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寄余生】(1-15)作者:上田岚
江海寄余生 作者:上田岚 cool18.com【一】割裂 cool18.com 雨下得很大,伴随着天边几道骇人的雷声。 江启年站在公寓门口,抖了抖手里的雨伞。伞面上的雨滴由于离心力而飞溅出去,洇湿了门前的水泥地。然后他掏出钥匙,打开门。 屋子里一片昏暗,厚重的窗帘紧掩着,灯也没开,只有沙发上有一抹几不可见的微弱光亮。进屋后,江启年将伞扔在门的一旁,反手按下墙上的开关,霎时间白炽灯的光洒满了客厅,显得略微刺眼。一声低呼咒骂也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操,我眼睛快瞎了。”响起的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年轻,沙哑,还夹杂了一丝有气无力的嗔怒。 江启年朝声音响起的方向瞥过去,又顺势翻了个白眼,“谁叫你总是不开灯打游戏。” 客厅中央,少女两条颀长纤瘦的腿搁在沙发背,不时地在空中晃悠两下,上半身则瘫在沙发面上,两手举着手机,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开,眼睛因受到强光刺激而眯起,眉头因为不满而几乎拧在了一起。 江启年走到她面前的茶几旁,放下了手里的塑料袋。塑料袋里是几个迭在一起的一次性餐盒,上面还凝结着蒸汽化成的水珠。 少女只穿了一件堪堪盖过胯部的宽大的旧T恤,因为这姿势更是随重力直接滑落到了小腹处,布料堆积在肚子上,从内裤到小腿的肌肤都一览无余。 她微微侧过脸,将目光投过来,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以颠倒的视角睨视他。俩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江启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紧接着他一巴掌甩在少女裸露的大腿根上,一脸嫌恶地说:“江示舟,我说过几百遍了,你在家能不能把裤子穿上?还坐没坐相的,看着都烦。” 冷不丁地被甩了一巴掌,江示舟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怒目瞪着面前的作案者。因为低血压造成的眩晕,她的站姿有些不稳。 “你有病啊江启年?在家没穿裤子咋了,还少洗件衣服呢,反正又没人看。” “我不是人?”看着眼前这张和他有叁分相似的面孔,江启年冷笑,表情有些咬牙切齿。刚说完这话,他又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果然,下一秒便看到江示舟原先愠怒的脸上泛起了狡黠的笑意,令他生生将满腔的说教给憋回了肚子里。 算了,不和这个臭丫头斗嘴……反正也没斗赢过。 他别过脸,不去看江示舟,转而径直向阳台走去。江示舟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坐到地板上,开始吃他买回来的外带日式拉面。不一会儿,她就又听见江启年气急败坏的声音: “雨下这么大,你怎么又不把衣服收了啊?” 她抬起头,嘴里的面还没嚼完,便含含糊糊地回答道:“Sorry,忘记了。” 江启年怀里抱着一摞半湿不干的衣服,大步流星地走了回来。他把衣服往旁边的椅背上一扔,又大喝一声:“别坐在地上!不然又得着凉了。” “……知道了知道了,真烦。”江示舟不得不停下扒面的动作,虽然嘴里嘟囔着,但也还是乖乖地把屁股挪回了沙发。 叹了口气后,江启年在妹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打开另一份餐盒。唯有吃晚饭的时候,总是吵闹的俩兄妹才能消停一会儿。头顶的白炽灯寂寞地亮着,空气里漂浮着豚骨拉面的香气,只听得见吮吸和咀嚼面条的声音。窗外,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将城市里初上的灯火晕染成一块块朦胧的光点。 “明天晚上我有课,估计要十点多才能到家。”江启年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记得自己煮点东西吃,冰箱里应该还有速冻水饺啥的。” “嗯。” “噢,还有……今晚我要赶论文,电脑先不给你用了。” “……哦。”江示舟咬着筷子,声音闷闷的。 俩人都吃完后,江启年把餐具残羹都收拾打包好,下楼扔到小区的垃圾桶里。回到公寓,卫生间里的灯已经亮起,隐约从里面传出花洒的水声。隔着卫生间的玻璃门,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里面那个模糊的身影。 江示舟用浴巾搓着头发走出来时,江启年已经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敲键盘了。 洗过澡后的皮肤微微泛着红,换洗了的干净T恤上有几处浅浅的水渍,些许没擦干的水滴顺着小腿滑落到地板上。她踩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走过来,趴在江启年身后的椅背上,无言地盯了一会儿电脑屏幕,然后又支起身走开,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叼在唇间,拿起一旁的打火机点燃。 随着一声轻叹,一缕白色的烟雾自她唇边缭绕开来。她半躺在沙发上,静静地吞吐着,灰七星的气味在四周逐渐弥漫开。融解在烟里的尼古丁驱入肺里,透过氤氲的白烟,江示舟有些恍惚地眯起眼睛,凝视着客厅对面的江启年的背影。 不知为何,今晚的她似乎丧失了打游戏的兴趣。刚好,也不打扰这个高材生写论文。 整间屋子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键盘声时断时续地落下。时间好像在此刻停滞住,逐渐变短的烟却无情揭穿了它仍在流逝的事实。很快烟盒空瘪了下去,烟灰缸里的烟蒂越来越多,她的眼皮也变得沉重。 一些窸窣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憩息。江示舟皱着眉睁开眼睛,看见江启年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睡衣,浴巾搭在肩上,发梢还挂着几颗水滴,手里捧着一个马克杯。她望向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半。 睡前喝一杯热牛奶是江启年的习惯,即使总是被妹妹嘲笑“像个幼儿园小屁孩一样”,也还是很固执地一直保留到了现在。他还尝试过拉着妹妹一起喝,然而每次都被江示舟无情拒绝。 看到她睡醒了,江启年的唇角向上扯了一下。 “论文写完了,我准备睡了。要打游戏的话声音记得小一点,别惹得邻居又投诉。” 江示舟还没完全缓过神来,只朝他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江启年走过来,弯腰把喝完牛奶的杯子搁在茶几上,又伸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 “晚安。” 目送着哥哥走进房间,到房门合上的那一刻,江示舟恍然有种世界被一分为二的感觉。 一个阳光健康社会主义好青年的世界,和一个烂到骨髓阴郁废物少女的世界。 江示舟自嘲地笑了笑,从沙发上起身,到冰箱里拿了一瓶樱桃味的罐装鸡尾酒,勾开易拉环后便走到了电脑前。她蹲坐在椅子上,弯曲着光洁的双腿,嘬了一口手里的酒。 夏末秋初的夜晚已经有了些凉意,冰镇过的鸡尾酒流入胃里,先是冷得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久又转化为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血管流淌到全身。她戴上耳机,随意地点开了一部长达叁个小时的电影。 电影的画面不停地变换着,倒映在江示舟的眼眸。她知道,这台电脑屏幕的荧光将要陪伴她渡过又一个漫长而孤独的黑夜。 cool18.com【二】长兄 cool18.com 因为昨天睡得晚,江启年在课堂上不断地打着哈欠。 下午的课结束前几分钟,他的一个死党在后面戳了戳他的后背,小声问:“嘿,江狗,待会去不去网吧?” “不去,晚上还要给学生补习。” “晕,不愧是大忙人。” 不一会儿,悦耳的铃声响了起来。老师宣布下课后,教室里的学生纷纷起身,一窝蜂地朝门口走去。在江启年收拾书包的间隙里,死党又饶有兴趣地问他:“对了,今年的入党申请马上就截止提交了,这回你写好申请书了没?” “没写。”江启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哈?不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写啊?准备挑灯夜战?”没料到会得到这个回答,死党瞪大了眼睛,“咱们这都大二了,你今年要再错过,那就真别想入党了。” “本来就没打算入。”江启年收拾好了书包,拎着就要往门外走。似乎是怕这番话引起什么误会,他又补充了一句,“……不是不想,是反正也过不了。” “有没有搞错,你前俩学期可都是我们专业前十诶?”死党从后面追上去,勾住江启年的肩膀,捶了他一下,“奖学金拿得盆满钵满的,勤俭节约吃苦耐劳洁身自好,你不入党谁入党?” “我有那么多优点吗?”江启年挑了挑眉毛,又挠了挠头,“总之,大学期间估计都没这个打算,不用问了。” “哎,暴殄天物啊。”死党夸张地大声叹了口气,“那你忙你的去吧,我先回寝室了。” “噢,拜拜。”说完,江启年就自个儿往学校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暮色缓缓降临,停在图书馆楼顶的鸟也都纷纷四散归巢。看到时间差不多了,江启年离开图书馆,在学校外的一家黄焖鸡米饭解决了晚饭,便出发前往学生的家。辅导时间是六点半到九点,学生是个高二的理科男生,算起来和江示舟是一个年纪。 到了学生家门口,和往常一样,是学生的父亲负责来开门。在这个时间点,他们一家通常都刚吃完晚饭不久。母亲将餐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完后,就站在厨房的水槽前洗碗;父亲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孩子则在房间里做作业。 S城的高中生其实大多都住校。只是这孩子家里恰巧离学校近,便申请了走读,继续由家里操持衣食住行事务。除了能保证膳食健康、作息规律以外,还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好课后时间。毕竟,请家教一对一辅导功课,肯定是比整个班一起上晚自习来得高效。 当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孩子的“早恋”。 和孩子父母都寒暄过后,江启年进了学生的房间。学生正在书桌前伏案做题,江启年走到他旁边坐下。 虽然俩人名义上算是师生关系,但按年龄来看的话,其实只差了叁岁。本质上可以说是同龄人,只是恰巧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江启年作为新晋不久的大学生,也并没有什么教师架子,所以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便已经成了大哥哥般亦师亦友的存在。按协议,江启年只负责教他数学,但偶尔也会乐意替他解答其他科目上的疑问。 讲了一个小时的圆锥曲线后,是约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俩人一边吃着孩子母亲端进来的水果切盘,边聊一些日常琐事。 “哎,老师,”学生边啃着一瓣柚子,边问江启年,“大学里是不是就可以自由谈恋爱了?老师和家长都不会管?” “算是吧。”江启年喝了口果汁,倚靠在椅背上,“毕竟都成年人了,学校老师和辅导员压根懒得管你搞不搞对象,和谁搞对象。不过家长的话……就不一定了。” “诶?为什么啊——”学生不自觉拖长了尾音,“不是都成年了吗,总不能还管早恋吧。” “是这样没错啦。不过……”江启年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措辞,才继续说道,“大学生的恋爱的确比较光明正大,可相应地,也要承担起更多责任才行。” “比如说……你得考虑最终到底要不要结婚,对方愿不愿意和你结婚,双方家庭会不会同意和接纳,等等。