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锁】(1-11)作者:风吹草动
鸳鸯锁 作者:风吹草动 cool18.com第一章 自裁 cool18.com 嘉宁二十三年冬,漫天风雪遮蔽人眼,清河县城东宋家大宅举家挂白,为病逝的老夫人宋刘氏治丧。 宋家世代经商财富累累,修桥补路为国进奉,在本地颇有威望,因此来吊丧之人颇多,都是县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宋家大少奶奶将丧事办得井井有条,各房的丫鬟小厮都被抽调出来,安排在各处引路服侍、端茶倒水。 一个身穿孝服头戴白花的丫鬟从宴饮处端空壶来灶间,换好热水离开后,几个小丫头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们看没看见她岁数不小了,头上还是姑娘打扮。” “我知道她是谁,她是大小姐的丫鬟。” “听说大小姐被休回来之后,自己嫁不出去,也不许身边的丫鬟出嫁。” “说够了没有。”面容威严的嬷嬷推门而入,一群小丫鬟瞬间作鸟兽散,嬷嬷捏着帕子指着她们道:“说这些小话倒罢了,耽误了贵客们饮茶,仔细你们的皮。” 这边话音刚落,前门小厮唱名道:“浣南……陈氏携礼至。”话音一出,前院肃穆一时,绿娥正提壶走到转角处,闻言差点摔了手中的壶,赶紧躲在屋角朝前院看去。 大少爷宋君纬本来正在院中招待客人,看见门口来人,脸色变了又变,快步上前去抱拳行礼。 来的人正是曾经与宋家联姻又将他大妹妹宋美玉休弃的陈家人。十年过去了,宋君纬勉力维持家业,曾经势均力敌的陈家却越发红火,如今已经是浣南大户、贵为皇商,不是宋家能比得起的了。 宋君纬满腹怨言面上一片热络。来人是陈家长子陈锋,宋美玉曾经的大伯哥。宋君纬陪着陈锋走过前院,陈锋追思陈老太太后,沉吟着问了问美玉如何了。 宋君纬早知陈家二少陈铎虽休了美玉,但自己也是十年未娶,眼下陈锋提起美玉,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破镜重圆的意思,话里的热络倒真了几分。 在拐角偷听的绿娥心跳加速,恰好大少奶奶派人来催,正是曾经与她一起服侍大小姐后来跳槽到大少奶奶身边的梦丽,与她说了刚才听见的话,梦丽迟疑了一下,接过绿娥手心的水壶,绿娥转身往后院跑去。 绿娥飞奔到美玉的闺房前,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带起几丝飞雪。绿娥往屋里走了几步才发觉屋内很冷,左顾右盼没找到一个火盆,她这几天都到大少奶奶身边听宣,未料到老太太没了后,主子竟被人欺辱至此。 宋家大小姐宋美玉身穿孝服端坐在梳妆镜前,看着绿娥道:“你不是在大嫂那帮忙吗?怎么回来了。” 绿娥走到美玉身边,看见她俏丽的小脸冻得发青,热泪就从眼眶滚了下来,她扑在美玉膝上哭了起来,“大小姐,老太太刚走,他们就这么对你。” “绿娥,别哭了,我这是自作自受。”美玉扶起绿娥,拿着帕子擦掉她的眼泪,“只是以后,你怎么办呢?你心气儿高,不愿意给人做妾,但是年岁大了,要是以后有好人愿意娶你做继室,你就答应了吧。” 绿娥摇着头,“我一辈子服侍小姐。”说着想到了什么,又面露一丝喜色道:“小姐,我刚才看见陈家大少爷来吊唁了。”美玉握着帕子的手一紧。 “我还听见他问起你了,听大少爷的意思,似乎是想和陈家重修旧好。” 十年了,她早已灰心丧气,不抱希望了。她坐回梳妆镜前,拿出一朵雪白的绢花递给绿娥,“为我簪上吧。”族规规定被休弃之女,视为不洁,不允许她守灵送丧,大少奶奶为了面上好看,给婢女小厮们准备了两件丧服换洗,让他们保持洁净,都没人来给美玉送一件。她身上穿的这件和绢花都是她找往常的白缎自己做出来的。 绿娥接过绢花为美玉簪在乌黑的发髻上,大小姐长得像已过世的老爷,老爷年轻时是清河县出了名的美男子,所以大小姐青春不再依旧眉目如画,只一双眼如同枯井般无波无澜,惹人叹息。 美玉淡淡一笑,“绿娥,你先去大嫂那里听差吧,等前面事了了,我会和大哥说他们克扣我份例的事。” “好小姐,到时候我陪着你去。你先多穿几件衣服,别冻出病来。”绿娥嘱咐完依依不舍地离开。 门被关上,曾经暖如春昼的闺房变得如同冰窖一般,美玉走到衣柜前,从最下面取出一条白缎子和早已写好的信。 未出嫁前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父母兄嫂都宠着她;被休回家后,她成了败坏家族名声的罪人,虽遭人厌弃但还有母亲倾力相护。 她将信放到梳妆台上,搬着凳子站在房梁下,利索地将白缎子挂在房梁上。 现在母亲去了,平日里有母亲威慑还冷言冷语的兄嫂已经开始克扣炭火,这样磋磨人的事以后只会越来越多,她从小就过惯了舒适富裕的日子,自知吃不了苦、受不了罪。 她没有别的去处,就像宋家笼子里奄奄一息的金丝雀,只待身为主子的兄嫂断水断粮后饱受折磨而亡。 自裁,竟成了唯一的出路。 娘临死前放不下心的眼神如同魔咒一般深深烙印在美玉的脑海里,她心如枯井双眸无泪,绣着梅花的锦鞋轻轻一踢,凳子应声倒地,白缎绷紧。 娘亲再等等美玉,黄泉路上相携而走,便不用死都不安心。 绿娥到了大少奶奶那边因为玩忽职守吃了训斥,和梦丽一起守在宴席桌旁伺候,梦丽神情不好,绿娥只当是因大少奶奶训斥的事。 宴席终了,绿娥看见陈家大少爷离去,心里着急差点想上去阻拦,被梦丽拦住。趁着收拾残羹的时候,梦丽拉着绿娥到僻静处,绿娥道:“是我心急了,就算让小姐回去,这事也不是当场敲定的,更不是我一个奴才能决定的。” 梦丽知道她还抱着让大小姐回陈家的希望,面露不忍斟酌了一下,道:“小姐回不去了。” 绿娥瞪大双眼,梦丽接着道:“刚才大少爷和陈家大少去内室说话,我上去奉茶,听见陈家大少说要认小姐为义妹,日后帮小姐找一个好婚事,被大少爷回绝了。” 绿娥面色苍白,“我刚才还和小姐说了这件事。”她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我真是太心急了,如果小姐知道了,她该多么失望?” 梦丽叹了口气,两人被大少爷叫到面前,让她们传唤大小姐过来。 一则是为母亲送行,二则是有事相商。 本来美玉是没资格给母亲送葬的,如今破例允许她见见母亲,也算是当大哥的对她的一点心意,宋君纬如是想。 绿娥和梦丽来到美玉闺房前,绿娥脑子飞快转动正想着如何和小姐说,梦丽已经推开门来,寒风呼啸而过,吹得挂在梁上的尸体随风而动。 “啊——”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宋家大院。 旧丧未完,又添新丧。 宋君纬高坐主位愁眉不展,宋二少宋君盛已经骂了起来,“早死晚死,非得这时候死,好似娘死了,我们苛待了她一样。” 大少奶奶成氏拿出帕子点了点鼻子,“大妹妹这次确实欠考虑了。” 二少奶奶赵氏冷笑一声,“她不是单这次欠考虑,要不是之前害了陈家二郎的心上人,能让人家休弃吗?” 宋君纬听着大堂上你一言我一语,皱眉扶额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件事不能传出去,对我宋家声誉不好。” “那大哥的意思是?” “先停棺在她的闺房,等娘的丧事办完了,找个黑天偷着运出去埋了就是了。” “埋在哪呢?咱家祖坟可从来没有过一个出嫁过的姑娘。” “到时候我会买块地埋她的,你们就别管了,对了,她留下的信里不是说让给她的丫鬟找个好归宿吗?你和二弟媳好好帮忙相看相看,也算做件好事,安安她的心。” “知道了。” 夜半,风雪停,梅树悄然抽芽。 cool18.com第二章 重生 cool18.com 不知碧落黄泉在何处,宋美玉想要追寻母亲的身影,却如同坠入无边的梦魇。她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好奇地跟在两个兄长身后去书房,被老师看出是个女孩子,不允许她进书房。她从书房中跑出来,想要回院子找母亲,却走着走着就长大了,很快走到前院行了热闹非凡的及笄礼,两个嫂子热络地拥着她恭喜她,因为陈家来送贺喜珠钗的是她的未婚夫婿,是个十分英挺俊美的男子。 陈铎,默念这两个字。美玉心里如同吃了黄连一样苦,刚想开口说话,有人从人群中将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婚扇塞到她手中,她吃了一惊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婚服。不远处就是花轿,她被簇拥着朝那里走去,她后背冒着冷汗浑身抗拒,可是观礼的人群都在欢笑着说着吉祥话,没有人看出她的不情愿。 “我要见我娘!我要见我娘!”她奋力大喊,眼泪扑簌簌落下,周围的人都笑着说,新娘哭嫁真是孝顺,不由分说掀开帘子,将她推了进去。 被推入花轿后,好似跌进了一个无底洞,失重一般向下掉落,直到粉身碎骨。 “小姐,小姐……”有人在唤她,是绿娥的声音,梦丽在一旁柔声说:“怎么还叫小姐,应该叫二少奶奶。” “这也没别人嘛。”绿娥话音刚落,美玉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绿娥关心道:“二少奶奶,你醒了,刚才你在梦里喊娘,是不是做噩梦了。” 绿娥坐在床边,梦丽站在她身后,美玉在恍惚间发现两个人穿的不是宋家的丫鬟服饰,倒像是……记忆深处陈家的。是了,她们两个脸蛋白嫩得很,还是年轻时未受过磋磨的模样。 她应该在地狱,可是绿娥和梦丽怎么也在这里?这是自己的幻觉吗?美玉难以置信地在被子下掐了自己一下,尖锐的疼痛感猛然袭来,让她差点叫出来。听说人死后是没有痛感的,这里不是地狱是人间,她瞬间红了眼眶,她没有在做梦,而是回到了过去? “二少奶奶,你怎么了?”梦丽感觉美玉今天有些不一样,轻声问道。美玉抬头看向她,被休回家后,两个丫鬟都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后来母亲病重,一个老管事想要强娶梦丽做妾,她已经护不住梦丽了,只能让梦丽自寻出路,幸好她足够争气到了大嫂身边当差,没有遭那个好色之徒的毒手。她从未想过她们还能重聚,一时间百感交集摇头道,“我没事。” 梦丽是个聪明人,没有自己也能过得很好。那个傻姑娘绿娥则不然,前世她死后,绿娥应该会找到其他幸福。她朝着绿娥伸出手,绿娥握住后将她一把拽起,二人肌肤相触让她对这个世界有了些许真实感。 “呀,二少奶奶出了好多汗啊。”绿娥惊呼,美玉这才感觉身上湿塌塌的,梦丽问:“要不要沐浴之后再去请安。” 绿娥道:“可是二少奶奶今天要给老夫人和夫人做菜,厨房那边已经备好菜了,若是耽搁了就不好了。” 一些深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死灰复燃,过去在陈家的时候,她不受丈夫宠爱,只能费尽心思讨好长辈和兄嫂,早晨外面天还黑着她就点灯熬油地起来做饭,她知道自己厨艺不精,但求聊表寸心。后来为什么不做了呢?是因为陈铎被祖母逼着吃了一口她做的菜,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嚼了两口就吐了出来。虽然陈铎被祖母和婆母训斥了,但她也备受打击,从此再也没有进过厨房。 “备水沐浴吧。”如同沼泽里的黑泥黏身,黏腻的不适感瞬间压过了重生的喜悦,为什么苍天让她重生一次,却是在她嫁人之后。若是她能重生在嫁人之前,她会对着母亲撒泼卖痴也绝对不要嫁到陈家来。