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那个盲人木匠】(15-21)作者:阎崇年间廷史司理事

送交者: a_yong_cn [★★★声望勋衔14★★★] 于 2025-03-27 17:09 已读 1486 次 5赞 大字阅读 繁體閱讀
15.非比寻常

蜕了一层皮的手肤色不均,浅红新肉与原本麦色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本就丑陋的手如今就像是无规律拼接而成的破抹布。
显得更丑了。
刚出锅的稀饭气雾缭绕,那只烧伤未愈的手不怕烫似的就这么捧着碗壁,小心翼翼地放到撑架好的折迭桌面。
稀饭里有皮蛋瘦肉还有虾仁,料子比饭都多。一勺特意添上的秘制辣椒酱还未搅拌,浓烈的艳红配上那鲜美香味,让乔佳善不禁狠狠咽了咽口水。
雨下得有些大,屋檐落下的水珠子串成了串接连往地上砸。
即便折迭桌已经尽量搬到了最深处,还是难免沾染上四处飞溅来的水花。
“这才几日,就把布条子摘了?”
乔佳善赶去桌沿的水珠,握着勺就往碗里搅。
红辣油一圈一圈在碗里漾开,直至均匀分布在碗里每一个角落。
陈挚的勺也在碗里搅,想以此散热到适口的温度。
只是搅来搅去乔佳善才发现,陈挚碗里的稀饭和她碗里的尤为不同。
满满一碗稀饭白花花一片,零星几点瘦肉点缀其中,倒是寻不出什么其他颜色。
“裹着布条子做事不方便。”
说完,他埋头往嘴里送了一口。
“也不用那么急着做事啊,再养几天不好吗?”
这句话生出的气恼不是装的。
陈挚没给她机会让她继续抚着他的手为他上药,早早便解了布条揽回了她的一番好意。
昨日沾了他的床板都碰不到他的人,今日又没了与他最后亲近的机会。
乔佳善气不打一出来。
“你尝尝我煮的稀饭,第一次煮不知道好不好吃。河虾是早时去渔佬手上买的,刚捞上岸的。”
他没应她的话,带着几分期许催促道。
指甲盖大小的河虾还被去了皮,小小的虾仁卷在一起,密密麻麻铺在稀饭里。
乔佳善舀起一勺往嘴里塞,刻意一盆冷水淋头浇:
“我不爱吃河虾。”
可惜那口是心非的模样陈挚看不到。
话音都还没落干净,她又是一口往嘴里送。
“你不爱吃?”不锈钢勺搭在碗沿,男人垂下了头。
比失落更多的是内疚:“要不,我重新给你做一碗……”
男人摸索着桌面,倾过身就想拿起乔佳善身前的碗。
指头刚刚够着碗边,又被乔佳善夺了回去:
“不用了,多麻烦啊。”看更多好书就到:l ame iw u.c o m
男人不死心,站起身还想去抢。嘴里说着不麻烦,心里生怕她勉强自己。
一来二去,倒是让乔佳善灵机一动心生了鬼点子。
她瞅准了时机,将稀饭往陈挚身上一泼——
刚好泼在了他的裤中央。
还未来得及反应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她的手早已抚上了他的腿。
那触碰轻轻重重拍扫在他的腿面,惹得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哎呀!对不住啊陈挚哥哥。”
歉疚仅仅留存于她的口中。
乔佳善一边清理去裤布上的污渍,一边摸过男人肌肉紧绷的腿。
演作不经意间的动作探向了男人腿间。
在片刻触过那一峦起伏后将掌心贴了上去,反复揉弄。
壮硕的身躯在惊怔后猛然颤栗。
他推拒着她迎上来的手:
“我、我去换身衣服。”
她听到他平息着鼻腔中沉重的呼吸,连声音都几度慌乱。
她看着他脚步无序仓皇逃离,在迈过熟悉的门槛时差点绊倒。
乔佳善哼笑出声。
倒不再是轻蔑,而是漫溢出了几分幽柔春色。
密雨掩盖住了她的步步靠近。
虚掩的房门留有一道缝隙。
刚好能容得下她贴上来的一只眼睛。
男人解开皮带扣的金属刮擦声惊破了落雨砸在瓦顶的白噪音。
深色工装裤沿着腿肌下滑时,逐渐显露出一双精壮修长的腿。
一条条深陷的沟壑划分出充鼓的肌肉,麦色皮肤在一隙暗淡天光的照映中泛起微弱光泽。
每一下重心偏移的动作都使受力肌肉鼓起一个弧度,连细微组织都能从皮肤下显现而出。
心跳牵扯起耳膜的鼓动愈加明晰,甚至于让她有了即将爆裂的错觉。
齿尖咬在唇沿留下了深陷的烙印,热潮随着眼前的画面涌动在她的瞳仁里。
只见那双丑陋的手剥脱下最后一层被汤渍浸染的遮挡。
紧绷小腹下虬结的青筋隐没在密林深处。
沉甸甸的重物全然显露了出来。
那般大小非比寻常。
与乔佳善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
多希望今晚的雨还能将她挽留在这里。
这一次。她一定能把他吃得干净。

