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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愿走入深渊】(9-16)作者:Lilie
送交者: a_yong_cn[★★★声望勋衔14★★★] 于 2025-01-04 16:14 已读 1146 次 3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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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他自愿走入深渊】(1-8)作者:Lilie 由 a_yong_cn 于 2025-01-04 16:13

(九)好转 cool18.com

从儿童之家回来之后,魏鸣也并没有主动再跟季灿灿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季灿灿当时插手这件事情,虽然大半是由于一时的冲动作祟,但在冷静下来过后,也并非没有仔细思考过自己这番极有可能算是多管闲事的行为所会带来的后果的。
毕竟她跟魏鸣这个人实在是没有很熟,却知道了一件会成为对方的弱点甚至是把柄的事,哪怕被厌憎也是在所难免。而如果对方真是这样想的,那么尽管工作上的接触难以避免,但在其它场合都选择跟自己老死不相往来也是极有可能的。
然而不论这么做是出于自己投射在这个人身上的私欲,还是只是不忍心看一个本应前途无量的人在困顿与痛苦中将他的才华消磨殆尽,她都觉得自己并没有后悔这么做,最多惋惜一下怎么没有找到更巧妙的方法。
只是她有些意外的是,魏鸣虽然不再提那件事,却似乎并没有想跟自己刻意保持距离的意思。
离那天过去没多久,学院里请到了一位知名钢琴家来学校开大师课,由于只面向学院内部而没有提前售票,座位都是先到先得。而从开课前一小时开始,不大的音乐厅就被人群密密麻麻地从过道挤到了大门外,而到了结束散场的时候,则又是一场浩劫。
季灿灿来的时候提前了叁个小时,拿到了极其靠前的位置,散场时则反过来留到了最后。
直到观众席差不多都快走空了,她才得以跟着人群往外走,也是这时,她才看清出口旁那个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的熟悉身影。
是魏鸣。
他穿着一件极朴素的白色衬衫,但又像是仔细熨烫平整过的,整个人看起来一丝不苟。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黑压压往外挤的人群之中,倒也有一种区分于旁人的显眼。
在季灿灿看到他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却像是已经等待了她很久了。但又像是并不习惯这种等待一样,抬手向她招了招。
“在等人?”
魏鸣恩了一声,点点头:“找你。”
看见季灿灿脸上露出了点疑惑的表情,他接着说:“我期末考核选了勃拉姆斯的A大调第二小提琴奏鸣曲,可以请你来帮忙吗?”
又像是怕她会拒绝似的,补充了一句:“你之前答应过的。”
季灿灿有点惊讶,但也迅速反应过来:“当然没问题。”
他接着像是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还有些别的事情想跟你说,明天有空吗?”
“我想想……下午应该没有问题。”
“好,那就下午,我先预约好琴房,时间的话……大概一点钟左右,可以吗?”
季灿灿点头,魏鸣看她答应下来了,也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道了个谢便要走。
然而季灿灿看他这等了许久现在又要匆匆离开的样子,却有一股疑惑从心底冒了出来,想想还是没想通,一时间因为着急拉住了他袖口。
“你是为了问这个专门在这里等我的?”
“嗯。”他看了一眼被拉住的衣袖口,声音有些不自然:“我没有别的方法能联系上你。”
季灿灿听了一愣,下一秒又不由得有些感慨,这人平时明明看起来聪明得不行,这时候怎么又耿直到有些冒傻气。
“你可以通过方晴找我呀,我上次就是这么邀请你的。”
魏鸣皱了皱眉,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被季灿灿打断了:“我胡说的,每次都这样她不得给我烦死。我把电话和chat账号给你,以后就不会找不到人了。”
季灿灿说完,本来是想问魏鸣有没有纸笔,或者是自己报号码让他录进手机里的。但是魏鸣听完她这句话,还没等她反应就直接掏出手机递给了她,像是示意她直接录进自己手机里。
“哦,好,那我解锁了。”
只是他的手机连锁屏密码都没有,季灿灿打开chat准备录入自己号码时,有些并非出于她本意地瞟了一眼主界面,才发现这人上一次的聊天记录都排在一个月前了。
但是毕竟是别人的手机,她光是拿着不干什么都有股莫名的心虚。然而魏鸣却看起来完全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于是也只能匆匆输入完毕以后又还给了他。
等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季灿灿按着魏鸣给她发的消息来到了排练楼的琴房。
她是拿着谱子过去的,到的时候发现魏鸣正一脸认真地盯着面前的谱架,一边试着在那拉琴,只是拉的并不是什么A大调第二小提琴奏鸣曲。
他见季灿灿到了,招手示意她过去,指了指自己眼前的谱架。
“学院管理层那边收到了一点意见,最近乐团里可能会发生一些人员变动,可能也会影响到你月末那场音乐节的演奏。”他顿了顿,接着说:“目前乐团收到的消息是,指挥很大概率会被换掉,所以上次他提的那些意见,你只需要按着自己的想法作取舍就好了,不会再有人因为这个为难你。”
这可是个惊天的大好消息,季灿灿听完他说的差点都要忍不住起来鼓掌。
而魏鸣却把他谱架上的谱子转而摊在了季灿灿面前,语气十分认真:“但是因为举办时间照旧,所以你能跟乐团排练的时间应该只有开演前最后那次了,可能也不太够。我把弦乐部分改出了一个单小提琴的版本,如果你需要额外练习的话,我可以来帮忙。”
他语气淡淡的,仿佛只是像在儿童之家那天帮蒂拉随手改了改谱子一样。但是季灿灿翻着他摊在自己面前的那本谱子,和后面压着的标记得密密麻麻的四十多页总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应。
与此同时魏鸣已经在一旁拉起了琴,是那首她准备在音乐节上演奏的拉赫马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
于是万般复杂的情绪冲撞在一起,最后只剩下一股脑的疑惑:“我今天来,不是要给你考试的曲子伴奏的吗?为什么现在是你在练我的曲子?”
“那个不急,我期末考核还有两个月。”
“……”
她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
虽然在离演出前没多久的时候发生了这种灾难式的人员变动,还要额外花时间与新来的指挥磨合,但由于原先的指挥本身对她而言也是个灾难,因此这意外伴随而来的好处与后果倒是负负得正,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并且由于魏鸣的帮忙,虽然没有办法聚齐整个乐团,但也有了更多机会在跟他的排练中打磨一些曲子里的微小细节。
而这份谱子,也可以看得出的确是他在十分有限的时间里有些匆忙地赶出来的。有几次练到一半的时候,魏鸣还会突然停下来做些修正。但毕竟是这么庞大的工作量,季灿灿一开始甚至都没有料想到他真的会改出来。
并且由于当陪练的那个人本来应该是她自己,季灿灿想了想还是觉得说不过去,中途好几次提出来要练练他考试的曲子。魏鸣虽然推脱过几次,但也架不住她每次都问来问去的,最后还是有些不情不愿地妥协了。
只是季灿灿一听,又开始疑惑他那完成度哪里需要自己陪练。
离正式演出还有一周的时候,她和新来的指挥以及乐团进行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式排练。由于魏鸣毕竟是首席,对乐团的一些演奏习惯已是拿捏得十分准确而熟悉,并且应用到了他与季灿灿的私下排练中。也因此到了正式排练的当天,也没花上多精力就磨合得七七八八了。
音乐节的举办场所最终定在D城郊区一处靠湖的宽阔草坪上,光是舞台就搭了快一周时间。
按照固定流程,乐团本身是需要提前落座,然后调好音等指挥和独奏家进场的,也因此魏鸣要先于季灿灿一步离开后台。
季灿灿于是想着在他进场前最后打个招呼,只是还不等她刻意去找,便看见了魏鸣在通向台前的出口处靠墙坐着,手肘搭在膝上,来回反复交叉着十指,将手背按压得发白。
她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说:“别担心,没事的。”
魏鸣当时并没有回话。
而等到乐团准备完毕之后季灿灿便跟着指挥一道上了台,她在向观众示意以后,又按照惯例向身为首席的魏鸣伸出了手。
魏鸣回握住她的,手里仍是细细的汗,却不再像先前那样僵硬而冰冷。 cool18.com

(十)失控 cool18.com

一首独奏与一首钢协,都在没有什么意外与波澜的情况下完成了演奏。
结束时台下氛围空前的好,掌声与呼喊声经久不息,于是季灿灿又演奏了两首安可用的小曲子,在致礼后方才离场。
她的这场拉二协奏曲波澜壮阔却又带着柔美,与乐团融合的时候细密得天衣无缝,而又在互相拉锯的片段中体现出一种势均力敌的紧张感。
这场演奏本身是全程实时转播,此后又被各家主流媒体争相报道。且由于音乐节本身的受众并非只有古典音乐从业者与爱好者,因而在业界之外都激起了不小的水花。
也正是这时,DC唱片公司向她伸出了橄榄枝,问她愿不愿意与柏林爱乐合录一张拉赫马尼诺夫的钢琴协奏曲专辑。
季灿灿本人收到这个联系时,她自己都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柏林爱乐!那可是柏林爱乐啊!
方晴在旁边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也很是替她高兴:“你可出息了!以后千万不能忘了朋友啊!”
但季灿灿还有点愣:“你掐掐我,这是真的吗?”
一旁乐团的成员们听到她们对话,也围了上来。尽管这次的协奏曲也只是他们第一次合作,但经历过之前指挥的那件事,每个人之间都莫名产生了一种共同历经苦难的惺惺相惜感,倒是很快熟络了起来。
中提琴的贝尔克先凑上来:“恭喜你!季,按照你的技术水平,确实是应得的。”
“毕竟之前那老头子的无理要求都能满足,就算不说技术,这脾气也是让人服气。”
他们的祝贺十分热情且真诚,季灿灿也耐心地一一谢过。只是闹着闹着话题的风向就变了,中途也不知道是谁突然来了一句,提议他们一会去酒吧里庆祝一下。
季灿灿和方晴听了都有些感慨,这帮人啊,真的是能找到任何理由去喝酒。
她有些不太自在地推脱:“心领了,只是我不太能喝酒的。”
“哎,没事,能喝多少就喝多少,重要是要庆祝!”
“最近排练大家不是都好久没聚了?现在刚好,演出又结束了,季还拿到了这么棒的合作邀约。”
“对啊,赫伯特,你先叫上能叫的。”
贝尔克说着,也催促一旁的赫伯特让他去拉人。赫伯特点点头,想着先把乐团里平时跟季灿灿比较熟悉的人都先叫上,便要去找人。
但是贝尔克看着他的去向,一时间有些不悦,皱了皱眉头又叫住了他。
“魏?你干嘛找他,你觉得他会答应?”
“我看他们平时好像挺熟的啊?”