“和厨房说,昨晚上我没睡好,今天就不做饭了,让他们看着做吧。” 梦丽和绿娥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心疼,本来新娘就是外人,要靠夫君撑腰帮忙,才能融入新家。谁知新婚快三个月了,大小姐的夫婿陈家二少就从来没进过新房,连新婚之夜,也是让大小姐枯坐一夜。他对新婚妻子的不喜,府内上下皆知。大小姐以前是多娇气的人,如今也得咬着牙靠自己讨好府内上下才能站稳脚跟。 三个月来大小姐每日都早起做早饭,不敢有丝毫懈怠,今天看来是真的疲惫才去不了。梦丽连忙去厨房传话,绿娥招呼小丫鬟们烧水。 陈家上下训练有素,没过一会儿能盛下三人的大木桶就注满了温水,绿娥试过水温后,美玉迈入浴桶,温热的水漫过她如玉一般的肌肤,她舒服地叹喂了一声,“我听说新婚女子独守空房会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小……二少奶奶,我们要不要烧点东西?” 美玉闻言放松的脊背瞬间绷紧,鬼神之说前世她半信半疑,如今重活一世由不得她不信,看来要找个机会去寺庙烧香拜佛才是,“如今我刚嫁来……” 绿娥顺畅地接话,“还不到三个月呢。” “要是烧香拜佛得征得长辈同意,最好能和她们一起去,这样护卫也多些。”美玉依稀记得浣南的治安不是很好,卫所的士兵们时常械斗,常有打伤打死人的传闻。 清澈的水波荡漾在两个圆挺白嫩的乳峰,绿娥比美玉小一岁,今年十六,依稀知道了点人事,红着脸道:“咱家二少爷真是山猪吃不来细康,他要是看见小姐沐浴,准保眼睛都移不开了。” 美玉被绿娥的形容逗笑了,很快笑容又下去了。前世她从嫁过来到被休妻整整一年,陈铎就没碰过她一下,她到死都是处子之身。 真是可怜复可笑,她依靠着浴桶壁慢慢下滑,让水淹没自己。重活一世,难道她还要过一辈子这样的日子?她的心里燃起了一株小小的火苗。 可是不过这种日子,又能过什么日子?她被休弃之后多少次泪流满面从梦中惊醒,想回到这样的过去,那一次不是暗暗发誓愿意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上苍一定是听见了她的渴求才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如今她有了这样的机会,她应该珍惜!从水中猛然抬头,水花四溅下露出一张犹如出水芙蓉的面容,“绿娥更衣,我们去请安。” 美玉更衣梳妆完,带着梦丽来了用膳的前厅,嫁过来后她还是第一次来这么晚,陈老夫人、陈夫人孙氏以及大哥大嫂小侄子都已经在饭桌前坐好了。 “奶奶、娘亲,我来迟了。”美玉饱含歉意,陈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别管这些繁文缛节了,快坐下吃饭吧。” 美玉浅浅一笑,坐在大嫂和小侄子中间,下人们开始摆筷子上菜,小侄子陈康是大哥大嫂唯一的孩子,也是陈家的长房长孙,今年年仅五岁,生得玲珑可爱十分惹人喜欢,他扫视了一眼餐桌奶声奶气地问:“小婶儿,今天怎么没有你做的绿松糕?” 美玉夹菜的手一顿,收回筷子看向小侄子,还没开口说话,一旁的大嫂已经蹙眉道:“康儿,不得无礼。” 美玉赶紧道:“没事大嫂,康儿提出来说明他喜欢吃。”她笑着对陈康问,“康儿是不是喜欢吃绿松糕?” “是。”陈康毫不犹豫地点头,“而且我最喜欢吃小婶儿做的了,小婶儿做的比别人做的好吃。” 孙氏笑看自己的小孙子,宠溺道:“这孩子嘴怪甜的。长大准保讨一个漂亮媳妇。” “漂亮媳妇是什么?能吃吗?”童稚的话一出口,桌上的人都笑了,美玉心里却有一股暖流流过,前世她被陈铎吐菜之举伤得心灰意冷,任凭旁人如何说她做得饭可口,她都不信,只当她们是怕自己伤心出言安慰。那时候陈康也说她做的绿松糕最好吃,她以为是大嫂教他说的,没想到他真的这么认为。 还有什么比付出得到认可更让人高兴。 美玉捏了捏陈康的小脸蛋,“小婶儿明天就给你做。” 陈康高兴起来,“太好了。” 陈老夫人端详了一下美玉的面容,“听人说昨晚上你梦魇了,以前有过吗?” “以前倒是从未有过。”美玉实话实说。 陈老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以为这孩子是因为成婚后备受丈夫冷落才做了噩梦,她笑着问:“给阿铎的腰带绣得怎么样了?” 美玉眨了眨眼,很快想起那个新婚三月要给丈夫绣腰带的习俗,但是现在腰带绣得如何,她早已想不起来了,“快绣好了。” “等你把腰带绣好,阿铎会明白你的心的。”陈老夫人以为自己曾经用腰带俘获丈夫的心的经验还管用,殊不知那是因为过世的丈夫喜爱她才爱屋及乌。 美玉心知不可能,对自己,陈铎是铁石心肠,但她还是装作柔顺害羞地低下了头。 cool18.com第三章 决心 cool18.com 吃完饭一行人移到内庭说话,小少爷陈康先被奶妈抱去读书了,大少爷陈锋陪坐片刻便起身要去巡视商铺,老太太放下手中茶杯问:“我都好几天没看见阿铎了,他在外面干什么呢,是忙店铺的事吗?” 陈铎这几天跑到哪去了陈锋也不知道,陈锋祖父和父亲早逝,他年纪轻轻就撑起家业,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最近铺子里有单烟火生意要跑跑关系,别人做我也不放心,就让阿铎去办了,估摸着还有几天就办完了。等办完事了,我马上就让他来给您和母亲请安。” 老太太和大夫人相视一笑,“我们两个老的有什么,让他冷落了新妇岂不是你的罪过。”老太太只知道小孙子和孙媳妇在饭桌上不冷不热的,却不知道他们俩根本连房都没圆。 陈锋从善如流转过身来朝着美玉行了一礼,“是大哥考虑不周了,等他回来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美玉赶紧起身行礼,虽然对陈铎的去处有些猜测,但还是明白事理一样说,“男人当然是以事业为重,我还得谢谢大哥栽培他呢。” “多谢弟妹大度。”陈锋抿嘴一笑,几个妇人把他送走后,围在一起打麻将。 美玉今日穿了件嫩黄的襦裙,头发虽梳了妇人发髻,绿娥很有巧思地在她的额角两侧留了点碎发,显得俏皮明丽。老太太就喜欢漂亮女孩,给儿子和孙子选媳妇都是挑的好看的姑娘,老太太坐在她对面越看越喜欢,边摸着麻将边笑着说:“我想美玉先生个孙女。” 大夫人码牌的手一顿,依旧是笑模样,“这是为什么啊?” “美玉生得好看,要是生个孙女,肯定也是美人胚子。”老太太挑着牌桌上的牌,“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怀上?”她突然看向美玉,颇有些老不羞的意味,“你可得多像你大嫂请教请教,她进门一年就生下康儿了。” 这个请教请教很有深意,美玉听得脸红,坐她旁边的大少奶奶孙露“哎呦喂”了一声,撒了手里的麻将,笑着搡了搡老太太的胳膊,不依道:“奶奶您可别说了,再多说几句,弟妹怎么看我呦。” “胡了!”老太太把麻将一推,喜上眉梢道:“男男女女的,不就那么回事吗?” 那么回事是怎么回事,美玉出嫁前也曾看过避火图,十年过去她早忘的一干二净了。但人本能对房事的遐想和从小受妇道贞洁的教育让她羞耻得红了脸低了头,阖府上下只有老太太不知道他俩还没圆房,大夫人知道美玉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嗔怪地看向老太太,“娘,你看你把美玉羞的。” 老太太捂了捂嘴,“不说了不说了,快点给钱吧。” 玩了一个时辰的麻将,老太太玩累了回房休息,孙露执掌中馈也是忙得不得了,内厅就剩下大夫人和美玉,大夫人不说走,美玉也不敢动。大夫人喝了一杯茶后,朝着美玉挥了挥手,美玉过去后被她紧紧拉住手,柔声道:“好孩子,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受苦了。阿铎虽然是我儿子,但从小就有主意,不喜欢听别人的话,连我也说不听他。你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早晚有一天他会明白你的好的。” 美玉点了点头,大夫人拍了怕她的手,放她回房了。 等她带着梦丽回了自己院子,绿娥拿了一个小包裹递给美玉,“大少奶奶派人送来的,说是你最好一个人看。”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美玉接过包裹放到桌子上,打开包裹后里面是几本书,最上面那本书写着斗大的金字《春梅情事》,她捻起一页只见一男一女迭在一起交媾,画图是彩色的栩栩如生,旁边好奇的绿娥“哎呦”了一声移开视线,“怪不得大少奶奶让你一个人看呢。” 美玉早就松开了手,书页合上后,她的心还怦怦跳个不止。绿娥快步走到门口拉起要进屋的梦丽就走,“让二少奶奶一个人待会儿吧。” 房门合上后,美玉坐在了凳子上,一个人待一会儿也好,她可以理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今日和陈家人接触下来,那些刻意深埋在脑海里有关陈家的记忆浮现出来,其实除了陈铎,陈家的每个人都对她很好。但前世的她因为被陈铎冷落,后来已经走火入魔,觉得陈家人都是虚情假意,她只需要虚与委蛇应付一下,费尽心思去抓陈铎的心,反而被他出言羞辱,最后行差踏错贻误终生。 她伸出手摸了摸春宫图的封面,厚厚一踏春宫图,足有十本之多,看来大嫂是把她的珍藏都送了过来。美玉浅浅一笑,前世的老太太就有些为老不尊但十分关爱小辈,从来没对谁冷言冷语过,她被休弃时却结结实实地同陈铎生了场气;大夫人端庄温柔不喜俗务,从未插手过大哥大嫂夫妻间的事,上一世为了她也是一再劝说陈铎,烦得后来陈铎几乎不着家;大嫂孙露是大夫人的内侄女,雷厉风行也从未对她说过一句不好的,大哥陈锋为人圆滑也不失善良,她走时还想要分她一个商铺,她为了自尊拒绝了。 甚至陈家府内上下的丫鬟都经过调教,没人因为她不得丈夫宠爱拜高踩低。 只有陈铎……她的头疼了一下,她不愿意去想他,陈家人对她很好,她可以在这里过一辈子,哪怕一辈子守活寡,康儿是个善良的孩子,日后长大了孝敬父母,她不过是个顺带吃点饭的,如此想着她放松下来,打定了要在陈家过一辈子的主意。 “以后用不上它们,得找个机会还给大嫂,要不然岂不是白瞎了它的价值。”她把春宫图收拾好了塞到衣柜里,不知是在说服谁一样,轻声道:“美玉做得很好,这样大哥大嫂放心,二哥二嫂放心,母亲放心,陈家放心。其实这样真的挺好的,宋美玉,别想要太多了,落到和前世一样的结局。”最后一丝不甘也被强行拔出了。 当一个懂事孝顺的好媳妇就够了。 “绿娥!梦丽!你俩把我绣的腰带放哪了?”她记得她很重视送腰带给丈夫的习俗,嫁过来之后哭了几天就开始绣了,现在不知道是绣成了还是半成品。 cool18.com第四章 腰带 cool18.com 绿娥和梦丽进屋来给她找出腰带和针线,美玉拿起腰带一看,原来这时候的自己已经绣好了一大半,虽然功夫慢但活计办的不错,看得出以前的自己是用了心的。 她仔细端详了腰带,找出配线刚下了一针,手就颤抖着停顿了下来。梦丽和绿娥在旁边拿着架子要绣花,看见美玉停下了都看向她,“二少奶奶,怎么停下了?” 美玉勉力一笑,她忘了自己已经有十年没拿过针线了,被休回家后她整个人如同废弃了一般,什么都不想做,每日只是陷入幻想中无法自拔,后来她知道再不能重修旧好就丢了幻想埋了记忆,整日里陪着母亲吃斋念佛,荒废光阴不说连以前的技能也丢了。 现在拿起针线再绣也找不回以前的感觉了,只不过是给这个半成品狗尾续貂。 “给我找一块新布。”