16.共处一室

惊雷一声劈开了夜空,在一瞬间照亮了万物。
乔佳善坐在床上。
陈挚坐在地上。
老天是赏足了面子。
今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可是比昨夜更猛烈。
她不过是一番卖弄凄凉色,泪眼婆娑央求几句,陈挚还不是乖乖从屋外搬到了屋里头?虽说一个睡床一个睡地,但好歹也算是共处一室。
此时,乔佳善长发落在肩头,双臂环膝。
光裸着肉嫩的双腿,坐看床下陈挚铺摊他的垫被,整理他的枕巾。
“陈挚哥哥,我好没用……还得劳烦你来陪着我。”
委屈之色从她的言语中流露出来,她为自己编造的纯澈底色找足了借口。
陈挚一边抚平枕巾,一边宽慰道:
“不要这么说。人总会有害怕的事物,这是人之常情。”
“陈挚哥哥,你害怕什么呢?”
乔佳善好奇。
蜈蚣老鼠或毒蛇?
要是能知晓他的弱点,或许还能加以利用。
“水。”
“水?”
男人收回手不再动作,静静坐在那里。
一道闪电盈满了昏暗的房间,片刻照亮了那张线条凌利的侧脸:
“嗯。我怕水,江水河水,漫过人头的水。”
“为什么呀?”
眼前一片空无时,什么都看不见。
还没来得及反应失重感的恐惧,身体就狠狠砸在水面上。
水漫过了头,耳畔闷堵过后是无数声浪迭起。冰冷蚕食着所剩无几的体温,鼻腔里灌流汹涌排出了最后的空气。
即便奋力挣扎,身下就像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拉扯。
越沉越深。
越沉越深。
这样的绝望陈挚经历过两次。
一次是得了重病没钱治,旁亲抱着小小的他往湖潭里扔。
一次是确诊失明成了废人,旁亲抱着小小的他往河中央抛。
“快睡吧,不早了。”
平淡的声音没有太多情绪。
陈挚拍了拍枕面,撑着身体侧躺了下来。
比电闪要迟上许久的雷响由轻至重。
猛然一个震天巨动就似即要山崩地裂一般——
“啊!”
乔佳善惊呼一声,落足跳下了床。
她躺在陈挚身侧,一把搂住了他的腰,紧紧贴在他后背。
过风钻入门底缝隙,穿出忽大忽小的哨声。
雷动暂时隐没在暴雨声中,不见任何迹象。让人不禁提心吊胆猜想它下一刻会何时降临。
箍在男人腰间的手暂且称得上老实。隔着薄薄的衣物,她的掌心甚至能触到那紧实肌肉的起伏,随着男人屏息的一瞬绷得坚硬。
她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后背,最朴素的皂香盈满了她的鼻腔,在深吸入肺时莫名让她倍感宁静。
宁静到她险些点忘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演绎。
她在他身后搂着他,将她浑身绵柔的肉往他身上挤。
她故作颤抖,手中的力度又重了一分:
“陈挚哥哥,我好害怕……”
她与他睡在一起,抵得那样近。
她与他相贴,主动献怀。
都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她不信一个正常男人还会无动于衷。
乔佳善分出许多心思去观察男人的反应。
可等了许久,都等不来任何回应。
他就像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只是贴在他背上的耳朵听到了一阵心跳。
那心跳声音渐渐盖过了风雨,沉重急促、又狂妄。
陈挚的手覆于她手腕时,她是欣喜的。
胜利的号角才刚刚吹响,这欣喜还没持续到两秒。
握在她腕间的力度意图抽扯开她的手,她才意识到这是他的反抗。
“陈挚哥哥!”
她没有顺从他的反抗,反而越搂越紧:
“小娃娃害怕了,就往爹爹妈妈怀里钻。爹爹妈妈好生哄,抱着护着,这从来都是我最羡慕的……”泪水沿着眼眶渗出,凝聚在眼角摇摇欲坠:“我没有爹爹妈妈,我从来都是一个人。小时候我就拿棉被围在身边,蜷在里头,幻想是妈妈抱着我。”
挖掘出埋葬在心底的记忆,一层层撕开自己坚硬的壳。
只为演绎出最精彩的假戏。
可演着演着,她时而会混淆真假。
骗得她自己都快信了。
就像她装演坚强,能独自面对电闪雷鸣。
就像她装演薄情,不需要任何爱意滋养。
就像她装演劣性,露出锋利爪牙以此保护自己。
这一次,她装演的一腔青涩浓情。
是只对他袒露的依恋:
“陈挚哥哥。以后我拉着你,不会让你跌进河水里。你能不能在打雷的时候陪着我,抱抱我?”
以后我拉着你。
不会让你跌进河水里。
牵遍全身的余震让他汗毛立起耳鸣阵阵。
潮海巨浪。
他快挡不住了。
挡不出滚烫洪流充满心房,越涌越多,越撑越大。
即将要爆裂开来。
绽得满膛不堪。
不行。
不可以。
他不能。
不该生的念想不要生。
不该有的悸动不要有。
她无依无靠,她只是渴望亲人的呵护。
她只是把他当作哥哥,纯粹索求一丝净澈的温度。
仅此而已。
陈挚这么想。
他逼自己这么想。
壮硕的身躯在微微挪动。
他在挣脱吗?
她的努力都白费了?
她浪费在他身上的表情都是笑话?
乔佳善心底一悬,深吸之下颓然接受了自己败落的现实。
她脑袋里已经用最难听邋遢话骂遍了这个油盐不进的男人。
甚至萌生了要将他暴揍一顿的冲动。
她松开了臂间的禁锢,满面冷淡不再强求。
微红目色卸下凄苦的伪装,露出了刀刃子般的锐利目光。
可没想到的是。
他竟然转过身来面向了她。
僵硬的手臂抬起,试探着慢慢靠近,直至掌心触碰到她。
若即若离来来回回维持了许久,他终于落下了手—将她搂进怀里。

