语道,并没怀疑卢老板骗他。
  “我也觉得奇怪,有一个人还到我这里来买功法,他说几年前曾经来我这里买过东西,但是我不记得见过此人。”卢老板说道。
  “那人长什么模样?”中年人随口问道,其实不是很在意。
  不过中年人的脸色很快就变了,因为卢老板一边想,一边说道:“这个人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人长得挺俊,长脸、尖下巴、眼睛挺大、眉心正中有一道淡淡的红晕;他身上的衣服很一般,只是普通的粗布衣裳,不过感觉和他不是很搭;他的手总是拢在袖子内,还一直虚握着拳头……”
  卢老板吃的是打探消息的饭,最擅长观察,口齿也清楚,很快将谢小玉的模样形容一遍。
  “他的眼睛是不是有点细长、发髻结得有点靠后、左耳朵外侧有一颗很浅的痣?”中年人沉着脸问道。
  “没错,是细长眼,耳朵后面有痣,只是发髻看不出来。”卢老板连忙说道。
  “你确信他的话没假?他真的在你那里买过东西?”中年人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凝重,也越发显得严厉。
  “我感觉他说的是实话,不过我真的不记得这个人。”卢老板有些茫然,他从来没看过中年人如此失态。
  中年人沉默半晌,掐指算了起来,好半天,他才喃喃自语道:“确实有这个可能,当初他刚刚到天宝州的时候住的就是西城区,离你的铺子不算太远。”
  “这人是谁啊?”卢老板壮着胆子问道。
  “谢小玉这个名字你总该听说过吧?”中年人嘿嘿一笑。
  “是他?”卢老板大吃一惊,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道:“有这个可能,当初他和李家那群人就住在大牌楼……”
  卢老板有些印象了,他甚至已经回忆起一些事,不过不敢说。
  “你这蠢货!”中年人被气得不轻,猛地拍了一下竹榻,指着卢老板的鼻子骂道:“干我们这一行,人脉很重要,耐心也很重要,但是最重要的却是一双眼睛,像你这样根本就和瞎子没有差别。”
  卢老板低着头,只能忍着,谁让他错过这么件大事呢?
  中年人发泄过后,又低头沉思起来。
  卢老板趁机小心地问道:“姑丈,您怎么一下子就猜到来的是这位?”
  “蠢货!那群人各个修为精深,却又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显然他们的修为是用灵丹妙药堆出来的,而就算是大门派或是顶级世家,也不会舍得花这么大的代价。而这个人自称到过你的店铺,不管这话是真是假,至少可以肯定他来过天宝州,所有这一切加起来,难道还不足以看出端倪吗?”中年人说出自己分析的过程。
  “姑丈,还是您高明。”卢老板连忙拍马屁。
  中年人并没有在意,而是低头沉思,喃喃自语道:“谢小玉悄悄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他真的只是念旧,想看看当初住过的地方?”
  “姑丈,他买东西是假,套我的话倒是真的,他在打听这次官府征召的事。”卢老板连忙说道。
  “很正常,这次征召颇为蹊跷,如果谢小玉早来几个月,投奔他的人恐怕会踏破门坎,这征召令好像发得太巧了。”中年人原本并没有将此事和谢小玉连在一起,但是此刻听卢老板一提,立刻感到几分怪异之处。
  “这件事恐怕是官府……”卢老板欲言又止。
  “不可能,官府没这个胆量。”中年人摇了摇头,卢老板是普通人,自然将官府看得很重,他却不同。
  在中年人的眼中,官府就是一条狗,汪汪乱吠,看上去很凶,实际上一抄起棒子,它立刻会夹起尾巴,狗只有在背后有人撑腰的时候才会凶横到底,连狮子、老虎都敢扑咬,不过现在这条狗早已经成为丧家之犬。
  “又有人要兴风作浪了。”中年人轻叹一声。
  “说得没错,你觉得会是谁在背后搞风搞雨?”一道身影突然从卢老板的身后冒出来。
  卢老板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弹出两把手叉。
  “别动!想活命就千万别动!”中年人厉声喝道,但他并不是为卢老板考虑,完全是为了自己,他怕谢小玉误会他有敌意,随手将他也干掉。
  卢老板很听话,事实上他已经反应过来了,能跟着他到这里的,除了刚才说的那个人,不可能有第二位。
  “卢老板,你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谢小玉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要说不简单,还有谁比得上您?”卢老板腰一弯、背一躬,立刻变成一副哈巴狗的模样,随手一记马屁拍过去。
  “那倒未必,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小角色。”谢小玉并非谦逊,只是感叹。
  “您这是厚积薄发。”卢老板才不管谢小玉怎么想,反手又是一记马屁。
  谢小玉笑了笑,没有多说,然后转过头看着中年人。
  “在下李铎,与其说是修士,不如说是个买卖人。”中年人拱手道。
  “不知道阁下做的是什么买卖?”谢小玉明知故问,他其实已经猜到李铎十有八九是掮客,帮人牵线搭桥,也买卖情报。
  这种人讲的是利益,或许有些人还在意“诚信”两字,但是大部分人只要多给好处,什么事都可以商量,虽然这种人不可信,却又少不了。
  李铎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朝卢老板挥了挥手。
  卢老板倒是机灵,连忙退出去。
  从顶楼下来,卢老板下意识往三楼左侧的房间走,那是库房,他要的抄本都在里面。
  可走到一半,卢老板停下脚步,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实在太傻了,还补什么抄本?
  这点小买卖还有必要做下去吗?
  现在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谢家老老少少都住在四方楼,他只要抱紧任何一条大腿,这辈子就算有着落了。
  卢老板连自家姑丈都抛在脑后,毕竟姑丈是姑丈,他是他,虽然姑丈有那么大的本事,他却只能守着一间小铺子,也没见提拔他。
  一想到这些,卢老板转身就走。
  两只玉杯,杯子里飘着三五片碧绿的叶子,但是散发出的清香胜过最顶级的珍茶;那水也不一样,明明是静水,却在茶杯里滴溜溜打转,带着碧叶转个不停。
  “好茶。”谢小玉并不懂茶,但是闻到这股清香也知道这是好茶。
  谢小玉不怕茶里有毒,他的紫府中藏着洪伦海的一缕分魂,有这位毒手丹王在,任何毒都别想逃过他的眼睛。
  “这云丝锦叶在太古之时不稀奇,到了远古已经难觅踪影,中土更早就绝迹,没想到天宝州这个瘴煞之气遍地的地方却有。”李铎一边品着茶,一边说道。
  “物华天宝,确如其名。”谢小玉知道李铎在瞎扯,他也跟着瞎扯。
  “现在恐怕还要加上人杰地灵四个字了。”李铎笑了笑,这话显然带有拍马屁的味道。
  “这个地方确实藏龙卧虎。”谢小玉并不是自夸,他说这话的时候想到的是洪伦海,不过瞬间他话锋一转,道:“阁下不也是极好的例子?您看上去只是练气修为,不过这只是一具分身吧?”
  李铎一阵愕然,不知道谢小玉是怎么看破的。
  过了片刻,李铎突然抬起头看了玻璃顶棚一眼,然后转头问道:“是你自己看破的,还是外面这位道兄的指点?”
  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道惊异声,紧接着陈元奇的身影冒出来,但来的并非本人,只是一道元神分身。
  谢小玉半夜跑出来,陈元奇当然要跟着,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另一方面也想看看谢小玉有什么目的。
  白天的时候陈元奇就有点不懂,想打探消息的话办法有的是,似乎没必要专门找一个普通人,更不用说晚上还特意跟出来。
  但是此刻陈元奇再也没有疑惑,顺藤摸瓜居然摸出一个元神分化的道君。
  陈元奇的惊讶无疑是最好的答案,李铎默然点头,好半天转头对谢小玉道:“早就听说阁下年纪轻轻却已经到元神分化的门坎,果然对此深有研究,不知道我哪里露出破绽?”
  谢小玉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抬头喊道:“陈师叔,别在外面待着,进来吧。”
  此刻谢小玉有些庆幸,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形迹可疑的道君,陈元奇绝对不会怀疑他跟着卢老板只是为了一本功法密录。
  半空中传来一道冷哼,陈元奇根本没动。
  谢小玉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转头朝着李铎说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仅是一种感觉,你相信吗?”
  谢小玉能发现到李铎的异常,是因为他恰好想到洪伦海,紧接着他就注意到李铎很不正常,每一个动作都很干净,肌肉没有一丝多余的颤动,这和洪伦海很像。
  洪伦海是夺舍他人,身体不是本来就有,难免有些不太契合,所以谢小玉首先想到李择也是夺舍重生。
  不过谢小玉马上就推翻这个猜测,因为夺舍的话,李铎原本至少是真君,就算夺舍后的身躯很差,也不可能连真人的修为都没有,除非他对这具肉身根本不在乎。
  “信!怎么可能不信!”李铎很肯定地说道。
  “现在轮到我问了,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弄这个分身潜伏于红尘中?”谢小玉转守为攻。
  李铎笑了笑,不答反问:“如果我问你,你是如何得到剑宗传承,你会回答吗?”
  “连所在门派都不能说?”谢小玉奇道,这绝对是很少有的事,就算是魔门,或者邪派也不会连家门都不敢报,除非李铎和洪伦海一样有一大堆厉害仇家,不过看李铎的作风又不像,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对方属于隐世宗门,就像剑宗那样。
  “那你说说看,剑宗现在在哪里?”李铎仍旧不肯回答。
  不过这也能算是一种回答,至少证实谢小玉的第二种猜测,当然,李铎也可能撒谎,说不定他是妖族或者鬼族的探子。
  摸不透李铎的底细,谢小玉只能说道:“算了,我就不问阁下来历。我来这里是想谈一笔交易。”
  “和官府征召的事有关?”李铎已经猜到谢小玉来的目的。
  “我本来以为从卢老板那里已经得到足够的情报,现在想来,他之前说的话都似是而非,白沙滩想必不是我要找的地方吧?”谢小玉既然知道卢老板并非普通人,而是买卖情报的掮客手下,肯定不指望白得的消息能有多少准确,不将他送进陷阱就已经够意思了。
  “白沙滩那边确实有人,不过并非你想找的那些人。”李铎笑道,这话模棱两可、异常含糊。
  “我想买准确的消息,需要多少钱?”谢小玉将身体凑过去。
  “钱?这东西现在还有用吗?”李铎很不以为然。
  知道大劫将至,钱还不如粮食来得实际,现在天宝州粮食天天涨价,钱却一天比一天不值钱。
  “那么你的意思呢?”谢小玉等着李铎开价。
  “出海,而且是跟着你出海。”李铎早有打算,这看上去是一个很容易接受的要求,不过他知道谢小玉绝对不会答应。
  “我可以让你出海、可以帮你准备一艘船,但是带着你同行绝对不可能。”谢小玉当然不会答应,他跟李铎一点都不熟,带着一个陌生人同行,而且是一个藏头露尾,还练成分身的人,简直就是将自己的行踪告诉别人。
  “哪种船?普通的天剑舟?”李铎刚才的要求原本就是试探,给谢小玉砍价的空间。
  “飞天剑舟是作战用的,不搭乘外客。”谢小玉直接拒绝。
  “看来这笔交易做不成了。”李铎不无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知道的消息并非你独此一家,你要的东西却是我独有。”谢小玉没有刚才客气了。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李铎倒是不生气,哈哈笑了起来。
  “你如果和我坦承,让我知道你的身分,或许还可以谈下去。”谢小玉同样也提出一个对方不可能接受的要求。这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让谢小玉意想不到的是,刚才李铎就是不说,现在却突然开口道:“告诉你可以,我和你还有点渊源。”
  “哦?”谢小玉不由得满脸疑惑,他不认为李铎有撒谎的必要,却一点都想不起来和李铎有什么渊源,心想:这个人应该不是元辰派的弟子,难道他是剑宗传人?
  “你曾经制造过一个叫天机盘的东西,据说此物别有奥妙,而且你此刻拥有的种种神通有不少需要借助天机盘的妙用。”李铎突然变得严肃。
  谢小玉一下子睁大眼睛,说道:“你是天机门的人?”