贝尔克撇撇嘴:“算了吧,这人这么无趣,叫上了也是破坏气氛。”
赫伯特虽然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太好,但毕竟魏鸣在他们看来确实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也因此并没有强烈反对,而是转而去找了乐团里其他的人。
最后凑齐了十多个人,在快八点的时候就要往附近一家叫Buck&Breck的小酒馆走。
季灿灿尽管从头到尾都是不太想去的,但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推脱。况且他们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合作机会,实在是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事情就把气氛搞僵。
而就算被灌醉了,同行的还有方晴呢,难道还能醉得回不了家吗。想想又觉得应该没事,也被鼓动着半推半就地去了。
那家小酒馆装修得十分复古,铜管吊着的暖黄色白炽灯从天顶上垂下来,从吧台到卡座都是用的纹路纵横的原木,进门时乍一看还以为是家咖啡店。
只是店里客人情绪激昂的交谈与欢闹声混着酒气传过来,才让人清醒地意识到这的确是家酒吧。
贝尔克一上来就灌了几杯高度数鸡尾酒,整个人已经是醺醺的了,没一会又突然抱住一旁的莉丝开始痛诉自己失恋的悲惨过去,把人吓得一下子躲了两米远,直到最后被身强体壮吹圆号的卢克拉走去了洗手间催吐。
铜管组只有卡尔和卢卡斯来了,但是全程毫不受周围影响,就像平时在乐团里抱团扎堆一样,两个人头对头喝起了闷酒,也不理旁人。
而剩下的跟季灿灿最为熟悉也只有小提琴这边了,而其中大多还是由于魏鸣的缘故。她喝着手里的酸柠苏打水,一边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没注意到一旁的方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喝大了。
本来以为她只是跟自己一样,点了些无酒精饮料。但是当她看见她面前那几个空了的高脚杯时,就开始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了。
“方晴,你怎么回事……清醒点。”
而回应她的只有方晴一个充满了酒气的嗝。
季灿灿看着她那个样子,便打算要离场送她回家。只是方晴摆了摆手拒绝她,好像用尽了大脑里最后一丝清醒一样,醉里醉气地掏出手机让她叫自己同住的妹妹来接就行。
拨通电话以后过了不到二十分钟,一个看起来比方晴要小好几岁的小姑娘一脸恼火地进了店里,又一路骂骂咧咧地把人接走了。
而与离开的方晴和她妹妹几乎前后脚一般地,店门口这时又进来了一个人。
他看起来似乎十分不适应这种场合,在门口静静观望了一阵才迈进门来,直到服务员有些奇怪上去询问,才晦暗不清地说了些什么。
季灿灿这时刚接过赫伯特递来的一杯果酒,本来想拒绝,但也架不住旁边人一股脑的哄劝,最后只能再叁确认是不是低度数的,才十分谨慎地抿了几口。
只是这几口下去,脑子就已经开始晕乎乎的了。
魏鸣是这个时候过来的,但还没等到季灿灿看见他,就先被一旁的人发现了。
“魏?你怎么会过来?”
他的脸色看起来与平常没什么分别,只是像被这一股酒气醺得有些皱了皱眉头:“赫伯特叫我一起过来的,但是有点事耽误了,所以来晚了。”
赫伯特此时已经喝高了,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时他也有些疑惑,就像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件事一样。只是此时酒精已经支配了他的大脑,越是思考便越是头痛,于是最后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而一旁的人虽然对于魏鸣的到来十分惊讶,但也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意外的小插曲,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闹腾。
“哎,那既然迟到了,该惩罚喝一杯酒吧!”
“对啊魏!今天可是庆祝会,你既然来了,那也不好让你走,但你也不能破坏气氛啊!”
奥托拿着杯刚点好的鸡尾酒,有些不怀好意地凑到了魏鸣面前。乐团里的人深知这位小提琴的第二席与首席平时就相当不对付,或者更准确一点来说,是奥托单方面地对魏鸣感到不服气。但是他们跟魏鸣之间也并不十分相熟,因而也没人上去阻拦。
魏鸣盯着那杯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就当旁人都认为他不会买账的时候,他却在下一秒把酒杯接过来,并无什么犹豫地一饮而尽。
人群里于是传来一阵喧闹的吁声,奥托见他不吃这一套,有些丧气地撇撇嘴,像是被搓灭了一身的锐气,只能悻悻然走去了一旁。
这时之前围着他们的人也都返回原来的摊子里去扎堆喝酒了。而魏鸣早在进店时就确认了要找的人的位置,在周围人散去以后,他径直走了过去,停在了季灿灿面前,语气中带有一点浅浅的怒意。
“不能喝,为什么还要喝这么多酒?”
季灿灿晕晕乎乎的,那几口果酒喝下去以后,脑袋里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视界里都是毛玻璃一样的雾气,东西还都带着重影。她想睁开眼睛看得更清楚一些,眼皮却像灌了铅一样支撑不起来。
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但也没有力气去思考那是谁了。
魏鸣看了一眼她身旁,那个平时跟她要好的方晴并不在。
他有些犹豫,悄然握紧了手却又迅速松开。然后以一种极为小心翼翼的动作扶着她的手臂,慢慢引导她站起身来。
只是季灿灿这时已经没有什么平衡感了,稀里糊涂被他带起来,还没等站直,脚一软又眼看着就要往下倒。
魏鸣有一瞬间的慌神,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并揽住她腰,让她整个人瘫软在自己怀里。
手里的身体温温热热的,还带着点酒香。先前为了不让她摔倒,魏鸣在揽过她的时候还微微下倾了一下身体。也因此这一番动作之后,那湿润且近乎带着高热的鼻息就这样扑在自己的颈项之间。
像是一束电流从脊骨窜上来,在到达四肢后又迅速炸为莹白的火花。
魏鸣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将季灿灿扶得稍微远离了自己一些,声音有些不自然地问她:“你家在哪里?我先送你回去。”
“席……席,20号,莱比……”
他叹了口气。
周围人与季灿灿一同前来的人都已经醉得不太清醒了,而除了方晴以外,也没有其他可以照顾她的人。于是魏鸣还是先叫了出租车,往学校方向走,在车上又问了她好几次家里地址,只是对方的回答都支离破碎的。
最后只能从那些破碎的词语中勉勉强强靠着自己的逻辑拼凑猜测,在快到学院的时候总算大致确定了一个位置,便让司机调头转向去往她家的方向。
季灿灿的家在一栋四层公寓的第二层,魏鸣半扶半搂着她进去的时候,里面还一片漆黑。他在墙壁上摸索了好一阵才终于找着了开关,小心地把她扶进了房间。
这时季灿灿已经快要完全睡死过去了,魏鸣小心翼翼地把她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解下来,扶着她后颈慢慢地把她放在了床上。
而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那双手又突然搂住了他脖颈。
“哥哥……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魏鸣一瞬间僵住,身体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得有些一下子失去平衡。只是当他慌张地刚想伸手找处空间支撑一下身体时,便看见了身下闹腾得有些衣衫不整的季灿灿。
她应该是在学院晚餐会以后被直接带去了酒吧,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吊带小礼裙。然而系带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从她肩膀上滑落下来,露出锁骨下一片白皙细腻的肌肤,和一点隐约可见的乳肉。
而那浅浅的带着酒香和一丝甜味的鼻息,几乎是下一个瞬间就支配了魏鸣的所有感官。
他大脑里有些许的恍惚,蓦地想起奥托半强迫自己喝下的那杯酒,觉得自己可能是醉得有些糊涂了。
只是季灿灿也并不比他清醒,还搂着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喊着哥哥。她手里用力,于是魏鸣一时间又被她拉得更加靠近了一些,那软乎乎的胸乳几乎只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紧贴着他的胸膛。
魏鸣不受控制地喘了一声。
如果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清醒,可能都不会变成这种样子。魏鸣看着她发红的双颊和带着雾气却无法聚焦的双眼,喉头滑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此刻是希望自己清醒一点,还是干脆再醉得更加彻底一点。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在某个瞬间已经脱离了,然后冷眼旁观着自己的身体。也因此即使知道不应该这么做,还是鬼使神差一般地将手伸向了自己的下身。
季灿灿已经不再闹腾了,只是双手仍然缠着他脖颈。魏鸣眸色暗暗的,一边小心地撑在床上注意不要压到她,一边则用右手握住那涨得几乎发疼的茎体,有些生疏地开始上下滑动。
这是错误的事情,这是犯罪,你应该立刻停下。
清楚地认知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魏鸣甚至都觉得自己可能根本都没有醉,不然怎么会在理智尚存的情况下不立刻勒令自己停止。
他看向身下的季灿灿,知道此时如果她突然醒过来,就会看见一个男人像个不受控制的畜生一样对着她自慰。
然而这种认知给他带来的并不是对于事情败露的恐惧,而是一种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毒瘾般的驱动力。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暗哑且低沉的呻吟,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一种生理上的快感和心理上的满足感同时刺激着他,马眼时不时冒出来几股透明粘稠的淫液,然后在动作间蹭到季灿灿黑色的礼服裙摆上,留下一道泛白的水渍。
他接着又迅速套弄了几下,积累的快感使得他身体不自觉地发抖,然后在某一个时刻到达巅峰。最后急促地喘息起来,抽搐着把精液射在了自己手心里。
魏鸣看着她熟睡的样子,眼睛瞟到自己释放时不小心蹭到她身上的一点点白色精液,觉得此刻的自己竟然无比冷静。
他去浴室找来湿毛巾,一点点擦去她身上自己留下的痕迹,包括裙子上那些暧昧的水渍。然后把毛巾仔细清洗干净,用过的纸巾则全部收进了一个塑料袋里。
在给季灿灿掖好被子以后,他熄灭了卧室的灯。又想了想,去了楼下的烘焙店给她买了点第二天醒来能填肚子的早餐和牛奶,才带上自己的随身物品和那个塑料袋离开了她的家。
只是走到楼下的时候,那一股压抑着的情绪却又突然翻腾上来,一瞬间几乎要把他的理智压垮。
太荒唐了。
他像失去了全部的支撑一样蹲下身来,头深深地埋进自己的掌心里,把那仅留的一点血色也挤压成青白。 cool18.com

(十一)一通电话 cool18.com

季灿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头疼得快要裂开。
记忆还模模糊糊停留在送方晴进出租车的时候,后来再睁眼的时候好像是在车上,而彻底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自家床上了。
身上穿着的还是前一天的衣服,飘着一股一夜过去都没散尽的酒气。
她扶着脑袋有些跌跌撞撞地下了床,摸到了客厅,餐桌上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烤蛋糕和牛奶,一旁还放着张自己毫无印象的字条。只是还没等她看清上面写得是什么,手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是魏鸣。
他声音里带着一层隐隐约约的疲惫,于是季灿灿也蓦地想起,他昨天晚上似乎也出现在了酒吧。
“醒了吗?”