17.亲亲我

轰雷骇得人心惊肉跳。
抚在她背上的手忽而抬起。
宽大手掌微曲,罩在了她的耳朵上,瞬间隔绝了大半雷雨声。
“睡吧。”
带有哄说意味的话语轻轻柔柔。
气音拂起她的碎发,夹杂着清凉的薄荷味。
夜雨微凉,然而在他怀里不冷也不热。
温度刚刚好。
怒焰在他贴近的那一刻全然熄灭,连星火都不剩了。
交错在一起的心跳声乱了节奏,分不清谁比谁更显耳。
漆黑的小小房间里只有她与他两个人。
没人知道她萌生的贪想,没人知道她蕴藏的私心。
就连她自己都可以将一切湮灭在这个夜晚,对二人即将发生的种种抵死不认。
渐渐挪近的身体让二人之间再难寻一丝缝隙。
她像一只风雨中泊在山岩下的小船,随着浪花一点一点挨近山壁,寻求一个能栖身的角落。
男人没有退后,也没有抗拒。
就这么由着她与他紧紧相贴,甚至纵容她将手环在他的腰畔,将头抵在他的颈窝。
她以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藏在他的庇护下。
庞大的身躯笼罩着她,像一座遮风挡雨的巨山,将电闪雷鸣隔绝在云顶之外。
睡意在这样的气氛中被烘托得愈加浓烈,悄无声息蚕食了她谋划已久的清醒。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步步为营,急于贪恋这迟来的温度,享受来之不易的安宁。
她的发缭在他的鼻尖,有些痒。
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发顶,趁无人察觉的片刻,在那缕调皮的发丝上落下了一个见不得人的吻。
到此为止。
他的胆敢到此为止。
他不会让自己继续下去。
睡吧。
暴雨过后会是难得好晴。
萌芽会淹没在雨水中,深埋在泥土里。
再不见天日。
雨停在后半夜。
屋檐凝出的一行水珠子一个接一个往下滴。
每每落在凹凸不平的浅洼里都会发出“波”一声回响。
乔佳善睁开眼时,天都没大亮。
深蓝天际刚好冒出浅薄的光,勉强能让人看到万物轮廓。
昨晚本想调弄陈挚一番,没想到过于安然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此时,她依旧围在男人怀中纹丝不动,只是男人的手从帮她捂着耳朵变成了搂在她身上。
平缓的呼吸让他的胸膛浅浅起伏。
他尚还沉浸在睡梦之中。
她勾起赤足,好玩儿似的用足尖撩过他肌肉紧实的小腿。
没得来任何反馈,她倒是变本加厉开始了昨晚没有继续下去的戏弄。
微屈的膝盖向上抬挪,直至陷在男人胯间。
有意无意地蹭动毫无条理,其中满是她不可告人的坏心思,极具侵略性。
假想逐渐胀大,开始初现雏形。
她几乎能从膝头的感知中描绘出一个具体的形状,那形状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在膨胀,发育。
男人平缓的呼吸沉了沉。
有些发颤。
喉咙里传来零散的音节,就如气泡破碎般沙哑低淳。
她确认他还没醒。
搭在他腰间的手撩过他滚烫的皮肤,直往下探。
寥寥两层布料哪里能遮挡沸腾血液的灼烧,掌心快要烧穿了。试探性的抓握连指尖都合不拢,强行紧扣只会让坚硬的磐石抗争到底。
这已经是最极致的模样了吗?
显然不是。
血管摁在她掌心疯狂胀动。
像是蓄势待发要挣脱束缚蓬勃而出,猛烈而有力。
情窦初开时,乔佳善禁果吃了一遍又一遍。
只是这果实酸涩而寡淡,乔佳善着实尝不出其中滋味。
梁耀民本是一张白纸,好不易被她捏塑成如今的模样,遗憾还是少了分本身的“天赋”,多少也有些不尽人意。
而这样的天赋。
陈挚却有。
不仅有,还如此惊人。
惊到她心中一丝贪念之外,还生了几分恐慌。
吞咽声响在她耳边,升温的并发症是缺氧。
这让她不得不深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率。
“……乔佳善。”
那声音撕开了宁静,显然让她吓了一跳。
还没来得及安抚的心脏又被狠狠刺激,血液速流让她满面通红。
久久,她意识到这声名字应是男人的呓语。
或许他沉沦在半梦半醒之间,可能在意识的深处也有她的身影。
她没有放手,反而带有规律的动向颇有拔苗助长的劲头。
她仰起首,向上探寻。
鼻尖轻蹭过男人的下巴,星星点点刚冒出来的的胡渣子还不至于刮人,粗糙的摩擦感反而让她很是着迷。
男人太过于高大了,即使侧躺下来也比她长出了好大一截。
这样的姿势让她够不着。
够不着他的唇舌,够不着他的吻。
“陈挚。”
她唤着他,娇喃央求:
“亲亲我好不好?”
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层层布料遮挡显得极其碍事,急功近利之下她勾开男人腰胯间的系扣,想趁乱混进去。
可就在这时。
宽大的手掌倏然伸来,不再克制的力度死死钳住了她的腕。
“乔佳善。”
沉着的声音还残存一阵浓重的沙哑。
她闪念过的干柴烈火水乳交融全都化作了泡影。
念出她名字声音结满一层厚厚的冰霜。
连顿挫都锐厉不堪:“雨停了,你该走了。”