作为成年人,你有义务对你恋人和你自己的幸福负责。如果不能处理好这些问题,就可能耽误对方的时间,耽误你自己的时间,甚至耽误两个家庭。” 听完这番话,学生已经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怎么大学恋爱听起来也这么难啊?” 江启年耸耸肩,摊开手,“没办法,你既然活着,就永远需要对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和每一个选择负责。何况还是可能严重牵涉到他人一生的事情。” “那……老师,你现在有谈恋爱吗?”学生眼珠子一转,发现好像还是听老师的八卦好玩一点。 “……没有。”江启年偏过头去,装作淡然地又喝了口果汁。 “咦,为什么啊?老师你又高又帅,还这么优秀,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老师是不是骗人?”学生歪着脑袋,一脸狐疑地盯着他。 奇怪,为什么今天他们都老夸我?江启年心里纳闷。 “虽然你这么说我很开心,但我确实是没谈恋爱。不然我大晚上的来教你数学干嘛。”他摆摆手,“至于你要问为什么,那大概就是……我还没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吧。” 学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行了,差不多该继续上课了。”江启年瞥了一眼桌上的电子时钟,“赶紧把你手里的柚子吃完,我们接着来做这道题。” 回到家已经接近十一点了。 江启年推开门,又看见江示舟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他本又准备开口唠叨,走近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她睡着了。旁边的茶几上陈放着六七个空酒罐,还有一个只剩下汤的泡面桶,用过的塑料叉和调料包都被随意地扔在了里面,甚至还泡着两个烟头。 江启年小声叹了口气,去她的房间里抱出了一床薄被。又蹲下身,抓起她垂落下来的一只小腿,小心地放回沙发上,然后给她盖好被子。 由于昼夜颠倒和睡眠不足,江示舟的眼眶下方常年泛着淡淡的铅灰色,在长期不受日照的苍白的脸上显得尤为突兀。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面颊因微醺而发烫,染上暮霭般的玫瑰色。 哎……果然还是睡着不说话的样子比较讨喜。 江启年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 “嗯……?”江示舟忽然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 江启年像触了电似的,马上收回手,迅速背在身后。然而她并没睁开眼睛,只是呓语着往沙发背一侧翻了个身,又蜷缩起来。 江启年暗自松了口气,仍心有余悸。不一会儿,他又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在害怕些啥,他又没干坏事。 不管了,还是赶紧洗澡睡觉去吧,明天上午还有课呢。 在进浴室前,江启年想起了自己买回来放在桌上的便利店盒饭。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潦草地在便签纸上写好了盒饭的加热时长,贴在了盒饭的盖子上。 他猜到了江示舟会懒得自己煮东西吃,那点可怜的泡面估计也顶不了多久,过俩叁个小时多半就得饿醒了。 都说长兄如父,他这长兄怎么就每天跟个保姆似的。天天得操持妹妹的起居饮食不说,还连一点兄长的威严都没有。 江启年在心里嘟囔着,不由瞥了一眼熟睡的江示舟。而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某些不愉快的记忆蓦地又涌了上来。 长兄如父……可去他妈的长兄如父。 cool18.com【三】秋梦 cool18.com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四季一向分明的s城,此时正悄然地步入秋天的领地。随着夏季的远去,天气在转凉的同时,变得晴朗和干燥,原本璀璨、热闹的星空也日渐黯淡,寥落的星光衬得月光尤为孤独和清冷。 入秋以来,江启年每晚睡觉都会把窗开着,让外头凉爽的空气进入房间内。 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江启年因为口渴,不得不暂时从睡眠中抽离出来。而他睁开惺忪睡眼的那一瞬间,他蓦地停住了呼吸—— 微风拂起了轻薄的窗帘,月亮已升得很高。穿着宽松长袖卫衣的江示舟,正蹲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蜷着双腿,抱着肩膀,脑袋微微歪向一边,正凝视着床上的他。苍白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的背上,她的发丝,朦胧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发现他睁了眼,江示舟也轻微地吓了一跳,脊背下意识地挺直起来,又匆忙把落在脸上的几缕长发拨到旁边。诡异的是,两个人除了受到一刹那的惊吓以外,都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疑惑或茫然的样子。 “你以后进来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半晌,江启年开口,声音因喉咙干涩而显得沙哑不清。“大半夜的,老吓你哥很好玩吗?” 边说着,他边撑起上半身,往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杯探去。然后揭开杯盖,仰起下巴,咕噜咕噜地将杯里的凉白开往喉咙里灌。喉结随着吞咽水的动作而不断滚动,些许透明的液体偶尔从嘴唇和杯沿接触的位置渗出。 这时候,江示舟猛地伸出腿,似乎颇为不满地隔着被子踹了他一脚。 好在江启年反应快了半拍,才没有被水呛到,或者直接喷出来。他迅速地将空了的水杯往床头柜上一搁,又一把拽住江示舟那只没来得及收回的腿。 “还想搞偷袭?你是真的欠揍了是吧?”他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惩罚般地用指甲去掐她的脚掌心,“你不去看你的电影打你的游戏,来折腾我干啥?” “谁稀罕折腾你了?”她双手向后箍住椅背,使劲想把腿抽回,“你以为我不想打游戏啊?还不是因为停电了……” “停电?是不是电费又用完了?”江启年抬起眼眸,带点困惑地盯着她,手上的劲却一点没放松。 “不知道,应该是吧——你快松手啊江启年!”她有点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这时江启年一用力,硬生生把她拽到了床上。 “嘘——叁更半夜了,别大吼大叫的,吵到邻居咋办。”他掀开被子,把江示舟也困进被窝里,“电费我明天去交,别搁那看我睡觉了,我瘆得慌。” “晚安。千万别再折腾我了,小祖宗。我明天还有课。” 江示舟正想顶两句嘴,江启年却先翻过身去,背对着她,不再说话了。她自知没趣,也不打算再叨扰他。毕竟江启年和她不一样,他白天有很多事情要忙。 不久之后,便再次出现了和先前一样平稳均匀的呼吸声。而此时的江示舟却仍然毫无睡意,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她仰面平躺着,盯着黑暗的天花板,无聊地观察着光影的形状和变化。直到彻底厌倦了,她又转而开始数自己的心跳。 “示……示舟……”数到不知道第几百下的时候,她听见江启年好像在叫她。 她正纳闷:自己在心里数数,总不会也能吵到他吧。 她作作索索地探过脑袋,这才见江启年的眼睑还紧闭着,嘴唇无意识地翕动,断断续续地溢出稀碎的话语,原来是在说梦话。 “江示舟……不准……” 连梦里都在教训她吗?江示舟不禁觉得好笑。 不过事情好像并不那么简单。因为她听见江启年开始发出了像是呜咽般的声音。 梦里的她到底干了些啥啊,这是过分到都把江启年给气哭了? 江示舟在心里一边责怪,一边又忍不住想佩服一下梦里的自己。但这呜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上一刻还在幸灾乐祸的江示舟,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安。 这是梦里玩过火了,烂摊子还是得由现实的自己来收拾? 她无奈地暗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凑到江启年耳边,轻声说: “好好好,都听哥哥的……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哥哥别生气。” 仿佛是真的听见了她的话语,江启年的呜咽慢慢变得小声,直至消失,呼吸也逐渐趋回平稳。 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江示舟不禁失笑,摇了摇头,正要把头放回枕头上。江启年却忽然翻过身来,紧紧搂住了她的肩膀。她又吓了一跳,仔细一瞧,他还是没睁开眼睛。果然还是在做梦。 她还注意到:他的眼角,好像真的湿润了。 看来,梦里的她,的确是个坏得一塌糊涂的混世魔王吧。 早晨的阳光射入室内。江启年艰难地撑开一边的眼皮,只觉眼前一片赤红。 适应了白昼的光线后,他才环顾了一下四周,垂眸便看见了趴在自己胸前的“小祖宗”。江示舟是在黎明后睡着的,因为江启年把她抱得太死,她的四肢根本伸展不开,只能勉强搭在他身上。 看见江示舟,梦里许多细节的记忆很快便在江启年的脑海里复苏,而不像往常那样一醒即逝。 他昨晚又梦见她要自杀。 这回她是要跳楼。她不停歇地在他大学里综合楼的楼梯上奔跑,而他在后面疯狂追逐着,想要抓住她,却永远差了一个手掌的距离。 她终于冲进了顶楼天台的门,爬上了护栏,坐在了护栏的外面。 顶楼的风很大,有飞鸟停在她旁边的护栏上。她的手放在栏杆上,在空中晃荡着双腿,底下就是距离近百米的地面,同时又回过头,朝他绽开一抹惨淡的笑容。 已然筋疲力尽的他不敢再向前,只能声嘶力竭地呼唤:“示……示舟……!” 她没有应,依然自顾自地晃着腿,她的身体好像在慢慢地向脚下的深渊滑去。 “江示舟……!你不准跳……!” 他几乎是在绝望地咆哮。可她还是像没有听见一样,甚至缓缓地松开了一只手。 “示……求你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哭了。 他本来正要不顾一切地向她奔过去,追随她一起坠入深渊,粉身碎骨。这时,她转过身来, 像蝴蝶一样从栏杆上翩然落下,站在他面前,垂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哥哥。” 他愣在了原地,原先的哭泣也被中止。但很快,他仿佛是生怕她反悔,或者是又在撒谎逗他,于是一个箭步冲上去,牢牢地把她抱在了怀里,让她再不能离开半步。 直到他从梦里醒来,他才知道:自己在梦里抱住的江示舟,就是现实里的江示舟。 还好她没有跳下去…… 他指的不仅仅是这场梦而已。 cool18.com【四】月经 cool18.com 江示舟睡得很熟,乌黑的长发在他的胸口散开,一条胳膊挂在他的肩膀上,一边腿也压在了他膝盖上,像只树袋熊一样。 江启年抬起没被她压住的那半边身子,小心握住她那只手,慢慢地向她那侧转过去,让她的脊背能自然地落回床上。眼看她变为平躺的姿势,睡眠丝毫没有被打扰的样子,他蹑手蹑脚地钻出被子,踮着脚尖去把窗帘拉上,室内终于又恢复成了适宜睡眠的昏暗环境。 出门要穿的衣服昨晚已经准备好了,挂在椅背上。江启年正拎起放在最上面的一件衬衣,打算开始换衣服,余光却又瞥到了酣睡的江示舟。 ……不管了,反正她应该也不会突然醒来的吧。 一看时间,离上课也没多久了。江启年背对着她匆匆换好了衣服,又胡乱地收拾了一下书包,便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把门关上。 下午叁点,江示舟睁开了眼睛。她觉得腿间有点难受,又湿又黏,似乎还在隐隐地抽痛。她把被子往旁边一踢,起身想去上厕所,一看床单却傻眼了。 江启年的床单是白色的。而她躺过的位置上,赫然有一块仍然鲜红的污渍,旁边还有两叁点,已经微微发棕了。 江示舟打死都没料到,这月经怎么就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一时间,她窘得有些不知所措。 江启年还在教室听课,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是一条微信,对方的备注是“倒霉孩子”,头像是微信默认的原始灰色头像。 