  这时,旁边传来一阵波动,陈元奇的身影冒出来,而且来的不是元神分身,竟是本人。
  “我家里人……”谢小玉微一皱眉。
  “放心,那里有我的元神分身,还有老罗的身外化身,没人能动得了你家人。”陈元奇并非鲁莽之辈,这边突然出现一个神秘莫测的道君,他不敢大意,连忙联络罗元棠。
  谢小玉听到罗元棠的身外化身来了,这才放心,转头问李铎:“天机门一向隐秘,你为什么告诉我?你又凭什么让我相信?”
  “天机门确实隐秘,不过并非无人知晓。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人知道天机门的所在,也随时可以找到我们,这个人便是太虚门的掌教。你若不信,可以和那边确认一下。”李铎早就猜到谢小玉会有这样的疑问。
  谢小玉看了陈元奇一眼,不需要他多说,陈元奇随手发出两道信符,其中一道信符发给自家掌门,另外一道信符发给太虚门掌门李素白。
  随后,谢小玉三人静静等待回信。
  谢小玉也没有心思询问其他东西,他的脑子乱哄哄的。
  同样是隐世门派,天机门的名头一点都不比剑宗差。
  剑宗轰轰烈烈却昙花一现,前前后后虽不过百十年的时间,却造就一番传奇;天机门正好相反,没人说得清楚天机门最早是何时建立,反正上古三大劫之中都有天机门的踪影,很多人甚至怀疑太古之时就已经有天机门,不过比较正统的说法是天机门创建于远古中期。
  天机门没有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但是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大事背后隐隐约约都有天机门的踪迹,只凭这两点,天机门也称得上是传奇。
  还有一件事让谢小玉心乱如麻——这部《六如法》可说间接得自于天机门,这是巧合,还是刻意的安排?
  可让谢小玉郁闷的是,他还不能问。
  时间在沉默中度过,天宝州和中土实在相距太远,即便是信符往来也不可能瞬间到达,更何况太虚门就算接到信符也还要核实。
  可以肯定天机门不会在太虚门左近,李素白想核实此事,肯定要跑一趟天机门,万一天机门还要向李铎确认,那边还得发信符过来,这边再发回去,这一来一回又要花不少时间,说不定谢小玉睡一觉醒来,都还无法确定。
  “你侄子的那些功法,想必不是天机门的收藏吧?”谢小玉问道,但这其实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天宝州那么多散修,每天都有人死去,我只不过捡点便宜罢了。”李铎不以为意,天机门也不可能事事皆知,他只当谢小玉闲极无聊。
  “天机门还需要做这些?”谢小玉有些惊讶。
  “你以为天机门传承久远,家底就很丰厚?”李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天机门传承的规矩很特别,自古以来都是一脉单传,只能有师徒两人。像我这一代,上面就只有一个老不死的师父,只有等他死了或者飞升仙界,我才可以收徒弟,所以我们比起散修好不到哪里。”
  李铎说得可怜,但谢小玉绝对不会当真,毕竟修练到道君境界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血、占用多少资源,如果天机门真的如此艰难,根本不可能做到。
  不过谢小玉不会当面戳破,反正他也没兴趣搞清楚天机门的底细。
  “不知道你收集的密录中,有没有类似《剑符真解》这样的东西?”谢小玉问道,拿这个当借口,他并不担心被人看破。
  “或许有……谁知道呢?”李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牒。
  那是传承玉牒,有巴掌般大小,如果是道门典籍,少说可以装十几万部;换成散修的功法,数量恐怕还要翻十几倍,散修手中的功法大多残缺不全,篇幅都不会很长。
  “这次你打算开多少价?”谢小玉流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李铎笑道:“天机门也传承上百万年,每一代人或多或少都会收录功法密录,这类东西对我来说最不缺,你要看尽管拿去。”
  这就是传承久远的好处,那些最为珍贵的功法密录大多数时间都在各个门派的藏经阁内,外人根本不可能看到;但是当这些门派分崩离析,也就没人在意功法密录,以前秘而不宣的东西很可能成为甩手货,天机门用不着偷抢拐骗只要捡便宜,百万年下来,收获肯定壮观。
  “将来有机会,倒是要见识天机门百万年来的收藏。”谢小玉说道。
  “没问题。”李铎居然一口答应,不知道是敷衍还是真话。
  “我也能看看吗?”陈元奇在一旁开口了,他说这话一来是试探,此刻中土仍旧没有回消息,他并不相信李铎是天机门传人,二来他真有那么一丝打算。
  璇玑派在道门中排名绝对在前十之列,却只有六千年的传承,陈元奇很想见识天机门这个以传承久远出名的门派的收藏。
  然而李铎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你老兄可不行。每一场大劫,我天机门都会开放库藏,不过只有一个人有资格看到,时间只有三天。万年前是李太虚,如今……”说着,李铎看了谢小玉,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对于这样的回答陈元奇并不意外,十尊者中其他人的传承都很清晰,唯独李太虚的传承不为人知,而且太虚门传下来的东西非常奇怪,五花八门像是杂凑起来,每一种都极为精妙,但是缺乏体系。
  很多人曾经怀疑李太虚得到神道大劫中诸多被灭亡门派的传承,但是现在看来,这恐怕和天机门有着莫大关联。
  谢小玉原本要拿那块玉牒,听到李铎这么说,手顿时停在半空中。
  “这算不算三天之一?”谢小玉要先问个明甶。
  “当然不算,这只是我的私人收藏,算不上什么好东西。”李铎立刻说道。
  刚才李铎显得那么吝啬,现在却变得异常大方,这让谢小玉心中不解,不过他还是接过玉牒。
  如果换成半年前甚至半个月前,就算有这么一块传承玉牒放在面前,谢小玉也不敢乱动,因为他没办法确定里面有没有被做手脚,可现在他不在乎了。
  谢小玉分出一缕神魂,探向传承玉牒,这缕神魂比普通魂魄凝实得多,却比不上真正的元神。
  在一旁的两个人静静看着,李铎微微眯起眼睛,陈元奇也是眼睛一眨也不眨,他们都明白,这肯定就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伪元神”。
  陈元奇对此当然很在意,不过与其相比,李铎更是对此法志在必得。
  天机门拥有无数秘法确实不假,但是世易时移,远古、上古之时的无上大法到现在未必还能派上用场,更何况像伪元神这样的东西,远古和上古时也没有,再说,天机门有转世之法,师徒两人轮流转世,这一世是师父,下一世就是徒弟,一世又一世积累,直到其中一个人飞升为止,而每一次轮回最大的难关都是修练成道君,即便有以往的记忆,也只比其他人容易一些。
  伪元神之法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让人更容易度过这道难关,这对李铎师徒俩来说意义重大。
  无数功法在谢小玉的眼前晃过,使用传承玉牒有一个好处,就是看东西的速度极快,比翻书快多了。
  只不过看过并不意味着看懂,更不意味着记住,天机门只允许看三天,原因就在这里。
  修士的记忆力比普通人好,不过三天里能记住的东西也非常有限,所以这既是机缘,也是考验。
  当然也有取巧的办法,比如让时间变慢,如果谢小玉有剑宗之祖的修为,对时间之道理解得那样透彻,三天就可以当成几个月用,记住的东西就可以多几十倍。
  可谢小玉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能力,只能让时间变得稍微慢一点,不过他比剑宗之祖多一个优势——他有天机盘,可以从这无数传承密录中挑选出最有用处的。
  菩提珠内,金色的地面闪闪发光,那是天机盘疯狂转动着,在天机盘的上方,无数文字如同下雨般纷纷落下,却又瞬间消失,只有很少一部分文字保留下来,一篇接着一篇虚悬在半空中。
  突然谢小玉心头一震,看到其中一篇文字飘出来,里面的字句纷纷飞散开,然后重新排列组合。
  这和谢小玉当初得到《六如法》时的情况一模一样,而这篇功法的名字也让他非常在意,名为《幻灭空净无生咒》,从名字上就可以知道这是佛门典籍。
  和所有的佛门典籍一样,《幻灭空净无生咒》的语句晦涩而难懂,不过偶尔也能看到一、两句浅显易懂的话语,此刻分离出来的全都是通俗易懂的话语,这些话排列起来显然也是一篇功法。
  只是片刻工夫,所有的文字都已经重新排列完成。
  “《太上感应经》!”谢小玉瞪大眼睛。
  当初谢小玉就是在《感应经》里发现《六如法》。
  那篇《感应经》浅显直白,偶有一些深邃而难懂的语句,这些深邃难懂的语句拼凑起来就是《六如法》。
  毫无疑问,这两篇东西肯定有关连。
  将这篇《太上感应经》从头到尾看一遍,谢小玉愣住了,因为这不是功法,里面涉及的是对大道的理解,内容隐约和《六如法》有关,可以当成是六如法的诠释,却又似乎不太一样,里面涉及的奥义远比《六如法》广博得多。
  《六如法》涉及时间之道,梦、幻、泡、影、露、电都是短暂之物,稍纵即逝,还涉及虚实、真假、有无之道。
  《太上感应经》也一样,感应来去无踪,一念生,一念灭,都在须臾之间,这同样涉及时间之道,感应只存在人心,而感应到的东西有些是真实存在,有些却是虚幻。
  谢小玉越看越心惊,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对《六如法》的理解始终流于表面。
  看电是电,看雾是雾,实是实,虚是虚,真是真,假是假,现在谢小玉还处在这样的境界中。
  《太上感应经》却写得很明白,他知道一件东西存在,是因为他能看到、听到、闻到、尝到、触摸到,这一切都是他的感应,感应有可能是对的,也有可能是错的……谢小玉收回心神,不敢再往更深的层次钻进去,他怕陷进去就出不出来,他甚至不敢再看那篇《太上感应经》。
  等到谢小玉将目光转回头顶上方,那里已经多了一堆密录,密密麻麻如同树叶般悬浮在那里,显然刚才他陷进去的时间不短。
  那些密密麻麻的密录中有一篇最为显眼,不停散发着金色光芒。
  这里是完全属于谢小玉的世界,一个虚幻的世界,一切都由他控制,所以他注意到那篇功法,下一瞬间,他就已经知道里面的内容。
  只看了几行文字,谢小玉就大喜过望,比捡到一块金子更令人高兴的,就是捡到两块金子。
  这篇文字只有两千余言,而且残缺不全,当中有大段大段的空缺,但是从剩下的字句中,绝对可以看得出来这正是谢小玉寻找已久的《剑符真经》。
  当然《剑符真经》这个名字并非原来就有,谢小玉也不知道这篇功法叫什么,名称连同卷首的一段文字已经不见了。
  和那篇《太上感应经》不同,谢小玉对这篇文字倒是没有任何忌惮,两千多字眨眼的工夫就看完了。
  谢小玉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剑符,原来剑符是这样用的。”
  谢小玉刚得到剑符真解的时候,将剑符当作飞剑使用,结果发现剑符太过脆弱,威力也差,练气境界还有点用处,到了真人境界就不行;后来他领悟到剑符是符,所以将剑符打在飞剑上,用来增加飞剑的威力。
  但现在谢小玉明白了,剑符是剑,也是符,虽然他之后的做法已经接近真实,不过仍旧差了一点。
  事实上根本用不着飞剑,只要拿一枚铜钱,剑符往上一打,这就立刻成了一把飞剑,这和佛家的“指物为宝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谢小玉学过“指物为宝诀”,这还是他在婆娑大陆时弄到的,但他没时间练,而且用处也不大,但是其中的奥妙还是很清楚。
  《剑符真经》两千余字自然不会只有这点内容,其他部分都是一些运用,比如将剑符化作剑阵,或是炼制类似藏空摄形太阴刀符之类的东西。
  虽然《剑符真经》缺失大半,但谢小玉不久之前得到一部《天符册》,加上苏明成的《剑符真解》是完整的,两相印证居然能复原三、四成。
  谢小玉正沉醉于研究中,突然四周一阵天旋地转,他的意识被强行拉出来。
  将谢小玉拉出来的是陈元奇,他淡淡地说道:“已经确认过了,这家伙是真的。”
  知道没有危险,陈元奇也不再停留,身影渐渐消失。
  “阁下印堂发亮、两眼带喜,想必收获不浅。”李铎笑道,天机门原本就是算命门派,看相是他的拿手好戏。
  “还要多谢先生让我找回《剑符真经》两千多言,虽然仍旧是残篇,却已经可以用了。”谢小玉正好拿这件事搪塞,却没提《太上感应经》。
  “没想到还真让你找到了。”李铎颇有些意外,一直以来他只管收集,对里面的东西并没有太在意。
  身为天机门传人,李铎当然知道谢小玉没有撒谎,不过他也感觉到谢小玉还另有收获。
  “这倒不奇怪,当初我问过苏明成,他的传承就是在这里得到,很可能《剑符真经》和《剑符真解》原本就是一体,却被上一代的人拆开。真解这部分因为晦涩难懂,反倒传承下来;真经那部分一看就是好东西,所以你争我夺,最终流散了。”谢小玉说出他的猜测。
  “现在你已经确定我的身分,应该可以让我上你们的船吧?”李铎旧事重提。
  “这没问题。”谢小玉立刻答应,刚才他会拒绝,是因为不知道李铎的底细,既然李铎是天机门的人,就没什么可怀疑了。
  “我们再做一笔交易如何?”李铎兴致很高,打算打铁趁热。
  “洗耳恭听。”谢小玉突然感到有趣,现在情况反过来了,刚才是他求对方交易,现在是对方有求于他。
  “我想见识一下天机盘。”李铎指了指菩提珠。
  谢小玉连忙用手遮住菩提珠,道:“不行,天机盘虽然有天机两字,却并非天机门的东西。”
  当初谢小玉并不在乎天机盘,但是现在他越来越觉得天机盘比其他东西更重要,这是术宗的根本,是大劫的关键。
  “难道你担心天机盘被我看过后就会泄漏玄机?当初你好像挺大方的,几百人都看过此物,甚至还参与制造。”李铎有点不满。
  “那是不得已,没有此物我就无法建造天剑舟,就没办法回中土,更何况那些人只是负责打造一个个转盘,真正的奥妙在组装上。”谢小玉连忙解释道。
  “据我所知,当初也不是你一个人干这件事,那个麻子也有参与,好像洛文清也知道一些。”
  天机门对天机盘非常关注,李铎师徒俩花了不少心血推演此事,他们还曾经想过从麻子那边下手。
  “麻子和我是生死之交,洛文清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且他们绝对不会外泄。”谢小玉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想不到李铎居然一拍竹榻,大笑道:“说到恩义,我天机门对你的恩义也不浅。要不是我师父的指点,你父亲怎么知道要赶快逃跑?而且当初你寻找家人的一路上前前后后算过几次方位,你就没有想过普通的算命师怎么可能看透天机?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道君、真仙正在算你和你家人的踪迹,却都一无所获。”
  “是你们做手脚!”谢小玉早有疑惑,当初他就觉得奇怪,只不过心里焦急,所以无暇深想。
  瞬间谢小玉的脑子里闪过几种可能,一种是天机门事后算出那时的情况,现在只是说出来当人情;另一种是天机门早就注意到他,一直有人暗中跟踪他,也有人盯着他家;最后一种就是天机门拥有某种秘法,能控制天底下所有的算命师。
  谢小玉正在思考哪种可能性更高,却听到李铎说道:“至于外泄,天机门只有师徒两人,每一个时代只有一个人能知道我们的身分,你觉得有外泄的可能吗?”