美玉接过新布让两人出去,试着绣朵兰花,虽然比什么都不会的强,但也强不到哪去,她拿着剪刀把新布剪碎,若是被梦丽和绿娥看见,肯定会怀疑昨日还流畅做针线活的小姐怎么一下子倒退这么多。 但是这腰带还非做不可,她不能让绿娥和梦丽代做,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屋内拿着新布苦练,最后剪碎,多少熟练了一些手法。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池边亭台里身穿戏服不饰妆造的俏丽女子轻扇折扇,杨柳如烟飘逸空中,明空碧池与美人交相辉映。 梳着玉冠身穿月白衣袍的男子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手指跟着女子婉转多情的唱腔轻敲椅把。 旁边伺候的小童见来人后正要张口,被陈锋挥手打断,陈铎却若有所感睁开了眼睛,看清来人从椅子上站起,摆手叫停女子的表演,上前相迎,“大哥!” 陈铎引陈锋坐在石凳上,小童上来奉茶,“大哥怎么有空来园子?” 明澄园是两人父亲为了家人消暑多建,平日里只有打扫看守的奴仆在,陈铎自成婚后三番四次地往这跑,这次七八天没回家,看起来有常住的打算。 陈锋让戏子和小童下去,打量了胞弟的神色,决定直切要害,“阿铎,弟妹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吗?” 知道大哥来了肯定就是为了让他回家,陈铎满不在乎地将茶杯往陈锋那里推了推,“大哥,喝茶,上好的惠山毛尖,凉了就不好了。” 陈锋端起茶饮了一口,又看向陈铎,“阿铎,你就和大哥说说心里话。” 陈铎见躲是躲不过去了,他站起走了几步,背对着陈锋,春风和畅吹起他衣袍翩然,“大哥不该问我不满意她什么,而是应该问我满意她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满意之处更少,陈锋心里一沉,放下茶杯正色道:“弟妹嫁进我家三月,性情温柔行事大方,对上孝顺对下有礼,长得也是眉清目秀足堪与你匹配。你为何对她有诸多成见?” 陈铎侧过脸来,日光融融却在他如玉的面容上留下了阴影,“她不是我心里的人,我对她自然百般不满意。” 陈锋蹙了蹙眉,“你既然心里有人,当初为何同意娶她为妻,娶了之后又不好好对人家。” 提起这个陈铎心里就有气,他转过身来看着自己一向敬重的长兄,“成婚前我没有和兄长提起过不愿娶她吗?” 陈锋抿了抿唇,那时他以为弟弟只是害羞。 陈铎控诉,“我甚至跪在书房前求哥哥帮我解除婚约。” 陈锋当时忙着招待浣南知府,下人怎么敢上去禀报。 “可是我刚跪下没多久,奶奶和娘亲马上就相继生病,请了大夫来看。”陈铎闭了闭眼,“我知道她们这是用自己的身体来威胁我。” 所以宴毕送走知府后,下人以为二少爷跪书房是因为和大少爷吵架了,所以对此事闭口不提。来禀报说的是,老太太和大夫人生了病,二少爷前去侍疾说自己着急成亲,两人的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陈锋还以为成婚确能冲喜,未见过宋家小姐,已有了三分好感。 “大家不顾我的心愿逼迫我成婚,现在我已经成全了你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呢。”陈铎勾了勾唇角,端的是玉树临风。 陈锋看着火大,给了陈铎胸口一拳,陈铎吃痛捂住胸口弯腰,又怒又屈,“大哥!” “陈铎,你拿一个女子的终身大事来报复家人对你的关心?” “婚事是父亲和宋叔叔在你们年幼时就定下的,这么多年你都不提退婚的事,已经定好了婚期你却说要退婚,我当时没有深想确实不妥,但你不觉得自己很荒唐吗?” “而且我可记得当时你并没有提你已有心上人。” 陈锋揪过陈铎衣领,逼问道:“当时为什么不说?” 陈铎目光闪烁没有应答,陈锋最见不得弟弟这种神情,松开了衣领,拍了拍他的领口,“阿铎,你已经过了弱冠之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男人就要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虽然你不喜欢弟妹,但是她是名正言顺的妻子。妻贤夫祸少,可是再贤惠的妻子被你这么冷落也会变得不贤。” 陈铎只是不言语。 陈锋无奈,“你的心上人是刚才的戏子?” 陈铎摇头。 “若是她愿意嫁进陈家做妾,我想美玉应该愿意。”陈锋凝视着陈铎,却见他眼睛先是一亮又黯淡下来,“她,是不会愿意做妾的。” “哪怕是陈家?” “哪怕是陈家。”陈铎回答得斩钉截铁,陈锋看得出来能让弟弟心悦的女子必定是有一根傲骨,他拍了拍陈铎的肩膀,“记住,善待你的妻子。” 感觉大哥的语气有些软化了,陈铎鼓起勇气,“大哥我能和她和离吗?”话音刚落,肩膀上又挨了一拳,这下是十足十的力气,陈铎疼得皱起了眉呲起了牙。 陈锋没再说什么,只是警告地看了陈铎一眼,转身离开。 cool18.com第五章 鸳鸯锁 cool18.com 陈锋办完事已近黄昏,他回了院子时孙露正在算账,见他回来笑着打了声招呼,“夫君,你回来了。”便继续埋头于账本。 陈锋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行换下外衫,执起孙露的手,在孙露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拉着她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只见红霞漫天十分瑰丽。 “真是漂亮。”看着孙露惊叹的眼神儿,陈锋眉眼弯弯揽爱妻入怀与她共赏晚霞。 不多时夜幕降临,二人回转屋内。 孙露坐回桌前,陈锋站在她身后给她捏肩膀,“娘子,你还记不记得阿铎成婚前跪过一次书房?” 陈家内宅的事就没有满过孙露的眼睛的,“记得,那次阿铎和你闹别扭了嘛,娘和奶奶还怕他性子执拗跪到天黑,索性装病,果然他就急着去看望长辈了。” “那天晚上我回来,娘子也没和我细说此事。” “那时你正忙着招待新来的知府大人,家里上下哪个敢打扰你,其实奶奶和娘装病也是怕他打扰你办事。”孙露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就是说,你们并不知道我们因为什么吵架?”陈锋半蹲在地上,仰视着孙露。 “无非是生意上的事呗,夫君,其实阿铎岁数大了,你也应该放开手让他多练练了。”孙露语重心长,陈锋心里无奈硬生生气笑了。 陈锋本来想等陈铎回来好好同他解释,谁知过了三天他也没回家。 陈铎受了心上人冷遇,心里窝着火,回了明澄园内躺在浴桶里降火。 小童拿着一封信说是大少爷让送来的。 陈铎闭着眼道:“你拆开看看,要是不好听或者催我回家的话,你就别提了。” 小童拆开一看,“主子,好像是一个谜语。” 陈铎不动声色,“念。” “春来蝴蝶东飞去。”小童念完后问道:“主子,什么意思啊?” “蠢。” “啊?”小童以为二少爷在说自己,羞愧地低下了头。 陈铎睁开眼皮笑肉不笑道:“别难过了,你家大少说我蠢呢。” 那天晚上陈铎难得回家,刚一进家门就被陈锋叫去了书房。 听说陈铎回来了,孙露拉着美玉下厨,最后做好翡翠珍珠汤,美玉不解地看着孙露在厨房就将汤分装到了碗里。 孙露从袖口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玉瓶,悄声在美玉耳边道:“忘情散,据说此物最是催情,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用不用?” 美玉脸上一红赶紧摇头,她已打定主意安稳度日,可不打算招惹陈铎了。 孙露有些失望,但还是把小瓶塞到美玉袖子里,“等以后你想用了就用。” 书房里得知过往那些阴差阳错,陈铎咬牙道:“所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自作自受。”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陈锋摩挲着大拇指的扳指,“最主要的是弟妹从始至终都是无辜的,你必须担负起责任来。” 陈铎最烦这种论调,赌气道:“我与她成亲就是错误,而且我没有碰过她,我们能和离之后完璧归赵,不耽误她改嫁,对彼此都好。” “你是男人,一拍两散,自然很好。你有没有想过她一个女子若是与你和离,还没被你碰过,人家只以为她有不好的地方让你嫌弃。”外面丫鬟传话叫少爷们去吃饭,陈锋松开皱着的眉,“家和万事兴,臭小子,你要是不想挨揍,就给我乖乖的。” 美玉早就随众人入座等着了,见丫鬟们纷纷行礼,她抬头一看,陈家两个男人并肩而来,二人眉宇间十分相像,一看就是亲兄弟。 哥哥的五官更加锋利,因面上带着笑,却显得柔和亲近;弟弟五官温润周正,但脸上不耐,一看就拒人千里之外。哥哥较弟弟略矮一些,通身气度却不输分毫。 美玉随着孙露和康儿站起身相迎,看过去的目光不巧正撞上陈铎的目光,俩个人很有默契地一同错开了视线。 二人行礼后,几个人一起入座,陈铎看见汤早就盛好,便碰也不碰,美玉知道他在防着自己,庆幸自己没有下药,要不然陈铎不喝,大嫂觉得自己迫切圆房以后再多帮忙,越帮越忙就不好了。 饭桌上老太太发话让陈铎多回来住,陈铎面对慈爱的祖母,倒是散了浑身戾气,乖巧称是,还说:“我久不回来,都想奶奶和母亲了。” 老太太笑得开怀,还是嘱咐道:“你别光顾着想我们,别忘了你媳妇。” 陈铎但笑不语,吃完饭,众人移到内厅说话,孙露不但把陈家摸的透,她和官员夫人、富商夫人们都有来往,整个浣南上下就没有她不知道的奇闻异事,妙语连珠惹得众人频频发笑。 美玉因陈铎回来的紧张心情都有所缓解了,老太太想到了什么,“美玉,你给阿铎准备的腰带绣好了吗?” 腰带虽尽力绣好了但是终究不是良品,美玉想起前世费劲绣好的腰带也没换得陈铎一句好话,他也从来没戴过,反正结果都一样,因为对结果有了预测,她就松弛笑着回:“绣好了。” “太好了,你让丫头把腰带拿来,送给阿铎吧。”倒是与前世一样,老太太是怕陈铎跑了,赶紧让美玉献宝。 美玉嘱咐了一声,不多时,梦丽就捧着托盘来了,上面是一条靛青绣金丝线福禄纹的腰带。 梦丽捧着托盘送到陈铎面前,陈铎自小出生在富贵堆里,什么精致的绣品没见过,亲自绣的这个名头并不能打动他分毫,本来要平淡无波地糊弄过去,拿起腰带一看,绣工大半精巧小半敷衍,分明就是两个人绣的。 不论她亲自绣了哪边,还是整个都不是她绣的,都能治她一个敷衍糊弄的罪名,省得祖母和母亲白疼她。 打定主意后,陈铎眼睛一眯,刚要发难。陈锋沉稳的声音幽幽传来,“阿铎喜欢的都愣神了。弟妹,这些天阿铎替我办事每天就吃馄饨糊弄,人都有些消瘦了,你手艺好,可得好好给他补补。” 陈铎听见“馄饨”二字怔了一下,侧过头正对上兄长略带威胁的眼神,对面坐着的美玉赶紧道:“知道了。” 大夫人乐呵呵地看着他们彼此,假意埋怨道,“阿锋你就知道给人分派任务,美玉刚绣好腰带又让人家给你弟弟补身体,阿铎也真是的,得了礼物怎么还不谢谢你娘子。” 陈铎嘴角略抽,看也不看美玉,“多谢。” 美玉惊异地与前世完全不同的道谢,心里翻江倒海却好像害羞地低下头:“没什么。” 两人看也不看对方,老太太只当他们新婚夫妇害羞,高兴地看着漂亮的一对。 “娘可冤枉我了,我可不止光会分派任务。”陈锋笑着招呼了身后的丫鬟,丫鬟手捧着一个锦盒款款走出,“奶奶、娘亲,你们看看这对翡翠。” 丫鬟打开锦盒,大夫人上前取出翡翠,还未看清上面雕刻的什么,已觉得入手细腻,捧到老太太前面一起观赏,只见翡翠颜色鲜艳、晶莹剔透,两人仔细端详竟是一丝瑕疵都无。