18.处对象

眼看着陈挚坐起身,拉扯过薄毯胡乱遮盖住不愿被人所见的窘迫。
他动身挪远,二人之间好不易交融的体温就此消散。
煮熟的鸭子刚到嘴边,舌尖都没舔到半点荤腥呢,就这么飞走了?
乔佳善气不过,是真的气不过。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步出了差错。
是自己急于求成冒犯了他?一个大男人面对女人的主动不都是饿虎扑食一样吃干抹净吗?他不见半点色心就算了,怎么还要把她往远了推?
“你回去吧。”
起身背对着她的男人看不明神色。
只有那陌生的冰冷话语仿佛是时间倒流回到了最初,告诉着她一切皆前功尽弃。
乔佳善不死心。花在他身上多久的功夫,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了去。
她要再赌一把,最后一把。
“我不回。”
她随即也站起身,紧紧环搂着男人粗壮的臂膀:
“陈挚哥哥……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处对象!”
她摸不透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
从始至终都摸不透。
索性,她只能直白剖出她的“真意”,将所有话摊开来讲。
男人撇过头,不愿面向她。
本就冰冷的语气被磨得锋利逼人:
“乔佳善,你在说什么话?你才多大。”
是因为起初说自己刚满十七?
自己卖可怜撒的这个谎就是陈挚心里的芥蒂?
平日里她说自己十七,那些个混荡子甭管多大年纪,都会露出色眯眯的表情猥琐笑说:十七好,我就喜欢十七。
怎么到了陈挚这儿,他反倒如此介意?
“我之前说的都是骗你的,其实我早就成年了!”
乔佳善已然乱了阵脚,脑子里一塌糊涂。
她急切想挽回些什么:
“陈挚哥哥,打从你放过我既往不咎,收留我让我吃饱肚子,这日复一日我早就喜欢上你了。”
陈挚不说话,动也不动。
他胸膛沉沉起伏似乎是他的叹息。
那叹息很是凝重,她察觉不出其中苦涩的颤抖,只能感知到她从未见过的肃厉。
乔佳善不管不顾了,她一把搂住陈挚的腰,死死贴在他的胸膛:
“我想跟你一起生活,我想、我想守在你身边,我想嫁给你!”
也不知哪一句话触到了男人的神经。
只觉他浑身猛然震颤,忽而将她狠狠扯离。
紧接着,他抓着她的臂,连拉带拽地就往门外走——
“陈挚哥哥!”
乔佳善脑子一懵,根本没料想过陈挚的反应会那么大。
箍在她臂膀上的手毫不留情面,她力气不如他,只能被他生拉硬拽拖着走。
当她置身门外时还没来得及反应,嘭一声关门的闭响让她肩头一惊。
转身看向那陈旧的大门,锁头因余震摇晃,发出咿咿呀呀的微鸣。
她就这么被他赶出了家门。
惊异与失落并存,渐渐被气恼所代替。
她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是、是我不够好吗!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她还有余力佯装凄凉,只能隔着大门尽力掩藏愤恨问个明白:
“你不喜欢我?还是你讨厌我了?……”
“别再来了。”
他打断了她的话,无意中显露的温软被他吞咽了下去。
又重新塑起决绝:
“别再来了。”
废囊人,贱东西,瞎了眼睛的死残废,什么玩意儿!
乔佳善在心里把陈挚骂了个遍。
她恨不得狠狠拳锤大门,再用力踹开。最好将这扇破门踹成两半,然后把他扯出来暴打一顿,再对他说:
你以为老娘会看上你?你个没用的废物!要不是为了你的钱,我碰都不会碰你!
你真让我恶心!
乔佳善火气烧得虽旺,却还留了一隙冷静。
在此之前,她要确定一件事。
她要确定陈挚是否真就从此无利可图。
“陈挚哥哥,对不起。我惹你生气了。”
她双手抚在门面倾身靠近,满腔委屈楚楚可怜:
“你要是不想见到我,我今后就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转动的眸子藏满了心思,顿了顿,她转言道:
“但是学校最近要买练习试卷,需要三十块钱试卷费……”
门里边传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乔佳善心中一悬,深感不妙。
看来,陈挚真要与他断得干净。她怕是一毛钱都捞不到了!
索性现在撕破脸?
她不舒坦,他也别想好过!
如此想着,乔佳善扭头左右寻望。
终于在邻屋围墙旁寻到了一块砖石。
她大步走至弯腰拾起,再怒气冲冲回到了陈挚家门前。
刚要开口引屋里的男人开门,准备给他一番教训。
没想到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男人似乎再度回到了门旁。
只听脚下细微响动。
乔佳善低头望去——
门底的缝隙里推出了一迭折在一起的钞票。
不多不少,刚好三十块钱。