消息只有短短一个字。 【哥?】 江启年很快拿起手机,点进聊天窗口,在课桌下迅速回了一句。 【怎么了?】 没一会儿,手机连续振动了好几下。 【你还在上课吗】 【什么时候回来】 【能不能买几包卫生巾回家很急】 江启年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迷茫,随后又连忙发了两条信息过去。 【你月经来了?】 【家里的都用完了吗?】 对面很快地回复道: 【嗯】 【……一片都没有了】 隔了五六秒,又弹出一条新的对话框: 【酒也没了顺便也买些回来吧】 什么啊……这种没大没小使唤人的语气真是让人火大。 江启年正想怼两句,没等输入法弹出来,对面又发来一句: 【谢谢哥】 还配了一个鸭子比心的表情包。 江启年正准备上来的暴躁情绪,猝不及防地便熄了火。 像是蓄势待发正要出拳的时候,发现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对手,突然变成了一只小猫。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江示舟似乎总是能把他的情绪拿捏得死死的。 他只好不甘心地把输入框里打了一半的文字删干净,重新发了一条: 【知道了,等我下课。】 他犹豫了十几秒,又补充了一句: 【身体还好吗,会不会痛?】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似乎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好一会儿,才回了两个字。 【还行】 下课后,江启年便赶到学校旁边的超市,在门口拿了个购物篮,然后轻车熟路地来到日用卫生用品区域,日用、夜用、护垫都各挑了几包,扔进购物篮里。 原本江启年对卫生巾也没什么研究,但因为总是替江示舟买,久而久之也有了经验。江示舟习惯用的品牌、长度,甚至每次要用的片数,他都早就烂熟于心了。 然而唯一把握不了的就是她的月经周期。江示舟的月经相当不规律,有时候叁四个月都不会来。正因为如此,家里的卫生巾存量才常常被忽略,也就出现了今天这种尴尬的局面。 去结账的路上经过了食品区。江启年的脚步停了一会儿,又提着购物篮走了进去。出来的时候篮子已经接近半满,他快步走向收银台结账。 出超市门之前,他不忘掏出手机,用没提袋子的那一只手给江示舟发消息。 【我马上回来了,半小时左右,等我。】 到了家门口,他先把满满当当的超市购物袋放在地上,摸出钥匙开了门。 浴室里面的灯亮着,而且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的白汽和门上凝结着的水珠,江示舟的手机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江示舟?”江启年唤了一声,把手里的袋子放下后,过去敲了敲浴室门。“我回来了,你在洗澡?” 里面没有回应。 江启年以为她没听到,正想提高音量再喊一句,浴室的门这时却忽然开了。 他吓了一跳,只见从门后探出了江示舟的脸,有两叁缕发丝被水打湿,黏在她脸上。乌黑的头发、苍白的肤色,脸颊和唇上微微的红,居然生出了一丝浓墨重彩的美感。 从门扉的缝隙里,隐约能看见浴室里雾气升腾,还有她被雾气遮掩的模糊不清的胴体。 江启年马上别开了视线,往后退了半步。 “你干嘛?”他似乎有些心慌意乱。 “让你帮我拿片卫生巾过来啊。”江示舟感到莫名其妙,“你本来不是说半小时到,我这没等到,就先进来洗澡了,不然真的很难受诶。” “行行行,我这就给你拿。”江启年马上转身走开,去购物袋里摸索。他掏出一包夜用的卫生巾,撕开一个口子,然后侧过脸去递给江示舟。 江示舟看出他神态不太自然,又觉得好笑: “这就不好意思啦?又不是没看过,大惊小怪的。” “……那是小时候吧,哪里能一样了?”江启年先是愣了一下,以为是早上换衣服被她看见了,几秒之后才意识到她是在说幼年的事情。 江示舟刚出生的那几年,妈妈为了图省事,常常给兄妹俩一起洗澡。后来江启年长到六七岁,能自己洗澡了,就被妈妈使唤去给叁四岁的江示舟洗澡。 当然,再长大一点就不行了。 “有啥不一样,该有的不都有了?”江示舟虽然知道这俩压根不是一回事,但就是想贫贫嘴。 “是是是,反正你的胸和小时候比起来,也没啥区别。”江启年吐吐舌头,转身作势要溜。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板刷从里面飞了出来,差点就砸中了江启年的腿,随后门便被用力一关,里面传出江示舟骂骂咧咧的声音。 没想到斗嘴居然破天荒地取得了胜利,江启年往沙发上一躺,心情大为愉悦。 cool18.com【五】经痛 cool18.com 很快,垫好卫生巾的江示舟便气鼓鼓地从浴室里走出来了。而江启年正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件件地拿出来,摆在桌面上。 江示舟看了看购物袋,又看了看桌面上的东西,然后走过去,直接坐在江启年旁边,几乎和他完全挨在一起。她的手也直接伸了进去,一件件翻看着,最后露出失望无比的表情。 “不是让你买酒了吗?怎么什么都没有?” 江启年放下购物袋里拿出的最后一件东西,屈起指关节往江示舟脑门上敲了一下:“怎么和你哥讲话的?都来月经了,几天不喝酒会死啊?” “谁说我现在就要喝……”江示舟还想挣扎一番,话却被江启年拦腰斩断。 “那就别逼逼赖赖了,给我先多喝点这个吧。”他拎起买回来的一大袋红糖姜茶,在她面前晃悠,“好歹是女孩子,至少也对自己身体上点心吧?老是不长记性,待会又要疼得在地上打滚。” 月经失调带来的后果之一就是严重的痛经。偏偏江示舟又没半点自觉,每次来了月经还是该喝酒喝酒,该抽烟抽烟。 结果就是:江启年一回到家,总能看到她小脸煞白地捂着小腹,蜷缩在她自己房间的被窝里,浑身冒着冷汗,发出垂死般的微弱呻吟。 以前江示舟常常是疼到连饭都吃不下,江启年给她买了止痛片也不愿意吃,红糖水不喝,暖宫贴也不用,固执得令江启年都匪夷所思。但即使好心总是被当驴肝肺,江启年也还是不厌其烦地把该买的都买回来,苦口婆心地劝她。好说歹说了快两年后,江示舟这小皇帝总算是愿意听取他这忠臣的“谏言”了,虽然每次都满脸写着不情愿。 今天从超市里出来后,江启年又担心家里的药也没囤货了,就临时绕路去了一趟药店,买了止痛片和暖宫贴。毕竟,他向来是不相信江示舟说的“没事”、“不疼”这些话的,因为她每次都这么说,然后每次也都是疼到要死。 说完,江启年起身去厨房里烧开水。走到一半,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回去拿桌上从超市里买的一大堆食材,有胡萝卜、生排骨、玉米、红枣和枸杞等等。哥哥一走,江示舟便把腿抬起,瘫在沙发上,又拿起洗澡前放下的手机,懒散地刷着屏幕。 刷到了搞笑的视频,她忍不住咧开嘴嬉笑,不想腹部却随着笑声绞痛起来,举着手机的那条胳膊也因疼痛而变得发软无力,嘴唇逐渐泛白。 江启年这时已经从厨房走了出来,一手提着一壶开水,一手拿着一个玻璃碗。玻璃碗里面装着已经剥好的当季石榴,一粒粒晶莹剔透如红宝石般。 看见江示舟痛经又发作,他的嘴唇不自觉地抿紧,快步走到她身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然后蹲下身,一只手来到她捂住的位置,用柔和的力度小心揉按。 “你看看,这不是又疼了,还老是嘴硬。”江启年尽管嘴上说着揶揄的话,眼里的关切和怜悯却丝毫掩盖不住,“你爱喝的汤我已经炖下去了,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喝了。先吃点石榴吧,我再给你泡点姜茶。” 他拿过江示舟的杯子,撕开一袋红糖姜茶,把粉末和开水都倒进杯中,温热的水蒸气随即混着姜茶的香气溢出。粉末在杯里溶解荡开,将原先清澈无色的水变成半透明的褐红色。 “对了……那个,暖宫贴是怎么用的,贴在哪里比较好?”江启年踌躇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紧接着的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江启年看着她心虚躲闪的眼神,一下便了然于心了。 “之前给你买的那些,一片都没用过是吧?”他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掐住她的一边脸,“江示舟,你真是总能变着法子来气我。” 说罢,他又去取过一片暖宫贴,对着包装上的说明图文端详了一会儿后,便撕开包装,随即猛然将她按在沙发上,咬着牙说: “你要是真不想贴,那就只好你哥我来给你贴了。” 边说着,他作势要掀起江示舟的衣服下摆。她一向在家里都是穿一件江启年穿旧了的宽松上衣,倒是挺像前段时间流行的“下衣失踪”。不同的是,她是真的不穿下衣。 江示舟的脸色更白了,她蹬起虚弱的腿想反抗,又伸手去抓江启年的胳膊,嘴里还喊叫着:“别碰我……!江启年,你这是耍流氓……” “这就不好意思啦?又不是没看过,大惊小怪的。”江启年笑嘻嘻地说道,看到江示舟的表情变得像吞了苍蝇一样难看,他在心里感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还真是一件相当解气的事情。 而今接近半死不活的江示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在一番拉扯下,他还是成功地把她的衣服掀了上去。 唯一的瑕疵是——掀得好像有点过了。 江示舟几乎整个身子都快暴露在了江启年的视线之中。盆骨被无花纹装饰的白色棉质内裤包裹着,其上洁白如玉的腹部紧实平坦,没有一丝赘肉,没穿内衣的娇小乳房半遮半漏,有一边的乳头差点整个露在外面。 兄妹俩几乎是同时怔住。江示舟的眼睛好似不可思议地睁大睁圆,惶惑地盯着面前的江启年。 江启年先是发愣,紧接着又张皇失措地移开视线,想去把她的衣服下摆扯到合适的位置,手却又不合时宜地碰到了她的裸胸。 羞涩敏感的乳头被蹭到后,也不合时宜地变硬,挺立。 江启年的耳根红得像是要滴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里的暖宫贴按在江示舟小腹处的内裤上贴好,然后便闪电般地松开双手,站起身来,后退叁尺,并背过身去。江示舟煞白着脸,沉默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江启年,你真是个臭流氓,变态,禽兽……”江启年听见她在低声咒骂他。 “……我不是故意的。”他第一次感到理亏,神色也变得羞愧难堪。他转向已经整理好衣服,正在生闷气的江示舟,低头嗫嚅道。然后又蹲下身子,怯生生地伸手,想去抚摩她因疼痛和羞恼而扭曲的脸,“……我错了,对不起。” “滚。”她躲开他的手,狠狠地瞪他一眼,“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听到这熟悉的台词,江启年不禁噗嗤一笑:“那你报警,把我也送进去吧。”他索性把双手并拢在一起,手腕朝上,伸到她面前。“能解你心头之恨就行,只可惜以后可就没人给你炖汤喝了。”说完后半句,他又假装重重地叹了口气,还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江示舟又充满恶意地剜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肯说话了。 “别怄气了,你不知道痛经时生气会更痛吗?”他揉揉她的头发,拿起一旁已经放温了的姜茶,“乖,趁热把红糖水给喝了。” “……我才不喝。”江示舟翻过身子背对着他,显然还是在赌气。 “不喝的话,我这回也不给你留情面了,直接上手给你扒光。”料到第一时间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江启年倒也不急不恼,反而是哂笑着,手又要伸向她的腿根。 “……”江示舟转过身,啪地一声打开他那只图谋不轨的手,阴沉着脸,愤恨地夺过他手里的水杯,仰起头便喝。她喝得很急躁,漏出的姜茶把锁骨和衣服都打湿了一小片。喝完后,她就又背对着江启年,蜷缩在沙发上,不发一语。 江启年也不打算没话找话,就坐在她旁边的地板上,拿过装石榴的玻璃碗,有一茬没一茬地吃着。石榴果实的汁水在他齿间爆开,将他的唇也染上了浅浅的紫红。 半晌,厨房里的高压锅开始发出闷哼。 江启年立马起身,跑进厨房里,然后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汤出来了。浓郁的香气跟着他的步伐在室内飘散开,是江示舟最喜欢喝的玉米排骨汤。 窗外的天空呈现出橙红与靛蓝色相纠缠的景象,一颗明亮的星挂在尚朦胧不清的月亮旁边。已是黄昏时分。 