雕工亦是上等,两只鸳鸯刻得栩栩如生。 孙露好奇地张望,美玉心里已知道是何物了,应该与前世一样,是大哥费劲心思为她夫妻二人寻的翡翠鸳鸯锁。 鸳鸯脖颈处有精巧的机关,使用巧劲儿可分可合。陈锋本是想要祝福他们夫妻和美如同鸳鸯,谁知上辈子遗落在马蹄原,成了她做坏事的证据,最后被她摔碎在阶前。 她不想回忆,可惨烈的过往还是在她脑海回闪了一下,陈锋捧着鸳鸯锁中的鸯佩来到她面前,她才骤然回神,只见陈锋身后的陈铎正拿着鸳佩细细端详,见她看过来撩了撩眼皮,美玉赶紧收回视线。 “弟妹,送你和阿铎鸳鸯锁,希望你们能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美玉接过鸯佩,勉力笑道:“多谢大哥。”她攥紧鸳鸯锁,在心里暗暗发誓绝不重蹈覆辙。 陈铎见她似乎很喜欢的样子,冷哼了一声。这样好水头的翡翠价值不菲,她一个不知道谁做的敷衍极了的腰带就换走了,大哥可真能做亏本买卖。 老太太累了,众人散去,陈铎跟着陈锋后面去了书房。 cool18.com第六章 同房 cool18.com 陈铎先行一步,陈锋进入书房,就看见陈铎已经坐到椅子上翘着腿,手里绕着红丝线玩着鸳鸯锁。陈锋也没管他,慢慢踱步到书桌后。 陈铎见大哥开始处理事务也不理自己,先沉不住气道:“你如何知道的?你找人跟踪我?” 陈锋抬头哂笑一下,“幸好你还没蠢到以为我收买了你身边的人。” “我身边的人我都信得过。”陈铎支起上身,直视着兄长的目光,委屈道:“我很失望,我没想到大哥会拿我喜欢的人威胁我。” “那你以为我会怎么样?永远站在你那边?”陈锋挑眉问道。 陈铎斩钉截铁道:“是!大哥和我是世上血缘最亲者,应该永远支持我才对。” 陈锋看着早已长成的弟弟,舒展眉宇暗自轻叹,“你已经长大了,别再说孩子话了。” “不管如何,大哥不该用她威胁我。”陈铎松了身子,摊回椅子,颇有种破罐破摔的感觉。 “跟着你的人说,这个姑娘自幼丧母被父亲抚养长大,从小就跟着父亲摆摊卖馄饨,包的馄饨好吃实惠,为人也是古道热肠。前几年被兵痞调戏不仅用棍子把人赶走,还有理有据地说服了找上门的兵头,让他严加管教部下,从此再也没有恶霸骚扰那条街了。”随着陈锋慢慢叙述,陈铎眼中光芒越盛,渐渐面有得色。 “看来她是个不卑不亢的好姑娘。”陈锋看着有荣与焉的陈铎,话锋一转道:“那就别让你做的事情影响了我对她的判断。” 话中威胁之意昭然若揭,陈铎从椅子上蹦起,难以置信地看着长兄,陈锋笑着说:“别这么看着我,她再好,不做你的妾也做不成你的妻子。宋美玉才是名正言顺的陈家妇,如果有外人的存在带给了我的家人不好的影响,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陈铎气得红了眼背过身去想要离开,陈锋面不改色道:“今天晚上回你的房间睡觉,不要求你立刻和弟妹圆房,但夫妻两个同床共枕培养感情是天理自然。”见陈铎站着不动,陈锋又问:“听明白了吗?” 陈铎瓮声瓮气地问:“如果我不照做,大哥会干什么?” “不知道。”陈锋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出了一声,“也许你王大哥的部下会去多吃几碗馄饨?”浣南左卫所的王千户是陈锋的世交好友。 陈铎负气离去,身后的陈锋难耐地揉了揉太阳穴,新来的知府任职四月有余,陈家虽然已经奉送许多金银,还未能把关系打牢靠。十年一度的皇商遴选很快就要来了,不说整个冀州,光是浣南就有几家丝绸大户可以与陈家竞争。 孙露从小圈子里打听到其中一家要把女儿送给新知府做小妾,那姑娘年方十六生得明丽,知府却已经快六十岁了,虽然糟践人,但枕头风就是最管用的风。若是事成,皇商那还有陈家的事? 这时候他还要管陈铎的事,真是分身乏术。 陈铎出了书房,生着闷气快步走到了自己的院子,院子里春意盎然百花竞妍,看着与以前区别不大,只是门口几个把手的丫鬟不认识,想来是他的“新婚妻子”从娘家带来的。 门口守着的绿娥看见陈铎走来,眼睛都快瞪出来来了,赶紧带着小丫鬟们上前行礼,“二少爷!二少爷有礼。” 带来的丫鬟虽然长得还行,却十分冒失,陈铎哼了一声,“你们主子呢?” “主子……二少奶奶在屋里洗澡呢。”绿娥回道。 陈铎眼神一变,刚想转身就看见守在院子门口的小厮,这可都是大哥的人,他拧了拧眉往前走去。 绿娥在后面看着他步履如风,暗自窃喜说不定今晚上小姐就要苦尽甘来名正言顺了。 陈铎走到门口,停在那里踌躇片刻,伸手敲了敲门。 屋内只有美玉和梦丽,早已听见绿娥这丫头的行礼声了,自成亲就没回来过的二少爷来了,梦丽也有点失分寸,一边手忙脚乱帮美玉穿衣服,一边下意识问道:“是谁啊?”问完自己也是一愣。 陈铎举着的手一顿一时之间不好回答,美玉已经擦好身子穿好了肚兜、睡衣,有些手足无措提醒道:“是二少爷。” 梦丽吐了吐舌头,“我知道,就是顺口了。” 美玉本来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忍不住一笑。 “是我。”低沉温润的男声自门外响起。 绿娥怕里面人不知道,大喊道:“是二少爷!” 梦丽怕绿娥喊得人尽皆知,赶紧走过来开门,“二少爷有礼。” 陈铎步履从容地迈进了屋,梦丽正犹豫着关门进去还是出去再关门,绿娥赶紧给她使眼神儿,让她别耽误了人家良辰美景,梦丽收到眼神儿十分丝滑地退出房间关好房门。 见丫鬟退了出去,陈铎没说什么,只是暗暗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他自宋家派人来安床过后,就再也没进过这屋。 本以为换了一个女人住,屋里陈设肯定得大变样,但除了家具变成了宋家打造的,位置和摆设还是原来差不多。 床帐的颜色都没有改变,淡青的颜色典雅也沉闷,他暗忖不会有姑娘喜欢的,走到床边伸手一拉,束好的床帐倾泻下来,原来是外表古朴内有乾坤,上面绣着星星点点的浅黄小花。 陈家生意以丝绸为大宗,养着几百个绣娘,陈铎一眼便看出这些小花同腰带上绣的好的部分同出一人。听说宋美玉未嫁之前十分受宠,怎么会自己绣床帐,他更加确定蕙质兰心的另有其人,不禁哂笑一下。 等了片刻,见宋美玉还不出来,有些不耐烦,陈铎走向偏室,偏室专供沐浴以水晶珠帘和屏风为界,他怕宋美玉还在水中,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瞄着珠帘后。 但见珠帘后的人已穿着中单,他三步并两步揭开珠帘来到偏室。 不管是前世还是重生后,这都是美玉少有的与陈铎单独相处,她正万分踌躇该不该出去,就见陈铎闯进了偏室。 本来宽敞的空间瞬间变得空气稀薄,看着他眉清目朗的样貌,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朝她涌来,她极力忍耐着还是瞬间红了眼眶向后面退了一步,差点跌倒在浴桶,幸好两手扶住了浴桶边。 见她自己站稳了,陈铎庆幸自己出手的幅度很小,没被她看出来。但是这人情绪起伏这么大岂不是太矫揉造作了。 美玉捂住胸口,对他,她不是没有恨,但更多是害怕。 “宋小姐。”陈铎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其实我有喜欢的人,娶你是我赌气所为,冷落你这么久是我不好,我先和你道歉。” 美玉沉浸在情绪中没有说话。 陈铎见她毫无反应,柔声细语道:“我有心上人是永远不会碰你的,与其这样拖延让我二人成了怨偶,耽误了你的大好青春,不如我们和离,如何?” 听到“和离”两个字,美玉浑身发抖,前世事发后他发怒想要休妻,被大哥极力劝阻改成了和离,但是人人都知道她是被他休弃的女人,她绝对不要重蹈覆辙。 她想大喊“你做梦!”但是不行,忤逆丈夫反而犯了七出里的口舌,她只能柔弱地低下头,声若蚊呐,“不行。” 陈铎见她不同意,还一副柔顺受气的样子,脑筋一转打算另辟蹊径,上前去打横将她抱起。 美玉吓了一跳,下意识叫了一声,搂住陈铎的脖颈不让自己掉下去。 屋外的绿娥一下变了脸色,若不是梦丽拦着差点就要冲进屋去,梦丽赶紧道:“你不是想要他们圆房的吗?” “圆房会痛!?” 梦丽无奈一笑,点了点绿娥的鼻子,“第一次会痛。看来以后我得给你看点好东西了。” 美玉被放于床榻之上,床帐遮蔽了霞光,他站在床帐前,整张脸都在阴影里。 陈铎伸手去解自己的衣带,为了折磨美玉的心情,他故意放慢了动作,美玉重活两世没有一点经验还是个处子之身,见他突然脱衣服吓得攥紧衣领,“二少爷,你要干什么?” “明知故问。”陈铎笑得都带点邪气,他伸手摸了摸美玉冰凉的脸蛋,故意把话说得粗糙,“好娘子,你不愿意和离,就让我操吧。” 美玉已打定主意守活寡守到老,毫无心理准备,再加上对陈铎的恐惧,差点吓哭出来。 陈铎见美玉眼角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底暗笑一声,加重语气道:“如果你还要继续维持这段婚姻,就会每日被我操弄,被一个心里装着别的女人的男人操。”他顿了一下,“还不是每日,因为我不喜欢你,所以只要操到你怀孕就好了,你有了孩子之后,我就完成了‘责任’,大哥再也不会管我了,从此以后你要一直独守空房到老死。” 他绘声绘色地为她绘制如果她一意孤行那无望的未来,“而且因为我不喜欢你,所以你生孩子我不会守在门外,孩子病了我也不会连夜去请大夫,即使当着孩子的面我也不会给你一丝好脸色……” 说到这说不下去了,因为美玉松开了攥紧衣领的手,她闭着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绘制薄情丈夫失宠妻的蓝图让他兴致勃勃,她不上套,让他失望透顶冷静了下来,他有点不服气,故意伸手贴到她腰间解腰带,她浑身一颤。 陈铎若有所思,还是收回手问,“还有多余的被褥吗?我睡地下。” 美玉睁开眼,他已经回头退出了床帐。 虽然美玉给他铺了好几层褥子,毕竟倒春寒,陈铎躺在地上一边暗自庆幸自己自幼习武身强体健,一边暗道失策早知她吃了秤砣就不用此计,眼下还能和她相敬如宾地睡在床上。他听见美玉的呼吸声不稳似乎有些紧张,知道自己刚才把人家吓着了,赶紧平稳了呼吸装作睡着了。 虽然陈铎最后什么都没做,但是美玉还是因为他刚才的举动有些失眠,他说那些话脱衣服的时候,她好像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他宰割,她有些难过。攥紧被子,直到她感觉他睡着了才放松下来,她安慰自己他们在亲朋好友面前拜过天地父母,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对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二人就在各自的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沉沉睡去。 cool18.com第七章 优昙 cool18.com 红日东升,鸟雀啾鸣打破万籁俱静,陈府的下人们晨起干活,美玉习惯早起,又怕吵醒陈铎,因此没有叫人进来伺候,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陈铎才悠悠转醒。 见美玉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他有些不好意思,“早。” “二少爷早。”美玉回应。 