19.打一顿

一杯奶茶喝了叁个小时,期间兑了叁遍水。
梁耀民和东崽还是不见人影。
黑虎白狼沉迷于手机游戏。
一台裂了屏的时租手机绑着皮筋加以固定,一人玩一把轮流着来。
游戏里枪击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时而二人还要刻意压低嗓音故作自以为是的性感,对着队伍里的女玩家撩拨几句:
“妹妹,处不处对象?哥哥带你飞。”
等了叁个小时,乔佳善耐不住性子了。
她站起身就想往奶茶店门外走。
刚踏出大门,就见东崽骑着快要散架的电瓶车来到了她跟前。
“你怎么浑身是血?!”
不等东崽说话,乔佳善捂着口鼻惊叹道。
东崽浑身溅满血点子,脸上一块青一块紫,一边眼睛肿得老高。
他偏头吐了口血唾沫,话语稍显急切:
“我没事儿!乔姐快上车,我带你去看看梁哥!他伤得重,在家躺着呢!”
顾不得还沉浸在游戏世界的黑虎白狼,乔佳善撑着后座椅跨身上了东崽的电瓶车。
东崽身前还只是血点子,一望见背后衣摆那好大一片鲜红,乔佳善慌了神:
“这是动了刀啊?那么大一滩血你还说没事?!”
干架算是寻常事,混荡仔的小团体经常不对付,动不动喊打喊杀。
要大不大的小青年从来没轻没重,天不怕地不怕,怒气当头时可谓是毫无底线。
“放心,不是我的血。”
急虽急,东崽话语间还带有几分胜利的笑意:
“是那瞎眼睛的!”
电瓶车极速驶去,过耳疾风呼呼吹,东崽脑门上的锅盖头向上飞。
身后静默了好久好久,才听到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们去打他了?”
少女的情绪骤变,高扬的声调变得沉凝。
只是东崽没读懂其中深意,自顾自炫耀着累累战功:
“谁让那瞎眼睛不着道还把你赶出门!梁哥还是心疼你,叫上我一同去给瞎眼睛一个教训,给你出出气。他把我打个鼻青脸肿,把梁哥揍成了猪头不说八成还骨折了!不过他比我们更惨,他赤手空拳,我们带了砍刀!”
“他伤得严重吗?”
听出乔佳善心急如焚,东崽赶忙安慰道:
“梁哥整个脸都肿了!一只胳膊一条腿抬都抬不起来。乔姐你别担心啊,实在撑不住我们借高利贷都会把梁哥送去卫生院……”
“我是说陈挚。”
东崽刚张开的嘴闭了回去。
对于乔佳善的担忧他本另有揣测,但是想来也正常。
陈挚要是有个叁长两短,他和梁耀民恐怕有牢狱之灾。
乔佳善的担忧落在他和梁耀民身上,也算是解释得通。
“他啊。应该没死,被我们砍得皮开肉绽,当时倒在地上还有气。你放心,我们确认周围没有人才下的手,而且他都不知道我们是谁,报警都查不到!”
然而东崽猜错了。
打从乔佳善跳下他的电瓶车往远处狂奔时,他就意识到——
乔佳善的心从始至终都没在梁耀民身上。
手头最后的钱花在了奶茶店,乔佳善没钱坐班车。
她是从镇子硬生生跑到陈挚家的。
从高阳当头跑到霞光渐褪,昏黄天际已经泛起了暗蓝色。
连作一排的砖瓦房高矮不一,窗口星星点点亮起了灯光。
耳边是急促的喘息与心跳的震响。
汗水湿透了她的衣领,碎发错乱沾粘在她的两鬓。
双腿疲惫得过了头,仅靠惯性维持着向前迈进的步伐。
陈挚家大门微开,暖黄色灯光从一隙门缝里照落而出。
越是靠近,乔佳善越是面生迟疑。
她平缓着呼吸放慢脚步,静静攀扶在门旁,向屋里望去。
一滩滩干涸的血色已经变成了深红,工具七零八落,桌椅掀覆颠倒。
木制半成品被砸得稀巴烂,作木用的机器也侧躺在地。
陶盆碎裂泥土四散,多好的花啊草啊碾扁扯碎全都没了生息。
小小围屋里只剩狼藉。
薄光笼罩着一个孤独的身影。
他应是从村卫生室里回来,身上缠满了透有鲜红的绷带。