  谢小玉终于有些心动,如果不会外传,他倒是可以接受。
  谢小玉正权衡利弊,李铎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他知道谢小玉在想什么,甚至还知道谢小玉正用天机盘推演可能发生的意外。
  这是天机门独有的本事,比起佛门的他心通、魔门的读心术都要高明许多,而且毫无痕迹,让人难以察觉,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天机门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名声。
  当然这套法门不是万能,有着诸多限制,如果对方的脑子里如同天马行空,他们就没办法感应,只有将对方的思绪限制在一个范围内,他们才能准确地算出对方的想法。
  “好吧。”最后谢小玉还是决定做这笔交易,不过他也知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同样开出条件:“我对天机门收藏的密录感兴趣,三天太短,至少要三个月。”
  “成交。”李铎毫不犹豫地说道。
  
  第2章 重归落魂谷
  一枚铜钱半悬在半空中,这是一枚用了很久的铜钱,上面铸造的文字有些看不清楚,边缘更有一些崩裂的豁口。
  铜钱上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宝光,但一般人看不出来,只有修练过瞳术、熟悉易理,而且精通愿力之法的人能看到。
  这层宝光其实也是一种愿力,所有的铜钱都带有这样一股力量,用的时间越久的铜钱上,这种愿力就越强。
  当初谢小玉收集不少这样的老钱,因为使用老钱算卦比其他东西更准确,后来他认识王晨,不但指点王晨易算之术,也将这些老钱送给王晨。
  不过现在王晨用不着这些老钱,他所用的占卜之器是一件法宝,不过他没扔掉老钱,谢小玉询问之下,王晨立刻拿出这些老钱,省了谢小玉不少麻烦。
  一道金光打在铜钱上,打上去的是一枚符,一枚剑符。
  符纸是很薄的金箔,长半尺、宽两寸,画符用的墨汁是丹朱混合兽血,比起在黄纸上用朱砂画的符箓肯定强些,但是和真正上品的符箓相比就差得远。
  谢小玉并不是做不出上品的符箓,这只是图便宜。
  和以往不同,谢小玉没有将符折成剑环的形状,而是完全展开,所以一打上去,这张符立刻将铜钱紧紧包裹起来。
  金箔瞬间和铜钱融为一体,仿佛镀了一层金;而铜钱上已经磨得看不清的字迹被金箔一裹,全都消失了,边缘上的崩裂豁口也被补好,而且边缘变得异常锋锐;铜钱的中间原本是一个方孔,现在变成圆的;金箔上用丹朱所化的符箓也如同印刻在铜钱上一样,那赤红色丹朱还渗透进去朝着四面八方延伸,仿佛无数细小的血管般。
  “嗡嗡嗡——”
  铜钱发出清越的震响,仿佛一把真正的飞剑,但这不是普通的飞剑,凝聚在锋刃上的惊人剑意让人不敢逼视,如果一直盯着看,眼睛会被刺得发痛。
  这绝对是一把锋利到极点、威力大得不可思议的飞剑,唯一的缺点就是寿命太短,只能用一次,用完后,剑符连同铜钱都会化为齑粉。
  飞剑被收进一只小盒子内,盒子内已经整整齐齐放了几排这样的飞剑,少说有五、六百枚。
  这就是剑符的好处——便宜,一千枚老钱也才一贯而已。
  符也不贵,一两黄金可以打几千张金箔,折合下来差不多十几文钱。
  丹朱稍微昂贵,主料是朱砂,还要配以黄金、白银、珍珠、玛瑙、人参、茯苓等物,由炼丹师炼制而成,一盒丹朱大概要三百两银子,不过用得不多,一盒可以画几万张符,折合下来也就几十文。
  这就是所有的成本,不但比真正的飞剑便宜,也比“指物为宝诀”便宜。
  “指物为宝诀”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炼成宝物,只有金、银、琥珀、珊瑚、砗磲、琉璃、玛瑙等佛门七宝才行。
  看着小半盒金光闪闪的飞剑,谢小玉轻叹一声:“看来得多找一些人修练这套法门。”
  一开始谢小玉觉得很新奇,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兴趣,这工作枯燥乏味,一点意思都没有。
  “不过也不能全教,这套剑符真解配合剑匣威力确实不小,不然谁都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谢小玉喃喃自语道。
  见识过九空山的贪婪、天剑门的霸道,也领教过碧连天的私心,此刻谢小玉对人性丑陋的一面已经深有了解。
  现在谢小玉也越来越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将好东西紧紧捏在手中,绝不肯分享给其他人,并不一定是因为自私,这个世界上得了好处,还反咬一口的人实在太多了。
  “最花时间的是绘制剑符,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这件事变简单一点?”
  谢小玉思索着,不过紧接着他一阵苦笑,因为这可不是他独有的想法,自古以来,所有符师都有过类似的想法,最好能像刻图章一样弄出一种符印往符纸上一敲,一枚符就成功了。
  可惜这只是设想,从来没人成功过。
  收起盒子、推门出去,谢小玉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您出来了?”那个人点头哈腰跑过来。
  这人正是卢老板,自从那天之后,卢老板就干脆关起铺子,跑来这里献殷勤,就像个长工似的。
  谢小玉并不怎么喜欢,但是他的家人却很高兴,特别是他的父亲,因为卢老板并非只会溜须拍马,还会不少本事,人文地理、戏剧评话、养花种草、提笼遛鸟全都精通,更何况身为地头蛇,他对临海城特别熟,哪里有好玩的地方他都知道。
  谢小玉被弄得没办法,只能听任为之,好在卢老板和天机门算有点渊源,至少用不着担心是异族的探子。
  “你今天又带老爷子去什么地方?”谢小玉板着脸问道。
  “老爷子还能去什么地方?他就是喜欢听个戏什么的。”卢老板笑嘻嘻地回道。
  卢老板明白谢小玉并不看好他,但他并不在乎,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本事,所以没想过跟着谢小玉做出一番事业,他只想平平安安跟着谢小玉一家人,等到大劫过后在谢家当个管家之类的,不然做个清客篾片也行。
  可惜谢小玉要的不是清客,他仍旧板着脸问道:“你没忘记正事吧?”