随意伸了个懒腰,陈铎起身穿衣将被子随意一团,看起来要抱着塞到衣柜里,美玉忍耐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二少爷。” 陈铎怀里抱着一大团被子,瞥了她一眼,“有事吗?” “二少爷昨晚非得在房里睡,我想是大哥逼您的吧。既然二少爷要掩人耳目,就不能让人看出我们是分床睡的。是不是?” 陈铎没反驳。美玉站起身走到陈铎面前,指着被子道,“既然如此,请二少爷把被子放下,我得迭好了放回衣柜,要不然别人会看出来的。” 陈铎只得将被子放下,美玉半蹲在地上将被褥层层迭好,一套一套整整齐齐地放回衣柜。陈铎站在一旁,他自己从不迭被铺床,以为同样出身的美玉也是,见美玉做的细致,心里倒有些纳罕。 最下面那层被美玉扔到了床边,她看了陈铎一眼,对外面叫道:“绿娥,进来伺候。” 早就准备好的绿娥和梦丽推开门,端着两盆清水放在凳子上。毕竟之前没什么经验,绿娥和梦丽面面相觑不知道谁去伺候陈铎洗脸。 陈铎不用美婢,单由一个小童伺候,但小童是男孩,不方便进内室。美玉便安排道:“梦丽,你伺候二少爷洗脸。” “我不用人伺候。”陈铎随意挥手直接洗漱。 既然如此,美玉也不多管闲事,招呼一个小丫头,“昨晚上被子掉地上了,弄脏了被面,你拿下去拆了洗干净。” 陈铎擦着脸想着这女人倒是撒谎不眨眼,怪不得把别人代做的腰带拿到众人面前也神色不改。 二人洗漱完毕,一起去前厅用餐。 吃了饭,老太太和大夫人去礼佛。男人们出门做事,美玉跟着孙露去了长房的院子。 “最近铺子里新进了几匹缎子,奶奶和娘亲都嫌颜色鲜艳,让咱俩做衣服穿。”孙露挑了一匹鹅蛋青的在身上比划,“弟妹,你看这个颜色好看吗?衬我吗?” 美玉走到孙露面前接过绸缎左右比划,孙露也转着身子让美玉端详。孙露长得浓眉大眼,眉宇之间很有一股英气,她平日里总爱穿颜色淡雅的衣服,虽看起来端庄,但不是最称她的。 “这个颜色很典雅。”美玉放下绸缎,转头看向绸缎堆,从中抽出一匹红缎子,递到孙露面前,“但我觉得这个颜色更称大嫂的好颜色。” “好,那我就接受建议了。”孙露笑着接过红缎子,两人挑挑拣拣,最后各挑了五匹布,下人们撤下绸缎。 孙露和美玉坐到桌子前,又让人端上很多绣花样子来挑选。那些绣花样子的配色、手法无一不是上等,看得美玉心里都热了起来,忙问:“大嫂,这些都是我们府上人绣的吗?” 孙露答,“是啊,咱们府上养了十个手艺绝佳的刺绣师傅,平日里教铺子里的绣娘做活,还有给咱们府上的主子们做衣服。” “大嫂。”美玉踌躇了一下,想把曾经丢掉的技能捡回来压过了犹豫,还是说了出来,“我能跟着他们学刺绣吗?” “当然了。”孙露答应得爽快,从绣品里挑出六个来摆到美玉前面,“这几个都是女师傅,你看看你喜欢哪个,就让那个师傅专门教你。” “这样会不会耽误生意。”美玉赶紧问。 “当然不会了。”孙露两个人敲定人选,是个将梅花绣得傲骨凌霜的王师傅。 忙完之后,两人坐在贵妃塌上小桌子旁饮茶,贵妃塌铺着软垫十分舒适,美玉想起自己嫁妆锁在库房里的贵妃塌,心念一动,“大嫂,昨晚上二少爷回房睡觉了。” 孙露默默咽下口中的茶,露出一副既想知道又不好意思问的表情,美玉默默道:“什么都没发生。” “好可惜。”孙露转过头,又默默转回去。 “大嫂,是不是大哥让他这么做的?”美玉直接问出心中所想。 “你们夫妻看着生疏些,你大哥想让你们同床共枕培养感情,到时候圆房就是顺理成章嘛。”孙露看向美玉,想到了什么,忙问,“阿铎没冲你发脾气吧。” 美玉摇头,“没有,还要多谢大哥大嫂关心我们。” 时值正午,天青街拐角处的馄饨摊热热闹闹的,一个胡子花白的老汉站在热气腾腾的锅前煮着馄饨,身穿淡黄色粗布袄裙的姑娘手脚麻利地穿梭于桌子间送上刚出锅的馄饨。 陈铎坐在馄饨摊对面的酒楼二楼,这是观赏馄饨摊的绝佳位置,这几年都快被陈铎包圆了。 小童静静吃菜,见陈铎一口不动,劝道:“主子,别看了,再看,优昙姐姐也不喜欢你。” 这正是当初他没和陈锋提起心上人的原因,一直都是他单相思。 陈铎眼珠转都不转一下,“难道他的追求者里还有比我强的人吗?她不喜欢我又喜欢谁呢?” 小童年纪轻轻倒看得很开,“难道二少奶奶比优昙姐姐差吗?你为什么喜欢优昙姐姐不喜欢二少奶奶呢?二少奶奶还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呢。”看着陈铎神情变化,他说话声越来越小,头上还是被敲了一折扇。 他捂着头看着挑眉的二少爷,继续道:“都三年了,我看主子还是别浪费时间了。我看得分明,优昙姐姐心里根本就没有男人,也没有你,她心里只有她爹爹。” “她,确实是个孝顺姑娘。”之前很多人多次向她表白心意,都被她以要照顾父亲而拒绝。 这是他第一次动情喜欢的人,即使心里明知道单相思但到底意难平。 吃饭的人散去,他才下楼找她,见他来了,老汉孟云直接进屋,让优昙自己收拾。 优昙见他来了,将手放于腰间围裙上擦了擦,“吃过午饭了吗?” 小童点头,陈铎摇头,优昙疑惑:“你没吃饱?” 陈铎侧目才发觉小童在点头,伸手制止了小童,“他最近在长个吃得多,我都没吃多少。”话里有点委屈。 “我给你下碗馄饨。”优昙利落地烧起火,在陈铎的眼中,就连她烧火的姿势都有种优雅,是真真正正的金钗布裙难掩天姿国色。 很快馄饨端了上来,优昙习惯地说了句,“小心烫。” 就为了这一句,陈铎嘴角轻勾,他坐在凳子上的仪态既不过分硬挺又不过分松垮,松弛得恰到好处、捏勺子的姿势稳当又透着贵气、就连吹气的度…… 坐在一边的小童只觉得自家主子就像一只雄孔雀,疯狂开屏,无奈地摇了摇头。 优昙坐在他对面,“馄饨好吃吗?” “好吃。”陈铎抬眸,俊美周正的脸上露出几分潋滟神色,“让我每天吃,吃一辈子都甘愿。” “我都不能每天吃,偶尔还得换点面条调剂调剂口味呢,让你吃一辈子还不得吃吐了。”优昙笑着说,“我刚才看见你腰上挂了一个玉佩?你以前不是不喜欢挂东西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陈铎神情一变,想起来自己腰上挂的是鸳鸯锁,那是上午和大哥分手时大哥亲自挂的,自己忘了摘了。 优昙见他犹豫,玩笑道:“怎么?很贵重不能看啊?” “没有。”他摘下鸳鸯锁递给优昙,优昙虽不懂玉石,也看得出这块翡翠的价值不菲,赞叹道:“好漂亮的翡翠啊。” 见优昙看得高兴,陈铎笑道:“你喜欢啊,喜欢就送你了。” “什么呀!”优昙有点不高兴,她发自内心地喜欢赞叹并不是为了朝别人要东西,陈铎这么随意让她心里会有负担,仿佛欣赏是带着觊觎而来。 她小心捧着翡翠,“看上面刻的是一只……鸳鸯?你们夫妻一定是一对的,我看脖子这有锁扣,是不是还能合在一起。送礼的人真有巧思。” “说了你喜欢就送你。”陈铎满不在乎。 “多谢你的好意,你们夫妻一体的东西,我怎么能收呢?”她将翡翠送还,陈铎无奈收回去。 “其实……她不算我妻子……”陈铎放下手中的勺子,他之前只是旁击侧敲过优昙不愿给任何人做妾,还从未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见他躲躲闪闪的样子,优昙瞪大眼睛问:“你对她不满意。” “是。”他斩钉截铁,接下来的话就顺畅了,“我想同她和离,我大哥不同意,所有人都不同意。” “当然不能同意了!她又没犯什么错,你和她和离让她怎么做人啊。”优昙自己就是女孩子,常年在市井上混,最知道语言是杀人的利器。和离这个名头说得好听,在世人眼中不过是男人不愿意赶尽杀绝的行善,改变不了女人被丈夫嫌弃遭到休弃的事实。 知道优昙一直很善良,没有想到她也是同样的论调,陈铎自认只要人对得起自己,做自己心里觉得对的事,无需理会世俗看法。 “是。”陈铎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心里还是含了一点希望,“所以我大哥说,可以再娶一个我喜欢的姑娘做妾。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你有喜欢的姑娘了?!”优昙眼冒精光,头都往前凑了凑,“是谁啊?” 陈铎有些不好意思,如玉的面容上染了一些红晕,清润的眸子里满是藏不住的喜欢,小童心想眼神儿都这样了,不用说,在场的人都应该知道他喜欢谁了。 正待他要开口说话之际,优昙想到了什么,捂住自己侧腰挂的钱袋子,打断陈铎道:“等一下,不管你喜欢的是谁,我们可先说好了,我的朋友成亲,我一般只随一次礼的。” 红晕褪去,陈铎起身也不打招呼,转身朝对面走去。小童无奈抿了抿嘴,站起来要跟着走,被优昙拉住,“小童,他怎么了,跑什么啊?” 小童大大地叹了口气,“优昙姐姐,我家主子大概是恨你是根木头吧。” “木头?”优昙疑惑蹙眉,“什么意思?树木退了皮光溜溜的就是木头……”她松了手,小童跑走,她似乎终于想明白了,喊道:“他嫌我一毛不拔?他都这么有钱了还在乎这些啊!” 两人转眼就没影了,优昙站在原地喃喃自语,“上次他成婚我咬牙随了十两啊!十两!就怕写在礼单上给他丢脸!再纳妾,我可真随不起了!” 她在心里算了算这些年自己和爹随出去的份子钱,想想都肉疼,有时候真想随便找个人嫁了把礼钱收回来。 cool18.com第八章 李骜 cool18.com 小童跟在陈铎身后,两人一路来了焕云戏楼,戏楼班主一见陈铎来了,马上亲自迎上二楼包间,班主亲自伺候好茶水,带点讨好的笑,“二少,我让幻音姑娘给您单唱。” 陈铎坐在桌旁,手里把玩着折扇,眉宇间带着点不耐,“不是说她今天唱苏三起解吗?怎么单唱?” 班主也是颇为无奈,上前苦笑着解释:“苏知府的公子今儿来了雅兴,在堂子里摆赌桌呢。” 怪不得外面闹闹嚷嚷的,不在赌场赌偏在戏园子赌,想那个苏衙内定是白用了场子仗势欺人。若是平时陈铎还愿意帮忙说上一说,他知道大哥正忙着交好苏知府,便没有言语。 正巧这时幻音听说他来了,带着琵琶过来,行走时婷婷袅袅环佩相闻,陈铎眉毛一扬计上心头,从腰间摘下翡翠鸳鸯锁,递给幻音。 幻音接过来见并非凡品,兴高采烈道:“二少赏我的?” “想得怪美的。”陈铎收了折扇指了指通往大堂的窗户,“你替我下去赌一局。” 不仅小童皱着眉阻止,幻音也是面露不舍,“这么好的翡翠,拿去赌?” “叫你去,你就去。”陈铎不容置喙,小童急得直跳脚,见幻音真的下去了,赶紧走到窗户边看去。 不到一会儿,那翡翠就输给了别人,小童赶紧记住那人的面容打扮,班主也在窗户那旁观,“没想到赵老三今日手气倒好,看来以前的赌债都能了了。” 小童暗暗记住人名。 赵老三得了翡翠,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他是个死不悔改宁愿卖妻卖女也要继续赌的赌徒,将翡翠牢牢护在胸口,想着去当铺换了银子回来接着赌。 刚走到当铺那条街,就让人生擒住两只臂膀,他杀猪一般地惨叫,“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敢抢劫!”周围人开始朝这边打量。 “什么抢劫?”为首的壮汉呲牙一笑,“赵老三,你看清我是谁?” 他生得强壮,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看着十分可怖,赵老三一看清他人脸就浑身一抖,“冯军爷,我欠李军爷的钱马上就能还了。真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有些人想要围观,被冯守时怒目一瞪,马上散开,他嘿嘿一笑,对着赵老三说:“我这就是给你机会吗?带走!” 后面两个青年汉子压着赵老三跟在冯守时身后。 赵老三低着头见路越走越偏,渐渐远了人多的街道,心里害怕极了,心想要死了要死了。 