“魏鸣?……嗯,刚刚醒。”
她看着手里的字条,有些犹豫地问道:“昨天晚上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电话对面魏鸣的声音顿了一顿:“嗯,我提前买了点早餐,放桌上了。”
季灿灿听他这么说,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地回想自己昨晚有没有干什么发酒疯的丢人事。只是不论她如何搜刮记忆,昨晚的情景还是像被整段截去了一样根本想不起来。
最后只能有点怂地问:“我昨晚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你只是醉得没什么意识了,所以我叫了出租送你回家而已。没什么别的事,也没有麻烦到我。”
她有点愣:“哦……哦,那谢谢你送我回家。”
“嗯,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魏鸣没有再多说什么,像是时间有些紧迫一样迅速地切断了电话。而季灿灿看着餐桌上的东西,也明白自己这傻既然都已经犯了,那现在再后悔也没什么用,一时间倒有种自暴自弃到了极点才有的豁达。
她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服,很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最后还是决定吃早餐前先把衣服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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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每当想起自己当晚逞强喝下了那杯果酒的错误决定,她就不免有些想捶胸顿足。但接二连叁的工作安排压得她连私人时间都不太有,也就不怎么会因为回想起那些尴尬事而在半夜脚趾蜷缩了。
与柏林爱乐合作的那张专辑,录音地点定在了柏林一个由废弃教堂改建的录音工作室里。
为期一周的录制工作循序渐进,最后比预定计划还提前了一天完成,多出的时间则额外录了一些备选的版本。
她是第二天一早回D城的航班,但也还是空闲出来了一个下午,于是打算去拜访一下居住在柏林且与她许久不见的老师安德森。
仔细想想,她离开柏林将近五年左右的时间,虽然与安德森还是一直保持着联系,但确实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碰个面。尽管她有时也会在柏林举办演奏会,但安德森本身也有指挥的工作,两人能凑出个见面的时间都十分困难。
这次她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但发了短信问他,对方竟正好因为需要调整状态而休了一段时间的短假。
而季灿灿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苍老了许多,先前灰白的发都已变为银白,只是精神气还是与以往一样的足。依旧是那个在她作为替补出席的那场音乐会结束之后,在后台突然叫住她的人,那个在她职业生涯上给予了莫大帮助的老师。
他一见到季灿灿,便又恢复了那个话痨的老样子,从他们相识的第一场音乐会开始说起,一直唠到了季灿灿近些年在欧洲举办的那一场场演奏会上的表现。
而当提起她最近在D城音乐节上的那场的演奏时,安德森夸着夸着,就不知怎的突然开始怂恿她当场再次演奏一遍,好给她挑挑里面有什么毛病。
他家厅里就有架琴,而对于季灿灿而言,给安德森演奏的机会本身就是求之不得,又哪里会拒绝他。
“我这次跟柏林爱乐的录音也有录这首,您要能看看效果那就更好了。”
演奏的还是那首拉赫马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
安德森听毕,把那份她演奏前递给自己的谱子又摊在钢琴顶板上,就着谱子一点一点给她讲解自己的意见。只是等翻到最后一页,才发现下面还压着本别的谱子。曲子虽然还是同一首,却既不是钢琴谱也不是总谱,而是小提琴与钢琴的合奏谱。
季灿灿见他盯着翻到最后一页的谱子若有所思,便探头去看了一眼,才知道他看的是什么。
“啊我怎么把这份谱子也一起带过来了……是之前排练的谱子。”
安德森听得有点疑惑:“怎么会有机会用到这个?”
季灿灿很诚实地回答:“之前乐团出了点事换了人,所以排练时间不太够,我有个拉小提琴的朋友就帮忙改了份谱子,然后陪我练了一段时间。”
安德森顿了顿,然后猜测般地问道:“是魏鸣吗?”
这次轮到季灿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您为什么会知道?”
安德森看她这反应,也知道自己是猜对了,笑着回答:“这么点时间就能做到这种事的小提琴手,在我的认知范围里就没几个,何况我也知道上次跟你合作的是哪个乐团。”
季灿灿于是反复咀嚼了一下他这句话里的情绪,接着问道:“您认识他吗?”
听见她这句询问的时候,安德森的双眸中一瞬间盈满了一种近乎怀念般的情感,就像明明身在此时此地,却又突然回到了过去的某一段时光里一样。
“他之前在柏林爱乐也待过半年时间,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优秀的小提琴手。”
只是他话语里带着的那丝遗憾,却又如此赤裸而不加掩饰地表露出来,甚至说得上是有些唏嘘了。
而事实上,季灿灿并没有听魏鸣说过他的这段经历,也没有在这次与柏林爱乐的录音过程中见到他。也因此哪怕安德森并没有作出任何额外的解释,她也在这个瞬间理解了他语气中那份遗憾产生的缘由。
于是她最终只问了一句:“他是自己选择离开的吗?”
安德森略微沉默了一会,然后像是想要打破这份突然凝重的空气一样,语气里多了点刻意为之的轻快,笑着对她说道:“你这问的,怎么每一句都戳中我伤心事。”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还因为这件事骂过他呢,毕竟这种有着这种级别才华的人,谁不希望他们永远都不要受到旁的事物影响,而能够一辈子专注于探索他们这个领域的顶点呢。如果不这样,都有点对不起他们的天赋和努力了。”
“只是我也知道,这种想法也不过是我强加给他的。毕竟只要还活着,还在与这个世界的人和物产生联系,就会受到来自他们的羁绊和束缚。我觉得魏当时只是在他的处境下,做出了他认为正确且负责的选择而已,我无法去责怪他。”
他这段话说得有一种如同在回顾一个人一生般的厚重感,只是情感却由一开始的不解甚至愤怒,最终转为了一种发自心底的释怀。
季灿灿突然想起魏鸣在后台时,那双紧握的,苍白到发青的手。
她不知道魏鸣是怎样做出这个决定的,他所可能经历的挣扎和进退两难,也不是她站在旁人的立场上就能够感同身受或加以评判的。而对于一个依靠自己的意志做出决定的人,甚至连表示遗憾都是对于他的侮辱。
她凝视着安德森那副不知藏了什么情绪的面容,最终还是说了一句:“但是我觉得他现在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您不用太担心了。”
安德森笑笑:“希望是这样吧,我也不希望再看到他拼命折磨自己的样子了。”
回去的路上,季灿灿一边回想着今天与安德森的那段关于魏鸣的对话,一边检查着第二天去机场的路程。
而也正是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自从她来到德国以后,就没怎么再见过的国内号码。
“舅舅?”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声,接着便听到对方那可能是因为信号不好而断断续续的低沉声音。
“灿灿,舅舅有些事情要跟你说,是关于你的妈妈。”
那段通话持续了大约十分钟,中间还被无数次突如其来的沉默所打断。只是当季灿灿挂断电话的时候,脑子里已经没有今天上午的录音和下午与安德森的那场见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她并不熟悉的,用于描述病情和病程的医学术语。
她想起安德森所说的,魏鸣所受到的来自外界的羁绊和束缚。
那时她只当这是一个万般无奈下的妥协,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又突然觉得那可能也并非是一种被迫的选择,而只不过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再普通不过的决断而已。 cool18.com

(十二)告别 cool18.com

从季灿灿接到那个电话到她订下叁个月后回国的机票,只隔了差不多一周左右的时间。
她不记得自己当天晚上是怎样恍恍惚惚地回到家的了,而这一周,也似乎是她记忆里度过的最为漫长的一周。
只是她也在潜意识里意识到,这个决定似乎是只在一个瞬间就做好了,而剩下的时间只是花在说服自己上面而已。尽管她也不知道哪个才是不留遗憾的选择,但却也清楚,如果不做这个决定,自己很有可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后悔。
而这之后的时间,则大多放在了处理回国前的各项事宜上。虽然能赶上正式毕业的时间,但还有不少已经签下的合约和定下日程的演奏会安排需要调整。
只是好在她虽然回国,但也只是将活动的中心转为国内而已。与包括DC唱片公司在内的企业仍然保持合作关系,下一张专辑的录制也会依照原先的预定提上日程。而已经定下的在欧洲各地的演奏会,虽然部分会有所推迟,但大多仍然按预定时间举办。只是来往交通上不比定居在德国的时候方便,需要慢慢习惯以后的高强度的倒时差和无数的国际航班了。
到了最后一周的时候,剩下的事情基本上是与还在德国的朋友们聚餐告个别。
方晴难过得不得了,但是也知道这也不过是暂时的分开,况且季灿灿下一次欧洲巡演的日程还是那个样,没过多久还能再次见面。于是也就慢慢想开了,开始琢磨起了让她下次回来时带点什么国内的美食。
乐团里稍微与她熟悉一点的人则约着一起聚了一次餐,多是在祝福她以后的事业还能继续顺利下去,期待下次巡演的时候再次见到她。
而当季灿灿告知魏鸣这件事情以后,他第一反应是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有些恍惚地说:“那你回国前,我们找个时间再见一面吧。”
只是在这之后来自他的联系就中断了。季灿灿想起之前听他随口提过一句最近在准备某个乐团的面试,因而也只觉得他是因太忙而抽不出时间。
但就在她快要被各项回国前的复杂手续堆得几乎忘记这件事的时候,却在离开排练楼琴房的一个晚上,撞见了似乎已经在楼下等待了很久的魏鸣。
夜色暗得有些看不清他的脸,自然也就看不清此时他是个什么表情。
只是他手里提着的长型的黑色小箱子,却因外壳反射了路灯微弱的光而有些格外显眼。尽管乍一看猜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是季灿灿已经见过很多了,猜出来那是一个琴盒。
他开口,声音里有点不易察觉的嘶哑:“对不起,没提前跟你说一声,就在这里等你。”
这个人还是这样,会为自己所有的哪怕只有一点不恰当的举动而道歉。
“没关系,你有事找我吗?”
“希望你可以帮个忙。”
他蹲下身将提着的琴盒放在了地上,然后拉开那因为生锈而不太顺滑的拉链,琴盖打开的那一瞬间季灿灿看清了,里面是一把有些老旧的小提琴。
只是看起来日常保养却做得十分妥当,光打在那层薄薄的的清漆上都看不见上面任何明显的刮痕,落在面板上的松香也是被除得干干净净的。
魏鸣取出那架琴,有些仓促地调了个音,然后递到了季灿灿的面前。
“是一把我之前用过的老琴了,本来想回国的时候一起带回去。但加上现在用的这把也不太好拿,就一直没带成。”
还不等季灿灿猜测他这句话的意思,他便接道:“可以的话,帮我带回去吧。先放在你那,等下次有机会巡演的时候回国,再去找你拿。”
这个请求并没有多大困难,季灿灿于是听完也没什么犹豫便直接答应了下来。
只是身体上的反应总是迟一步的,当她还盯着那琴,甚至突然不自量力地想要依靠自己贫乏的经验和知识来判断判断这琴的成色时,魏鸣便已把琴递了过来,于是慌张之下只能两手接住了揣在怀里。
魏鸣看她这样子,笑了一下,伸手引着她摸到了指板的位置:“拿这里。”
季灿灿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这把琴,讷讷道:“这是把好琴吧?”
“是把旧琴了,只是音色还是不错的。”顿了顿,又补充道:“要听听吗?”
她点点头:“要听。”
魏鸣想了想,把琴架在了左肩上。
一个下行跳进的引子,像从幽幽山谷中传来一声渺远的泣诉,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缱绻。
季灿灿听出来了,是肖邦F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开头的弦乐部分。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地拉着琴,眼眸下垂着,只是既不是看向他的琴也不是看向季灿灿,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直演奏到原本钢琴快要切入进来地方,他才停止下来。
季灿灿于是打趣道:“我要接着弹吗?可惜这里没有钢琴哦,不然我也想试试跟你合奏这首曲子。”
魏鸣回她:“以后会有机会的。”
她看着魏鸣突然沉默的神情,一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怀念地说:“我还记得之前送一个朋友回国前,我们偷偷瞒着他在他家里准备了个惊喜,来了个唢呐混音版的离别练习曲。”
魏鸣这才看向她:“你想听吗?我也可以拉给你听。”
“……我就随便说说,还是不要了,完了我们都当场抱头痛哭了好久,你还不如来点欢乐些的。”
魏鸣听她说完,思考了一阵,最后拉了一首小星星,还把十二个变奏都拉全了,季灿灿听得在一旁笑了好久才停下来。
离开前她接过魏鸣递过来的琴盒,蓦地想起之前安德森跟她讲的关于魏鸣的事。一时间也不知是好奇还是担心居多,有些装作无意地问了一句:“你那时候为什么会离开柏林爱乐呢?”