臂膀、腰腹、大腿、小腿。
就连一侧脸上都贴着纱布。
此时,他正艰难弯下腰,试图扶起倒地的柜架。
若是寻常,这样的重量对他而言不值一提。可现下他浑身是伤,稍稍用力那缠裹的绷带便被鲜红洇开了一圈。
痛苦的音节从他喉咙里无意渗出。
抓握在柜架边沿的双手青筋暴鼓频频发颤。
重物险些从他手中松脱时,一个力量及时撑在了一侧。
他没有就此放手或稍有停顿,而是在那个力度的协助下奋力将柜架推回了原处。
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只是他一言不发,继续拖着瘸腿收拾残局。
剧烈的酸涩染得她鼻尖发红。
瞳心温热扩散开来,盈湿了眼眶。
无法自控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乔佳善惊慌失措。
她不愿承认自己面对他时的铁石心肠被轻然击溃,只能用手背狠狠擦了把鼻子,而后蹲身而下捡拾落物,企图用忙碌驱赶自己的异样。
将桌椅搬回原地,一个一个捡起茶杯,又一个一个放回桌面。
保温壶裂了条缝渗出了水,只能暂靠在桌脚。木凳折了腿无法站立,只能倒放在墙边。
她一刻都不愿让自己歇下来,她怕短短的停歇会让湿润顺着眼角流出,从而坐实了那不为人知的心潮跌宕。她只能无数次抬起手背擦过双眼,擦得双目通红也毫无知觉。
墙壁上用红漆刷写的污言秽语是黑虎与白狼曾经溜进来留下的杰作。
此时不知为何,显得那么刺眼。
乔佳善捡起地上的砂纸拼命在墙面摩擦。
反复搓动的手只剩残影,极速响起的唰唰声伴随着飞散的烟尘将她吞没,掩盖住了她压抑在喉间的抽泣。
她也不知自己擦了多久。
久到手腕发酸,久到视线模糊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是他唤了声她的名字。
“乔佳善。”
瘫垂在身侧的手松开了砂纸。
她像被蛊惑一般缓缓转身,望向了他。
遍身是伤的男人衣裤沾满尘灰。
灰白的瞳泛起浅淡微光,将那张英俊的面庞衬出了空无的凄冷。
被开水蜕去一层皮的手呈现出与原本皮肤不一样的颜色。
那双被她称之为令人作呕的手,正捧着一个滚着热气的碗,递在她面前。
他无力烹调,只下了碗清汤挂面。
满满一勺辣椒酱点缀其中,辣油扩散在清汤表面。
那是乔佳善最爱的滋味。
“吃饭。”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很轻。
浮羽般的声音却如雷霆般穿过她的耳膜,狠狠凿开了她的心面。
她再不能自已,只能任由泪水淌满了脸。

乔佳善回到家时,已是星月当头。
家门口亮起的电瓶车前车灯照亮了她跟前的路。
乔佳善没抬头,拖着沉重的步子与那辆破旧的电瓶车擦身而过。
东崽跨身下车,面向乔佳善走去的方向扬声言:
“乔姐,别把自己玩进去了。”
是劝说也是警示。
他眼看着她一点点陷入漩涡,他必须拉她一把。
“我不想再招惹他了。”
言罢,少女停下了脚步。
她回过身,显然已经重塑了一身冰冷的躯壳,假作淡然:
“他对我没兴趣,我耗再久也没用。是我不自量力,我失败了。”
东崽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她继续道:
“最后一次。”
与其说她在与东崽宣告决心,不如说她在自言自语:
“再骗最后一笔钱,我就收手了。我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我再也不会去招惹他了。”