不多时,他们来到望春池畔,绿草如茵带着春寒,午后的阳光照在溶溶春水上波光粼粼,此时池边无人,赵老三被他们扔到大树前面,抖若筛糠跪地磕头,“军爷,军爷,我还钱!我还钱!别杀我!别杀我!” 冯守时嗤笑一声,朝着大树上抱拳道:“大哥,人带来了。” 赵老三斗着胆子往上一看,只见身高数丈的大树上倚坐着一个人,神情倨傲地瞥了自己一眼,目光淡漠如同看着一个死物,他被吓得低了头,“李军爷,我肯定还钱。” 李骜在树上把玩着短笛,没有说话。 冯守时道:“大哥,这小子刚才走了狗屎运,在焕云戏楼里赢了一块翡翠,听说值不少钱呢。” “扔上来。”李骜淡淡道。 赵老三这时赌瘾上头,护着胸口道:“这可是我翻本的本钱啊!” 冯守时也不再和他客气,挥了一拳直接把人打得头破血流,从赵老三怀里掏出翡翠还嫌弃地在自己胸前的衣服上蹭了蹭,走到大树下看着上面道:“大哥我扔了!”说时迟那时快,他向上一抛,抛的角度有点偏,他赶紧在下面预备接住。 李骜好像早有预料一样,伸出长臂捻住红绳,用巧劲儿一绕,红线绕指,翡翠就正正巧巧地落到了他手心。 对着太阳一看,通体晶莹没有一点瑕疵,他不懂玉石,也知道是上好的翡翠。 “把东西给他吧。”李骜发话。 冯守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到倒在地上哀嚎的赵老三旁边,赵老三颤着手拿起一看是之前的借据。 李骜将翡翠放于胸前收好,从树上跳下轻巧落地,他个子高挑,不知是不是有异族血统,容长脸上的五官较一般人稍大,也较一般人深邃,他微垂着目光看别人的时候压迫感很强。 赵老三在这样的目光下噤了声。 李骜心情很好,和颜悦色道:“这块翡翠至少值一百两,所以你欠我的钱就一笔勾销吧。” 赵老三蠕动着嘴,虽然害怕李骜的淫威,但想着没钱翻本,鼓足勇气道:“李军爷,我就欠五十两……借据上都写着呢……” 李骜慢悠悠地半蹲到赵老三面前,拿过借据一看,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本息一共五十两,“啧,确实啊。守时,给他五十两银子。” 冯守时身上哪有五十两,知道大哥玩兴又起,配合地装作要掏钱的样子。赵老三没想到李骜这么守信用,眼中有了点光,李骜挥起捏着借据的手,“等等!我想起来了,我帮你把妻女从妓院里赎出来正好花了五十两。我们应该……是不该不欠才对。” “什么?”赵老三难以置信地抬起重伤的头,“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妓院真赚钱啊,你前脚二十两买进去,我后脚进就要花五十两赎。”李骜无奈一笑。 眼见李骜不会多给钱了,赵老三眼中光芒熄灭十分痛苦,“我又没有叫你多管闲事!” 李骜眯起了眼,“你敢说我多管闲事?” 那种看死物的眼神实在可怕,赵老三咽着口水道:“我不敢。” “你刚才可是说了,兄弟们,你们听没听见?”李骜偏头,冯守时三人纷纷点头,李骜笑着挥了挥手中的借据,站起身来,“既然你不识抬举,别怪我翻脸无情,这借据我收好了,等你攒够钱还我。” 赵老三瞪大眼睛,不明所以,“我明明……你刚才明明说那个翡翠抵债了!” “谁看见了?”李骜款款站起身,后退一步,“有人看见你还钱吗?” 三人摇头,赵老三见周围没有别人,知道自己中计了,气血上涌硬生生吐出一口热血。 “不中用的东西,赌也赌不赢,输了就卖妻卖女,现在连玩笑都开不得了。”借据从李骜的手心滑落,轻飘飘地落到赵老三吐出的血水里。 李骜向来心狠手辣,哪管赵老三死活,带着三个手下离开了那里,回去的路上,他告诫三个手下,“赌狗是最没人性的东西,倾家荡产横死街头不在少数,要是我发现你们有人去赌,别怪我到时候心狠。” 三个手下都赶紧称是,李骜转过身去,其中一个叫翟矫的少年悄悄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陈锋和孙露夫妻俩平日里都很忙,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在书房内下棋游戏,正玩到开怀处,陈锋的贴身小厮突然有事禀报。 听了小厮的禀报,陈锋气得头疼,站起来的时候险些没摔倒,孙露赶紧上前搀扶,“夫君,你别太生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陈铎已经过了弱冠之年,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他老是想着自己舒心,糟践别人的心意,做出伤人伤己的事情,又怎么能成人呢!?”陈锋捏了捏鼻梁,闭上眼悲哀地说:“我以后再管他我就是傻子、疯子!” 孙露扶着他坐在榻子上,心疼得不行,赶紧替他揉太阳穴,她见小厮还在,让他下去。 陈锋睁眼道:“等等,小童不是和你说了那个赢走玉佩的人是谁,你从库内拿一千两的银票,务必把它给我追回来。” 小厮应下离开,孙露叹气,刚还说不管了呢。 晚上陈铎回来,吃饭时陈锋孙露都不在。美玉做了几个菜,老太太让陈铎多吃,看着美玉佩在腰间的鸳鸯佩,他有点心虚,吃菜的时候居然没说什么难听的,美玉在心底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就是说,那个人把翡翠给了李骜抵债,叫李骜的小旗已经把它脱手给别人了。”陈锋头上搭着白帕子,孙露立在一旁。 “属下打听了,是去郑州的商船,走的是水路。”小厮恭敬低头。 “还不到一天,有这么快?”陈锋脸色微黄。 “那个李小旗说东西在手怕夜长梦多。”说白了就是怕输家再要回去,倒是真应验了。 孙露细细思索道:“别是人家诓你,想日后卖高价,现在来个死无对证。那商人给的银票你看了吗?” “看了。上面的确是郑州商号的银票。”小厮想了想道:“那个李小旗出身市井不识货,只卖了二百两,我拿出一千两银票的时候,他要是还没卖肯定就出手给我了。他当时捶胸顿足的还要追上那条船,后来还是人家劝他穷达有命,他才罢休。” “是这样啊,你辛苦了,下去领赏吧。”孙露招了招手,小厮下去了。 “穷达有命……”陈锋默默道,眼神有悟道的意味。 “这事只能这么算了。”孙露劝。 陈锋闻言猛然将白帕子从头顶取下扔到桌子上,“气死我了,我现在真想把陈铎叫过来揍一顿。”他揪过帕子,狠狠蹂躏,“人家好生生的姑娘给了我家,怎么能这么对人家呢。”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孙露给他顺气,想起美玉低眉敛首的模样,“我观弟妹言行举止好像有些畏缩,像是怕阿铎一样。新婚夫妻,虽感情不顺,但她怕他什么呢?我想弟妹是不是怕被休,因此过得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 陈锋放下不成样子的白帕子,握住孙露的手,认真道:“夫人,你说的有理,我只想扭阿铎这个歪瓜,倒忘了安弟妹的心了。” cool18.com第九章 安心 cool18.com 饭毕,四人移到内厅说话,陈锋的小厮来请美玉。 “大少爷请二少奶奶去书房。” 不知道大哥叫自己干什么,美玉站起身,忍不住把目光落在陈铎身上。 “看我干什么,大哥叫你去就去。”陈铎没想太多。 美玉行礼告退后,跟着小厮去了书房,陈锋和孙露都在,她行完礼站在桌前问:“大哥大嫂,叫我来有什么事?” “美玉,这些日子阿铎对你的冷待,以及你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陈锋直白开口。 前世大哥也对自己很好,但从来没和自己这么说过,美玉抬眸看去,陈锋眼眸一片柔和,她微红了眼眶,“大哥。” “对错明眼人都能看清,但我一直没关心过你的感受,是我当家主的疏忽了。还是你大嫂提醒,我才想到你刚入门就遭到冷遇,心里肯定不好受。”陈锋锐敏的眸子因安抚显得柔和贴心,语气诚恳而坚定,“今天,我陈锋以陈氏满门的荣耀起誓,只要你宋美玉不做杀人越货的事,就永远是陈家的人,没有人能赶你走。” 陈锋的惓惓之意如同一股暖流自美玉浑身流过,重生以后一直提着的心悄声落下。她看向孙露,孙露朝着她点了点头,那是让她放心,泪水上涌她极力忍耐,“大哥,大嫂,谢谢你们。” 陈铎没有等美玉,自行回了房,发现屋内摆设变了,多了一个贵妃榻。他走到贵妃榻边,伸手一摸,上面铺着靛青色的厚实垫子,充当床褥一定十分舒适。 他纵是冷漠无情,也知道这贵妃榻是她为自己准备的,一时间心神不宁。 “喜欢吗?”美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铎回眸,见美玉站在门口笑得灿烂,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笑得这么开怀,以前她不是没对自己笑过,但总是压抑的讨好的。 他才发现这个一直未得自己正眼的新婚妻子,柳眉入鬓、明眸善睐,长得很好看。 “喜欢。”他回之一笑,温润如玉的面容熠熠生辉,“多谢你。”有美君子兮,风流端正,系人心处。 卸下了心里的重担,她才发现她并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他手中掌握的休掉自己的权力。当这种权力被更大的权力遏制的时候,她对他的恐惧居然烟消云散了。 二人的关系因为一张贵妃榻有所缓和。 卸下心中大石,美玉放松下来,终于有了底气提笔给母亲寄去家书,那些波折隐去不提,只将陈家上下对自己的好细细描述,最后关心母亲的身体,希望她能早日给自己回信。 府上刺绣的王师傅被孙露安排来给美玉上课,本以为这位新来的少奶奶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随意糊弄过去。谁知道美玉虽然底子有点差,但学习得认真勤勉,王师傅也倾囊相授,一时间师生和乐。 梦丽和绿娥不是没发现她刺绣的功夫变差了,但是美玉没说,她们就没多问。 时光飞逝,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陈铎与美玉同吃同宿,发现美玉每日除了陪伴长辈就是埋头学习刺绣,懂得知不足然后学,不由得从心底对她有所改观。 他开始看见那个自己曾经视而不见的女人了。 陈铎在陪优昙去给她爹买布料做衣服的路上,恰好撞见衙役们来抬一个上吊自杀的女人尸体去义庄,沿街有人围着看热闹。听见周围人议论才知道这女人多年无子被休回家之后遭家里人埋怨才上吊的。 说“可怜”的人少,说“没用”的人多。 陈铎义愤填膺,“咱们浣南是怎么了,民风如此不正。难道一个女人的生命只在生育吗?” 优昙满目悲哀,“流言伤人,亲友嫌弃,孤立无援,这世道没有给她一点立足之地。” 自此以后,陈铎绝口不提和离之事了。 清河县的家书来了,母亲说自己身体很好,又说家里大嫂添丁等事,嘱咐她照顾好身体。后面还有一张信纸,是二哥的笔迹,说她出嫁之后把哥哥嫂嫂们忘了,上次去信也不知问问他们,最后也是祝她早日生下麟儿。 美玉反复读信,直到把信都弄皱了,绿娥在旁边看着难过,以为小姐是想家了。 美玉读着二哥信上那些亲昵又抱怨的话,小时候疼爱她的二哥和归家后嫌弃她的二哥在她心里反复拉扯,最终她痛苦地捂住了眼睛,泪水从指缝涌出。 她心软了,她对自己说,这一世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他还可以永远做她的好二哥,只要她愿意忘记、愿意释怀。 她提笔写回信,仿佛自己还是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小妹妹,笔触可爱又调皮,她知道哥哥们读完之后会开心的。 