魏鸣顿了顿:“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好了。”
她于是有点生气,撇了撇嘴:“好吧,我看你就是不打算告诉我。”
语气里还有点泼皮无赖的味道了,而魏鸣看着她这个样子也没说话,只是站在那看着她笑了一阵,手心有些不自觉地捏紧。
==
在回国的行前准备进行得差不多的时候,季灿灿开始跟妈妈商量起了回国以后的初步的打算和治疗计划。
在她来到德国以后,由于时差和各类繁杂的工作学业安排,平时就连跟贺成华视频的机会都不太常有,大多是通过短信联系一下近况。若非如此,她的病情也不会被瞒了这么久。
“灿灿,妈妈对不起你。”
“没有这回事,你也不要这样想,这都是我自己决定的。”
电话对面顿了顿:“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事情回国,你本来会有更好的发展。”
“只是把重心转回国内而已,我的那些工作还是按原来的安排进行,你不用担心,现在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
自从她告知了妈妈自己打算回国的决定,贺成华每次都会用一种仿佛是自己拖累了她一般的语气说话。那份内疚感如此明显又沉重,甚至产生一种会被压垮的不是她而是季灿灿的错觉。
而季灿灿当时从舅舅那里得知她的病情时,大致的治疗方案其实就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由于当地医疗条件的限制,主治医生建议的是转去S市的大医院进行心脏搭桥手术。转院手续会在她回国前不久完成,接着便是尽可能地把身体调养到一个适合的状态,然后在年底的时候正式接受手术。
“这段时间我收拾得也差不多了,打算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她一边检查着电脑里列好的待办事项清单,一边跟电话里的贺成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只是等了好一阵,对面却没有任何回复。
“妈妈?”
“灿灿,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贺成华像是思考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开口似的,语气里都有些难以掩饰的动摇。
“你的……爸爸跟我联系过,说现在清泽在S市的大学教书,所以你回来的时候,可以先去那里住一段时间。”
“如果还是不方便,等稳定下来了再搬出去。”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季灿灿第一反应是愣了一下。
她的爸爸,还有哥哥。
已经很久没有从母亲的口中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了。
毕竟在结束音院附小考试的那个夜晚,是母亲在她们落脚的酒店里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她们不会再回去了。
她当时自然是难以接受的。只是不论如何追问贺成华,她也只是说:爸爸妈妈之间产生了一些矛盾,决定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一下。
虽然她当时也哭闹了好一阵,但心底却从未怀疑过,还是觉得过不了多久,家里就会恢复成原来那个样子的。
只是等到她再长大一点了,贺成华却仍然没有想要带她回去的意思。她因而也逐渐产生了疑问,为什么平日里几乎相敬如宾的父母,那时候会突然产生什么必须决裂到这个地步的矛盾?甚至严重到连让自己回去见他们一面都不行?
然而这时候再去追问她,贺成华却已经不愿意再跟她解释什么了。只是在强行把她送去德国之前,像是想要彻底斩断她的念想一般,用平静却再残酷不过的口吻告诉她:爸爸妈妈还是觉得以后没有办法继续共同生活下去,已经协议离婚了。
从那时候起,爸爸和哥哥就几乎成了她们母女之间的一个禁词。
可是就算跟爸爸是这样……哥哥又有什么错呢?
她不能理解。
当时一个人远走异国他乡的孤独感已经快要压垮了她。语言不通,没有认识的人,寄宿家庭也只会整天嫌弃她的琴声吵到了家里小儿子睡觉。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就像浩瀚汪洋中的一片孤岛,渴求着任何一个流落到岛上的遇险者。
也正是这个时候,她从未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怀念记忆中那个安定而沉稳的声音,想念那双温柔地凝视着自己的眼睛。于是她悄悄地,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一般,做出了一个无比隐秘的决定。
她偷偷跑回国了。
瞒着所有人,就这样不顾后果地回去了。去找到那个妈妈醉酒的时候随口提过一句的,哥哥所就读的T大。
她就站在他们教学楼的下面,只等时钟指向十二点十五分,心里满满的都是将要溢出来的期待与欢喜,屏息间只听得见胸腔里饱含渴望的鼓动。
这一幕已经在她的脑海中反复上演过千百遍了,仿佛下一个瞬间她的哥哥就会出现在她面前,然后笑着迎上来抱住她说:“灿灿,哥哥也好想你。”
然而他并没有。
季清泽看见她的时候,就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无动于衷。
直到她凑上前去,他才用那个她从未听过的,无比冷淡而疏离的声音问她:“灿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哥哥你不想见到我吗?”
他的眼眸微微下垂着,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季清泽说完,没有再看她,转身就要离开。不论季灿灿在身后怎么叫他,他都没有回头。
于是一路上积攒的期待与想念,全都在这个瞬间化成了满腔的委屈与愤怒。
她追不上季清泽的脚步,于是跑着跑着故意摔了一跤。然后等待他后悔,等待他折返回来用盈满心疼与愧疚的眼神看着自己,把自己揽进怀里。
然而他也并没有。
“……”
“我讨厌哥哥!什么哥哥啊……我以后再也不会来看你了!”
季灿灿已经记不清当时的自己就那样蹲在地上哭了多久了,可就算抬头,湿润的视界里也只留下季清泽远去的背影。而直到她被一个不知道什么人带去了医务室,又带回了贺成华的家里,她都始终没有等到季清泽回头。 cool18.com

(十三)季清泽 cool18.com

T大计算机学院院楼的一间办公室门前,杨思琦和叶凡已经在这里忐忑不安地等了十几分钟了。
由于还在暑假期间,学校里除了少部分留校干活的研究生以外都没什么人。而至于他们这种刚拿到录取通知书但还没正式入学的学生,本身就更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了。
只是好巧不巧,招收他们的老师看起来实在是有些过于负责了,说是怕他们开学了不适应研究生的学习模式,想先带他们提前熟悉一下组里的环境和团队成员,提议开学前先见上一面。
而不论他们这之前已经在考研论坛和群里搜索过多少相关信息,第一次跟导师见面,心里总是没底的。
“我有点紧张。”
又沉默着等待了十分钟以后,是叶凡先按耐不住开了口。
“我也有点紧张。”
回应他的是杨思琦同样心里发虚的声音。只是想到好歹紧张的也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绷直的身体瞬间有些放松了下来。
他于是忍不住问道:“你说季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杨思琦虽然自己也没见过真人,但道听途说的消息却是存了不少:“我之前在考研群里问过师兄师姐,听说虽然要求挺严格,但私下里对学生们好像挺不错的。”
“但是我怎么听说这些走青千项目回国的年轻老师,因为项目压力大,导致push到极点的变态非常之多啊?”
“真的假的……不过季老师不是已经做到正教授了吗,这已经不会被随便解聘了吧?还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谁知道呢,而且见学生的时候还好好的,等招进去了再暴露本性的老师不是一大堆?”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再说了,我现在越来越害怕了。”
“……”
本是想缓和气氛才提出的话题,却没想到反倒使得现在的等待越来越难熬了。于是他们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决定终止了这场对话。
只是光站在这等也是有些百无聊赖,叶凡是最先待不住的,提脚就要拐去楼梯口透个气。而正当杨思琦也想跟过去的时候,却看见了叶凡一瞬间整肃起来的神情。
“季老师,您来了。”
迎面过来的是一个高挑且面容隽秀的男人,看起来最多叁十出头,又或者还要更加年轻一点。
他穿了件淡色细纹的衬衫,下摆很规整地收进西装裤里,手里还拿了台笔记本和一小沓文件之类的东西。见到在门前等着的叶凡和杨思琦以后,会意地点了点头。
“先跟我进来吧。”
他打开办公室的门,于是叶凡和杨思琦也惴惴不安地跟着走了进去。
杨思琦探头张望了一下,里面一眼看去收拾得算是十分整洁干净,正面办公桌上是台连了好几个显示屏的电脑,堆了些书和散乱的纸张在上面。
只是从他桌面到一旁延伸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都几乎看不见什么有个人色彩的东西,因而也无从猜测这位老师的喜好与性格。
“杨思琦和叶凡?”
“是的老师。”
季清泽听毕,拿起桌上两份用回形针别好的纸质文件递给他们:“你们的学生邮箱和个人账号,以后开组会前,记得先提前把PPT在云端共享一下。我一会先带你们去办公室挑个座位。”
他语气平静,只是叶凡和杨思琦听着却登时心里一紧:
不是说就见个面吗?难道现在还没入学就要布置工作了?
季清泽看了他们一眼,仿佛是一瞬间洞穿了他们心中所想一样:“只是先熟悉一下环境,带你们认识一下组里的师兄师姐们。”
他们这才安下心来。
“你们报考前应该也了解了,我们组主要是做目标识别的算法开发的,但是去年陈老师进来以后,涉及自动驾驶相关的应用技术研发的都会有做一些,也有跟企业合作,所以之后你们找实习的时候,我应该也可以帮忙联系一下。”
杨思琦和叶凡边听边一个劲点头,也没提出什么疑问,看得出是做了一定功课才过来的。只是当他们听到季清泽说要帮自己联系实习的时候,一时间想起那些师兄师姐们抱怨自家导师连工作都不让自己找的悲惨经历,只差就要跪下来抱着他的腿边哭边喊神仙老板了。
“我过段时间先发点文献给你们,你们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方向,再跟我说。”
他说着便从座位上起身,要带杨思琦和叶凡去一趟办公室。
只是这时,他放在桌面上的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而杨思琦就站在桌前,虽是没有故意去看,却也还是不小心瞟到了上面来电显示的名字。
林郁。
季清泽微微示意了一下让他们稍等,便拿过手机接通了电话。杨思琦在一旁悄悄看着,见他沉默地听着对方说了好一阵子,才语气平淡地回应道:“可以,那就晚餐的时候见一下吧。不过我可能没太多时间,晚上要回我爸那里一趟。”
应该是约了什么人吃晚饭吧?她想。
而季清泽挂掉电话以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稍微表示了一下歉意,便要带着他们往办公室走。
杨思琦和叶凡就跟在他身后稍微隔了一点距离的地方,叶凡这次终于见到了导师本人,算是对自己今后叁年的生活质量稍微安下心来一些,正想和一旁的杨思琦共享一下劫后余生的心路历程,却发现她眼神讷讷的,叫了好几下,才终于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他盯着她脸看了好一阵子,满脑子疑惑,最终憋出来了一句:“你是吓缺氧了吗?为什么脸这么红?”
==
挂掉电话以后,林郁收起了手机,目光无意识地望向窗外往来的人群,愣愣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季清泽在她对面落座,她才收敛起了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有些飘忽的的眼神。
原本和他约的是七点在学校马路对面的咖啡馆见个面,只是中途对方打电话来道歉,说行政那边有点事,可能会迟一些,最后就推到了七点半。
他看起来一路上过来得十分匆忙,走进店门的时候都还微微有些喘。
“抱歉,让你久等了。”
只是林郁也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冲动任性的小姑娘了,不可能因为这种外因导致的迟到就对对方大发脾气。更何况,自己是要站在这个人朋友的立场上发脾气吗?
“没事,最近很忙吗?”
季清泽不置可否:“还好,只是去见了两个今年刚招进来的研究生。”
他顿了顿,又随口问了一句:“还没有打算找找合适的教职吗?”
林郁听毕,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是打算继续熬个两叁年博后,凑点文章再去申请。跟你们这种热门行业不一样,我们发文章是相当不容易啊。”
“嗯,这样安排也挺好的。如果有需要我引荐的人,我会尽力帮忙。”
林郁看着他平淡的神情,总觉得他似乎哪里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人的回答总是这么滴水不漏,像是一个极其贴心且善于倾听的朋友。不论对他倾诉怎样的烦恼,他的回应总是妥帖而恰如其分。
林郁心想,如果自己哪一天真的向他开口寻求帮助,他也是一定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忙的,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她有时候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到底还想追求这之上怎样的对待呢?