  谢小玉和李铎已经完成交易,李铎跟着他一起离开,这也意味着他的阵营中多了一个天机门。
  而天机门每年会帮谢小玉三次,不管是找东西还是找人都没问题,除此之外不会出手,甚至有危险到来也不会预先示警,按照李铎的话说,这是天机门一直以来的规矩。
  三次机会太宝贵,谢小玉不敢乱用,所以迫不得已,只能让卢老板帮忙打探消息,毕竟他认识的人不少,门路也多。
  “您的事,我哪里敢不放在心上?”卢老板嘻笑道:“我已经打听到了,那些人是晚上被运走,总共来了五十几艘船,都是一般的飞天船,不是天剑舟,但是那几天官府的船一艘都没少;至于您让我打听粮食调拨的事,这就怪了,最近倒是有不少人囤积粮食,也有人盗买盗卖,却没听过有大批粮食往外运。”
  “或许是秘密进行,一件空间法宝就可以装走够几万人吃的粮食。”谢小玉对卢老板的话有些质疑。
  “这不太可能,现在大家都紧盯着粮食,都怕被别人偷拿。而粮食在天宝州一向都不够,就算是那些有瘴毒的粮食卖的价钱也不低,特别是这几年连喂马的饲料都可以卖出不错的价钱。”说到这里,卢老板看向谢小玉。
  谢小玉当然明白,这肯定是因为他的缘故。
  当初守北望城,谢小玉领取军粮的时候,将别人不要的黑豆全都拿回来,那就是喂马的饲料,结果打到最后,其他地方包括内城都开始控制食物供应,三餐变两餐,有些人甚至开始啃树皮,只有戊城不愁吃喝,那些黑豆全都孵成豆芽,不但瘴煞之气少了,居然还有一丝灵气,吃了能提升修为。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在少数,当时整座戊城有三百多名修士,还有最早跟着谢小玉的两千名老兵,后来又来了好几千名伤残士兵,事后这个窍门肯定传开,喂马的饲料立刻身价百倍。
  “难道是从中土运粮食过来?”谢小玉感觉头痛。
  其实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过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了。
  这时,卢老板悄声说道:“有一个地方可能有粮食,不过……我没办法确定。”
  “什么地方?”谢小玉立刻问道。
  “您对那里绝不陌生。”卢老板嘿嘿一笑,指了指北方。
  “北望城?”谢小玉猛然一惊,他想起来了,当初他们离开的时候,北望城仍旧有军队驻扎,官府也一直争论要不要重建北望城。
  “最后北望城没有重建起来,不过也没废弃,那边还有一口灵眼,这对修士很有吸引力,而有人就要吃饭,所以那边肯定有粮仓,只是不知道够不够几万人食用。”卢老板只能凭空猜测,他不是修士,具体情况并不清楚。
  “有道理。”谢小玉连连点头。
  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越是熟悉的东西越是不容易想起来。
  “叮当!叮当!”十字镐和岩石敲击的声音此起彼伏,沉重的绞盘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运矿的小车在碎石路上辗过,同样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
  所有的矿场都是这个样子,但和其他的矿场相比,这座矿场算是好的,因为这是一座新矿场,矿层离地面不深,只要挖开土就可以采到矿石,不用打矿井。
  一个矿工将十字镐扔在旁边,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拿起水壶喝了一口。
  这时,这名矿工看到天空中的云彩散开一角。
  “你们看,奸像有什么东西从云里飞了出来。”那个人大声叫道。
  其他矿工都停下手中的工作,全都朝着这人指的方向抬头看去。
  但是其他矿工什么都没看到,天仍旧是那个天,云仍旧是那样的云,只有一片云散开一角,远处倒是有几只鸟在飞,不过肯定和它们无关。
  “大概是风吧。”
  “你看走眼了。”
  “秃子,以后少找女人,干我们这活,身体是吃饭的本钱。”
  周围的人调笑着。
  “没有和你们开玩笑,我明明看到有东西飞出来。”那个人还想争辩,不过语气不太有把握,他也不敢肯定是不是眼花。
  这名矿工当然不可能知道,就在一里外,一道近乎于透明的身影正站在山头朝着这边眺望。
  “这好像是我们的矿。”那道透明的身影发出一丝感叹。
  这片土地曾经叫落魂谷,发出感叹的人正是谢小玉。
  以前的落魂谷是乙级危险区域,瘴煞之气比其他地方重,妖兽也多,可现在情况不同了,当年落魂谷一战,余波波及大半座落魂谷,里面的妖兽死伤惨重,剩下的妖兽都被吓破胆,全都逃到其他地方,加上灵眼崩塌,整条灵脉毁了大半,瘴煞之气也随之减轻,反而变得安全许多。
  以谢小玉现在的地位,当然不会为了一座矿场斤斤计较,他之所以过来,只是因为飞到半路上突然感觉这里有些眼熟,紧接着就想起这里是落魂谷,不知不觉间落了下来。
  这不是当初谢小玉等人开的矿,原来那片矿区是大战的中心,灵眼崩塌的时候,四周全都塌陷下去,变成一座很深的峡谷。
  谢小玉转头看了那座峡谷一眼,那座峡谷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原有的山林、丘陵全都消失,成了一个类似漏斗的凹陷,这么多年过去仍旧寸草不生,而且石头的颜色居然是铁锈红,峡谷就在凹陷的中央,深不见底。
  谢小玉身子一闪,瞬间站在峡谷边缘。
  当初落魂谷一战结束后,谢小玉就离开这里,并没有仔细查探底下的情况,此刻旧地重游,他突然有了几分兴趣。
  纵身一跃,谢小玉跳了下去,身体缓缓往下飘落。
  眼看着谢小玉就要到达峡谷底部,突然有一股巨力扯着他往下拉。
  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肯定无法挣脱,十有八九会摔个粉身碎骨,但谢小玉的反应远超常人,他猛地抓向崖壁,只听到一阵嘶撕金属摩擦声响,崖壁被他抓出五道长长的火花,下落的势头顿时减慢许多。
  此时谢小玉已经看清楚,这股拉扯的巨力异常诡异,不但强,而且集中,就像有根铁索拴在他身上一样,不过感觉又有点熟悉,好像是玄磁之力。
  谢小玉来不及多想,瞬间发动身上那些阴阳无极圈,那股巨力先是变得极大,一下子将他拉下去,好在他及时反转玄磁之力,巨力忽然消失,反而生出一股斥力将他托在半空中。
  “果然是玄磁之力。”谢小玉松了一口气。
  随即谢小玉明白过来,当初他建造这座伪剑山,就是用无数铁块和铁矿石堆砌起一座铁山,然后用几个月的时间转化成一块巨大的磁铁。
  落魂谷一战,原本谢小玉以为铁山彻底崩毁,却没想到其中的一部分陷入地底。
  如此强大的吸力,看来残留的铁山不简单,这让谢小玉越发来了兴趣。
  不过此处凶险,谢小玉不得不事先做点准备。
  只听到铮铮铮一连串轻响,谢小玉全身上下各个部位都冒出剑刃。
  此刻的谢小玉并非是本体,而是分身,这具分身刚从剑宗那边回来,立刻又要前往北望城,确实够忙的。
  阴阳无极圈再转,斥力又变成吸力,不过这一次高度只有两丈,而且谢小玉将吸力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
  只听喀嚓一声轻响,谢小玉好像踩断东西,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具骸骨。
  谷底有很多骸骨,全都是摔死的,从衣着来看,大部分是修士,也有几个人看起来是矿工,这些人肯定也是被那股吸力拉下来。
  唯一让谢小玉有些不太明白的是,这些骨头太干净,根本不像死去几年的样子,不由得心想:难不成这里还有吞噬血肉的毒虫或者妖兽?
  如果换成是本体,谢小玉或许还有几分担心,但现在来的是分身,他就不在乎,先不说分身拥有的本能反应,单单这身钢筋铁骨就没有那么容易啃动。
  踢开脚边的骨骸,谢小玉看了看四周,发现这里很潮湿,还有种说不出来的阴冷。
  谢小玉摸了摸旁边的崖壁,发现崖壁湿漉漉的,触手冰凉,感觉不像石头,更像金铁。
  谢小玉顿时明白,那座铁山崩塌后,大部分沉入地下和庚金灵脉兼容,变成玄磁铁脉,而泉水在铁脉中流过,怪不得如此冰寒彻骨。
  突然,谢小玉猛地一闪,这不是他的命令,而是分身的本能反应,让他感到惊骇的是,胸口居然还是被划一下,擦出一道火花。
  这具分身的本能反应从来没有失手过,这是第一次没起作用。
  “什么东西?”谢小玉大吃一惊。
  与此同时,谢小玉的瞳孔金光闪亮,四周的一切都变得缓慢。
  这时,那东西又飞回来了,速度就像用强弩射出的箭矢。
  时间被拉得这么慢居然还有这样的速度,这让谢小玉感到一阵骇然,他总算明白这具分身为什么无法躲过,反应的速度并不慢,但是躲避的速度慢了。
  又是一道划痕,这一次是脖颈的位置。
  如果换成普通人,脖颈上肯定会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口,然后血流不止,死于非命;但谢小玉不在乎,这具分身钢筋铁骨,最外面是一层坚硬强韧的金属甲壳,想让他受伤可不容易,再说,那东西速度虽快,却没有杀伤力。
  不过谢小玉也拿那个东西没办法,此物太过细小,速度又太快。
  修士之间的争斗其实和武林中人之间的争斗没有两样,看的也是力量、速度和技巧。
  本能反应是速度和技巧的结合,而谢小玉的飞剑是力量和速度的结合体,两者相加,用来对付一般的敌人自然是无往不利,但是这个东西力量几乎为零,也看不出有什么技巧,然而速度太快,只凭这一点就让他束手无策。
  谢小玉双手飞弹,瞬间放出十几把飞剑,这些飞剑绕着他盘旋,速度虽然比那东西稍逊一筹,胜在数量多,那东西每一次杀来总是能提前挡住。
  以谢小玉这具分身的强悍,原本并不需要如此在意,就算他站着不动,那东西也别想伤到他分毫,此刻他只不过见猎心喜,用来练剑罢了。
  技的终极就是本能反应,这具分身已经会了,不过只有闪避这一种反应方式,但谢小玉希望能做到本能格挡,有东西袭来就一剑过去。
  谢小玉知道目标,但不知道怎么达到目标,唯一的办法就是多练,从实战中找到解决办法。
  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实战需要对手,可适合谢小玉的对手不好找,那些道君倒是够资格,但是他请不动,他请得动的人却又达不到要求。
  眼前这个东西绝对是难得的对手,能在速度方面和谢小玉一较短长却没有杀伤力,不容易发生意外。
  又是一剑,谢小玉的飞剑越来越灵动,原本生涩的地方渐渐不再生涩。
  突然谢小玉的剑法变了,不再是消极防御,而是剑出连环,五、六把飞剑追着那东西夹击。
  谢小玉已经渐渐掌握到窍门,想对付这种速度极快的对手,要不比对手更快,但这显然很难;要不能料敌先机,抢先封住对方进招的路线。
  那十几把飞剑盘旋飞舞,越来越灵动、越来越流畅,速度却越来越慢。
  以前谢小玉追求的是快,但是此刻他却觉得快未必好,有时候慢一点更好,因为速度越快越不容易改变方向,也越缺乏变化。
  变化的极致就是剑意,谢小玉自己就练成了,而且能模拟出数百种剑意,自然明白其中的奥妙。
  如果是普通的出剑速度谢小玉完全可以运剑自如,在打斗中削掉对方的眉毛绝对不会伤到眼睛;但是他用阴阳无极圈射出飞剑就没有那么容易控制,不过还能用飞剑格挡对方的飞剑;再换成玄磁阴阳太极阵,他连格挡都做不到,只能和对方抢攻。
  怪不得剑修练到高深之处会一分为二,其中一脉继续执着于御剑之法,另外一脉则转而修练剑气。
  飞剑是有形之物,速度越快就越难控制,御剑之法就是在这两者之间取得平衡。
  修练剑气就没有这个问题,剑气是无形之物,速度再快都可以控制自如,唯一的缺陷就是威力差了一点。
  谢小玉抬起右手,食指扣住拇指,猛地一弹,空气瞬间震动起来,可以看到一道透明的轨迹从他指尖飞出,正中那个东西。
  这不是他化自在有无形剑气,分身没有练过那魔门大法,而是分光化影波纹刃。
  那东西被击个正着,一下子碎裂开,隐约间还能听到金属破裂声。
  只是随手一击就有这样的效果,谢小玉彻底呆住,刚才他运使飞剑没少格挡那个东西,照理说飞剑的力量绝对比剑气强,却丝毫没有用处。
  谢小玉伸手抓了一把,将那些碎片抓在手中。
  从碎片来看,这是一种虫子,形状像是一片柳叶,差不多是两节手指般长短,通体银光闪闪,仿佛用银箔打成,轻若无物,薄如蝉翼,怪不得一击就碎。
  一看到是虫子,谢小玉立刻明白过来。
  这具分身就带有虫子的特性,虫子能按照本能做出反应,所以飞剑撞上去,这东西就算避不开,也可以改变姿态卸掉碰撞的力量。
  剑气无形无质,并不容易卸掉力量,而且剑气快得多,就像谢小玉这具分身无法闪躲那东西一样,那东西也无法闪开剑气的攻击。
  想通这些后,谢小玉正打算扔掉碎片,突然觉得这只虫子有点眼熟,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正是当初他用的玄冥阴煞迷心毒符剑蛊。
  曾几何时,这是谢小玉最大的杀手锏。
  谢小玉看了看头顶,他又想起来了,当初为了建造铁山,原本是蛊池的地方全都被占住,所以蛊虫只能散养。
  蛊虫不敢越过山腰,上面的玄磁精气太过强烈它们受不了,山腰以下却是蛊的天下。
  落魂谷一战,铁山崩塌,这些蛊都被埋了,谢小玉没想到居然还有蛊虫活下来。
  一阵异常的响动传入谢小玉的耳中,声音来自峡谷的一端。
  这声音很细微,但非常尖锐,和这只虫子飞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差不多,一般人根本听不到,幸好谢小玉这具分身也带有虫子的特征,能够感觉到空气的震动。
  和刚才相比,这一次的规模要大得多。
  虽然谢小玉不怕,却不想多生枝节,再说这些是当年他养的剑蛊,多年过去,这些剑蛊重新生出野性,变成灵虫。
  谢小玉一方面是因为对这些养过的剑蛊有感情,另一方面是他现在对各种灵虫特别感兴趣。
  当初李光宗父子养的土蜘蛛现在变成五行蜘蛛,别的本领也就罢了,那神出鬼没的遁法绝对让人赞叹不已;罗老搞出来的龙血,螟蛉子同样是灵虫,想修练虫王变它是关键;现在又多了一种灵虫,只凭这样的速度就让人无话可说。