cool18.com【六】恨意 cool18.com 接下来的几天,江启年也都无微不至地看护着江示舟。除了禁止她抽烟以外,就是监督,或者说强迫她喝热姜茶,实在痛得不行时,就吃止痛药。 以及,有了前车之鉴以后,江示舟终于乖乖地自己贴暖宫贴了。 由于痛经、激素水平变化以及禁烟,这段时间里,江示舟的情绪都相当阴郁,动不动就给江启年甩脸色。然而江启年也习以为常,压根就不往心里去,反倒是觉得,能看到妹妹任自己摆布还无计可施的模样,也是挺乐的。 当然,这种话可不能在江示舟面前说。 与此同时,江示舟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她忍受绞痛、看着江启年为自己忙东忙西的时候,除了生理因素以外,更有一种不为江启年所知的憎恶在啮咬着她的心脏。 憎恶江启年曾经可能像照顾她一样,照顾过其他的女孩子。 憎恶江启年现在可能像照顾她一样,同时照顾着另一个女孩子。 憎恶江启年以后将会像照顾她一样,去照顾别的女孩子。 他也给别的女孩子炖汤喝吗? 给她泡姜茶吗? 给她洗弄脏的床单吗? ……也亲自给她贴暖宫贴吗? 每次想到这些,江示舟就感到强烈的恶心。 既对所想到的画面感到恶心,也对自己这种幼稚又扭曲的占有欲感到恶心。这种恶心感让她几欲作呕。 但这又能怎么样呢? 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事,都是她无力改变的。 就像江启年不可能一直帮她洗澡一样,江启年也不可能一辈子只照顾她一个人。 他到了年龄,就该去和一个般配的女孩子共同步入婚姻殿堂,去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家。而不是守着一个废物妹妹,蹉跎自己的一生。 话虽如此。可那种蚀骨灼心的恨意,却丝毫无法将息。 被近乎绝望的情绪折磨得犹如百爪挠心。 到了第五天,她终于忍受不住,进了江启年的房间,像发了疯似的翻箱倒柜。衣柜、书桌、储物柜,甚至床底,她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直到她尝试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却发现被锁住了。 看来就在这里面,她要找的东西。 被他暂时没收又藏起来的那一堆七星烟,还有她的打火机。 江示舟先是用力拽了两下抽屉拉手,发现纹丝不动后,又四处张望摸索,想找到钥匙。一番折腾后,却不曾有任何蛛丝马迹出现在她视线里。 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这令江示舟愈加烦躁和忿怒。她忍着若有似无的腹痛,泄愤般地往床头柜上踹了两脚,然后离开了房间。 江启年一回到家,就闻到了一股浓烈而刺鼻的烟味,在客厅里经久不散,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 客厅里并没有人。于是他连鞋都还没换,便径直闯进公寓最里面的江示舟的房间。 门没有锁,江示舟正半躺在床上,靠着床头,翘着一条腿,手上夹着一根正燃的烟,嘴里吞吐着白色的烟雾。不同寻常的是她宽大的上衣之下,居然穿了一条松松垮垮的灰色运动短裤。枕边还放着一包空了一半的烟,以及一个一次性的塑料打火机。 听见江启年开门闯入的声音,江示舟似乎并不惊慌失措。相反,她只是略微抬眸,对上他愠怒的视线,面色波澜不惊,像是一直在等待着这位不速之客。 即使是不懂烟,江启年也终于闻出了——房间里的烟味,和她之前抽的那些都不一样。他死死地盯着床上若无其事地抽着烟的江示舟,心里已经几乎全都了然。 “你跑出去买烟了?”从江启年的声音可以听出,他正在极力地压抑着怒气。 他已经能想象得出,她是怎样不修边幅地出了家门,踩着拖鞋,跑进街头的便利店里,趴在玻璃柜上,要店员取出陈列其中的那些廉价的劣质香烟。 江示舟却好似没听见一样,偏过头去。 “哪家店敢卖给你的?”江启年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走到她床边,不顾她的反抗,愣是夺过了她手里的那根烟,往地板上一扔,紧接着就是一脚踩灭。 江示舟立刻坐起身,一把攥过枕边的那包烟和打火机,背在身后,泰然自若地迎上江启年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关你屁事啊?”她慢悠悠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话音刚落,江启年伸手便掐住了她的下巴,力道几乎像要把她骨头捏碎一样。 “不关我事?我是你哥,不关我事,还能关谁的事?”他低下身子,一边膝盖直接抵上她的床,他的眼神甚至令江示舟产生了下一秒就要掐死她的错觉。 很显然,江启年他,是真真切切地生气了。 江示舟不可能不知道他会生气,倒不如说,她本来就是故意的。 她就是暴躁得想吵架,想狠狠地和江启年大吵一架。 但江示舟不知道的是,最令江启年难堪的根本并不是抽烟这件事。 她有手有脚,既不是残废,也不是弱智,要想出这个家门,就是易如反掌的一件事。 他终于懊恼不已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这个后知后觉的发现,令此时的他陷入了一种极度的焦虑和危机感。 江示舟正绞尽脑汁地想说出最难听最伤人的话。明明她应该像平日里一样,摆出一副冷漠刻薄的姿态,然而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却使得这几天所有的委屈和郁闷都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 “是我哥又怎样?你该干嘛就干嘛去,我该去死的时候也照样去死,你他妈还能管得了我一辈子啊?” 明明应该是要气江启年,她自己却刚一开口,声音就发抖哽咽,即便是压抑着也听得出哭腔。由此生出的挫败感与羞耻感让江示舟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她几乎是第一时间移开了视线。 听到那个于他而言极为敏感的字眼,江启年的眉心猛地痉挛了两下。他脸色阴沉地盯着江示舟的脸,她的眼眶已经明显地发红,却仍然死撑着,不肯透露哪怕一丁点的泪光。 “行啊,这么想死是吧?”江启年开始冷笑,“要死就去死啊,我不拦你。” 他松开掐住她下巴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紧接着,就扼上江示舟细长纤弱的脖颈。眼见她的目光变得惊惶,江启年的脸和身体都更逼近她,最后双膝跪在她腰两侧的床上,另一只手也掐了上去。 “你记得我说过的吧?江示舟,你要死可以,自杀前,先弄死我。不然你就真他妈是个孬种。” cool18.com【七】声音 cool18.com 撂下这句话,江启年松开手,从床上退开。站起身后,他又深深看了一眼明显受到惊吓、脸因呼吸不畅而涨红的江示舟,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 他很快进了自己房间,果然,里面赫然是一片狼藉。以前信手搁置在某个抽屉角落里的公寓备用钥匙,也早已不翼而飞,江启年的拳头不由地攥紧。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拿走的。 就她那脾气,还有刚刚自己那番表现,现在去要回来,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江启年又开始感到懊悔和沮丧。他的脊背紧贴着门板,又缓缓下落,最终瘫坐在地板上,捂住自己的脸。 钥匙在她手里,又受到那么大刺激,他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明明自己是哥哥,明明知道她脾气就是这样,怎么就非要和她较劲呢? 房间里一片死寂。隔墙传来了隐约的抽噎声,时断时续,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殆尽。 每一声都像在往他心头上钻,重创着他的记忆。 他闭上眼,方才江示舟噙着眼泪的面容,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尚显青涩稚嫩的脸庞,渐渐重迭在一起。 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一天,在学校里接到警方电话的他,急匆匆赶到家附近的公安局里。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瘦小身影,坐在值班室外的长椅上,旁边有位女民警正揽着她的肩膀,似乎在低声劝说和安抚着她。可她却只是一动不动,面无血色,眼神涣散,宛如一座风化的石像。 “示……”他低声唤她。 她木讷地抬起头,看向他。这一刹,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好像终于找到了焦距。她轻轻挣开了女民警的手臂,起身扑进了他的怀里,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校服。他感觉到怀中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着,溢出像濒死幼兽一般的呜咽。校服胸前的布料被浸湿了一大片,他也不自觉地红了眼眶,更用力地抱紧了怀里哭得声嘶力竭的妹妹。 他哽咽着亲了亲她的头发,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不怕不怕……哥哥在这里,有哥哥在这呢,没事的,没事的……” 周围的人们都无言地看着这对相拥而泣的兄妹,眼神里流露出由衷的怜悯与悲哀。毕竟,在听闻了那样的惨剧后,很少有人还能不为之动容。 一种浓重的绝望与悲戚浸透在深秋的空气里,冷彻骨髓。只有怀里妹妹的体温和微热的眼泪,让他意识到自己还在人间。 至少示还在…… ……只要示还在。 隔壁的哭声仍然不绝如缕,与记忆里如出一辙。他的眼睛也开始发红,紧咬的牙几乎快把下唇咬破,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江启年,你才是真的该死。 接下来的几天,江示舟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江启年也没再和她说过一句话,也尽可能避免和她碰面。 对江启年而言,这与其说是冷战,不如说是逃避。他怕自己再做出什么让她崩溃的事情,更怕她会一气之下,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 所以他只是在每天回到家之后,来到她紧闭的房门前,叹着气,蹲下身子,将买回来的待加热盒饭连同写好的便签一起,轻轻放在门缝下面。早晨出门时,只要瞟见前一晚放的盒饭已不在原处,他就会暗自松一口气。 每天睁眼,都像是新一轮的俄罗斯轮盘赌——在数度忍受这样的提心吊胆之后,江启年才倏忽忆起:这正是在过去的千百个昼夜里,始终伴随和缠绕着他的那道鬼影。 即便经受了千百次同样的煎熬,他还是只能像个亡命的赌徒那样,一次又一次地接过那把左轮手枪。 终于有一天,在他扣下扳机的那一刻——枪声响了。 他在某个下午回到了公寓,正要像往常一样,到江示舟房门前放下盒饭。 可与往常不再一样的是——紧闭了将近一周的房门,此时正洞开着。 微风吹动了里面的薄纱窗帘,经过门口,又轻拂过江启年的发丝。 里面,空无一人。 cool18.com【八】言语 cool18.com 床铺相当凌乱,旁边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两只拖鞋无规律地散落在房间内的地板上。衣柜门敞开着,几件衣服从里面垂落出来。窗户也开着,有凉风徐徐地送进来。 脑内一片空白,这是江启年的第一反应。 等到意识逐渐回归,他的脸也在逐渐失去血色。他趔趄着向窗边冲去,想探出身子往下望,脸却猝然贴上了冰凉的栏杆。 ……江启年,你这是在乱想些什么呢。 反应过来后,他不禁对自己感到有些无语。 排除了最离谱的猜测,江启年总算冷静了下来。他开始仔细环顾四周,最终发现:她的手机不在这儿。 其他地方也没有找到。他心里有了底,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准备打电话过去。 他紧张地攥着手机,集中精力地听着对面传来的声音。一阵乐声后,对面传来优美而礼貌的女声: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操。江启年忍不住在心里爆了脏话。 她的话费基本都是叁个月才缴一次,以免号码被注销,因为平时她压根就不出门,也根本不需要和别人联络。 