只是这也注定得不出答案,于是最后也只能将情绪一笑带过:“对了,你们上次参与招标的那个跟Tesco的合作项目,现在已经在审核了,我爸说问题不大,应该基本上是定下来了。”
他点点头:“好,这次麻烦你了。”
“我只是牵个线,最终能不能过还是要靠你们自己,你也不用谢我。”
“还是要谢谢你的。”
林郁看向她对面的人,他低头抿了几口手中的咖啡,只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冒出这样一个如此冲动而大胆的想法的,只是这场漫长的等待实在是太过于难熬了,就像将满腔的热血投向一个永无回音的山谷,而她甚至一开始就是清楚这一点的。
身体甚至先于她的理智做出了决定,有些恍惚地问出了声。
“这么多年了,你也不想找个人陪陪你?”
只是在这句话问出口的那一个瞬间,她就意识到自己越轨了,却又没有办法收回。
季清泽抬头看向她,神情依旧毫无波澜,仿佛她只是开了个无关紧要的玩笑。
“林郁。”
他站起身来,捡起了挂在身后椅背上的西装外套。
“你喝多了,我叫辆车送你回去吧。”
她看了看眼前还没喝到一半的拿铁,只觉得上一秒还在隐隐期待着什么的自己,实在是有些滑稽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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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跟林郁见了个面,季清泽回到季方林在S市郊区的那套住所时,已经接近夜里九点多了。
开门的时候,季方林正坐在厅里看电视,放的是典型的八点档家庭伦理剧,只是他看起来似乎也并不十分投入。
“爸。”
季方林看见儿子回来了,本想过去打个招呼。只是他这些年身体状况不比往昔,最终只是在沙发上对着刚进门的季清泽点了点头。
“江姨今天没有过来吗?”
季方林见他皱了皱眉,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她儿子今晚开家长会,就请了个假。不过没事,我自己随便弄了点吃的,不打紧。”
他犹豫了一下,又接着开口道:“灿灿下周叁的飞机到S市。”
季清泽此时已经坐在桌前,俯身盯着屏幕,处理今天因各种杂事而延后的工作事项。
他沉默了很久,甚至连季方林都要以为他是没有听清,准备再说一遍的时候,才听见他缓缓开了口:“好,我会清一间房间出来。如果她还有什么需要提前准备的,再告诉我吧。”
季方林点点头:“你们兄妹,向来是最要好的,这点我不担心。”
他看向这个儿子,尝试着想要通过他神情猜出他此时心中所想。只是季清泽依旧面色平静,仿佛与他即将重逢的妹妹不过是分开了一个暑假一般。
然而季方林却记得,就在自己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这个总是在情绪上表现得毫无波澜的儿子,却在那个瞬间突然踉跄了一下,他眼神凝视着自己,身体却往后退了一步,仿佛是遇到了什么他始终不愿相信,也不愿面对的事情一样。
最后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季方林知道,这个儿子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尽管他依旧体贴而温柔,似乎善待于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然而相处久了却会让人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每当自己觉得与他的距离已经足够接近的时候,他却总会突然后退一步,就像是什么预警机制在发作一样,让人觉得自己或许永远都走不近这个人。
于是一时间不知触动了心中的哪根弦,有些恍惚地问道:“清泽,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如果不是我当初太懦弱了,不愿意承认,也不会让你误会你妈妈这么多年。”
季方林在等待他的回答。他无数次想问出这个问题,却始终开不了口。只是这一次不一样,灿灿也回来了,那也许今天就是他问出口的最好时机。
“没有。”
预想中的回答。
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不失望,只是听见他这么说,季方林也知道自己或许是问不出想要的答案了。
即使是父子,即使是这个世界上联系最为紧密的血亲,也总会有一些事情无法说出口。只因一旦说出口了,就可能再也无法挽回。
于是万般情绪最终化作一口叹息:“只是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跟那个人也已经断了,确实是我那时候糊涂。这些年,我也算是遭到了报应。你妈妈,是我对不起她。”
季清泽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话,只是起身离开桌前去烧了杯水:“先吃药吧,明天不是还要去化疗吗。”
这已经是他拒绝继续沟通下去的信号了。
季方林见他将水端至自己面前,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却又听见他突然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话。
“这里还是离市中心太远了,我打算过段时间把这里租出去,然后再给你找套房子。”
只是他听完,也并没有答应下来:“再看看吧,都住习惯了,换起来也不太方便,郊区其实挺好的。”
他现在住的这套房子离市中心大约两小时的车程,已经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建的老房子了,周边的各类配套设施也都不是很完善。只是季清泽看他坚持要住在这里之后,又重新装修过一下,好歹是住起来不会像看起来那么憋屈。
季方林前些年再次创业失败后,无奈之下抵押掉了A市的那套旧房子,后来靠着自己做代课老师的收入和仅剩的一点家底,好不容易才攒出来这套房子的首付。
只是季清泽之后全奖去美国读了博,又走青千计划在T大拿了教职,光是安家费就拿了四百多万,也就不再发愁经济上的事情了。
而他提议自己搬出去的事情,在这之前其实也已经有过好几次了,只是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
季清泽没有明说,但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清楚地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抗拒自己住在这里。
这个在外人看来永远谦和,优秀,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的儿子,选择把自己那一段狼狈不堪,不愿暴露在任何人面前的过去,都埋藏在这里。
而那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cool18.com

(十四)重逢 cool18.com

季灿灿在机场取完托运行李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夜里八点的时间了。
起飞前,妈妈给她留了一个季清泽现在用的电话,让她落地了就联系他。只是她现在手指就停留在屏幕里那串号码的上方,却又开始犹豫着该什么时候点开它。
太久了,已经过去太久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偷偷去找季清泽的那件事情就根本没有发生过。这样她就还可以像是过去的她一样,无比自然地接通电话,让他来接自己,甚至撒娇两句哥哥我好累啊。
只是发生的事情毕竟无力改变,而他们也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犹豫的间隙中,手机屏幕熄灭了又被点亮,然后再次熄灭。
最后一次点亮的时候,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哥哥的名字。
她屏住呼吸,等待对面先开口。
“灿灿。”
他的声音依旧安定而沉稳,就如记忆中那一片广阔却风平浪静的海。
“你在哪里,我已经到机场了。”
“哥哥。”她张望了一下附近的标识:“我刚拿完行李,出口应该是C13。”
“好,我在那里等你。”
对面的季清泽不再说话,只是也并未挂断电话。季灿灿于是等了一阵,见他似乎已经不打算再次开口,犹豫了一下便也挂断了。
他的语气与以往相比并没有太大差别。季灿灿于是一时间有些愣愣地想:那说不定这次回来,真的可以假装曾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出口处等待接机的人并不少,哪怕被阻拦在了分隔线外,也还是探着脑袋去寻找他们期盼已久的人。
季灿灿本以为找到他也许还要多花一点时间,只是她也许低估了这个人在自己记忆中的份量。哪怕是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她还是一眼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认出了那个人的身影。
她缓步走过去:“哥哥。”
季清泽面色平静,也看不出是否对于他们的重逢感到高兴。只是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箱,然后说了一句:“走吧。”
她于是跟在他身后,眼神追随着前方那个与印象中相比更加高挑挺拔的背影。而也正是此时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十多年的分别带来的是一种怎样的认知上的错位感,以及一道她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弥补的鸿沟。
季清泽一路无言,带着她来到了自己位于S市中心的住所。他打开灯,于是季灿灿得以看清楚里面的情状。
这间公寓位于接近顶楼的高层,外面的霓虹灯星星点点的,里面的摆设却简洁得几乎没有生活气息。
他引着季灿灿来到走廊尽头一间房门紧闭的房间,然后压下了门上的把手。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再跟我说。”
季灿灿抬眼看向他,然后点了点头:“好。”
他动作停滞了一下,像是思考了一阵,接着便缓缓开口:“旁边那间,可以当你的琴房用。”
季灿灿于是顺着他的眼神看向了侧面的那扇门,刚想问些什么,却又被他打断了:“只是今天已经很晚了,你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情再找我。”
他说完便要离开。然而也正是在那个瞬间,不知是从哪里溢出来的勇气驱使着她,即便心里打着鼓,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拉住了那个人即将远去的衣角。
“那,没有事的时候就不能找你吗?”
季清泽愣住。
“我们不可以就像以前一样相处吗?哥哥。”
她的眼神里带着些微的惶恐,好像光是说出这句话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季清泽回望着她,也不知是装作还是真的看不出她想问的是什么,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什么傻话,现在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吗。”
季灿灿听完他说的,脑袋讷讷的,只是也想不出任何能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理由,最终还是一点一点松开了攥紧的手指。
而季清泽看着自己的衣角,眸色暗暗的,也没有追问她刚才突然说出那番话的原因。只是在离开她房门前,又瞟了一眼那时不时被风掀起来的窗帘,像是想起了什么过往的片段一样,随口提了一句:“别开着窗睡。”
他说完便径直离开了房间。而季灿灿一个人盯着那两个巨大的行李箱,一时间也提不起劲收拾。最终只能仓促地洗了个澡,然后一股脑栽回了床上,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放空,就等着下一刻困意将她整个人带走。
只是意识朦胧之际,偏偏手机里连续不断的消息提示却又打断了她的思绪。最终只能捡起手机来,一件件查看起那些被堆积了快一整天的信息。
有方晴的,有魏鸣的,多是问她安全到达了没有,甚至调侃起了她会不会因为太久没回去而找不着路。
她于是笑了一下,也耐心地回复让他们放心。
只是翻着翻着,短信列表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她并不熟悉的人名。
周子睿?
她满脑子疑惑,像是努力在从记忆中搜刮着什么,然后下一个瞬间便如同被雷劈了一样,登时从床上坐了起来。
也来不及回复短信了,干脆直接打了一个电话过去。对面是一个听起来十分年轻的男声,只是接到电话的瞬间似乎比她还要诚惶诚恐。
“季,季老师?”
“……对不起对不起,差点就忘记了,是后天下午两点吗?”
对面于是很快反应了过来:“是的,不过您刚回国我们这边就安排得这么急,实在是不好意思……因为K-Rock这两天正好在S市有活动,就想跟您当面讨论一下合作的事。”
“好,没有问题。”
季灿灿挂掉电话,有些虚惊一场地松了口气。
就在她回国前不久,DC唱片公司曾与她商议过一次。如果以后以中国国内和欧洲两地为主要活动中心的话,包含演奏会举办在内的各类事项都会变得比以往更加繁杂,因而建议她签约一名专职的经纪人,为她打理今后的各项事务和演出安排。
而初步定下来的人,就是周子睿。
是的,哪怕周遭的环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工作和生活都还是要一如既往地继续下去。她还有许多接下去想要逐一尝试的东西,妈妈的病情也还是个未知数,并没有太多时间纠结在一些细枝末节上。
尽管情感上难以接受,但理智上她也是清楚的。不论哥哥选择如何对待她,都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微小细节。况且即便是现在的哥哥,也并未强硬地与她划清界限,或者拒她于千里之外。
在她的立场上,实在是没有理由感到难过。
而这种令她难以释怀的落差感,归根到底,可能也不过只是因为她贪心地想要太多了。
季灿灿躺在床上,却是越想越清醒。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尝试着构建出一套合理的解释来说服自己,尽管逻辑上是通顺的,但潜意识里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便翻来覆去地推倒重构。
一番折腾下来,连最后仅剩的一点困意都被消磨殆尽了。
接近半夜两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今晚可能是睡不着了。于是忽地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蹑手蹑脚地摸出了房间,然后在侧边另一间房间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并没有带着什么预想或期待,她打开了房门。
里面是一架叁角钢琴。
像是刚买没多久,房间里还飘着一股木质香气,混杂着估计是搬运过程中使用的缓冲材料散发出的塑胶味道。
只是太晚了,她也不知道这间房有没有做过隔音处理,本想着随便看两眼便回去,却在掀开琴盖的一瞬间,看到了音板上放着的一方白色的手帕。
她于是愣了一下。
这实在是一个过于微小且不为人知的习惯了。一开始是因为立式钢琴的黑键总容易打滑,后来则逐渐成为了一种演奏前稳定情绪的仪式性小动作。哪怕是上台前已经洗过手了,她也还是喜欢在演奏前用手帕再将双手仔细擦过一遍。
他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提前放在这里的吗?