  不想硬碰,就只有避开,谢小玉往旁边的崖壁一靠,瞬间整个人就融入崖壁中。
  这是金遁,身为剑修,谢小玉最初修练的就是庚金精气,五行遁术中金遁是他的拿手好戏,这具分身又是万剑之体,浑身都是五金精华,施展金遁再容易不过。
  五行遁法中,金遁的用处最少,偏偏这片峡谷是当初铁山塌陷形成,土石早已经被金铁所侵蚀,崖壁成了铁质,金遁就派得上用场。
  谢小玉的背一靠上山脊就立刻陷进去,那铁质的崖壁仿佛淤泥般,一点阻挡都没有,等到他完全进去,崖壁又迅速合拢,一点都看不出痕迹。
  谢小玉刚藏好,一大群虫子就飞过来,这些虫子四处寻找着入侵者的踪迹,当然,什么都没发现。
  这些虫子都没有开智,根本不会怀疑,在四面八方搜寻一番,结果一无所获,又一窝蜂地飞回去。
  在虫群后面不远的地方,一片崖壁微微隆起,那是谢小玉在崖壁中潜行,他跟过来就是为了寻找这些蛊虫的巢穴。
  峡谷从上面看并不长,但是底下绵延十几里,而且无数裂缝四通八达如同迷宫般,如果没有这些虫子带路,还真不知道怎么找。
  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外面早已经看不到天光,四周的崖壁也越来越潮湿阴冷,很多通道大半都被水淹没,显然这里是地底深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眼前一亮,谢小玉看到前面有一个巨大的洞穴。
  让谢小玉无比震惊的是,这里充斥着庚金精气。
  看到这座洞穴的第一眼,谢小玉还以为原来那口庚金灵眼没有被毁,不过等到他仔细再看才发现不对劲,这些庚金精气并不像灵眼生生不息,数量虽多,却好像就这么一些。
  稍微一思考,谢小玉大致明白了,肯定是整条灵脉崩塌后,所有的庚金精气都被吸过来,形成这样一座精气池,至于怎么会被吸过来倒不难明白——这些庚金精气并不寻常,全都带有玄磁之力。
  天地精气都会发光,庚金精气散发出的是白光,如同一团发光的白雾将整座洞穴填得满满的,白雾中央隐约可见一个蜂巢般的东西。
  突然,谢小玉的心头升起一丝亲近的感觉,与此同时,他感觉有东西发现到他,不过那东西没有敌意,还带着一丝喜悦。
  “难道是那只蛊母?”谢小玉心中暗喜,这绝对是件好事,省掉他很多麻烦。
  谢小玉缓缓地从崖壁中冒出来,抬起右手,结了一个收蛊的法印。
  只听吱吱一阵轻响,一道金光瞬间从蜂巢里射出来,飞落到谢小玉手中。
  飞过来的是一只金光闪闪、肉乎乎的虫子,看上去像蚕,不过背部却覆盖着一层甲壳,而且还长着六对翅膀。
  “你的样子全变了,不过变漂亮了。”谢小玉轻轻抚摸着金色小虫的背脊。
  那只虫子惬意地舒展着身体,脑袋不停蹭着谢小玉的掌心,很是亲热,这就是他当初炼的两只蛊母之一。
  那两只蛊母一只是失心蛊、一只是失魂蛊。
  在炼蛊时,谢小玉融入魔门七情迷心大法,将怒、惧两种心魔种入蛊母中,这只就是失心蛊,也是当初他经常用到的剑蛊。
  这时,四面八方嗡嗡声大作,谢小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
  “吱吱!”蛊母又发出两声尖鸣。
  那些虫子的敌意立刻消失,它们虽然是灵虫,并不是蛊,和谢小玉没有任何连系,但是虫子的天性就是服从母虫。
  “跟我走吧,我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谢小玉轻声说道。
  谢小玉现在手段很多,已经用不着剑蛊,不过养一只宠物也挺有趣。
  蛊母突然扭捏起来,然后转头朝那个巢穴轻叫两声,似乎有些恋恋不舍。
  “没关系,我将这个窝一起搬走。”谢小玉有芥子道场,此刻下层完全空着,他家人在外面过得很快活,短期内不会想再住进去。
  手里托着蛊母,谢小玉穿过那层厚密的白雾走到蜂巢前。
  这东西闪闪发光,是用金属做成,样子不太规则,长大概有五、六丈,宽有两、三丈,高一丈左右,凌空悬浮着。
  突然谢小玉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刚才离得远,又有庚金精气隔绝,所以他没有注意,此刻他走到近前,这才发现蜂巢本身也有生命的律动,这东西是个活物。
  “情丝蛊。”谢小玉马上就认出来了。
  这不是谢小玉的蛊,他没敢练全七情迷心大法,只取了怒、惧两情,不过与之相对应的七种蛊他都炼成,只是另外五种始终没派上用场。
  情丝蛊取的是情丝缠绵的意思,这种蛊是微不可查的小虫,能吐出极细的丝线,比蛛丝还要纤细几万倍,这种丝看上去弱不禁风却颇为强韧,而且弹性极强,可以拉成几百倍,加上它们太细了,再锋利的刀刃对它们来说都如同斧头般厚实,所以砍上去浑不着力,根本没办法斩断,正符合情丝缠绵、难以断绝的意思。
  当初铁山崩塌,失心蛊想必是靠速度逃过一劫,而情丝蛊却是靠细小的身躯,所以活了下来。
  谢小玉心中骤然间生出无限感慨,当初他养的蛊虫中,比它们强得多的虫比比皆是,最后却是它们存活下来。
  物竞天择,看的未必是个体的强悍。
  在感叹的同时,谢小玉的脑子里浮现一些想法。
  现在谢小玉知道剑符真正的作用,当初他炼制剑蛊绝对走了歪路,不过回头再看,那只是针对剑符而言,利用蛊虫增强自身的实力并没错,而且当时他想到融合七煞、七星、七毒、七情、七伤、七窍化为七种蛊虫,同样也没错。
  或许现在谢小玉可以重炼七蛊,养于七窍中,当然七情心魔他肯定不敢碰,那和魔门有关。
  庚金精气迅速旋转着,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随即蜂巢不见了,已经进入芥子道场里。
  突然洞顶传来喀嚓一声轻响,出现一条裂缝,一些石子掉落下来,发出吧嗒吧嗒的轻响。
  谢小玉知道不妙,洞要塌了。
  这里四通八达,到处都是裂缝,原本就不安全,以前之所以没有塌,是因为这些庚金精气充塞在其中,可现在庚金精气消失了,崖壁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重量。
  谢小玉一边施法,一边取出飞剑,随时做好逃的准备。
  洞顶的裂缝越来越多,渐渐传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一听到这种声音,谢小玉瞬间人剑合一,朝着来的路飞去。
  “轰!”一声巨响,大块岩石砸落,所有裂缝开始朝着四面八方延伸。
  不只是这座洞穴,整座峡谷都开始坍塌,两侧的崖壁大块大块剥落,断裂的地方可以看到一半是岩石,一半是金属。
  这时,一道透明的剑光在砸落的岩石间闪来闪去。
  突然整片悬崖都塌下来,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剑光猛地一闪,速度一下子加快许多,抢在崖壁砸落之前从峡谷口飞出去。
  逃出生天,谢小玉松了一口气,不过当他看到整座落魂谷都在颤动,心中不由得多了一丝黯然。
  远处那片矿区,矿工们慌慌张张扔下十字镐和铲子,拼命往远处跑。
  “我就说刚才看到有东西飞出来!”刚才那个矿工一边跑,一边嚷嚷道。
  “别啰嗦了,逃命要紧!”一个中年矿工大声喝斥道。
  “我当初要是听劝,不来这座矿区该有多好?”另外一个年轻的矿工哭丧着脸。
  那年轻矿工的话引起其他人的共鸣。
  落魂谷是有名的凶地,每年都有人在这里失踪,所以这里的矿头开的酬劳是其他地方的好几倍,但是愿意来的人也不多,这些人都是鬼迷心窍被重金打动,才跑来这里做事。
  “这次只要能活下来,我绝对不再在这里干了。”又有一个矿工大喊道。
  这时,所有矿工都感觉身体一轻,好像有什么东西拽住他们的后背将他们提起来,还拖着他们往前飘。
  “这是怎么了?”
  “是仙人!肯定有仙人来救我们了!”
  “仙人保佑!菩萨保佑!”
  那些矿工一个个欢天喜地起来,他们看到逃脱的希望。
  “说不定这件事就是那个仙人搞的。”刚才那个矿工怒气冲冲地说道。
  那矿工的话音刚刚落下,只听吧嗒一声,就掉了下去。
  说来也巧,地上恰好塌陷,一道裂缝冒出来,那个矿工脚一颤,整个身体朝着裂缝跌落,就在这时,刚才消失的那股拽着他的力量再次出现,将人提在半空中。
  “仙人,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那个矿工惊魂未定,浑身哆嗦。
  其他矿工也都噤若寒蝉。有几个人原本也有这种心思,现在连想都不敢想了。
  一直飞出十几里,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然后那股力量突然消失。
  矿工们全都落到地上,他们惊魂未定地看着身后。
  此刻落魂谷的方向早已经一片烟尘,大地仍旧剧烈颤动着,几条很大的裂缝触目惊心,还延伸出许多横向的小裂缝,如同蜘蛛网般朝着四面八方延伸。
  谢小玉比矿工们看得更清楚,整座落魂谷塌陷,那片新矿区自然没有幸免。
  谢小玉的心里倒是没有愧疚,落魂谷原本就是他们的产业,按照矿业会所的规矩,至少在十年内没人能占据这座矿区。
  看到矿工们完好无损,谢小玉转身朝着北方飞去。
  谢小玉并不担心这些矿工会被妖兽吃,这里的妖兽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想到捕猎?
  再说动静这么大,外面的人肯定得到消息,顶多半天就会有船过来。
  
  第3章 散修营地
  北望城离落魂谷有一万七千余里,常初谢小玉被官府征召乘坐飞天船前往那里,整整飞了半个月,半路上遭遇袭击,他和众人又徒步走了半个多月,但是现在他只需要一天的时间。
  此刻,谢小玉想的是怎么找到那些人。
  这一次被征召的有几万人,听起来好像很多,实际上随便找一座矿井就足够装下他们。
  当初守戊城的时候,谢小玉手下有一万多人,全都躲在一座废弃的矿井里,而且一躲就是半年,也活得好好的。
  那时候谢小玉还只是练气层次的修士,不会缩尺成寸的法术;换成现在,一亩方圆就可以装下十万人马,随便找一座山洞就可以将这几万人藏起来。
  谢小玉一边飞,一边思索。
  此时,天渐渐黑了。
  按照原来的打算,谢小玉在傍晚之前肯定可以赶到北望城,没想到在落魂谷耽误不少工夫。
  谢小玉决定干脆落下来,既然天黑前赶不到北望城,还不如在野外过一夜。
  朝着左右看了看,谢小玉选了一棵树,这是一棵很普通的树,不是最高也不是最矮,只是树冠颇为茂密,躲在里面,他整个人就埋在一片树海中。
  这具分身用不着休息,万剑之体根本不会感觉到劳累,不过赶了一天路,法力消耗不少,必须想办法补回来。
  万剑之体有诸多好处,却也有坏处,那就是大部分丹药对万剑之体没用,其中就包括补气丹,所以想恢复法力只有靠调息吐纳。
  找了一根结实的树枝,谢小玉往那里一坐,整个人立刻和四周融为一体。
  太阳渐渐落下,月亮慢慢升起,夜色越来越浓。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小玉的耳朵动了动,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轻微的说话声,声音非常含糊,而且听不太懂。
  “土蛮!”谢小玉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此刻夜色深沉,山林中笼罩着薄薄的寒雾,这时候跑出来绝对不是为了打猎。
  谢小玉拨开树叶无声无息浮到半空中,身体也慢慢地舒展开,一阵嗤嗤轻响,一张巨网迅速打开,这张网不同于渔网,比较类似蛛网,无数放射状的丝线朝着四面八方延伸,互相之间却有无数纤细的丝线相连,网很大,至少有五、六亩方园。
  谢小玉紧贴在网上仔细倾听,或者说得更确切点,是感受空气的震动。
  这是虫王变独有的特性,加上金属对震动特别敏感,这具分身比本体更适合当斥候。
  远处那细微的动静一下子清晰起来,谢小玉甚至可以听到树叶被踩到时的沙沙声。
  不是一个土蛮,至少有三个土蛮,他们全都静止不动,似乎是在等待,又像是在观察,这十有八九是他的同行,也是斥候。
  土蛮不会无缘无故派出斥候,既然有斥候,肯定有值得侦察的目标。
  谢小玉的心头突然有种莫名的欣喜,或许那几个土蛮斥候正在监视的正是他苦苦寻觅的那些人,所以他必须过去看看,不过在过去之前,他先要确定那里没有其他斥候。
  谢小玉缓缓转动着那张巨网,搜寻着其他可疑的声音。
  好半天谢小玉才停下来,然后收起网,朝着那个方向飞掠而去。
  三个土蛮所在的位置离他有百余里,换成以前的他要跑好半天,现在却眨眼就到。
  那边看不到人影,只有一片悬崖,离崖顶五、六丈的地方有一道裂隙。
  谢小玉站在悬崖边探头看着那道裂缝,心中不由得暗叹连土蛮都变聪明了,居然也学会这套手段,知道躲在暗处观察,和当初北望城之战的时候相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谢小玉不敢大意,对方既然是斥候,肯定也和他一样耳聪目明,稍微有点响动就会被对方发现,再说,他这次来的目的又不是为了对付土蛮。
  谢小玉浮在半空中再次展开那张巨网,方向正是那道裂缝正对的位置。
  远处传来一阵阵声响,有虫子鸣叫,有动物行走时发出的声音,偶尔还有一、两声野鸟的啼鸣,各式各样的声音都有,只是没有谢小玉要的声音。
  谢小玉不急,一个好的斥候首先要有耐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出现一阵脚步声,很是突兀。
  “有隔绝结界!”谢小玉瞬间明白了。
  底下那三个土蛮显然也听到脚步声,他们全都挤到裂缝前朝着远处侧耳倾听。
  谢小玉有些意外,因为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至少有七、八十里,这些土蛮的耳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
  突然一阵风吹过,风中隐约带着一丝金属的嗡鸣,这声音很熟悉,十有八九是聚集声音用的铜耳。
  什么时候土蛮也学会借助工具监视?