她去哪里了。去干什么了。还会不会再回来。甚至现在是死还是活。 这些问题,江启年都无从得知。 于是,他只有将一切期望,都寄托在等待之上。 他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身子和视线都朝向公寓的大门,犹如盘踞在忒拜城外悬崖上的斯芬克斯。然而,这样的等待,却是度秒如年又坐立难安的。 斜阳正按着既定的轨迹缓缓坠落,就在最后一抹夕晖也要被天际线所吞没之时。 门开了。 江示舟穿了一件白色的oversize卫衣,黑色的长发随意扎成了高马尾,露出脖子下方一小片白皙的皮肤。下身是黑色的工装短裤,以及一双白色高帮匡威,怀里还抱着一大袋东西。进了门后,她向后抬起一边小腿,用鞋尖勾住门板,把门带上。 看见沙发上的江启年,江示舟有点诧异。 因为,有白烟自他指间扩散着,来源是一根点燃的七星,他的手边是一个空的七星烟盒。 “你去哪儿了?”江启年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烟在烟灰缸上碾灭,站起身,直勾勾地看着她。 江示舟看起来倒是挺气定神闲。她边走到茶几旁,放下怀里的袋子,边回答道:“我出去买东西啊。” 还没等江启年开口,她又继续说:“盒饭吃到快吐了,你又不做饭,这不只能自求多福了。” 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江启年的心顿时像从一根紧绷到要断裂的弦重归于平和舒展。他跌坐回沙发上,心里有些五味杂陈:“那你怎么不和我说……” “我看你好像不太想理我的样子。”江示舟笑了,“而且我想过了,我也不可能依赖你一辈子。总不能你不在,我就自生自灭吧。” 本来上次和江启年吵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经期暴躁和烟瘾发作。有烟抽了,月经结束了,情绪自然也基本稳定了。闹脾气归闹脾气,什么时候该收敛,江示舟还是能拎得清的。 “……”明明是句很乖巧的话,不知为何,在江启年听来,却格外地刺耳。他想说些什么,却又如鲠在喉。 这时,江示舟凑了过去,抽动着鼻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从手嗅到脖子,又嗅到耳朵。 “你干嘛?”江启年忍不住开口,没好气地问。不想这却正合了江示舟的意。她马上把鼻子凑到了他唇边,又吸了两下鼻子。这动作显然吓到了江启年,他一下子就僵住了,丝毫不敢动弹。 “切,果然没抽。”没从江启年嘴里闻到自己熟悉的烟味,江示舟撇了撇嘴,拿起他一旁的烟盒随便把玩起来,“不是吧,江启年,你拿我烟点着玩?还把一整盒都点完了?” “……”因为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解释,江启年的样子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还不是我给你买的?” “行行行,是是是,可就算是你买的,也不能这么糟蹋浪费呀。”江示舟颇为惋惜地说着,“一进门你还把烟给掐了,何必呢,本来还能让我抽一会儿的。” 说着说着,江示舟忽然惊觉:不是吧,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居然在教江启年做事诶。 不得不说,感觉还真不错。她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 “……”江启年无言以对,只有以翻白眼作为回击。他很快岔开话题,伸手指向那一大袋东西,问她:“你这都买了些什么啊?” “噢,就一些菜和零食啊。还有酒和烟。”江示舟看上去心情不错,转身从袋子里一件件掏出来,向江启年示意,“姨妈来完了,我囤点烟酒应该不过分吧?” 江启年定睛一看,那烟居然是她爱抽的牌子,而不是上次在便利店里随随便便买到的那种。 “你从哪里搞来的?”他拿起那条烟,再次暗自唾骂卖烟给未成年人的不良商家,“……我得去举报这家店。” “拜托,我又不是智障。”江示舟又一把夺回来,“这一带大学生那么多,随便在门口蹲个人帮忙带出来不就好了。” 江启年用复杂的眼光打量了她一会儿。确实,如果他是被她逮住的那个人,也必定无法拒绝她的请求,不论是男是女。 江示舟长得本来就好,又恰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身上同时混杂着少年感和少女感两种气质,以及一种淡淡的颓废厌世感。 “你上次也是这么买的?” “嗯,是啊。”江示舟边说着边开始解鞋带,然后便只穿着袜子,拎着帆布鞋,跑进了自己房间。 不一会儿,她就穿着拖鞋又出来了,江启年正在翻看着她买回来的菜。 “本来打算自己试试炒点土豆丝啥的,不过既然你回来了,要不还是……”江示舟谄笑着开口,还没说完,便被江启年打断。 “没事,你试吧。”江启年一脸和蔼地将手里那颗土豆递到她手上,“总是我做饭,好歹也让我见识见识我妹的手艺。” 可恶,逃不过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接过了那颗土豆,然后提着别的菜一同进了厨房,江启年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她后面。 “干嘛,要看我笑话啊?”她扭头白了身后的江启年一眼。厨房的空间并不大,要同时容纳两个人,还是稍微逼仄了些。 “我在旁边监工啊。”江启年理直气壮地说道,“这饭我也得吃的,我得提防着你往里面加奇奇怪怪的料。” “……行吧,随便你。反正到时候爱吃不吃。” 说完,她便凭着脑海里贫瘠的有关厨艺的记忆,开始在厨房里摸索。 好在江启年是个不错的观众,只是默默地看着,极少出声干扰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像是在发呆。 “……可以。”江启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江示舟闻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刚刚正在切土豆丝。 “什么,你说我刀功不错吗?”她低头看看砧板上自己的“作品”,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是吧,我也觉得挺行。” “我是说,你其实可以……依赖我一辈子的。” 江启年的声音有些含糊,下巴不自觉地搁上她的肩膀,又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砧板,“你这刀功,还是算了吧。” 他说话时的气息喷在了她脖颈裸露的皮肤上,弄得她有点痒。她忍不住缩了一下肩膀。 “……哦,就算再烂,用来削你也足够了。”江示舟横了他一眼,又嗤笑了一声,便继续切菜,“一辈子可就算了吧,要是耽误你搞对象了,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如果没有我这个累赘的话,你应该可以活得更好才对。 反正,你迟早也是要离开我的,不是吗? 这是江示舟没有说出口的话。 cool18.com【九】伤痕 cool18.com 江启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就在江示舟以为不会有回应时,他却又说话了,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酸涩和讥讽。 “你可真是逗死我了,江示舟。就我们这样的家庭,谁敢来招惹啊。” 听到这话,江示舟的动作蓦地一僵,神情变得晦暗不明。但很快,又变回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有什么不敢的?……不用孝敬公婆,也没有婆媳矛盾,这不挺好么。” 这番发言先是让江启年一愣,随后失声笑了出来,抬手去捏她的脸。 “江示舟,你倒是还挺敢讲。” 扎着高马尾的她,真的好可爱。 好想亲亲她。 他的唇离她的脖子仅有两叁公分的距离。正当他情不自禁想凑上去吻那片肌肤,他又猛地回过了神。 ……江启年,你又在想些什么? “哎,江启年,你别碰我了,我这儿做饭呢,”江示舟颇不耐烦地想躲开他,“待会儿要做得难吃了就全赖你。” 这时候,刀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擦过了她来不及挪动的指尖。江示舟条件反射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瞬的刺痛后,伤口变为一道细小的红线,往外渗着血珠。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的左手便被江启年抓起,受伤的指尖骤然被温热潮湿的口腔所包裹。 江示舟顿时被吓得说不出话。江启年却是神意自若,用舌尖仔细地舔舐着她的伤口。 酸咸中带着一丝铁锈味,是江示舟的血。 细腻柔软的指尖上,有一道粗糙的切口,是江示舟的皮肤。 表面平滑而坚韧,是江示舟的指甲。 即使是作为兄妹朝夕相处了无数个日夜,但继续这么被舔下去,也不免要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 更何况,她本来就—— “哥……”她艰难地启唇,想出声阻止他。江启年却先她一步,松开了她的手指。 “终于不流血了,我去给你拿创可贴。”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自然,但如果以加倍的细心去听,便可以听到深藏于其中的慌乱无措。 他从医药箱里翻出一片创可贴后,又回到厨房,抓起那根受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包好。 “你先别切了,我切好了之后你再过来吧。”江启年叹了口气,挽起衣袖,有点无奈地瞅了她一眼,“你脸怎么那么红?” 江示舟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果然,明显比手心的温度要高。 “……厨房有点热。”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听得出是在搪塞掩饰。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江启年没说话,只是接过她手里的刀,这次换成了江示舟站在他背后,看他切菜。 江启年的刀功娴熟,速度快而精准,切出来的丝一根根粗细均匀而不粘连,与砧板上江示舟切好的那一堆不规则条状物,形成了鲜明又有些残忍的对比。 果然,离她彻底独立而能不依赖哥哥的那一天,仍然道阻且长啊。江示舟心想。 不过,她是真的……希望这一天到来吗? 不同于江示舟那笨拙迟钝的刀法,江启年很快就把剩下的半个土豆切好了。他顺便把炒土豆丝要用的葱、姜、青椒也都一并切好,然后又把将土豆丝泡进水槽里,顺手浣了两叁下,才想起来示意江示舟接手。 江启年的手指连同手腕都沾满了水,湿漉漉的。他正想去拽江示舟的手,看到上面贴了创可贴,才想起来她有伤口,还是别碰水为好。 这时候,若是有人在旁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们俩人裸露出的左臂内侧,其上横陈着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浅浅的伤疤。宛如双生子的胎记。 在江启年的指指点点下,几经波折之后,江示舟终于勉强做完了一桌菜。其实也就是最简单的两菜一汤。 “怎么样,能吃吗?”江示舟看着他夹了一筷子菜进嘴里,忐忑地问道。 “……还行吧。”江启年咂咂嘴。他倒没说假话,毕竟有他把关着,何况像酸辣土豆丝和西红柿炒蛋这种,基本上是个人都会做的菜,就算用脚炒,也不至于难吃到哪里去。 不过肯定没他炒得好吃就对了。 听到了江启年的认可,江示舟马上打消了顾虑,乐呵呵地坐到他对面,也吃了起来。江启年这会儿才明白了过来。 噢,原来是在拿他试毒呢。 “诶,哥哥。”江示舟突然唤了一声。 “嗯?”江启年停下筷子,抬眸看她。不得不说,这声许久没听到过的“哥哥”,叫得他很受用。 “所以你到底有女朋友没?”她拿起旁边的汽水倒进自己的杯子里,“哪天带回家,让我看看呗。” 刚说完这句话,江示舟就有点想把自己舌头咬断。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愣是飘着一股子浓浓的绿茶味。 江启年却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你看我像有女朋友的样子吗?” 像啊,怎么不像。 