季灿灿突然发现自己脑中已然逐渐变得清晰的哥哥的形象,在这一个瞬间过后却又变得如此矛盾。
如果这次回来以后,与哥哥之间那份微妙的距离感都是出于他权衡之下的选择。那为什么明明可以做得滴水不漏,却还要一边尝试着丢弃他们以往相处间各种点点滴滴的习惯,一边又留下如此明显而不加掩饰的漏洞?
那一刻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不太能看清哥哥的想法了。 cool18.com

(十五)摇滚乐队 cool18.com

大致安顿下来以后,季灿灿便去医院看望了一趟贺成华。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算是不错,只是由于本身还有点高血压的基础疾病,需要安排长期的治疗调养方案。但目前来说,还没有太多需要家属过度操心的地方。
季灿灿于是在与医院确认过随时保持联系后,又不得不立刻转身投入进了她回国之前便定下的工作安排中。
而与周子睿和K-Rock成员的见面,则约在了他们长期签约的一处录音棚里。
这是一份通过周子睿联系上她的合作邀约,也是她从未尝试过的领域:和一个如今势头正盛的摇滚乐团合作一首曲目,还是在一场音乐颁奖盛典的开幕式上。
刚接到对方的合作邀约时,她一时间也是相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古典音乐和摇滚乐,可以说分别算得上是保守和前卫的代名词了。好在如今的音乐界包罗万象,虽说私底下少不了互相都觉得对方不太顺眼,但也能相安无事地各自发展下去。
然而现在却有人想要打破这个壁垒,把他们拎到一起去,就为了看看这两种风格迥异的音乐类型碰到一起以后,到底能撞出什么样的新鲜火花。
有人不看好,但也有人满怀期待,只是结果总是无法预期的,而这也可能正是跨界合作的魅力所在。
季灿灿于是抱着那就看看自己戏好了的心态,也接下来了这份工作。
会面当天她提前了十分钟左右到,生怕认不出人,还特意向周子睿要了他照片。等到楼下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已在楼下入口处等着了,却完全没有要先上去的意思,于是有些惊奇。
她笑着问了一句:“你是子睿吗?大热天的为什么不先上去吹吹空调。”
周子睿第一眼看见她,面色顿时恢复了当天电话联系她时的诚惶诚恐:“季,季老师!您您您!咳,咳!我是怕您找不着路,就想先在下面等着。”
她点开手机信息,有点疑惑:“不是B栋叁楼307吗?你还发了地图给我。”
周子睿一时有些僵住,脸色也涨得通红。像是纠结了一阵,最后干脆自暴自弃地坦白了:“其实是我想提前见您一面……实话说,您一直是我非常喜欢的钢琴家。以前业余考级的时候就看过您的示范曲目录像了,小柴赛的那场我也有看过!……本来是想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您的现场的,只是后来您一直待在欧洲了,结果这些年还是就只能看看转播和录像。”
他长得比一般人还要高壮一些,比起经纪人,不如说更像是个搞体育竞技的,整个人还透露着一股十分憨厚的气息。
“所以这次您回国,我就申请调回中国分公司了。”
他一番话说下来,也不知道是否因为过于紧张,语速都加快了好几倍。只是季灿灿听着他那份像是压抑已久的热忱,心中暖暖的,甚至冒出了一股逗弄的心思。
“谢谢你。不过偷偷告诉你我本人比录像难对付多了,又麻烦又事多的那种,所以就算你发现录像和真人不符,也不允许投诉啊。”
“怎么可能!”
周子睿十分惊恐地否认,于是她反倒笑得更欢了。
只是这一番打闹下来,两人距离上倒也亲近了不少。周子睿一路上讲了不少观看她演奏会和比赛的经历,神情完全就是一个刚刚见到偶像的迷弟。
进入录音棚的时候,K-Rock的四名成员都已经在那等着了。
主唱兼吉他手的约瑟是个染了一头粉毛的年轻小伙子,另外叁人的打扮则在相比之下有些诡异的普通了,也不知是不是为了今天的会面特意选的。
只是无一例外的,全员都十分地热情且自来熟。
目前初步的方案是让她负责曲目开场的引子和中间的一段过门,而合作的作曲家已经准备好了几分用以备选的谱子。她的部分虽然在整个曲目中并非最为抢眼重要的,但如果配合得好,会是古典和摇滚跨界合作的一次极具意义的尝试。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值得全力去做好的一次合作。
只是季灿灿本身毕竟不太熟悉摇滚乐,虽然对K-Rock早有耳闻,也在这之前看过他们的演出录像。但毕竟与现场不同,很多细节和氛围是无法被摄像机收录下来的,而这些都会成为潜在的能用于为他们的合作演出增添色彩的关键部分。
于是讨论下来,得出的结论是还是要必须亲自听听他们的现场才行。毕竟只有站在观众的视角,才能发觉观众真正想看的到底是什么。
约瑟听完她的想法,也很是赞同:“没问题,明天是我们在S市巡演的最后一场了,你要不要就来看这场?”
“好。”
而周子睿在旁边听着也起了劲:“那我也能一起去吗?”
“当然可以,我会提前联系一下,到时候你们直接找工作人员带你们进去就行。”
约瑟说完便开始给自己的经纪人打电话,确认预留席位的事情,倒也没花太多功夫便把事情定了下来,只等第二天正式开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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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季灿灿第二天到现场的时候,也不得不感慨实际体验跟在电视上看的实在是差得太多了。
从进场开始就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穿戴着各种应援用的头带和衣服,满满的都是K-Rock的乐队色彩。只是她也早有准备,跟周子睿两个人打扮了一番,一点都看不出是第一次参加摇滚乐队现场的人。
所有的舞台灯光骤然熄灭之后,是一道贝斯的旋律从看不清人的台上传来,于是场下便是怒涛翻腾般的尖叫和喊叫。而K-Rock的成员在一片烟雾中登场之后,氛围则直接被拉到了高潮。
或者说整场演奏会下来,就没有不是高潮的地方。季灿灿也切实地体会到了,这些摇滚乐手,确实都是调动气氛的天才。
被这种热情感染着,很难相信还有哪个参与者能保持冷静自持。
周子睿刚到的时候还相当放不开,嘴里一个劲咕哝着“我觉得我耳膜快要裂了”,只是还没过半场,各种互动的玩法都已经学得神乎其神了,适应得甚至比季灿灿还要快。
直到散场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都快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只是正当他想回过头去,跟身旁的季灿灿分享一下这难得的体验时,却看见她紧皱着眉,神情好像有些痛苦。
“季老师?”
“……你稍微等一下,我可能要休息一阵。”
她弯下身去,借着晦暗不清的灯光看了看自己的脚踝,又伸出手揉了揉。正站起来打算走,却还没走一步就又明显地崴了一下。
周子睿于是有些慌了:“您怎么了?是受伤了?”
“刚才被人群挤到的时候可能不小心扭了一下,不过应该问题不大,至少回到家大概没问题。”
她说着便又要起身,只是这一次还没等到她站定,一股剧烈的撕裂痛便从脚踝传了上来,整个人登时一软。然而万幸的是被旁边一脸惊恐的周子睿接住了,不至于真的摔倒在地上。
他现在一脸懊悔的表情,就差是要当场涕泗横飞了。
“是我疏忽了……您,您这可怎么办,您等一下我现在就叫人来接……”
季灿灿摆摆手:“真的没事,也不是你的错,是我刚才没顺着人群走,坐一会就好了。”
只是周子睿现在哪里会听她说的,先是一脸心急火燎地联系了公司的司机,又把人扶到了最近的停车场,等车一到便要笔直地往最近的医院走。
季灿灿估摸着自己应该是没有伤到骨头,便中途拦住了他。一番好说歹说下来,终于算是让他同意了去药店买点治疗跌打损伤的药之后,便直接送她回家。
“您一个人没问题吗?”
季灿灿虽然想着自己就算是一个人也没问题,但为了让他安心,还是补充了一句:“没事,我哥哥也在。”
原来她跟哥哥住在一起。
周子睿听了,总算是放心地点了点头。
季灿灿是被他半扶着带回家的。周子睿按下门铃后等了一阵,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表明身份,门便打开了。他于是朝里瞅了一眼,接着便看见一个身影走了出来,还奇了一下为什么这人在家还要打领带。
季清泽就站在门口,看见季灿灿前一秒还拽着身边人的手臂,却又在见到自己以后逞强般地站直了身体,眼神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下。
只是他的接下来的动作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然。甚至在伸出手握住她手臂的瞬间,还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慌乱。
而就在季灿灿觉得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的时候,季清泽又顺势往前走了一步,让她虚晃晃地倚靠在了自己身前。
他没有问季灿灿,而是转而问向了她身旁的人:“你是谁?”
周子睿也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了一丝连他自己都并未察觉的恐慌。
但是他也并未深想,只是一脸愧疚地解释事情的缘由:“您是季老师哥哥吗?我是她最近刚签的经纪人……叫周子睿,今天因为工作上的安排有个活动,结果人太多了,应该是中途不小心扭了一下。”
季清泽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平静地开口道:“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带她回来,我会照顾她的。”
他说完便不再有其它的动作,只是定定地看着周子睿。
周子睿好歹是跟不少演艺界的人都打过交道的人了,在猜人心思方面还是自信道行颇深的。看着眼下的阵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很识相地回了一句:“那麻烦您了,我就先不打扰了。”
说完还对季灿灿补充了一句:“那您稍微好点了跟我说声。”
听她嗯了一声,周子睿这才放心地离开。
门关上以后,季灿灿刚想着该怎么跟季清泽解释,却发现自己突然两脚一轻,整个人都被他一把捞了起来。
季清泽冰冰凉凉的手指,一瞬间蹭过她裙摆下光裸的腿。
她于是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身体的失衡还是使她反射性地伸出手搂住了季清泽。
他也没说话,直至走到厅里沙发前才把她放了下来,然后径直走到了电视机柜前,去找抽屉里面的药箱。
季灿灿忽然就有些害怕,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开口唤了他一声:“哥哥。”
而此时季清泽已经折返回来了,在她身前屈腿半蹲了下来,一手握住她脚踝。碰到的那一瞬间她吃痛般地小声叫了一下,季清泽于是顿了一顿,改为轻轻地扶着,然后往那上面喷着治疗扭伤的气雾剂。
季灿灿低头看着他,突然便想起了自己练琴练到虎口发疼的那个晚上,他也是丢下自己复习的功课来照顾自己的。于是一时间过去的片段与眼前的景象登时交错重迭,恍惚间竟有些分不清现在是哪年哪月。
“去哪里了?”