  天亮了,远处的一座树洞内有个三十七、八岁的守卫正睡眼蒙眬,不停打着呵欠,等着换班的人过来。
  过了半个多时辰,那中年守卫才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
  “你去干什么了?为什么来这么晚?”中年守卫大声吼道,他不怕声音会传出去,因为外面有隔绝法阵。
  来换班的守卫不以为然地说道:“昨天老齐也晚来半个时辰。”
  “能这么比吗?老子值的是晚班。”中年守卫嘟囔道。
  “我也累,天不亮就要起来。”换班的守卫心里也不痛快,道:“最舒服的就是老齐,这家伙还不知足。”
  “走了、走了,不和你多啰嗦。”中年守卫又打了一个呵欠,摇摇晃晃地从树洞走出来。
  树洞的入口极小,人勉强可以钻进去,不过里面的空间却挺大。
  “你又跑出去撒尿,小心被上面查到,到时候有你好看。”换班的守卫看着地上的一滩水迹骂道。
  现在天色还早,露水没有干透,得等到太阳升起后,水迹才会消失。
  “放里面的话,味道太重了。”中年守卫不以为然地说道。
  说完这番话,中年守卫沿着一条土路朝着一片山崖走去。
  原本中年守卫无精打采、呵欠连天,突然他眼睛一亮,因为他看到远处有东西反光,好像是一块银子,这肯定是某个人掉落。
  那地方有点远,在一片突出的岩石上,但这个中年守卫也没多想,毕竟什么人会跑到那种地方?而且他的贪婪胜过一切。
  中年守卫朝着左右看了看,就快步跑过去,然后爬上岩石,捡起银子又奔回来。
  将银子揣进怀里,中年守卫不再呵欠连天,他喜孜孜地走到山崖边,不过他没停下脚步,而是径直撞上去,然后整个人没入其中。
  那片崖壁只是幻象,后面是一座山洞,有七、八丈长,里面是一片山坳。
  山坳中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四周悬崖壁立,崖顶古木参天,阳光透过树冠投射进来,显得异常柔和,但也因为厚密的树冠遮挡着,从天空中往下看,根本看不到底下有什么,这是一个天然的隐蔽所。
  那个中年守卫摸了一下口袋内的银子,确认没掉,这才心满意足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中年守卫并没发现在他身后的角落中藏着两个人,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另外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出头。
  “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谢小玉看了看四周,这里比戊城的那座矿井好多了,矿井里终日不见阳光,而且空气不好,可这里不但能够看到天光,空气清新,崖壁上还长满灌木,山坳中也绿草如茵。
  谢小玉也看到那些被征召的人,和他原本的想象不一样,那些人似乎过得不错,大部分人在练功,少数一部分人正围坐成一圈,似乎是在讲道论法。
  “有意思,这好像就是当初你的那套做法。”旁边三十岁出头的人自然是陈元奇,他讪笑着说道。
  此刻的陈元奇也只是元神分身,他的本体仍旧在临海城。
  “我的那套办法对拉拢人心来说确实非常管用,在背后搞鬼的家伙绝对是个聪明人。”谢小玉很无奈,对手越聪明他就越头痛。
  “这些人看起来过得不错,你原来的计划好像要落空了。”陈元奇笑道,好像这不是他的事。
  “总会有办法的。”谢小玉郁闷地说道。
  两人正说着话,就看到十几个人提着铁桶出来,桶里装的全都是吃的东西,有鱼有肉,倒也丰盛。
  现在是清晨,正是开饭的时间。
  修士们看到这些人出来,纷纷放下手里的事,排起长队。
  谢小玉对这一幕也不陌生,当初在戊城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做的。
  “要过去看看吗?”陈元奇问道。
  谢小玉指了指放在铁桶旁边的十几只木筐,木筐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叠叠饭碗,一叠正好是二十只饭碗。
  “我如果猜得没错,所有的碗筷都有固定数目,多了我们两个人就少了两副碗筷,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谢小玉一眼就看出里面暗藏的玄机。
  “这里还有花样!”陈元奇惊叹不已。
  “幕后搞鬼的这个人确实厉害,这既可以防备有人偷偷溜进来,又可以防备有人逃走。对这些修士来说,吃完饭,碗和筷子随便一扔就行了,省掉他们洗筷子、刷碗的烦恼,他们肯定觉得这样很好。”
  谢小玉完全看透对方的图谋,这既是步步设防,也是在潜移默化中让那些修士习惯于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他们需要做的只是修练、修练、再修练。
  这套其实就是养马的办法,马吃的是精饲料,喂养需要非常仔细才能让它发挥出实力,与其相对应的是养牛、养狗,养牛是吃干草、干重活;养狗是给点残羹剩饭,让它们随侍鞍前马后。
  以往天宝州的修士要不被当作牛看待,要不被当作狗看待,现在地位总算提升一些。
  谢小玉左手一晃,手中顿时多了一只碗,和那种碗一模一样,里面还有半碗饭、几块肉,好像刚刚吃到一半,这只是障眼法,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醒目。
  “我过去看看。”谢小玉轻声说道。
  陈元奇没有兴趣跟过去,不过他也有样学样变了一副碗筷出来,找了一个地方坐下,装成是在吃饭。
  谢小玉托着碗走到盛汤的铁桶前,那是一排特大号的铁桶,有十几只。
  谢小玉观察半天,知道这里的饭菜限量,汤却无限量供应,此刻铁桶边站着不少修士盛汤。
  谢小玉等了片刻,也盛了一碗汤,汤水很清,不过油水还是不少,里面还有不少菜叶,甚至还可以看到一些肉末。
  虽然碗是假的,不过对谢小玉来说,让汤水悬浮在手掌上方根本不是难事。
  谢小玉退到一旁,他喝了一口汤,又尝了一片菜叶,发现汤里仍旧残留一丝瘴煞之气,可奇怪的是菜叶里没有。
  这时,谢小玉看到一个修士拿着碗走向馊水桶,他的碗里还有几块肉,显然不吃荤。
  谢小玉随手一划,一块肉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他嘴里,这很丢脸,但是为了探明真相他豁出去了,却发现肉里也没有瘴煞之气。
  谢小玉心里明白了,他托着碗回到陈元奇的旁边,低声说道:“幕后那些人倒是肯下本钱,吃的东西全都是从中土运过来,肯定是官仓的粮食。大劫将至的消息传开后,知道我们打算退往海外,各方势力也动了心思,其中也包括朝廷。”
  “朝廷财大气粗,同时做几手打算,一方面想着退入南疆,另一方面也盘算逃往海外,他们的打算就是从天宝州走。”
  “几年来,他们一直都往天宝州运粮食、肉和蔬菜,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曹家因为得罪你突然垮台,所有的准备都白费了,那些东西最后也不知道落在什么人手里?”
  陈元奇知道一些内幕,毕竟他待在这里不短的时间,还有一部分是罗元棠告诉他的。
  “曹家垮台非常突然,这边的官府没有太多时间做出应对。聪明人见势不妙,立刻跑路;笨一点的人则倒了大楣,他们没时间把东西转移到其他地方。我怀疑,跑路的那几个人并没有回中土,而是利用这些东西做了进身之阶,向某些人寻求庇护。”谢小玉分析道。
  “你觉得会是谁?”陈元奇问道。
  “你心里没有答案?”谢小玉嘿嘿一笑。
  陈元奇耸了耸肩,这其实很容易猜到。
  东西想卖好价钱,自然要找最需要这些东西的人,当时碧连天正筹划组建五行盟,盟中各派最多的就是练气层次的弟子,他们可不会辟谷,必须吃东西。
  “你打算怎么办?”陈元奇等着谢小玉拿主意。
  谢小玉也挺矛盾,他不想和明通撕破脸,想了半天,他无奈地说道:“等,反正你我都只是分身,那边就算有什么事也不会耽误,干脆就混在这群人里先看看情况再说。”
  “你在等什么?”陈元奇不太明白。
  “等着抓把柄。”谢小玉不想和明通撕破脸,就只有拿确凿的证据和碧连天的人摊牌。
  “那就听你的。”陈元奇不想伤脑筋,再说,进来一趟也不容易,这里四周都是无形的禁制,连放哨的人来回走的那条路都有,想不触动禁制进去几乎不可能,这一次幸好碰上一个贪小便宜的家伙,被他们用一锭银子引出来,让他们有机会混进来,下一次未必行。
  “不过现在有个问题,这里的帐篷好像也有定数,四个人一顶帐篷,不多不少,这肯定也是控制人数的办法。”谢小玉说道,他需要陈元奇出力。
  “这容易,变一顶帐篷出来,再弄两个假人。”陈元奇不以为意地说道。
  “这里的帐篷也有定数,底下应该有阵,十有八九带有监视功能。”谢小玉看得异常仔细。
  或者说得更确切点,是天机盘非常灵光,他看到任何东西都可以立刻计算出各种可能。
  “你干脆告诉我怎么做。”陈元奇现在懒得动脑筋。
  “你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抓两个人来?”谢小玉想到的是冒名顶替,如果只是抓人他也做得到,但是想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不可能了。
  陈元奇也没多说什么,他站起身转了一圈,然后又走回来,只见他的一只手捏着袖管,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
  谢小玉一看就明白了,这也是一门脱胎于袖里乾坤的秘法。
  连洪伦海都能创出壶里乾坤的法门,璇玑派这样的大门派不可能没有类似的手段。
  远处传来车马行人的声音,四方楼那些店铺也都开门迎客,楼下住户也走出房间。临海城又恢复喧闹和繁华。
  离潜入那座营地已经十几天,那边始终没有发生大事,谢小玉当然不可能将注意力一直放在那边。
  清晨的喧闹让谢小玉有些烦闷,他随手结了一道法印,将房间封闭起来,这下子好多了,再也没有人能吵到他。
  谢小玉盘坐在床头,下一瞬间他已经到了外面。
  马路上人来人往,女人们提着篮子显然是在买菜;男人们行色匆匆,大多是赶着上工,大街上马车、双轮车川流不息。
  一切都很普通,和平时似乎没有两样,却又有很大的不同,行人车马都模模糊糊,如梦如幻,迷离恍惚。
  一个行人朝着谢小玉撞过来,好像根本没看到这里有人。
  谢小玉可不想和别人撞上,他飞身而起,落在旁边的一棵树上。
  没人注意他,也没人看到他,此刻的谢小玉就仿佛隐身了一样。
  一片树叶飘落,谢小玉一把抓住树叶,然后将树叶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上头带有一股特殊的气味。
  突然一阵风刮过,树叶从谢小玉的手里挣脱,穿过他的身体。
  谢小玉的身体是空的,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影子都看不到,但他却实实在在地站在这里。
  这不是隐身之法,也不是虚空无定曼荼罗,此刻谢小玉只是在梦中,却从梦里跑了出来。
  此刻谢小玉就站在街上,却又在梦中,梦境和真实完全重叠在一起。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此刻谢小玉也不由得产生同样的迷惑。
  谢小玉在街道的上空踏步而行,在梦境中审视这座熟悉的城市。
  这是梦,却又不是梦。
  梦、幻、泡、影、露、电这六式中,谢小玉一直不得其解的梦,现在终于有了一点眉目,这都要归功于《太上感应经》,里面涉及的东西远比梦、幻、泡、影、露、电要深奥得多。
  《太上感应经》是一部典籍,而非功法,不能修练,不过《六如法》中那些不明白的地方,对应这部典籍都可以找到恰当的诠释。
  正是因为《太上感应经》,谢小玉才知道“梦”、“幻”两式的关键就在《大梦真诀》。
  《大梦真诀》不只是调息吐纳的秘诀,也不只梦中演法那样简单,那是内外融合的契机。
  想练成“梦”、“幻”两式,首先谢小玉要将《大梦真诀》修练到“化梦”的层次。
  “化梦”就是梦和现实相融,虽然在梦境中,却可以在外面的世界行走。
  再往上一步就是“出梦”,到了这一步,无所谓梦境还是现实,一切都不再像现在这样模糊,而是像平时一样清晰;反之,也可以像做梦一样胡思乱想,所想的一切都会变成现实。
  不过谢小玉不奢望能达到那样的境界,那个境界无限接近于魔门的无中生有、佛门的空想成真,古往今来,只有三大魔祖中的婆罗贺摩天、三大佛祖中的胜观佛拥有如此成就。
  谢小玉怀疑这已经涉及到先天大道的范畴,他的胆子一向不大,没兴趣犯这个天大的忌讳、触这个一等一的楣头,至少在飞升仙界之前,他连想都不敢想。
  修士虽然要勇往直前,却不意味着送死。
  太阳渐渐升高,人潮开始变少,女人们回家烧饭、煮菜、洗衣、刷碗;男人们忙于生计,那些双轮车也都空闲下来。
  谢小玉仍旧在梦境中徘徊,现在他勉强可以做到化梦,不过离练成最后一式“梦”还有很长的距离,他现在连一片树叶都拿不住,更不用说杀人。
  突然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谢小玉的意识开始离散,下一瞬间,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此刻他仍旧盘坐在床头。
  “咚咚咚!”