江示舟明明知道这话的含义,却还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噢……是男朋友的话,也行的。” “噢你个头啊,谁他妈说我是gay了?”江启年白了她一眼,“每天读书打工都快累死了,晚上还得一把屎一把尿伺候你这个小祖宗,有个屁的时间谈恋爱啊?” 江示舟听到这番话,不禁又气笑了。 “哇,刚刚还说可以依赖你一辈子,现在又赖我头上了?” “你……”江启年正想回击,又想起前几日的寝食难安,硬生生把原先要说的话吞了回去,“……我不是那个意思。” 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江启年只能低头继续吃饭。片晌过后,江示舟终于听到,他支吾着说道: “谈不谈恋爱什么的……都无关紧要,我只要能照顾好你,就行了。”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半拍。紧接着,她又听到江启年说: “你也是,别哪天随随便便就给哪个野男人拐跑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江示舟先愣了一会儿,很快又哑然失笑:“什么呀,你这话说的,就你也不是好东西咯?” 出乎她意料的是,江启年没有反驳她,反而是笑了。 “对,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cool18.com【十】梦魇 cool18.com 江启年看似无心的几句话,却让江示舟陷入了辗转反侧的境况。每当闭上眼睛,沉于黑暗,便又开始反复琢磨着那些只言片语里的含义。 可恶,为什么总是只有她想这么多呢? 不知不觉之间,就又到了深秋。 江示舟像往常一样在房间里睡觉。 半梦半醒之间,她迷迷糊糊地听见门外有叫骂声,争吵声。 随后是砸东西的声音,哭喊的声音,还有凄厉的惨叫声。 她吓得面色惨白,心脏砰砰乱跳地像砸鼓一般。她马上从床上下来,踮着脚尖屏住呼吸,想去将门反锁上。因恐惧而不住颤抖的手拧动了门锁,随着锁舌弹出,响起一道清晰的金属碰撞声。 这声响令江示舟的心脏几近骤停。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身跑回床铺边,伏下身子钻进床底下。狭窄的空间使得她不得不将脸贴在地板上,与此同时,耳朵里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脚步声。 惊惧的泪水溢出眼眶,江示舟捂住自己的嘴,极力忍住不让无助的呜咽声泄露出来。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之后又是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吱呀”一声,外面的光线从门缝射入了漆黑的房间。随着门扉与门框之间的角度增大,亮光逐渐蚕食掉了黑暗的栖身之处。 门外站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逆光下,他的脸模糊不清。 他一步步朝床铺走来,头、肩膀、胸一点点消失在江示舟的视野之中。他垂着的右手里握着一把沾满了鲜血的刀。 江示舟的瞳孔急剧收缩,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肢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挣扎、战栗。那男人走到了床前,弯下膝盖,也像她一样匍匐在了地板上。 她绝望地抬起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是江启年。 江示舟尖叫着从睡梦中醒来。 惊坐起身后,她惶然地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垫上。这时旁边有只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揽入了怀里。 “都是梦,只是梦而已……别怕。” 江启年自她入睡以来,就坐在床沿,安静地守着她。一见江示舟又被噩梦惊醒,便立马把她搂了过来,揩去她额头的冷汗,低声地说着安抚的话语。 江示舟在他怀中惊恐地大口喘着气,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耳边那熟悉的声音,使她再次回想起了梦里那令人窒息的惊悚场景,眩晕感和呕吐感翻涌上来。好在江启年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形,已经在床沿下放了一个套好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江示舟捂住嘴,头伸出床沿,便开始呕。江启年手搁在她的脊背上,时而轻拍,时而轻抚。 “你昨晚到底又喝了多少啊……”看着江示舟因呕吐而痉挛抽搐的瘦弱身躯,他皱着眉头,脸上半是担忧,半是责怪。“每次让你别喝这么多,怎么就老是不听话呢?” 呕出的液体顺着塑料袋的折皱流进垃圾桶里,累积了接近半袋。胃里的酒总算基本清空,她虚脱地伏在江启年腿上,将沾有少许唾液的唇在他裤子上蹭了干净。 “不喝的话……睡不着觉。”她闷声闷气地道。 江启年拍了拍埋在他腿间的小脑袋,一只手扯过被子,仔细地把她的身子盖好。 自叁年前的这一天后,江示舟时常都会梦见类似的场景。特别是在这个日期,梦总会陡然变得格外痛苦和真切。 江启年轻抚她的头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他还是选择开了口。 “……待会我去给妈上坟,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他已经习惯了被拒绝,因此在听到她微弱的回应后,反而愣了一会。 “好。” 今天,是妈妈的忌日。 正是在叁年前的这一天,早晨醒来,准备去上学的江示舟,在打开房门之后——看见了客厅地板上,妈妈那具已经冰凉发青的尸体。 cool18.com【十一】母亲 cool18.com “那……要去的话,就抓紧时间收拾一下,趁着天还没黑,咱们赶紧出门。” “嗯。”江示舟坐起身,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却还是勉强扯出一抹笑,“我换个衣服,你先出去等我吧。” 等到江启年离开房间,她先是下床去打开窗,手向外探了一会儿。外头的空气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前阵子,s城恰有一波寒潮袭来,下了几天连绵的冷雨后,气温已经断崖式地跌了将近十度。翻出了衣柜里压箱底的厚衣服,她又从鞋架上取出之前穿的那双白色匡威。这是她目前唯一一双能穿的鞋。 自从妈妈过世,江示舟就再没买过新的衣物。 以前的衣服大多都已经不合身,她就拣江启年剩下的衣服穿。至于鞋,也都不合脚了,反正她也不出门。 可今年,江启年却不知怎地,心血来潮便买了这双白匡威,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她。 她之前的确想要过这双鞋,但她从来没和江启年说过。因此收到鞋的那一刻,她在心里小小地吃了一惊。不过因为一直待在家里,这份礼物也只能被束之高阁,在鞋盒里度过了近半年。 穿戴完后,江示舟走出了房门。江启年已经检查了一遍家里的电器开关,确认都关好后,他才看向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开口对她说: “噢……舅舅跟我说,他已经过来了,等上完坟,就带我们一起去吃饭。”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舅舅他……好像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和我说?”江示舟有些诧异地指了指自己。 她倒是知道,舅舅与哥哥一直保持着比较密切的联系,大都是打听了解他俩的近况,以及偶尔汇些钱过来。至于和她,那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讲的。 毕竟她现在这副德性,不管是纯粹闲聊,还是苦口婆心地说教,都不是很行得通。 “对,就是和你说。总而言之,赶紧先走吧。” 和江启年一同出了公寓楼,江示舟只觉得有一种恍若隔世的奇异感。 已经有多久了呢?距离上次她和哥哥一起出门的时候。 江启年先是带着她,到了一家花店。 s城很早便开始提倡文明祭祀,像烧纸钱、放鞭炮之类的祭祀习俗,都是不允许的。好在江启年也不热衷这些,每次去扫墓,也就是买束花,放到妈妈的墓碑前,再念叨几句想和她说的话。 花店的店面很小。江示舟本想在店门口等他,却又被他招呼了进去。 “好不容易肯去一趟,今天这花就你来挑吧。”江启年双手搭在她肩上,催促她挑选,“咱妈要收到了她宝贝女儿献的花,肯定得更开心。” 他的语气听起来轻快,却让江示舟的心愈发感到沉重。 是的,妈妈生前始终很疼爱她。小时候,就因为妈妈对她的偏爱,江启年可没少赌气抱怨。 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一直不愿面对妈妈已经过世的事实。 何况还是……惨死在自己的眼前。 江示舟只好佯装无事,挑了几支白雏菊,白百合和白玫瑰。这时她瞥到了一旁的康乃馨,多年前的某个场景,又顷刻浮现在了她眼前。 那是某个母亲节,她第一次拿零花钱,买了一支粉色康乃馨,送给妈妈。至今她还清楚地记得,妈妈当时那番惊喜又欣慰的神情。 于是,她又拿了两支粉色的康乃馨。递给店员包装的时候,那两抹粉色,在一丛纯白中间,显得格外惹眼。 店员从这花束的组合成分,便一目了然它的用途。他不出一言,选了张黑色的包装纸,细致地打理和排列好花枝,再捆绑成束包好,交到江示舟手里。 陵园在郊外,坐公交过去大约要一个小时。 等报站的声音响起,日光已变得熹微,斜阳的余晖洒进车厢里,为靠窗的座位镀上浅浅的金色。 江启年戳了两下坐在旁边的江示舟,她怀里抱着那束花,已经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很久。 “示,该下车了。” 在陵园里路过一座座墓碑,江示舟的脚步终于跟着江启年,一同停驻在了其中一座前面。那里已经有了一束花,看起来是刚放下不久。 她的肢体忽然像是丧失了所有力气。在江启年无声的示意下,她走上前,蹲下身,轻轻将怀里那束花放下。 墓碑上,镌刻着那个刻在她血液里的名字。江示舟一刹那感到头晕目眩,呕吐感又涌上喉间。踉跄着走开后,她背对着墓碑,蹲坐在地上,不一会儿,崩溃的哭声在空旷的陵园里回荡起来。 江启年沉默不语,只是走过去,轻抚她蜷缩起的脊背。良久,他才听到她哭得嘶哑的声音。 “妈妈如果看到我这副样子,是不是会……后悔生下我来?” 他抿了抿唇,发现自己的喉咙也发疼得厉害。 “……怎么可能。”他轻声说,“妈把你当作她的另一条命呢,只要你还活着……她就一直都在。” 俩人在墓前沉默着待了很久,直到陵园的工作人员来告知他们,已经到了闭园时间。 出了陵园,舅舅也打来了电话,说在钟山饭店等他们。 饭店离陵园不算太远。在公交车上又颠簸了近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见到了舅舅。 舅舅是从x市赶过来的,那也正是妈妈的故乡。因为距离遥远,所以每年只有这个时候,江启年才会和舅舅见上一面。 舅舅已经先他们一步去陵园扫了墓,出来后,又到这边订好了位置。 点好菜后,舅舅便和江启年寒暄起来。江示舟则默不作声,无聊地摆弄着桌上的餐具。 “小舟啊,舅舅想和你商量件事。” 话题突然转移到她身上,全桌的目光都聚焦于她一人,她一时有点懵。 “舅舅想问你,要不要过来舅舅这边住?” cool18.com【十二】父亲 cool18.com 听到这句话,江示舟和江启年都同时怔住了。 好一会儿,江示舟才结巴着开口,嗓音仍然喑哑。“舅舅,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呀?” “嗐,这不因为你哥前段时间刚和我说……你到现在都还没回去读书吗?”舅舅盯着她,神情严肃,“虽然舅舅知道你……可能精神状态还不太好,可书总归还是得念下去的呀。” 说着,他眼睛的余光又投向了江启年,“之前我和你哥也说过,学费的事情尽管和我开口,别因为钱的事情,把你学业给荒废了。但你哥自己也在读书,过两年又要考研和找工作,一个人照看你也不方便。我就想,不如你来x市,舅舅可以帮你安排入学,也方便照料你的起居。” 不。我不想去。 拒绝的言语在江示舟脑海里反复循环,可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字。