20.学费

伐场在山脚下。
一辆辆运木的货车来来往往,碾出了一条光秃秃的泥巴路。
长坡陡峭,烂泥巴路上印着一道道大大小小的轮胎印。
其中两行细窄的轮胎印尤为崭新。
拓了一路的痕迹延绵得很长,一直追至一个拖着板车的身影。
板车上紧紧绑束的原木摞得老高。
助力用的麻绳系在板车两侧,捆于宽阔的双肩,在麦色的皮肤上磨出了两道红印子。
不似常人一般用两只手握着车杆,目不能视的男人必须腾出一只手杵着长杖,在身前试探。
湿印遍布他浅色的背心,膨起的肌肉绷出了一个明显的弧度,被汗水洗刷出一层油亮的光泽。
坡路不好走,重物拽得他前倾着身,每一下实打实的重步都踏出一个深深的足印。
咬紧牙关的奋力之下是对疼痛的隐忍。
这样的体力活对于一个重伤未愈的人来说还是显得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
一个推力伴随着渐近的脚步声而来。
分担了架在他身上的重量。
此时不是分神的时候。
他把持着力量大步往前走,借着那一分突如其来的力度终于爬到了坡顶。
沉重的喘息让他胸膛频频起伏,他抬起胳膊蹭过额侧的汗水。
身后脚步仍在回响,那个帮他推车的人似乎没有走。
只是在刚要启声道谢的那一刻,他嗅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
他认出了跟在身后的人。
泛滥在空洞瞳孔里的波光被他狠心掐灭。
他紧抿着唇,将刻意佯装的冷漠谱写到底。
车轮转动压过碎石沙粒响了一路。
身后的人为赶上他的脚步已经气喘吁吁。
即便如此,那人也并没有放手的打算,倔强的坚持着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力量。
他在前面拖着板车,她在后面推着车沿。
走过杂草丛生的野坡,崎岖不平的石桥,漫过脚踝的浅溪。
冷漠尚还凝在他的脸上。
然而他的迈步越放越缓,缓到几近以平日里两倍的时间,才将那一车木头运到目的地。
“陈挚哥哥。”
一路无言,她终于开了口:
“我这次来,是和你告别的。”
男人向前迈进的步伐倏然定格。
怔愣了许久,他才稍稍偏首,语气里藏满了急迫:
“你要、去哪里。”
“我要退学了。家里没钱给学费,三千块的学费不便宜,我得自己出去打工赚钱才能继续读书。”失落在一瞬间竖起了坚韧,是渺小的憧憬与不灭的希望:“我有几个玩的好的朋友,他们说带我去县城厂里做工。我打算过几天就走了……”
演艺落幕前的点睛之笔,是她满含自怯的凄凉:
“陈挚哥哥,我知道你讨嫌我。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远去的碎步带有几分流连。
也不过几步,她终于等到了他的挽留。
“乔佳善!”
男人回过身,已然没了固守冷淡的力气。
不管是神色还是声音都尽是慌乱。
他眉心颤动,微启的唇似是要说些什么,又被紧紧咬了回去。
磨在齿间的话轮换了几个来回,最终怯怯地脱口而出:
“……你吃过饭了吗?”
她知道。
他想留她。
即便他不愿所述留下她的理由,即便他有多少难能启齿的心意。
事到如今,他都不管不顾了。
他只想留她。
她知道他的意图,这也是她想要的结果。
“还没有。”
她说。
“我……”
突出的喉结轻轻滚了滚。
他垂下了头,低声言:
“我去做饭,吃个饭再走吧。”
陈挚说外出买菜,去了许久。
要说他真就当做了最后一餐,去为她准备些大鱼大肉?
乔佳善不在乎那些大鱼大肉。
她只在乎陈挚听了她的话后会给她几个钱。
既然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她便没必要有所收敛。
三千对于学费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即便是县城里的中学也不可能高达三千。
乔佳善在赌以一个只知道作木的文盲一定对学费一无所,再加上他这样不近人的性子也绝不可能打听学费多少钱。
三千。
陈挚至少力所能及之下也会给她好几百。
运气好了或许会给她半数。
初秋的风凉飕飕的,过堂而来吹得她不禁缩了缩脖子。
空荡荡的围屋里满是木头的气息。
她仰首而望,环顾着熟悉的周遭,眼角流露出微弱的不舍。
最后一次。
等要到了钱后,她就会在他的生命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狗被偷了,他的花被砸了。
与他作伴的人也不见了。
到时候。
这座围屋里又只剩下他一个活物了。
冷寂顺着她的鼻腔灌入她的心肺,莫名刺痛。
还好这个感觉没有持续太久,而是被越来越近的探杖声打断。
匆匆赶回来的人汗如雨下。
他将长杖倚在门旁,寻着屋子里唯一的响动走了过去。
乔佳善眨巴着眼睛看着陈挚两手空空,根本不见他所说的食材。
刚想发问,却见陈挚将手插入裤兜,掏出一打厚厚的钞票。
“这里是三千,你拿着。”
他将钱递在身前,鼻息粗重而混乱。
乔佳善睁张着眼,目光紧锁于那沓钞票。
满面不可思议。
三千。
陈挚借买菜之名原来是去筹钱,不多不少真就要给她三千!
刚触着钱角的手立马收回。
她不能如此理所当然,必须再上演几番推拒:
“不……”
“别耽误了,先拿去交学费。”
“我不能收你这么多钱!”
说着,乔佳善双手直推。
“拿着。”
满是茧痕的大掌一把牵制住了她的腕,摊开了她的手,将钱死死往里塞:
“就当是借的,我借给你的。”
当钱完完全全塞到了她的手上时,她再没了拒绝的理由。
迟了迟,她灌注满腔真诚感激不已:
“陈挚哥哥,谢谢你。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他松开了她的手,也松了口气:
“以后再说。”
“我不明白。”
手中的钱并不崭新,有些还不能称之为完整。
破损、褶皱、脏污。厚厚一沓,陈旧得各式各样。
乔佳善望着手中的钱,问出了临别前最后的心里话:
“你为什么这么帮我?你明明、你明明赶我走不想见到我,为什么还总是从门缝里给我塞钱?你是讨嫌我的吧?你那么讨嫌我,为什么还要给我那么多钱交学费?”
“乔佳善。”
他抽去了所有冰冷,唤着她名字的声音是如何都抵挡不住的温柔。
“你要好好念书,学文化。等走出了这口枯井,你才能看到光。光里有你想要的一切,还会有……”
他明明勾起了唇角,在对她笑。
可那双无焦的灰白眸眼中却早已被苦涩吞噬,渐渐洇红了眼眶。
“还会有,能看着你的人。”