直到季清泽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每次遇到类似的事情时,哪怕知道自己明明什么错都没有,甚至还有点委屈,却总会在面对他的时候产生一股没来由的心虚。
“这次要跟一个摇滚乐队合作,就想先去听听他们的现场。”
季灿灿一边说着,一边很小心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如果是以前的季清泽,估计会在十分严肃地训斥她一顿以后,又接着叮嘱她下次这种非去不可的活动一定要叫上自己陪她一起去。
然而现在的他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赞同或反对。最后只是给她脚踝上又贴了块膏药,便把药箱放到了一边。接着又把人抱了起来,径直朝着她房间走。
季灿灿没有侧过头去看他的表情,却隐隐约约觉得哥哥似乎不太高兴。
季清泽在她床上放下了她,叮嘱了一句不要乱走以后便又回到了厅里,似乎是要继续开他刚才被这个意外打断的网络会议。
而季灿灿虽然逞强了一路,现在躺在床上了却也还是不得不承认,这脚真的是痛得一点儿都不想动。
只是脑袋却是清醒得很,也还完全没到她平时入睡的时间。刚还打算着既然手没事,那不如练会儿琴来打发时间,却又听见手机震动了一下。她费劲地摸了过来,发现是魏鸣打来的电话。
一片细微的嘈杂声过后才传来他的声音:“回国还习惯吗?”
“嗯,你别担心了。”
“住在家里?”
“暂时住在我哥哥家,刚刚还去听了个摇滚乐队现场。”
她本以为魏鸣会像所有第一次得知她有一个哥哥的人一样,对这个人的存在感到好奇,然而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对此多问些什么,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
等了一阵,他才再次开口:“如果我这次面试顺利的话,可能下一轮巡演也会有机会回国。”
“真的吗?”季灿灿听完笑了起来:“那你可一定要过,毕竟我家已经快要没地方放你的小提琴了。”
对面似乎也笑了一下:“好。”
他说完,便问季灿灿要不要听听他的面试曲目。
季灿灿点头答应下来,然后摸索着打开了免提,听着对面传来被滋滋电流声裹挟着的悠扬琴音。只是一开始还是认真听着的,但也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身体像是终于开始对这一整天积累下来的疲惫有所反应,迷迷糊糊地便泛起了睡意。
而季清泽结束网络会议以后,本打算再来她房间看看情况,却发现她整个人已经睡得昏昏沉沉的了,旁边的手机却还在外放着不知哪里来的小提琴声。
他以为季灿灿是忘了关音乐软件就睡着了,便想过去替她关掉。然而在拿起手机的那一瞬间,才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正在通话。
他瞟了一眼上面的名字,直接关掉了免提。
然后一直等到对面的声音彻底停止,才按下了挂断。 cool1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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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特殊安排的时候,季灿灿一般七点左右就会自然醒,只是尽管这样,她早上能在家里遇见季清泽的次数都相当屈指可数。
虽然前一天脚痛得不行,但可能也因为确实只是点皮外伤,加上季清泽还帮她上了药,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完全跟个没事人一样可以自由活动了。
并且所幸的是,尽管扭伤了脚,但实际去了一趟现场的收获却还是不小。而与K-Rock的合作,也只等他们结束巡演后再敲定最后的细节便可。至于下一场需要飞回欧洲的演奏会,则还排在半个月之后。
于是十分意外地,她刚回国的这短暂的一两个星期,竟然成为了她这几年来相当难得的一次小休假。
季灿灿起床以后,先是十分悠闲地喝了杯咖啡,然后便打算等吃完早餐后,开始练练跟K-Rock的合作曲目和之后她为演奏会准备的曲子。
她嘴里叼着一块吐司,边吃边在家里走廊四处晃荡着。之前还住在A市家里的时候,她并没有少因这个不太规矩的习惯而挨父母的训斥,只是每当这时候季清泽总会站出来帮她说话,也因此这小毛病改了好几年都还是没改过来。而至于到了德国以后,就更加放飞自我了。
走廊最中间的那一间,也是紧挨着她琴房的那一间,是季清泽的书房。
平时他不在家的时候,书房的门总是关着的。而季灿灿也知道,哪怕门没有上锁,不跟哥哥说一声就随便进去总归还是不大好的。
只是想到这里她又忽然有些没来由地失落,毕竟小时候的她跟哥哥,完全不是需要顾及这种细节的关系。
然而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他出门时走得匆忙,一下子忘记了也说不定。季灿灿路过的时候才发现,今天书房的门是敞开着的。
她本来也没打算进去,只是在路过的时候好奇地向里面瞟了一眼。却听见书房里面不知道哪个位置,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像是震动的声音。她刚想寻找那声音的来源,震动声便中断了,只是还没过多久,又再次响了起来。
她担心季清泽是不是把什么东西忘书房了,走近一看,也没多久便顺着声音找到了他落在桌面上的手机,来电显示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下面的通知栏里还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似乎是什么人急着要联系他。
季灿灿看到这里时也没思考太久,仓促地吃完手里的最后一口面包,便把季清泽的手机揣进了兜里,接着就打算要出门。只是这一次她实在是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抬头四处瞄了瞄这间她从来没有进来过的书房。
里面摆着的大多都是些他所在领域的专业书籍,而几乎见不到什么消遣类的读物,至多是几本装订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代感的人物传记。
但有些令人意外的是,他书房里面还摆了台黑胶唱机。
季灿灿四处扫了几眼,却并没有看见他哪里有摆着什么收藏的唱片。
带着这一点点无法消解的疑问,她最终还是没有过多地在里面探寻什么,便退出了他的书房。
只是出门前她蓦地停顿了一会,又转身回到了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花了十来分钟做了个简单的鸡蛋羹,便用饭盒装着一起带出门了。
季清泽任教的T大离他的住所不远,只是这时候正赶上早高峰,还是花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到。
而季灿灿虽然知道他是什么专业的,但毕竟从来都没有去学校找过他。于是进了校门之后,也只能从门口的保安开始一路问过去,再靠着路上同学们的好心指点,才好不容易摸到了他们学院楼。接着又按照一楼挂着的楼层指示牌找,总算是确定了他办公室的位置。
只是上去以后,她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却并没有听见什么回应。
而除了季清泽以外,她也确实不认识其他T大的人了。于是尽管有些无奈,她还是只能先在办公室门口等着。而正当她开始思考如果真的一个人都没来的话,那她岂不是要在这里等上一整天的时候,办公室门前则仿佛救星来临般地迎来了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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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思琦和叶凡此时刚结束了两节早课,正准备回办公室准备这周组会上的文献汇报,却看见季清泽办公室门前等着一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小姑娘。
有人来找季清泽这件事情本不稀奇,于是他们一开始也没太在意。只是叶凡干了好一阵子的活,刚想去走廊泡杯茶歇口气时,却发现季清泽办公室前等着的那个人还在。
他于是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凑过去问了一句:“是找季老师吗?”
季灿灿点点头:“嗯,他手机忘带了,我过来送一下。”
叶凡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脑袋里劈开了一道惊雷。
忘带了?送手机?
尽管理智上他也清楚不应该对导师的私生活过问太多,但季清泽平时在他们面前都对自己的个人生活几乎缄口不言,一开口也大多是关于他们学业的事,反倒让人好奇得心里发痒。
偏偏这时候,出现了个跟他们年龄差不多大的漂亮姑娘,说要来给他们老师送手机,而奇怪的是,他竟然还觉得这姑娘似乎有点说不出的眼熟。
于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本身胆子就肥,又或者是八卦的本能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季老师的女朋友?……还是说,竟然是师母?”
季灿灿很快摆了摆手表示否认:“我是他妹妹。”
“哦……哦,原来如此。”
刚还以为自己得知了一个惊天大秘密,正想着回去该怎么跟办公室的同学们报告一下的叶凡,这下则冷静得如同被一瓢冷水从头浇到了脚。
他于是挠了挠头发,像是想要掩饰刚才发问时的小尴尬:“季老师的话,好像早上是有本科生的课,估计中午才会回办公室……啊,忘记说了,我是他的学生。”
季灿灿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
“那我可以直接放他办公室吗?”
叶凡的表情有些无奈:“之前听说同一楼层的办公室被偷过电脑,然后就加强管理了,只要离开办公室都要上锁,所以季老师不在的话应该是进不去的。”
他又像是思考了一阵,可惜着说道:“……本来我还想帮您转交的,只是我们下午的课比较早,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季老师回来。不然我帮您问问隔壁办公室的人?”
说完他便转过身去要找人,只是这时候季灿灿轻轻拉住了他:“没事,那就不麻烦你了。反正我上午也闲着,就在学校里四处转转顺便等我哥哥就好了。正好我也没来过,还挺好奇你们学校是什么样子的。”
叶凡于是点点头:“这样啊,那也好。”
他说完便与季灿灿道了个别,拿着泡好的茶回到了办公室。只是还没回去多久,季灿灿便见他又转悠了出来,步伐还有点奇怪的犹豫。
然而他眼神却是亮晶晶的,像是打起了什么绝妙的如意大算盘。
“如果您上午也没什么事干的话,是否考虑一下为我国自动驾驶行业的发展作出一点贡献?”
季灿灿这下子听得也是一头雾水了:“……啊?”
只是叶凡却并没有想要退缩的意思,还很激动地补充了一句:“顺便问一下,您有驾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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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灿灿在德国的时候确实是考过驾照的,只是回国后还没来得及换成国内的。
听完她的回答,叶凡先是稍微思考了一阵,接着嘟囔了一句:“只要能开车应该就行吧。”便在她稀里糊涂地被自己说服着答应下来之后,又把她带到了一楼的一间实验室里。
只是季灿灿进去以后,发现这里与其说是实验室,不如说更像是个机房。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正中间那与真实的汽车内部一般无二的,带着方向盘和坐席的驾驶台,以及坐席前方正对着的连成一排的叁台显示屏。
叶凡就站在驾驶台的旁边,一边调整着手里头盔一样的东西,一边给旁边看起来满脸疑惑的季灿灿解释:“……是这样的,我们有门课布置了个实验设计,大概就是研究开车的时候,人的视线是怎样变化来识别出路上的危险的,然后又做出了什么样的判断来避免危险。”
他正说着,手里的东西却似乎已经调整完毕,接着便要拿过来递给季灿灿。
她于是两手接过来,才发现这头盔在视线前方还接着许多看起来复杂又精致的机械装置一样的东西,一时间惊奇了一下。
“只是我实验方案虽然弄好了,但也没什么自信,担心中途出些什么岔子,最后还浪费了招被试的经费,就想先提前找熟人试试……只是问了好几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驾照,所以刚刚那样问您也实在是因为病急乱投医了……”
他脸有点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着,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先前的提议似乎是过于突兀了。
而季灿灿来的时候虽然确实是有些稀里糊涂的,但作为一个一直几乎只跟音乐厅和琴房打交道的人,这种她从未体验过的事物的确是相当容易激起人的兴趣。
“没关系,我感觉也挺有意思的,如果能帮上忙就最好了。”
叶凡指引她坐到了正中间的驾驶台上,又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了先前拿在手上的头盔,便开始在一旁的电脑上操作起了什么。
“一会您只要跟玩赛车游戏一样,尽量避开里面障碍物就行。当然这个不会像游戏里这么难,就像平时开车一样就好,这里会自动收集数据的,不需要别的什么特殊操作。”
他说完,驾驶台前方的屏幕便显示出了公路的模拟影像。
而季灿灿虽然说不上是什么高手,但毕竟也维持了好几年安全驾驶的记录。中途叶凡操作着切换过几次场景,于是障碍物的数量和类型也相应地发生了一些变化。
最后大概试了五六个场景之后,叶凡便从侧面的显示屏后方探出个脑袋,告诉她已经结束测试了。
季灿灿闻言离开了驾驶台,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他的屏幕。
整个过程中她视线中心的变化情况都被一个小小的光点记录了下来,同时还包括她认识到障碍物的存在以后做出的所有操作类型和时间节点。
叶凡看起来很高兴:“真是太感谢您了……我回去看看,如果数据能用,就可以跟老师申请开始招被试了。”
他说着转过头来,才发现季灿灿还戴着那个笨重的头盔,于是一边很慌张地要给她取下来,一边一个劲地道歉:“哇不好意思……忘记给您取下来了,这个很重吧?”