停笔后,她看着那些费劲脑汁写的造作词句,吐了出来。 被绿娥扶上床的时候,她晕头转向地想,物是人非空断肠。历经世事又怎能回到天真的曾经。 她只能尽力抛却恩怨,去扮演曾经的自己。 闭目养神的时候,手腕上搭上了温热的指端,美玉以为是大夫来了,睁开眼睛一瞧,竟是神情有些严肃的陈铎。 “醒了,还难受吗?你放心,大夫一会儿就来。我听绿娥说你刚才写完字就吐了,现在还想吐吗?”他的声音低沉柔和,指端微微用力体察脉象。 他在关心自己?美玉嘴唇苍白干裂,无力地摇头。 摸完右手,陈铎又探着身子去摸摸左手,“你生了病,我倒有些不放心就这么走了。”这几天陈锋派他去外地办事,美玉已在孙露的指点下帮他收拾好了东西,就等明天天一亮就出发了。 仿佛真正的夫妻间才会说的话,让美玉愣了一下,他确实是在关心自己,重活两世,这还是他第一次关心自己……她眼眶一热,心田干涸的地方仿佛被水湿润了一般,软乎乎的。 见美玉可怜感动的样子,陈铎回避开她的眼神,“即使不是真正的夫妻,我也当你是朋友。” 不是已经决定安稳度日了吗?能得他的关心,她应该知足了,她不该得寸进尺期待更多……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他刚才关心她的眼神,仿佛一颗种子种在心间,此刻被妄念浇灌疯狂生长,她几乎没有深想,平摊在床上的手反握住他把脉的手指。 两手相握,两人都是一怔,陈铎本能地想挣脱,却被美玉握得更紧了,二人目光相碰,美玉的眼神炙热如火让陈铎不敢直视,他张口想说点什么。 但该叫她什么呢,叫夫人不可能,叫美玉太亲昵,叫宋小姐,又太生疏了……他被称呼堵了嘴。 “我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我不介意和别人一起服侍你,如果你在外面有喜欢的人,可以把她娶进来,我会待她如同亲姐妹一样。”美玉连珠炮的话说完了,才发现这些话好像埋在自己心里很久了,说什么安稳到老守活寡都甘愿,她还是会遗憾自己没有体会过夫妻恩爱、子孙满堂的滋味。大哥的承诺保障了她不会被赶走,埋藏在心底的欲望就这么无所顾忌地燃烧了起来,烧得她头脑发昏脱口而出。 前世因为她的疏忽,差点害死他的心上人,前世她就有心补偿,但是他没给自己这个机会,自己被休作为惩罚,她虽然痛苦怨愤,但究竟怨不到别人身上,只是怨自己。 让他们有机会在一起,让自己也有机会体会一个平凡的女人的一生,她不知道是补偿心更重还是私心更重一些。 但她想要尝试一下,也许能改变未来。 美玉胡思乱想的时候,陈铎的表情先是吃惊又平稳下来,没有厌恶,把手从美玉手中抽出,他背对着美玉,“我喜欢的姑娘不会给人做妾,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喜欢我。”和大哥说不出口的话,就这么顺溜地和她说出来了。 原来如此,前世的她什么都不知道。美玉有些恍惚,前世嫁过来之后莫名受了冷遇,她以为自己做的不好,所以一直尽力做一个好媳妇,以为能打动他的心。 后来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不满意,原来是他在外面有两情相悦的人。那时候冷遇化作恨意蒙蔽了她的双眼,她以为只要把那个女人送走,她就能得到他的关注……好傻,其实不管送不送走她,他对她的感情都不会变的吧…… “她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陈铎说完,嘴角勾起,怎么看都是苦笑,“现在看来,这是恐怕我永远不能给她的。” 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美玉没有认真听他说的话。 这一个月朝夕相处,他知道自己已狠不下心赶走美玉。陈铎转头看着美玉问:“你明白吗?” 美玉苦笑着点头,“我明白。”他对孟优昙竟然是单相思,从无回应的感情都让他那样护着她,看来他的目光只会停留在孟优昙身上。 那股心血来潮的热情之火很快就熄灭了。 浣南中卫所附近的屯兵田旁的茅草屋内,李骜左腿搭右腿,屈居在还不够他身高的土炕上,修长手指上缠着红线,一扔一收间生了绿色的残影。 他想着上回那人要花一千两赎回这块翡翠玉佩,商人都是逐利的,怎么会吃亏。看来这块玉佩的价值远远超过一千两。幸好自己当时早有防备,用郑州商人的银票糊弄过去了。 他们一定想不到自己这个小旗还能有二百两的银票。 现在中卫所里自己的顶头上司于总旗就要退了,他只有一个女儿也定给了官宦子弟,中卫所的职位儿子女婿都能继承,但人家官宦子弟自有科举的前程能奔,怎么看得起小小的总旗。 他倒是很看得起,而且于总旗的女儿长得很漂亮,娶来当老婆应该不错,自己还能继承总旗职位……想想就很美,他瞅了瞅自己家徒四壁的破屋子,又从幻想中清醒了。 他现在倒是就能用这颗翡翠换个前程,但好钢用在刀刃上,想要向上爬就不得不想到日后……除了这颗翡翠,他全部身家就剩二百两了,这几天天天和兄弟们吃喝,很快二百两都要没了…… 打点上司是必须的,要不然人家凭什么让你栽到萝卜坑里,要是能升上去,还得打点上司的上司……他收回翡翠,痛苦地捂在脸上,缺钱,真的很缺钱。 上哪里去搞钱呢?他灵机一动,若是能拿到这个翡翠的另一半,肯定价格翻倍,他也能平步青云了。但这可是陈家的东西,上次派人来赎说明很重视,陈家盘踞浣南多年,关系网错综复杂,不是他一个小兵痞子能得罪的。 “啊!天上到底什么时候掉元宝?”他大叫一声,两腿分开,摆了一个“大”字摊在土炕上。 cool18.com第十章 出行 cool18.com 天蒙蒙亮,雾气弥漫,阳光照在人身上仍觉得冷。 昨日请了大夫喝了药,美玉身体有所好转,今晨拖着病体起了个大早,帮陈铎打点好行礼。一家人吃过送别饭,亲自送陈铎出门,马车早已拉着行礼细软去了码头。 陈铎先是和老太太、大夫人告别,又和大哥大嫂告别,大哥语重心长,“不管事情办得如何,你的命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陈铎无奈一笑,“大哥派了这么多管家护卫跟着我,出不了什么事的,大哥放心。” 陈锋从怀中取出一枚翡翠,正是他赌没的那颗翡翠鸳鸯锁,他俯身将它挂在陈铎腰间,“没心没肺,别弄丢了。” 陈铎脸上一红,以为陈锋把他赌没的鸳鸯锁赎了回来,赶紧点头。 其实这个鸳鸯锁是陈锋又让之前的匠人打造的,但那样好的翡翠料子可遇不可求,这块翡翠略次于之前的,除非顶尖行家来看,否则能以假乱真。 陈铎摆弄着腰间的鸳鸯锁,来到美玉面前,美玉腰间也挂着相配的鸳鸯锁,倒是相映成趣。 他声音低了下去,“你,好好养病。” 美玉乖巧点头,“二少爷路上小心。” 陈铎退了一步,要走非走,又转了回来,眸光清润叮嘱道:“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劳累了,刺绣就等身体好了再练习吧,不急于一时。” “知道了。”美玉微黄的小脸上浮现出笑意,想了想还是道:“昨儿我说的难为情的话,是我烧糊涂了,你别当真。” 陈铎温和一笑,眉宇间有点大哥宽容的影子。他转头离开,飞身上马,晨光熹微中少年身姿挺拔,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码头去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美玉惊觉自己的心居然空落落的,和受到冷遇时候的落寞是不一样的感觉。 外面有点冷,孙露和大夫人先陪着老太太回屋了,陈锋和美玉看着人群都没了影才起身往屋里走。 看着美玉心神不宁的样子,陈锋宽慰道:“这次让阿铎去青州运生丝是轻便活,你放心。” “大哥,我听大嫂说我们在浣南就有桑田和蚕坊,为什么去青州运生丝?”陈锋不是孙露,怎么能找他闲聊呢,而且还是商业上的事情。美玉刚问完,就觉得有些不妥,拍了拍嘴,“对不起大哥,我不该多问的。” “没事。”陈锋摇头,“陈家以丝绸起家发迹,你能主动去了解这些很好,以后你要做陈铎的贤内助,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美玉有些惭愧,前世她对这些不理不问。 二人并肩而行,陈锋将前因后果说得明白。今年又到了十年一度的皇商遴选,陈锋、陈铎亡故的父亲生前最期盼的就是陈家能入选皇商,因此不管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还是让陈家更上一层楼,陈锋都要在这次遴选中全力以赴。 朝廷要从盛产丝绸的冀州选出两个专供丝绸的商人,浣南要先从此地四个丝绸大户中挑选出一个,再去冀州州府参加遴选。陈锋用了百般手段结交,都不及梅家要送给新知府王长守一个女儿为妾。本来王长守和梅家定下婚事后,有意直接选自己未来的岳父梅裕安去冀州。 宫里的贵妃娘娘却派出自己的心腹太监王焕亲自下来遴选,截断了王长守的安排,前些日子王焕叫四个商户去知府府邸会面,直言不讳就是要挑最好的丝绸商供给皇宫,这和谁的女儿是知府的小妾没关系。当时梅裕安的脸都绿了。 “那他岂不是赔了女儿又折兵了。”美玉问。 “女儿是赔定了,折兵还称不上,梅家与我们祖上同时发迹,他家的生丝织出的丝绸与我家的品质不相上下,还是不能掉以轻心。”陈锋答。 美玉见他提也不提另两户,看来能当上竞争对手的应该只有梅家。如果大太监只看丝绸的品质,那么生丝就是关键,既然现在两家生丝差不多,那青州的生丝一定有过人之处。美玉盈盈一笑,“大哥,我明白了。” 陈锋低眉一笑,觉得孺子可教。 青州的地和蚕坊都是陈锋亲自开辟出来的路,到了收割的时候他却让陈铎去做。 陈铎站在陈家的商船上眺望越来越远的码头,他知道大哥对自己寄予厚望,这次运生丝的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正在他思绪万千之际,突然听见一个娇俏的女声,“请问热水去哪里取啊?” 他回眸不禁愕然,站在低层船舱门口和船夫询问的倩影,正是他的心上人孟优昙。他正疑心自己看错了,身边的小童已经先出个声,“优昙姐姐!” 优昙闻音看来,瓜子脸上的神情变化莫测,最后定格在一个笑容上,走上前来打招呼,“陈二少,好久不见啊。” 哪有好久不见,明明前几天还见过,他还告诉她,自己要出远门,只是没说要去哪。没想到她也要出远门,但什么都没和自己说,他不禁有点懊恼。 见陈铎脸色不对,优昙讪笑:“我爹生病了,他在青州有个朋友开了医馆,我们去看病顺便访友。”顿了一下,解释道:“我可不是不和你说,真的是昨天临时决定的。” 陈铎面色缓和下来,优昙松了口气,摸了摸小童的发顶,暗道这人是一位真正的大少爷,他俩交朋友,从来都是他来找自己,自己哪敢去陈家这高门大户找他。 但若是说了实话,这人肯定要说:“谁拦着你了?谁敢拦着你。”在他那里仿佛只要是做正确的事,哪管流言蜚语满天飞。 想到去青州的几天路程都能和优昙相伴,陈铎眼中有了光彩和笑意,二人说起话来忘了时辰,还是小童提醒道:“优昙姐姐,你刚才不是要热水吗?” 优昙一拍脑门,怎么把这事忘了,也不和陈铎说话了,转头找热水去了。 陈铎叫来船夫一问,优昙和她父亲住的是最便宜的低层船舱,让人给他们安排一个上等的船舱。按理说陈铎应该去拜见,但优昙的父亲孟云一向冷漠,人都说要是没有优昙,谁都不会冲着他的冷脸去吃馄饨。孟云对陈铎冷漠更甚,每每陈铎去找优昙,他都会躲进屋子里,因此陈铎也不多事。 本来船上遇上友人是很开心的事情,优昙笑着打回热水,见驮着背的父亲坐在椅子上面色铁青,脸上的笑马上就没了,“阿爹,你不高兴?” “刚才有船夫说让我们搬到十两银子一晚上的船舱,说是陈家二少爷让的。”