  有人不停在敲门,显然这就是谢小玉被拉回来的原因。
  现在谢小玉还不能长久入梦,一旦外界有干扰,他就会从梦境中脱离。
  谢小玉轻叹一声,下了床,走到门口,开门一看,敲门的是陈元奇。
  “那边已经有动作了?”谢小玉抢先问道。
  “不是他们有动作,而是土蛮好像有什么动作。”陈元奇闪身进入,随手将门关上。
  “土蛮?”谢小玉有些意外,这几年来土蛮被中土诸派压着打,只能东躲西藏,没想到居然敢跑出来。
  “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可能又是一个圈套。”陈元奇在来之前也设想许多种可能。
  谢小玉沉思片刻,他也一下子想到十几种可能。
  或许那个幕后指使者发现光靠恩义无法收买人心,所以干脆借土蛮的刀将那些修士全都干掉。
  或许那群人想刻意制造一种同甘苦共患难的感觉,用来打动那些修士。
  或许和那个幕后主使者无关,土蛮吃饱撑着,想出来找死。
  或许有异族在背后搞鬼,想制造事端。
  或许……
  谢小玉越想越乱,他搔了搔头,无奈地说道:“我们手里的情报太少,没办法做出准确的判断,我先过去看看。”
  谢小玉探头看了看左右,和往常一样,他家人都不在,绮罗也不见踪影,显然是陪他的家人出去了。
  “青岚,帮我把大家叫回来,告诉他们吃饭了。”谢小玉朝着左侧的一间房间传音道。
  房间内传来嗯的一声,青岚从来不出去,她是真正的修士,一心只想飞升仙界,世俗繁华对她来说丝毫没有意义,她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练中度过。
  门一下子开了,出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人,另外三个人是姜涵韵、慕容雪和谢小钗,她们也在修练,没有什么地方比青岚那幅画是更好的修练场,现在有事要做,她们也一起出来帮忙。
  紧接着,另外一间房间的门也打开,吴荣华和王晨跑了出来,他们也在修练,一个练的是易算之法,另外一个练的是瞳术,谢小玉的传音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们。
  众人都明白肯定是那边有事发生,陈元奇和谢小玉都要将注意力转到分身身上,可能顾不了这边。
  “放心,有老罗在这里。”陈元奇拍了拍谢小玉的肩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谢小玉为人谨慎,仍旧觉得将家人全都叫回来更安全。
  门一关,谢小玉回到床上,仍旧像刚才那样盘腿坐好,下一瞬间,他的意识就已经转到万里之外的分身身上。
  此刻谢小玉的分身正在一顶帐篷里,和本体一样,分身也盘坐在床头前。
  从帐篷里出来,谢小玉差一点撞上一个人。
  那人看到谢小玉,有些惊讶地说道:“你这小子居然肯出来,没必要练得那么辛苦吧?”
  谢小玉笑了笑,眼前这个人也算是邻居,就住在旁边的帐篷里。
  这里的人都是按照军队的方式编制,四个人共享一顶帐篷,称之为一伙;五顶帐篷,二十人为一伍;五伍,也就是百人为一队;五队,五百人为一营,这样的编制也是为了防止有人混入或者逃跑。
  如果谢小玉是一个人溜进来,恐怕已经露馅,他的实力虽强,修练的时间毕竟太短,会的法术太少,好在有陈元奇在,陈元奇五花八门的法术都会一些,轻而易举就改变同一营所有人的记忆。
  “现在有这么好的条件当然要用心一点,再说,大劫将至,多一分实力总是好的。”谢小玉很会演戏。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洞口有一大群人跑进来,全都神情凝重。
  “发生什么事?”谢小玉一边问,一边装作寻找着陈元奇的踪迹。
  “你在找老陈他们吧?现在是他们的班,因为你闭关的缘故,你的班都是他们三个人帮你顶,回来后你可得好好谢谢他们。”旁边那人心眼不错,居然给谢小玉善意的提醒。
  “顶班?怎么了?”谢小玉继续装傻。
  那个人神情一阵黯然,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半天才说道:“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有土蛮在附近晃来晃去,恐怕是冲着我们来。”
  谢小玉继续套那个人的话,问道:“上面的人有什么反应?不是说这里有道君坐镇吗?”
  “有道君坐镇是那帮人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搞不好只是为了吓唬我们。”那个人怒气冲冲地说道。
  谢小玉一愣,紧接着脸上露出笑意,凑到那人的耳边,低声说道:“我看你平时对上面的人挺恭敬的,原本以为你真心实意愿意跟着他们,没想到……”
  “我有那么傻吗?”那人一脸很受伤的模样,紧接着轻嗤一声,说道:“别看这边好吃好喝,还不时有人向我们讲法,说穿了,只不过为了收买人心罢了!如果没什么想法,为什么不给我们自由?”
  那人的说话声音显然太大声,惊动到旁边的人,一个离得不远的修士也凑过来,应和道:“这套东西还不是学自那位,偏偏还学得不像。”
  “那位是……”谢小玉装傻装到底。
  “守戊城的那位啰!”后来的这个修士越发压低声音。
  “那位是真汉子。”原先那个人点头赞道:“跟着他,来去自由,而且他真把你当兄弟看待,打仗的时候他身先士卒,从来不拿别人当炮灰,那三百多个跟着他的人最后只死了几十个,还都是出去各自闯荡时死的,连他麾下的老弱残兵也大多活了下来,这帮人能比吗?”
  虽然声音压得极低,但是此人的语气很重,显然都是真心话。
  后来的修士轻叹一声:“我们是没这个运气,要不然早发达了!说起来,我和苏明成还有过一面之缘。”
  “我和吴荣华还是老兄弟呢!当初一起闯荡东岭沟,是我把他从影狼嘴里拖出来的,你知道吴荣华是谁吗?”原先那个人不服气了,立刻开始比较起来。
  “别再说了,先顾眼前吧!你们说上面会来人吗?”谢小玉连忙阻止这两个人的争论。
  “天知道,这几天也就来了一些真君,反正我没看过传说中的道君。”原先那个人一脸不忿。
  “别急,他们总得给个交代。”后来的修士讪笑一声。
  “如果他们不给呢?你能拿他们怎么办?这帮家伙是借着官府的名义征召我们,恐怕他们和官府没有两样,别忘了,当初守北望城的时候,那些被征召的人最后怎么死的!”原先那人显然悲观得多。
  谢小玉一直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让他心中暗喜,此刻他有些庆幸那位心狠手辣的都护大人倒是做了一件好事,让官府的信用彻底垮台,以至于和官府搭上边都会招致别人的怀疑。
  而在庆幸的同时,谢小玉也暗自警戒,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官府扯上关系,官府的名声实在太臭了。
  傍晚时分,一群人走进来。这些人全都穿着盔甲,手里拎着兵刃,其中一个人朝着谢小玉走来。
  谢小玉想笑不敢笑,他从来没见过陈元奇这副模样。
  陈元奇身上披着一件褡楗甲,头上顶着破头盔,看上去像个老兵。
  “我帮你顶了三天班,你得补还给我。”陈元奇没好气地说道,然后他钻进帐篷,头盔往床头一挂,又解下褡楗甲往床头一扔。
  “外面情况如何?”谢小玉连忙岔开话题。
  这时,又有两个人走进帐篷,也戴着头盔、穿着甲胄,他们各自往自己的床上一坐,满脸阴沉地说道:“看来土蛮真的要动手了。”
  “怎么回事?”谢小玉没有之前的轻松。
  此刻天宝州各派云集,随随便便就可以凑齐几十个道君,而土蛮那边道君级的人物绝对不会超过十个,这时候他们躲还来不及,居然敢捋虎须,表示他们另有倚仗。
  “有人看到了大旄。”左边那个人抢着说道。
  谢小玉和土蛮打过仗,自然知道大旄是土蛮聚兵的标志,也意味着战事将起,如果土蛮没有打仗的意图,那么应该是竖起羽杆。
  “你们累了,休息吧。”陈元奇轻喝一声,语气中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力量。随后,那两个人就像着魔似的倒头就睡,眨眼间发出鼾声。
  谢小玉看到陈元奇这样做,立刻明白他另有发现。
  果然,陈元奇随手一指,一大堆记忆直接传入谢小玉的脑中。
  “这……这是献祭!”谢小玉看着一大群瘦骨伶仃的男女老幼,显然是前几年被土蛮掳去的平民。
  “土蛮不养废物,连同族的人一旦残了或老了,也会被驱逐。这些被掳去的人肯定不会被当人看待,这里又遍地瘴煞之气,几年下来差不多都废了。”陈元奇很平静地说道,但这不是冷漠,而是无奈,他就算救下那些人也没有意义,毕竟大劫一起,这些人仍旧是死路一条。
  “你能发现,那个人肯定也已经发现了。”谢小玉指了指上面。
  营地里其他人不相信这里有道君,只有谢小玉和陈元奇知道确实有道君坐镇,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敢硬闯,而是用计混进来。
  “应该发现了!我只能待在哨位上不敢乱动,也不敢施展神通,这样还能有所发现,上面那个家伙再怎么不济也该有所察觉。”陈元奇这几天装小兵装得一肚子火,说起话来多少有些怨气。
  陈元奇想问谢小玉有什么打算,却看到谢小玉脸上多了一丝微笑。
  “怎么?你觉得这是好事?”陈元奇感到疑惑。
  “幕后的人恐怕要动一下了。”谢小玉老神在在的说道。
  陈元奇不笨,稍微一想,立刻明白谢小玉的意思。
  血祭不同于正面交手,谁都说不出会有什么样结果,弄得不好,直接降下一头凶魔,连道君都会有危险,这几万名征召而来的修士更没有活路,一旦造成这样的结果,肯定没办法掩盖,到时候璇玑、九曜诸派必然会着手调查,万一调查出什么,后果会相当严重。
  陈元奇越想越有可能,不过土蛮想施展血祭让他有点头痛,万一真的降下一头凶魔,他也只能跑路,好在这只是他的元神分身,逃跑的速度一流,他甚至用不着带着谢小玉逃,反正谢小玉也是一具分身。
  “静观其变吧。”陈元奇往床上一躺,不再多想。
  这次倒是没有等多久,傍晚时分,帐篷外就有人吆喝:“全都出来!全都出来迎接慧大师!”