只是这头盔戴上去的时候虽然简单,取下来却还要费上一番功夫。
上面延伸着好几个连接有感应元件的小机械臂,叶凡一边解着那些零件,一边要帮她把头盔取下来。而就在快要取下来的瞬间,他却感到头盔上一阵突如其来的阻力,和季灿灿一时没有压制住的小小的痛叫声。
“怎么了怎么了?”
他赶紧停下自己的动作,低下头检查,才发现是她的头发缠住了头盔上的那些细小零件,便有些手忙脚乱地开始解。
季灿灿也尝试着去帮忙,只是无奈在她的视角里实在是什么都看不见,最后只能有些不好意思地安慰他:“我刚才应该把头发绑起来的……你先别急,没事的。能解就解,解不开的话剪了就行。”
“那怎么行!”
叶凡又尝试了好一阵子,只是头发似乎是缠得越来越厉害了。
实验室里虽然开了空调,但他这么折腾了一番下来,竟然都有些满头大汗。
而季灿灿正准备提议让他给自己一把剪刀的时候,实验室门口却传来几声短促的敲门声,接着门便被推开了。
季清泽先是在门口看了叶凡一眼,目光便落在了他身旁的季灿灿身上。
他手上还拿着电脑和书,似乎是刚下课没多久的样子。
“怎么来学校了?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季灿灿听见他问,本来是想回答的,只是此时叶凡还在努力解着她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刚一转头便又被拉扯到,吃痛地“啊”了一声。
季清泽皱了皱眉,把手里的东西随手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便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她声音隔着个头盔,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你手机忘家里了,我看好像有人一直要找你,就想帮你送过来……结果等你下课的时候,刚好遇见他们做实验缺个会开车的,就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了。”
季清泽没接话,只是示意让一旁的叶凡让让位置。
叶凡一开始见他进来也是没什么反应的,毕竟他们只是在正经地做着实验,而季清泽平时也经常鼓励他们多把时间花在课业上。然而转念一想,这毕竟还是他们导师的妹妹,而自己居然就这么把她拖过来当免费劳动力了,登时一身冷汗就快要下来了。
所幸的是,季清泽进门以后并没有怎么理他。
他走到季灿灿身后,稍微抬了一下头盔的后檐,大致确定了她头发被缠住的位置。
接着便走到一旁的工作台前,在下方的抽屉里拿了几把螺丝刀和小钳子,便又回到了她身边,开始一点点拆解着上面的细小元件。
他语气听起来十分平淡,却又似乎藏了些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以前就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头发打结了不要硬扯,你感觉不到疼吗?”
季灿灿突然就有点委屈:“可是就是拆不开啊……而且打结的部分剪掉就好了,都不用这么麻烦。”
她想回过头去看季清泽,却被他扶在自己头上的手轻轻阻止了:“先别动。”
他一边解下那些零件放在桌上,一边把她被夹在那些衔接处或者缠在小机械臂上的头发一点一点地抽出来。
叶凡在一旁看着他动作极尽细致地拆掉甚至直接剪掉了那些他自己装了好几个星期的零部件时,都有些想替他的工作成果流泪了。
只是他自己也毕竟算得上是半个导致老师的心血化为泡影的罪魁祸首,于是也只是站在一旁,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而季清泽把那些东西拆了个七七八八以后,总算是把那些被缠住的头发都解了下来。
他并没有把头盔递给叶凡,只是拿在手里对他说道:“我晚点会重新组装一下,有些部件不能用了,需要找找备用的,可能会多花点时间。你要是急着用的话,我去问问外校认识的老师有没有类似的装置可以外借,然后调试好了给你。”
叶凡赶忙摆手:“不急的不急的!”
季清泽于是嗯了一声:“那你先拿刚才的数据看看现在的实验设计能不能用,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先改好了再发给我看一下。”
叶凡听着简直都要受宠若惊了,只知道一个劲地点头。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季灿灿便从一旁的包里拿出了他的手机和那碗装在饭盒里的鸡蛋羹。
季清泽接过去,一时间愣了一会。眼眸垂得低低的,轻声说了一句:“嗯,谢谢你。”
他思考了一阵,又开口说道:“我下午会一直开会到晚上,可能没办法送你回去,你一会可以自己回家吗?”
季灿灿听完,也不知道是该惊讶他居然提出来要送自己,还是该惊讶他竟然觉得自己一个人没法回家。
她于是一时间有些好笑:“当然了,我都多大了。”
季清泽语气有些轻飘飘的,接着便用她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是啊,你已经长大了,我都快要不认识了。”
只是季灿灿此时已经被桌上那些拆散的零部件吸引了注意力,自然也就没留意到他喃喃地说了些什么。
季清泽并没有待上多久,便又要赶着去参加下午的会议。而叶凡接下来也有课要上,于是在给季灿灿很严肃地道谢以及道歉之后,便也匆忙与她别过,迅速地赶去了教学楼。
只是在见到了导师本人以后,叶凡便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见到他妹妹时的那股毫无来由的熟悉感是怎么一回事了。
是开学后不久他去办公室找季清泽时,他办公桌上放着的那张黑胶唱片上印着的人。
季老师的妹妹……竟然是位钢琴家吗?
他觉得自己似乎又知道了一件值得和办公室的同学们八卦一整个下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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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T大主校区离校外最近的车站还有一定距离,因而从设置在校内的几个指定乘车点到校外车站间运营的小摆渡车则成了学校里主要的移动手段。
季灿灿与叶凡打了声招呼,离开学院楼之后,便直接找了一处离那里最近的乘车点等着。
只是此时将近正午,车次要比清早和傍晚时要少上许多,她查看了一下时刻表,离下一趟车到来还有将近十几分钟的样子。
而正当她犹豫是否干脆走过去还要更快一些的时候,背后却有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突然叫住了她。
季灿灿一时间也觉得奇怪,毕竟在这所学校里她确实也不认识除了季清泽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最多加上一个刚刚打过交道的叶凡。
她回过头去,发现叫住她的是一位看起来最多叁十出头的女性。一头乌黑的直发刚好及肩,眉目虽不惊艳但也十分清秀。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那双与她柔和的面容不太相符的,带了些凛冽与刚毅感的眼眸。
“你还记得我吗?”
正当季灿灿还在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忘记了哪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时,对方却先主动开了口。
“抱歉……我一下子不太想得起来了,我们之前是在哪里见过吗?”
她见到季灿灿确实是记不太清的样子,也并不感到尴尬,而是十分坦然地笑了一下:“之前我们高中游园会的时候,你哥哥带你来过一次我们学校。只是那时候不巧广播台有点事走不开,就是他托我带你在学校里逛逛的。不过你那时候还小,记不起来也正常。”
听她说完这段话,季灿灿只觉得自己脑海中关于那个晚上的琐碎片段在刹那间翻腾而出。
“……林郁师姐?”
林郁见她终于想起来了,也微笑着耸了耸肩,只是眼神却并没有注视着她,而是像在回想着什么昔日往事一样。
“下一趟车还要挺久的,你如果不着急的话,介不介意一起喝杯咖啡?”
林郁说着,指了指与车站一片草坪之隔的前方。而季灿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那里竟有一座小小的露天咖啡厅,还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学生模样的人。
她于是点点头,也跟林郁一道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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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郁把包放在了靠近栅栏角落的一处座位上,雕刻了些装饰花纹的白色小圆桌就摆在正中,刚好能面对面地坐下两个人。
她们点完饮品便又回到了座位上,只是季灿灿看着林郁,一时间有些想不出该怎样挑起话题。
最后只是尝试性地问了一句:“你也是在这里教书吗?”
林郁摇了摇头:“我还在做博后,没有你哥哥这么厉害,现在教职都还没什么着落。”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甚至听不出有什么负面的情绪,讲述的却是有些无奈的事实。于是季灿灿听了,也只能有些笨拙地想办法安慰她:“可是你们都已经很优秀了,就算一下子遇到些不太如意的事,以后都肯定是会越来越好的。”
林郁的视线本来还是落在桌面上的,却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抬头对上了她的双眼。
“你也是相信只要努力,所有事情就都会得到回报,困难也都会迎刃而解的那种人吗?”
听她突然这样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季灿灿一时也想不明白她问出这句话的目的,几乎是有些愣住了。只是林郁还没等她接话,又像是自问自答了起来:“也是,毕竟你这一路走得这么顺利。我看过报道,你这几年好像在欧洲那边拿了不少奖,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实在是没有理由不去相信努力一定会有回报。”
季灿灿并不是一个对语言十分敏感的人,然而听到这里,也察觉出了她话语中那一丝带着违和感的怪异。
“……也不是一直都很顺利的,中间也遇到过觉得迈不过去的坎,有时候差点都要放弃了,只是……”
“但是跟连维持普通的生活都困难的人相比,这些都只能算作是日常的调味剂了。”
季灿灿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只因为听到这里,哪怕是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她话语中隐含着的那些意味不明的暗示和攻击性了。只是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跟她说起这些。
而就在这个瞬间以前,林郁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其实是一直都隐藏着这样一个近乎有些骇人的想法的。
她看着季灿灿有些茫然的神情,淡淡地笑着说道:“你现在看起来过得真的挺好的。只是不知道当年你靠着你妈妈离婚时卷走的钱,在国外住着大房子,念着几十万一年的音乐学院的时候,有没有心疼过一下大年叁十和你刚破产的爸爸一起被赶出房门,又因为交不起学费差点被退学的哥哥呢?”
说出口的话语,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只是林郁并不后悔,她只觉得这一刻自己心中涌出的那股类似宣泄般的快感,是她此前从未体会过的。
也不知道它的产生是源于自己捅破了一个几乎无人知晓的秘密,还是因为终于得以跟一个局外人炫耀自己作为这个秘密为数不多的共享者之一的身份。
尽管她并非当事人,但代替这个秘密的主人在别人面前拆穿这件事,就像是宣告了某种私权一样,给她带来了一种难以解释的,灭顶般的快慰感。
而至于宣泄的对象是谁,对她而言都似乎不太重要了。
她看着季灿灿一瞬间放大的瞳孔,和几乎凝滞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浸润在了一种报复成功的畅快感之中。
于是自然也就不会注意到,此时此刻绝对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季清泽站在她身后,漆黑的眼眸锋利得像一把见血的刀。
他看着季灿灿一脸惶然的面容,见她嘴唇颤抖了几下,最后终于像是按捺着对什么东西的恐惧一样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声音。
“……哥哥。”
林郁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骤然回头看向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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