孟云低垂着脖颈,苍老的面容上看不清表情。 优昙以为陈铎的好意刺伤了父亲的自尊心,连忙解释道:“阿爹,陈铎是好心,一会儿我去和他说,我们在这住得很好不用搬走。” “这几年,他常常来找你,你和他的关系越来越好了。浣南多少儿郎来向你表白,都被你以我的名义拒绝了,以后他向你表白了,阿爹就不用担这种虚名了。”孟云闷声说完,也不去看优昙表情,继续道:“你选他是极好的,他家里有钱又喜欢你,就是做妾,也不会委屈你的。恭喜你,跟我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巨大的委屈和不解袭上心头,孟优昙极力忍耐,泪水还是夺眶而出,她强压着喉头的哽咽,“阿爹冤枉我。” 孟云面无表情的脸上唯有眼睛还活泛些,终于看向了孟优昙,那个他从小养大的姑娘脸上满上决绝坚定,红着眼眶看着他道:“我是有喜欢的人,可惜不是陈铎。” 船舱外端着果盒的陈铎如遭雷击,其实他早已有所预料,优昙对他总是亲近有余、亲热不足,他将果盒塞到小童手中,独自往船头走去,微风吹起他的披风。 他眺望去路,只见海天一色,苦海航行辨不清终点。 陈铎走后几日,美玉的病彻底好了,孙露嘱咐厨房给她慢慢进补,务必补回病前的珠圆玉润。 想着她正是每日埋头在屋子里刺绣才会生病,如今陈铎一走,她肯定更闷。孙露便在看美玉的时候,提出要带她出去交际交际,总是待在屋子里可不行。 美玉很想去,但心里有点发怵,前世孙露也说带她出去交际,她心里只挂着陈铎,因此没什么心思。后面归家,母亲也说要带她出去交际,她刚一出去就暗地里被人嘲讽,从此如同未长成的雏燕一直龟缩在母亲的羽翼下。母亲死后,失去庇护的她便无力存活。 重活一世,她不能再过那样缩头乌龟一样的生活了,因此即使心里有点害怕,还是斩钉截铁,“我去!” 活像是逼上梁山,把孙露逗笑了,她捏了捏美玉的小脸蛋,“好妹妹,别怕。其实也没什么人,都是浣南商户和知府几位大人的家眷,你平日里谨慎温柔,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美玉在孙露的安慰下笑着点头。 cool18.com第十一章 海光 cool18.com 春日渐暖,浣南四大丝绸商之一的杨家在家里举办赏花宴,杨夫人广发请帖,自然有孙露和美玉的一份。 孙露看完帖子递给美玉,美玉一看,“上面写着惜花美盼人更美,希望来赏花的夫人小姐们都穿上绣着花卉的衣服。” 孙露笑道:“这位杨夫人是会办事的,人人都穿绣各种花的衣服,若是撞衫岂不尴尬,为着这个大家都得互通有无。” 于是各家夫人们定下花样便开始写信告知,若是不幸有撞了的,只能协商着改花样或是改颜色。 上次美玉给孙露选的红绸做成了绣牡丹的衣裙,孙露穿上后,头上绾上随马髻簪上金钗,当真是艳冠群芳,把小小的陈康都看呆了。 老太太听说是美玉给选的,直说:“美玉眼光真好,我以后的衣裙料子也都让美玉选。” 美玉逗趣道:“大嫂赏了我一个金元宝,我才把大嫂打扮得倾国倾城;奶奶要是给我十个金元宝,我就把奶奶打扮得和九天仙女一样!”一席话说得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到了赴宴的正日子,孙露没有穿那件牡丹红裙,因为知府夫人赵氏已经知会众人,自己当日要穿牡丹,谁敢抢知府夫人的风头? 孙露穿了绣浅粉菡萏绿荷襦裙,美玉穿鹅黄绣玉兰襦裙,马车到了杨府正门前,美玉有些紧张,孙露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怕,谁都有第一次,今日你脸生她们这群泼皮子也不敢戏耍你。若是有答不上来的,只说问我嫂子就是了。” 美玉点了点头,两人下了马车,相携进府。只见一路上衣香鬓影,各家夫人小姐都穿得绣各色花的衣服,进了园子,鲜花怒放争奇斗艳,人比花娇看得人眼花缭乱。 夫人们大多都参加过美玉和陈铎的喜宴,和孙露打招呼的时候,对着美玉倒也亲热。 美玉很快就在大家友好的氛围中放松下来,也不多言,就待在孙露身边,专心听大嫂和她们谈话,若是谈到刺绣,便说上几句自己知道的,一时间倒也相谈尽欢。 “哎呦!梅小姐,你怎么穿绣牡丹的衣服?是不是故意的?”一个尖锐刻薄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 众人一时都停下交谈,齐齐往声音处看去,只见几个年长的夫人簇拥着一个夫人,站在一个身量瘦削的小姐面前。 美玉定睛一看,那夫人和小姐都穿得绣着牡丹的衣裙。为首的夫人穿着一件银丝牡丹淡紫裙,外罩金丝长袍,发髻严整金钗华美,年岁虽长却说不出的雍容华贵。那小姐好似身穿浅粉牡丹长裙,身量瘦削虽有窈窕之姿,在夫人们的威压下显得没有一点气势。 梅海光看着知府夫人赵氏身上的衣服,就知来者不善,怪不得今天她一进园子嫡母就与自己分开,周围人都看着自己笑。 她是家中庶女,自从她被父亲选中要嫁给知府做妾,嫡母先是巴结讨好她,后来因为她的事,大太监王焕当着父亲的面给了知府王长守没脸,想是王长守给父亲发火了,父亲对她的态度变得差了很多,继母也是望风而动。 她的请帖书信一律由嫡母保管,根本没有人告诉她知府夫人要穿绣牡丹的衣服,她今日的穿着打扮都是嫡母找人安排的,看来是有意要她出丑。 这个蠢货!梅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她梅海光丢了脸,身为嫡母就能长脸吗?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梅海光今年还未及笄,眉眼尚未长开,已有倾国之姿,眉眼低垂的样子看起来楚楚可怜,若是一般人见她示弱早就心软了。 可赵氏身为王长守的继室,今年还不到四十,和王长守那个糟老头子一比都是青春貌美,恨王长守有了自己这么年轻的妻子还在外面招蜂引蝶,早就看梅家不顺眼了,今日梅家又授意梅海光又故意穿一样的衣服挑衅自己。 是可忍孰可不忍,赵氏冷哼一声,“上不得台面的贱皮子,也敢跟我用一样的花冒犯我,给我打!”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本以为要唇枪舌剑论个输赢,这新来的知府夫人如此与众不同,直接武力解决。 她身边的丫鬟得令就要过去捉梅海光,梅海光的继母不在,周围人大多观望,知府被大太监下脸的事大家都知道,犯不上为了一个已失宠的未进门小妾得罪知府夫人。 孙露为人仗义,正想上前去,被交好的夫人拉住衣袖,她知道自己代表的是陈家,眼下遴选在即,陈锋为此付出了很多心血,她不能毁了这一切,可看着一个弱女子受欺负,她心里焦急万分,只把目光紧紧锁在梅海光身上。 幸好梅海光也不是傻的,单打两巴掌就算了,若是丫鬟是个长指甲起了什么坏心思,给她划毁容了。到时候知府不仅不会为她讨回公道,还会落井下石悔婚,以他父亲和继母的性子,她越发没活路了。眼见丫鬟要过来了,她转身就跑,大家也没想过她还能逃走,一时间都看愣了。 赵氏率先反应过来,“给我追!” 丫鬟们得令追去,周围人不知怎么想的,居然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伸手帮赵氏拦着的,梅海光左躲右闪,发钗脱落头发散开十分狼狈,美玉看在眼里,心里如同针扎一样痛,想起前世自己被母亲带去参加宴席,众人将她冷落在一旁,故意说些不守妇道、被休之类的话,现在她们对梅海光的围剿比当时语言的伤害更加过分。 梅海光跑着跑着撞到了美玉面前,美玉伸手一揽,将梅海光拦在了怀里,趁着众人不备,在她耳边飞快轻声说了一句,“别怕!” 梅海光惶惑地看了她一眼,追的丫鬟转眼就到了,美玉不让丫鬟碰她,大声道:“哎呦!”丫鬟们一时不知道她身份,不敢冒次。 梅海光以为遇上好心的官宦家眷要救自己,心里涌上感激,然后美玉拉着她的手往赵氏那边走去。到了赵氏跟前,赵氏也弄不懂美玉要干什么。 旁人介绍道:“这是陈家新娶进门的二少奶奶。” 梅海光这才知道美玉不是官宦家眷,而是自己父亲对头家的媳妇,暗忖她命休矣。 “原来是孙露的弟妹。”赵氏淡淡道,“你要干什么?” “回夫人的话,刚才听说有人敢穿牡丹衣服冒犯夫人,吓了我一跳,心想谁这么大胆不长眼?就见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往我这跑,仔细一看,这身上不是芍药吗?”美玉面上带了几分讨笑,口齿清晰说话好听。 赵氏和周围人都是一愣,刚才率先开口那人走到梅海光面前,“这……这是芍药?” “牡丹叶大,芍药叶少;牡丹一枝独秀,芍药花开数朵。好姐姐,你看看这几朵攒在一起,可是芍药不是?”美玉笑盈盈地把梅海光往前推了推。 众人仔细一看,可不是芍药吗?只是绣得忒像牡丹了,花柄也绣得短,故意以假乱真一样。 赵氏冷哼了一声,“既然绣的不是牡丹,她跑什么?”美玉攥着梅海光的衣袖,笑着说:“诸位姐姐有没有听过,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是花中之王,她这朵类牡丹的小芍药见了真章当然害怕了。” 这话说得动听,仿佛芍药不是牡丹的竞品,而是一种类似的替代品。如果赵氏是王者牡丹,梅海光自然只是小小的芍药。 赵氏闻弦音而知雅意,脸色缓和了,还是道:“那芍药比之牡丹如何?” 还说?其实美玉刚才说的话已经够动听的了,她勉力维持住面上的笑容,“犹如荷露比之明珠,萤火比之日月。”这话说的,就是明明白白告诉赵氏,完全没有可比性。 这下赵氏满意地笑了,“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她走到梅海光面前,美玉的心一紧,赵氏倨傲地抬着头,看着形容狼狈的梅海光,“好妹妹,日后进了门可别这么胆小了,老爷喜欢胆子大的。” 这话刚说完,那边东道主杨夫人可算是姗姗来迟,“哎呦喂,各位姐妹在这干什么呢,我实在是找不到上好的牡丹,从暖室里培育了几株芍药,摆出来了,你们去看看吧。” 此言一出,赵氏放声大笑,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孙露赶紧过来,轻推了推美玉,“好妹妹,你可真是吓坏我了!” 泪珠断了线地从美玉眼眶滑落,“大嫂,我刚才没说错话吧。”她的语气充满了后怕,她害怕自己会给陈家惹麻烦。 孙露赶紧抽出帕子给美玉擦眼泪,“好妹妹,你说得好极了,你比我勇敢多了。” 美玉得了孙露的肯定,放松下来,感觉后背湿漉漉的,两脚也软的厉害,孙露和梅海光赶紧扶着她坐到坛子边。 才发现自己还攥着人家衣袖,美玉赶紧松开,“梅姑娘,刚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梅海光感觉袖口湿热,看出来刚才美玉十分紧张,手心都出了汗了,“不知姐姐名讳?” “我叫宋美玉。”美玉笑着说。 “宋姐姐已经嫁人了,比我大,我就叫你姐姐。”梅海光从怀来抽出帕子,“宋姐姐放心,我是明白人,姐姐刚才都是为了救我。我谢姐姐还来不及,怎么会怪姐姐呢。”说完话,她拾起美玉的手,细致地用帕子把她两只手心的汗擦干净,最后认真道:“救命之恩,海光没齿难忘。” 美玉摇头,“只是帮你说几句话罢了。”然后后知后觉地察觉眼前的小姑娘叫梅海光…… 梅海光!?美玉瞪大眼睛,那不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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