  谢小玉原本在床上打坐,一听到吆喝声,他猛地跳下床。
  “什么慧大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罢了!”一个修士懒洋洋地坐起来,满脸不屑地说道。
  “原来是他。”陈元奇抬了抬眼皮,然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隔着帐篷,其实谢小玉也感觉得出来,一群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很年轻的真人走进来,此人的气息让他感觉有点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这时,陈元奇的声音出现在谢小玉的耳边。
  “他叫慧静,是明通身边的童子,现在是徒弟了,当初你也见过他。”
  谢小玉立刻想起来了,当初他第一次遇到明通的时候,明通身边确实有一男一女两位童子,那时候两个童子还小,也就十一、二岁。
  童子不同于一般的师徒,关系亲近许多,但是童子的身分相对卑微,所以不太可能被委以重任,想象洛文清那样成为核心弟子几乎不可能。
  “好手段。”谢小玉自言自语道。
  慧静这个曾经的童子肯定不会是幕后之人,只不过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罢了。
  “很高明,却又不够高明。”谢小玉的嘴角露出微笑,他一直为破局而烦恼,现在他不再头痛了。
  “什么意思?”陈元奇抬了抬眼皮,斜眼看着谢小玉。
  “那个幕后主谋找来这个可怜虫,不过是为了将明通老道拖下水。慧静身为明通老道曾经的童子,在外人眼中代表的就是明通老道。”谢小玉说出对方意图的核心,这正是陈元奇刚才犹豫的原因。
  就是因为不清楚明通在这件事中涉足多深,陈元奇才犹豫不决,毕竟明通和他的关系不错,所以他有点投鼠忌器。
  “为什么说不够高明?”陈元奇一下子坐起来。
  “理由很简单,你现在可以叫明通老道过来,让他自己处理此事。”谢小玉一脸轻松。
  陈元奇眼睛一亮,他已经明白谢小玉的想法,既然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干脆将烦恼扔给明通,让明通头痛此事,如果明通将板子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那么一切都明白了,明通也不是好人,没必要当成朋友看待;如果明通雷厉风行,问都不问,直接杀了自己的童子,同样也能明白——杀人灭口,欲盖弥彰,这种人不但连朋友都没得做,还要小心提防;如果明通打算查明真相,那么他们就在一旁拍手叫好,然后等结果。
  “好,就照你说的办。”陈元奇心中大喜,不过脸上却没显露出来,毕竟帐篷内还有两个人,紧接着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道:“真是怪了,那个幕后主使之人心思细密,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疏漏?”
  “恐怕他也没想到土蛮会有所动作,如果没有这件事,他根本就用不着将慧静抬出来,以官府的身分就已经足够压制。”谢小玉早已想透其中的关键。
  稍微一点明,陈元奇就懂了,这是没有预料到的意外,按照常理,那些土蛮不该跑出来闹事,也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问题。
  万里之外,四方楼的客房中,另外一个陈元奇睁开眼睛,转头朝着墙壁喊了一声:“老罗,你辛苦一趟,将明通老道带去那里。”
  罗元棠就住在隔壁,听到这番话,立刻将身外化身放出去。
  瞬间罗元棠的身外化身就停在一片汪洋上,脚下海浪拍空,轰轰声响不绝于耳。
  下面其实是一座岛,不过被禁制罩住,从外面看不出来,明通就在岛上。
  到了道君境界,绝对不会出现访友未遇这种事,只要稍微一算,就可以知道对方的位置,当然前提是对方没有刻意隐匿踪迹。
  随着一阵无形的波动,明通突然冒出来。
  刚才罗元棠算他的位置时,明通就立刻察觉到,连忙迎出来。
  不过看到罗元棠来的只是身外化身,明通心里颇感奇怪,甚至还有一丝不快,临海城离这里也就一万多里,以道君的速度片刻就可以飞到,本体不来,只有身外化身过来,实在不礼貌。
  但是明通脸上却没流露出不满,反而连声说道:“稀客、稀客,你老弟今天怎么有兴致过来?”
  明通确实有这样的疑问,自从谢小玉和五行盟十位弟子大战一场后,碧连天就被璇玑、九曜诸派有意无意冷落,顺带连他和罗元棠之间的交情也变淡许多,罗元棠没事不会来找他。
  “你以前那个童子呢?”罗元棠一上来就直指主题。
  明通脸上的笑容凝固,他感觉到有事发生,而且不是好事。
  “你问的是慧静还是慧馨?”明通皱起眉头。
  “慧静。”罗元棠说道。
  “他现在负责采办。”明通越发意识到大事不妙,肯定有人利用慧静打着他的旗号做了什么。
  “你跟我跑一趟北面吧,距离有点远。”
  罗元棠所谓跑一趟,自然不是真身前往,到了道君境界,要去什么地方全都是分身来去。
  明通心里格登一下,他自然没理由拒绝。
  罗元棠的身外化身、明通的元神分身并驾齐驱,朝着北面而去。
  明通用来寄托元神的是一团水。
  这可不是普通的水,而是他成道后遍游五湖四海所聚集的万千真水,然后花费百余年的苦功精炼而成的一团太元道水,同样能变幻无穷,比起身外化身差不到哪里。
  此刻明通和罗元棠所在的地方离北望城有三万余里,如果是本体飞遁,还是有点距离,但是对身外化身和元神分身来说,完全是瞬间即至。
  不过罗元棠两人没有急着下去,罗元棠的身外化身虚悬在万丈高的高空,从上面往下看,底下的一切都显得那样渺小,别说树木之类的东西看不清楚,就算是山,也变成芝麻大的一个小点。
  “就是那里。”罗元棠朝着某座山峰一指。
  “咦,居然有土蛮!他们在搞什么鬼?”明通却看到旁边土蛮集结的地方。
  “多亏这些土蛮,不然还不知道你的童子在搞什么呢!”罗元棠嘲讽道。
  明通倒没生气,他很清楚罗元棠不是陈元奇,并非尖酸刻薄之人,肯这么和他说话,显然还把他当成朋友,如果罗元棠一本正经那才麻烦。
  “童子出身,你明白的。”明通轻叹一声,脸上有几丝落寞的神情。
  所谓的童子其实也是仆役,就算转成弟子,曾经的身分无法改变。
  童子出身的人在很多方面或许占点便宜,比如各种资源绝对不会缺,想得到指点也比其他弟子容易,但是在其他弟子眼里他们总是低人一等。
  那些聪明点的童子知道要发奋,一旦成为道君,谁还看出身?
  可惜聪明人毕竟少,大部分童子没办法接受这种改变,他们以前身为仆役却受到别人的奉承,现在成了弟子反而被人看不起,所以很容易受到诱惑,这也是童子出身的人在门派中地位不高的原因之一。
  “先别说这些了,搞定正事要紧。”罗元棠看到明通的反应,心里多少松了一口气。
  共事多年,罗元棠和明通的关系也不错,如果真的要翻脸他也不愿意。
  这时,底下突然爆发出一股凛洌的气息。
  罗元棠与明通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起来了,而且他们对那骤然爆发出来的凛冽气息太熟悉了,除了谢小玉之外,绝对没有第二个人。
  山坳中,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眼睛瞪得最大的是一个身穿青袍的老者,在他面前,十几把飞剑虚悬于空中,这些飞剑全都被定住,不过最近的一把飞剑离他只有半寸之遥。
  身为道君,却被人逼迫到这样的地步实在丢脸,但是他偏偏不敢乱动,因为眼前这个人不是轻易可以招惹;另一个让他不敢乱动的原因是旁边还有一位道君,而且是以好勇斗狠出名的道君。
  他可没信心对付得了这个人。
  更让青袍老者头痛的是,这两个人都是出了名的不按常理出牌,说不定会连手对付他,到时他就更吃不消了。
  青袍老者现在烦恼的是怎么找台阶下,他不想打,却拉不下这张老脸。
  这时,半空中一阵波动,两道身影凭空冒出来。
  原本青袍老者以为是自己人,心中还暗自高兴,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罗元棠,他的心顿时格登一下,好在旁边还有明通,这让他稍微有了点把握。
  “好好好,了不起!老刘,我当你是朋友,你居然在背后搞了这么多名堂。”明通指着青袍老者,满嘴白胡子全都乱颤起来,他转头又看着慧静,这次他就没有刚才那样激动,甚至连话都不说,只用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
  慧静早已经面如土色。
  刚才谢小玉和陈元奇突然站出来,他已经感觉大事不妙,等到谢小玉悍然出手,那一剑让在场诸人全都震惊不已,连他们当成靠山的刘道君都被逼得手忙脚乱,他更明白大势已去,此刻看到明通悬空而立朝着他怒目而视,他颓然坐倒在地。
  “谢小哥,这个孽障就交给你处置,我已经和他恩断义绝,并且将他逐出师门。”明通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对策。
  明通不是那种只懂修练,其他事情都不知道的人,否则也不会被派来这里执掌一切,一开始他也为如何处理而头痛,如果处置轻了,璇玑、九曜诸派肯定会以为他也参与其中;如果处置重了,他有谄媚之嫌,虽然没人会说他什么,但是山门中肯定有人会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不过,最后明通还是想到办法,就像谢小玉把麻烦踢给他一样,他也不想接下这个麻烦,干脆一脚踢回去。
  身为师父,将弟子逐出师门绝对不能算过分的惩罚,但是要说轻也未必,如果弟子在外面如果有仇家,失去师门庇护,下场会非常凄惨,甚至有可能生不如死。
  慧静没什么仇家,但是他做这件事大大得罪谢小玉,而且谢小玉肯定会彻查此事,所以他的下场不会好。
  明通也想知道谁在背后搞鬼,就像谢小玉指望他能挖出幕后主使者一样,他也想让谢小玉做这件事。
  “师父,不要啊!师父——”慧静跪在地上咚咚磕头,他当然明白,一旦失去庇护将会有什么后果,第一个不放过他的就是谢小玉。
  然而明通根本不搭理慧静,他算是明白了,可怜人之自有可恨之处,慧静借着他的名头胡作非为,将来真的出事,可就要算在他头上。
  “你如果把知道的事说清楚,我可以放你一马。”谢小玉淡然地说道。
  谢小玉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好杀,他明白有的时候让一个人活着比杀了他更痛苦,而这个人凄惨的遭遇对其他人来说是警告,也是榜样。
  “我……”慧静刚想开口,突然就掐住自己的脖子。
  此刻在场的有四位道君,立刻看出不妙,这是禁制发作的表现。
  明通毕竟和慧静是多年的师徒,感情自然不浅,他连忙一指,护住慧静的神魂和心脉;陈元奇也抢步上前,一下子扣住慧静的脉搏开始施法救治。
  可惜明通和陈元奇都晚了一步,一股赤红色的火苗从慧静体内蹰出来。
  陈元奇连忙甩手放开,这火极为霸道,他还没沾上就感觉烧灼得厉害。
  能让陈元奇如此忌惮,这肯定不是一般的火,只是眨眼工夫慧静就化为一堆灰烬。
  “好狠毒的心肠、好毒辣的手段。”罗元棠轻叹一声,转头看向刘道君。
  “这可不是我干的,我是因为盘老头的邀请才来这里帮忙,盘老头说这是明通的意思。”刘道君连忙解释,他确实无辜。
  他来这里完全看在老朋友的面子。
  “你为什么不问我一声?”明通也被搞糊涂了。
  “是这小子说的,此事不能张扬,一来是怕异族的探子有所警觉,二来……”刘道君看了谢小玉、陈元奇、罗元棠一眼,当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此刻璇玑派和碧连天之间有纷争,这个消息在道君之间已经人尽皆知。
  听到这番话,另外三位道君与谢小玉都有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盘老头是?”谢小玉连忙问道,他对有些事不明就里。
  “道府驻天宝州的二把手。”陈元奇说道。
  “里面果然有道府的手脚,不知道这是盘老头一个人的想法,还是整个道府都卷进去。”罗元棠自言自语道。
  “管他有没有牵连,先控制住道府再说,找盘老头问一下。”陈元奇做事直接,也多少有些霸道。
  不过陈元奇这样做确实说得过去,这里已经有人被灭口,死的还是明通的童子,在这件事上稍微做点文章,道府肯定得低头。
  “我担心的是那边已经得到风声,姓盘的说不定已经溜了。”
  谢小玉将那个幕后主使之人看作劲敌,将心比心,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如果换成他,肯定也会让姓盘的逃跑,这样线索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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