她只好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她旁边的江启年。江启年却像是提前一步知晓了她的想法,还没等她暗示,便自发地出声说道: “可舅舅,您那里……也还有俩孩子在读书呢,平时您一直惦记着我们俩,总是汇钱过来,已经很麻烦您了,怎么能再让示过去叨扰您……” 江示舟听到他这一席话,忙不迭地连连点头,表示附和。不愧是她哥哥,就是会说话。 “嗐,说什么麻烦不麻烦……”舅舅听了,却不由地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你们可是我亲外甥,我现在是你俩最亲的长辈,照顾你们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 “何况……当时舅舅家里困难,你妈妈也是二话不说就拿钱给我,还因为这个总和姐夫吵架,要不是这样,你妈妈可能也不至于被……” 提到这件事,舅舅越说越哽咽,俩兄妹的脸色也同时变得难看。一簇愤怒的火焰更是在江启年的眼里燃烧起来。 “舅,您可千万别说这种话。”江启年打断他的话,“他能干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完全就只是因为他自己是个无耻该死的人渣,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示舟垂下眼眸,看见餐桌下哥哥的手已经紧握成拳头,几道青筋狰狞地暴起。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江启年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他瞥了江示舟一眼,眼神里的情绪颇为复杂难辨。很快,他便不动声色地,反握住了她的手。 “总之……舅舅,示她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一个人照顾她,没有问题的。”他认真地看着舅舅的眼睛,同时将餐桌下江示舟的那只手握得更紧,“她的入学材料……我都留着呢,也和她高中那边申请过了。反正她学籍还在那儿,随时可以回去照常读书,而且这边都是住校,也不需要我操什么心。” 江示舟也点了点头,无声地表着态。 “那……行吧。”舅舅深深地看了兄妹俩一眼,无奈地说道,“实在不想来舅舅这边,也没关系。前提是,小舟必须得早点回学校去,继续好好念书。钱不够用了就随时和我说,就当舅舅先借给你们俩的,等读完大学出来工作了,再还我也不迟。” 江示舟终于如释重负,连忙应声道:“好,我知道了,谢谢舅舅。” 这时,有服务员来上菜了。 兄妹俩几乎是闪电般地同时收回了手,别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好在舅舅和服务员都压根没留意到,餐桌下发生了什么。 虽然,似乎本来也并没有发生什么。 吃完饭后,舅舅看了一眼时间,说:“时候不早了,我得赶高铁回去。账我已经结过了,你们俩记得路上小心。” “好的,舅舅再见。” 坐上了回家的公交,江示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把脑袋歪在江启年肩上。 “你看,连舅舅都觉得我在拖累你呢。”她望着车厢顶上的白色led灯管,轻笑着说道,“当初那个傻逼怎么就没把我也给弄死,我陪妈妈去,你也不用受我折磨。” “……”江启年斜眼看她,似乎在琢磨她的心思。 她口中的那个“傻逼”,指的自然是他们那正在坐牢的亲生父亲。叁年前的深夜,他在争执中掐死了自己的妻子,最终被判了十二年。 其实像这样的激情杀妻案,一般应当是判不了这么久的。然而,根据现场搜查的结果,检方认定他还涉嫌杀女未遂,虽然他本人的辩解是“只是想带上女儿一起逃走”。结合家暴、吸毒等情节,这才从重处罚,判了十年以上。 二十年前,妈妈不顾家里反对,跟着他来到s城结婚生子的时候,谁都不会想到,未来会有这么一天。 他本来是个穷小子,没钱没势,结婚后更是经历了一段相当困顿穷苦的时期,可妈妈还是一直不离不弃,勤勤恳恳地为他打理家务。后来,家里的生意总算是有了起色,日子也一天天富足起来。 相应地,他工作也变得繁忙,几乎每晚都得出去应酬谈生意,回来就已是深更半夜,身上还满是烟酒气。起初,他也只是耍耍酒疯,说些胡话,妈妈除了叹气和骂他两句,也没抱怨什么。 可后来,生意越来越不景气,他就不再只是说醉话了。应酬时所受的一肚子气,自然也都倾囊倒箧地发泄在最亲近的妻子身上。在生意上屡屡碰钉和亏损后,急于收回损失的他,终于鬼迷心窍地投向了赌博的怀抱。 然而他并不是,也永远不会是电影里的赌圣。赌博带给他的,只有更大的损失,以及更暴躁的脾气。但它就像泥沼一般,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家境是越来越落魄,家暴却越来越频繁。终于,在妈妈要给江启年交高二学年的学费时,发现用来存学费的银行账户里的钱,已经莫名蒸发了一大半。 忍无可忍的妈妈终于决定离婚,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并威胁他如果不肯协议离婚的话,她就去法院起诉,把他做的事情全都捅出来。然而她没有算到的一点是,他在赌场上沾染的不仅是赌瘾,还有毒品。 掐死妻子后,惶然无措的他想起女儿还在房间里睡觉。他找不到钥匙,打不开门,情急之下从厨房里抄了把菜刀,在门板上砍了四五下,又去砍门锁,最终还是放弃,丢下刀就逃出了家。 那天夜里,江示舟睡得很熟。她梦见她和哥哥在家附近的公园里玩,公园中间有一棵很老的大树,这是她小时候常常和哥哥一起攀爬玩耍的地方。 哥哥先自己爬到了树顶,然后又回到地面上,把她抱了起来。她抓住一根树枝,踩着粗糙的树皮也爬了上去。可正在她爬到一半时,有人举着斧头,走了过来。 她惊恐万分地扭过头,看着那个伐木人朝树干砍了四五下。树干被砍了一半,逐渐失去重心,慢慢往地面倾斜、折断。 她随着轰然倒地的树摔在地上,太阳穴处溢出鲜血,浸染了整个地面,还有站在不远处的,哥哥脚上的白色运动鞋。 cool18.com【十三】生命之光 cool18.com 事发后,除了唯一的舅舅之外,没有任何亲友愿意接纳他们俩。 母亲那边的亲戚,在母亲私奔远嫁后,就再没什么联系。而鳏居的外公,在接到消息后直接脑溢血死了。 父亲那边的亲戚,大多早已因为欠债撕破了脸。不来找他们讨债,已经是该感恩戴德的了。 “你才是傻逼吧?江示舟。” 江启年也笑了,就在她要扭头瞧他的那一刻,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我那么努力地活到现在,你以为……都是为了谁啊?” 在那场变故之后,江启年时常觉得江示舟的生命脆弱得犹如风中的残烛,像是随时会化作一缕缥缈的青烟,最终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们一同休学在家的那段时间,每天夜里,江启年都能听到她尖叫着从梦里醒来。冲进她房间去看,她总是浑身发抖地蜷缩在墙角里,抱着头,惊恐地看向门口。 他问她梦到了什么,她说,她梦到爸爸要回来杀她。 后来江示舟夜里总算不做噩梦了,也到了他们该回学校的时候。 事实是,她已经无法在夜里入睡了。 江启年为了照顾她,申请了走读。可没过多久,他又接到江示舟学校那边的通知。 校方很委婉地告诉他,江示舟在学校里常常上课睡觉和逃课,监控摄像头和巡视的保安多次发现她徘徊在教学楼的天台上,他们很担心,她的精神状态能否承受学校环境的压力。 言下之意就是:学校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江启年把她从学校领回家的那一天,江示舟的表情很淡薄。 “我只是觉得,活着……好累啊,哥。”她这么说。 那就,不要去上学了。 待在家里,哪里也不用去。 做一切你想做的事,只要你愿意活着。 只要我足够努力的话,你就不会再觉得累了吧?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江启年继续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要是去陪妈了,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如果当时你也不在了,我就会去找到那个人渣,把他捅死。坐完牢出来就自杀,我们叁个人在地底下团圆。 “但你还在,所以我只知道,我要你活下去。 “那个时候,每天出门和睡前闭上眼,我都怕你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去死。 “所以,每天我睁开眼,看见你还在,我就会暗自感激上天,更感激愿意留下的你。 “可以说,是对你生命的欲望,坚持了我活下来。 “你不在我身边,那一切都没有意义。” 说完后,连江启年自己也觉得矫揉造作。然而这些,就是他在这叁年里最镂心刻骨的感受。这些感受,他以前从来没对江示舟说过。 江示舟没说话,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慢慢变湿。他松开手,她的手心便紧紧地攥住了他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就像她在婴儿时期常常做的那样。 他也不再说话,用剩下的叁根手指捏住她的手,穿入她的指缝,变为十指相扣的姿态。 夜里郊区的公交车上,除了他俩和司机以外,空无一人。车厢内光线昏暗,窗外的霓虹灯跟随着车的移动而忽明忽灭。在各色灯光的投映下,她脸上的泪痕若有若无地闪烁着。 江启年靠近她,顺着她泪痕的方向,最后吻上了她的唇。 cool18.com【十四】欲念之火 cool18.com 江示舟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这突如其来的吻让她不自觉眨了眨眼睛。眼泪又滑落下来,落到了两人重迭的唇上。 江启年的吻很轻柔,只是在唇面上最轻浅地摩挲,浅尝辄止,像羽毛拂过。那一刻她好像终于明白了,那些连烟和酒都没能弥补上的空洞,缺失的到底是什么。 她的唇在厮磨中微微张开,就在他要趁虚而入之时,车辆到站停靠,有乘客上车了。 江启年不得不停止,将身子收回自己的座位上,可紧握着江示舟的那只手,还是丝毫没有松开。 气氛登时变得有些尴尬。江示舟把脸偏向窗外,似乎有些难为情的样子。江启年倒是一脸坦然,甚至还透着一丝被坏了好事的不甘和郁闷。他看着车门上方的荧光路线站点图,似乎想起来什么,又凑到了她耳边。听到他的耳语,江示舟的脸又烧了起来。 “今晚……还要我陪你睡吗?” 如果不是心知肚明,每次她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他都习惯了在她床边陪着。不然江示舟真的会误以为,他在耍流氓。 虽然,在刚吻完她后又说出这样的话,和耍流氓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不要。” “为什么?” “就是不要。” “所以说,为什么不要啊。” “没为什么。” “你怕了?”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江启年深知她最吃激将法这套。果然,江示舟终于转过脸来看他了。准确来说的话,应该是瞪他。 “你幼不幼稚啊?一直问问问,烦死了。”她还作势要甩开江启年的手,却被江启年更用力地钳制住,直接揣进了他的外套口袋里。 “那你陪我睡。” “……我直接梦里给你一枕头闷死。” “你要闷就闷,随便你。” 到了小区旁边的公交站台,俩人拉拉扯扯着总算下车了。 时间已经很晚。江启年只请了今天一天的假,明天还是要上课的。所以也没精力再和江示舟斗嘴,洗漱完后就径直回了房间。 反正本来也就是逗她一下,也没真的想强迫她。 他把明早的行装收拾好后,拉上窗帘,抖好被子,关上灯躺进被窝里。正准备闭上眼,又响起了房门把手被拉开的声音。 江示舟抱着枕头站在门外,居然还罕见地穿着睡裤。 江启年侧躺在床上,饶有兴趣地撑着脸看她。 “怎么,是要来闷死我了?” 江示舟走到床前,白他一眼。她懒得回他,直接拉起被子,在离他叁四十公分的位置背对着他躺下了。 江启年正想挪过去搂她,她却反手把枕头甩在了两人中间,相当于手动画了道楚河汉界。 “不准过来。” 江启年笑出了声:“江示舟,你才是够幼稚吧。你是觉得这破枕头真能拦得住我?” “……”江示舟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于是她选择装作没听见。 当然,江启年也只是嘴上吓吓她,身体还是很自觉地乖乖停住,没越过那个枕头半寸。 过了好久,他才听见江示舟闷闷的声音。 “你干嘛亲我?有毛病啊。” 江启年似乎也多少猜到她会问,表情也不是很羞怯窘迫。 “喜欢恶人先告状这点,你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时候,江示舟脾气就很嚣张。每次哥哥不陪她玩,她就先动手惹他发火,等两个小孩打作一团,引来大人的时候,她又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栽赃给哥哥。反正他年纪大,又是男孩子,背锅挨骂当然是非他莫属。 所以后来江启年也学乖了,不管她再怎么挑衅,都不动如山。江示舟碰了几次灰后,也就自知没趣,不死缠着他了。 江示舟忽然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尽管强装镇定,但她的声音还是明显地发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启年又被她的话整笑了。 “拜托,你不会真以为我不知道吧?”他顾不上那条愚蠢的分界线,伸手去扯她的胳膊,强迫她掉转过身,“之前趁我睡觉偷亲我的,难道还是哪只女鬼啊?” “呸,你他妈才女鬼……”江示舟条件反射地骂他,骂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已经彻底露馅了。 这是她曾极力掩盖了将近叁年的秘密。也是折磨着她直至今天的秘密。 每夜都被噩梦惊醒,又一次次在江启年的怀里重归宁静。江示舟发现,江启年在把她从恐惧死亡的泥潭中拉扯出来的同时,又亲自将她引入了另一个深渊。 为了不再打断江启年的睡眠,她终于放弃了夜里一次次艰难的入睡尝试。取而代之的是,坐在他的床边,彻夜守着他的睡颜。即便是再没被她的尖叫惊醒,可江示舟不止一次听到,江启年在梦里痛苦地呻吟着,叫着妈妈,还有她的名字。 有时候他哆嗦着从梦里挣扎起身,一看见床边的她,便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抱住她,嘴里还絮絮地说着意义不明的含糊不清的话语。她总是一边听,一边沉默着流眼泪。 这样一种压抑不住的感情不断涌流着,最终成为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论是在学校的天台上徘徊试探,还是后来在家里自残,都只是为了与那令人焦灼和绝望的爱欲抗争。 当时有人嗤笑着对她说:你才十四五岁呢,可别谈什么爱不爱、死不死的。还为这种破事想不开,就更滑稽了。指不定再过个叁两年,你就压根不记得那个人了。 对。再过两叁年,这种感情,也一定能被克服的吧。 每当手腕上又多几道口子,往外流淌的鲜血和剧烈的疼痛感,会令她产生出其他感受都不复存在的错觉,这会让她觉得好受一些。 直到有一天她在深夜自残,被醒来的江启年当场抓到。 江启年当时的表情很可怕。那是一种掺杂了愤怒、悲哀和无可奈何的复杂神情。 他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坐在沙发上,给她的胳膊消毒和上药。他似乎是想痛骂她,但最终还是没有,只是让她把刀拿过来。 江示舟低着头,把还沾着血迹的美工刀递给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唇,然后便抓住她受伤的那只胳膊,照着那些伤痕的位置,开始一刀一刀地往自己的左胳膊上割。 江示舟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挣扎着要用另一只胳膊去夺那把刀,却反而使得刀往更深的位置扎去,江启年猝不及防被痛得倒吸一口气,不自觉咬紧了后槽牙。 “你疯了?”江示舟浑身发着抖,尖声喊叫道。 “我知道你很痛苦。”即使伤口还在恣意地渗着血,江启年还是努力让语气保持平稳,“如果我不管做什么,都不能为你缓解,那至少……让我一起分担。” 不,你不知道。 你这样做,只会让我变得更加痛苦而已。 “我以后每天都会检查你的伤口。”他继续说,“多了几道,我就照样划几道。” 这在江示舟听来,无疑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自残这一条路被阻断,她终于转而向烟与酒寻求慰藉。以及,她还发现了一种,江启年绝不可能复刻和体验的痛感。 那就是——痛经。 她已经花了接近叁年时间,用尽各种方法,去努力浇灭那簇灼伤肺腑的烈焰。却在今天,被江启年无情地宣告: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我可能不清楚,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江启年看着她的脸,“但我已经想明白了。”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在发懵,又像在等他说下去。 “我想清楚了,你……就是我的玫瑰花,我唯一的玫瑰花。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江示舟的第一反应,是想嘲笑他这句话真是又土又俗。但很快,她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一篇童话——那篇曾被妈妈念过无数遍,已耳熟能详的童话。 妈妈温柔的朗读声在她脑海里回响起。 “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 “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 “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 “因为她身上的毛虫是我除灭的。 “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她的沉默。 “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江启年忽然伸手去抹她的眼角。 “你怎么又哭了……今天都哭多少回了。” 他又去吻她的眼泪。又一次吻上了她的嘴唇。 这次她没有问为什么。 cool18.com【十五】初雪 cool18.com 在那之后,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多变化。江启年还是忙着读书和打工,每天早出晚归。江示舟也还是每天待在家里,除了打游戏就是看电影。 只是每次回到家,江启年总是要揪住她亲,还有抱着她睡觉。但也仅此而已。 恋爱中的人似乎总是不知餍足。很快,江示舟最初的满足与安心,又被一种新的空虚和寂寞所攫取。 她想时时刻刻和江启年待在一起,可江启年却好像越来越忙。就连接吻的时候,也总是浅浅的啄吻,每当她想索取更多,江启年就会很及时地停住,拍拍她的脑袋,让她闭眼睡觉。 想要。想要更多。想要他更多的时间。想要他更多的触碰。想要他更多的表情。 可脸皮薄如江示舟,是不可能主动向江启年讨求的。 十二月中旬的某个下午,本该泡在学校图书馆里的江启年却回来了。他习惯性地先走进了江示舟的房间,果然看到她还在睡觉。 他走到她床边蹲下,看她熟睡的样子。她皱着眉头,面色有些红润,嘴里还细细地嘤咛着。 江启年正要抚摸她的脸,指尖刚触上,江示舟却乍然被惊醒了。她的睫毛扑闪着,看清眼前的人的模样后,瞳孔一瞬间睁大,脸烧得通红,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往后缩起身,意欲躲开他的触摸。 从没见过她这种反应,江启年颇觉得新鲜。他盯着她,又爬上床,凑上前去。 “你刚刚又梦见什么了?” 这问题一出口,江示舟的表情更窘了。她眼神躲闪着,飘忽不定,愣是不对上江启年的目光。 “没……没什么。” 她这古怪的反应愈发激起了江启年的好奇心。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猜想,于是他开始尝试求证。 “你……是不是梦到我了?” 一听到这句话,她的神情明显一僵,江启年心里也有了答案,于是继续试探地问道。 “你是梦见我……和你做了什么吗?” 这下她的脸彻底烧红了。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江启年知道她脸皮薄,也相当通情达理地打住了话茬。他忍住笑意,伸手捧起她的脸,又在她嘴唇上印下一个吻。 “外面下雪了。我想带你出去看看。” 亲够了以后,他终于说明了他的来意。 “啊……下雪了?” 江示舟终于得以从赧然中抽离,她挣开江启年的怀抱,踮着脚尖去拉开窗帘。窗外果然飘起了细小的雪花,与灰白的天空几乎融为一体。 “天都这么冷了,怎么还不记得把鞋穿上。”他走过去抱住她的腰,把她提起来,让她的赤脚踩在他的鞋面上。“我怕待会又不下了,你赶紧换换衣服,我们马上下楼去。” 终于下了楼,好在雪还下着。江启年拉着她的手,沿着街道慢慢悠悠地走。 绿化带里的树已经快落光了叶子,似乎在为路面盖上一层金黄的薄被,踩上去便沙沙作响。雪落在地面上后,很快化作一抹水渍,将路面染成深深浅浅的颜色,将落叶裱装起来。 岁有其物,物有其容。s城的初雪今年也是如期而至。许久未留意外界景色的江示舟,忽然生起了一种异样的感动。 斗转星移,月盈月亏,花开花落。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无论她看或不看,四季都一样地轮回流转着。像是一个永恒不变的承诺。 “哥……你最近好像一直很忙诶。”江示舟终于开口道。 江启年低头瞅她,顺手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 “对啊,最近有几篇论文要写,还要画图纸。” 他说着,“还有……在给你准备入学手续什么的,时不时得跑去校方那边和他们沟通。” “噢……这样啊。”听到“入学”两个字,江示舟心里一怵,才想起来之前答应舅舅的事情,“那……学校那边怎么说的?” “学校那边说,最快的话是下学期就可以入学。虽然是想安排你读高一,但也到第二学期了,校方说怕你会跟不上进度。” “那你又是怎么说的?” “我是怕再耽误半年的话,会越来越麻烦。所以我跟他们说,应该还是让你下学期入学。至于进度的话……我打算一考完试,就亲自给你补习。” “你?”江示舟抬起脸看他,又被他趁机捏了一下鼻子。 “咋,不信任你哥?你哥这两年家教也不是白当的,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好吧?s大的学生给你一对一辅导还不收钱,该偷着乐了。” “哇哦,那还真是帮大忙了呢。” “诶,你讲话怎么总是阴阳怪气的?”江启年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放心吧,我对咱俩都有信心。就是你到了学校可千万不能再抽烟了,高中可不比初中,被抓到是真可能被开除的。” 啊,又要开始唠叨了。江示舟在心里哀嚎了一声。 “还有,你们学校也是全封闭的。咱家离得远,学校那边不让走读,你可能必须得住校。”说到这里,江启年也不禁流露出哀怨的神情,一把揽住了她的腰,“以后哥哥就要当空巢老人了,这可咋办。” “滚哪,江启年,你好恶心。”江示舟一脸嫌恶地去扯他的手,“寂寞了就在学校里找个美女谈恋爱呗,多大点事。” “你当真?”听到这话,江启年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盯着她问。 “……”江示舟本来只是想逞口舌之快,却没想到会让自己下不了台阶。 “随便你啊,又不关我的事。” “真的吗?”他不依不饶,举起他牵着她的那只手,接着问: “我和别的女生牵手也不关你事吗?” 然后他又收紧揽她腰的那只手臂: “我和别的女生拥抱,也不关你事吗? “我和别的女生接吻呢? “我带别的女生回家呢? “我和别的女生上……” 他还没说完那个词,江示舟就捂住他的嘴,神情有点彆扭。 “你别丢人了,现在在外边呢。” “那我回家告诉你。” “你……”江示舟又被他说得顿口无言,只能涨红着脸骂他,“死变态。流氓。” “我又哪里流氓了?”江启年被她的话逗笑了,捏住她一边耳垂,“你自己想多了吧,脑子里都装了些啥啊。” “滚……”江示舟气急败坏地抡起胳膊要去打他,却毫不意外地被江启年反手抓住。 “在学校里可不能那么暴躁。” “噢,那我可以去学校里谈谈恋爱吗?哥哥。”江示舟终于决定改变策略,说些作死的话激他。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江启年压根没生气,反而是笑眯眯的。 “那你可得小心点。”他凑到她耳边说,“不然被发现了,可是要被叫——家——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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