21.车祸

日租房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烟草味。
满地烟尾遍布,烟灰到处弹撒。
吃剩的泡面桶还留着汤底,随意堆放在墙角,残汤表面累积了厚厚一层霉菌。
梁耀民举着崭新的黑色手机,一边拨弄着新做的银色头发,一边对着前置摄像头疯狂摆造型。
身后叁个竹竿小伙站作一行,纷纷探出脑袋越过梁耀民肩头,试图将自己的脸挤入所剩无几的画面里。
随着土嗨歌响起,视频开始录制。
几人踩着鼓点节奏舔嘴皮伸舌头,手指头搓过鼻孔一遍又一遍。用尽浑身解数龇牙咧嘴展现出自己眼中最帅的一面。
“宝贝崽崽,你过来我们一起拍啊!”
一个视频录罢,梁耀民招着手邀请道。
乔佳善还坐在床上化妆。
满床化妆品七零八落,她手持一款与梁耀民同款白色新手机,对着摄像头正仔细用口红描过唇型,没空搭理男友。
扑闪的大眼睛粘贴着浓长睫毛,粉红色美瞳将瞳形扩大了一圈。
虽然她的妆面少了分精致,但足以让她的五官一改清丽,显得明艳出彩。
梁耀民看得发愣,再忍不住凑近,吧唧一口狠狠亲了亲乔佳善的脸蛋。
“哎呀!”
乔佳善啧一声眉头拧在一起。
抬脚之间把梁耀民踹得老远:
“把我妆都弄花了!烦不烦啊死野崽!”
梁耀民被踹得四脚朝天还在那儿傻笑。
他拍过屁股上的灰,坐在了乔佳善身旁,二人你侬我侬毫不顾忌周围的兄弟仨人。
显然,那叁个单身汉早已习以为常,脸不红心不跳全当没看到。
“乔姐,你还剩多少钱啊?要不你再给我们买个手机呗。”
白狼双手撑着床尾,表情尽是谄媚。
黑虎刚将烟叼在嘴巴上,听到白狼的话附和道:
“对啊,买个二手嘛,不贵的。”
乔佳善不耐烦,润红的嘴唇一撇:
“我们这一个月吃喝玩乐的,还给你们都买了新衣服,每天开日租房吹空调,我手头没剩几个钱了。”
“那你再去问瞎眼睛要啊……”
这句话是白狼说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乔佳善反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高举起手臂将要猛砸过来。
好在东崽出手在先,拦住了满脸凶狠戾色的少女。
自从最后一次骗来了叁千块,乔佳善就再不愿提起关于陈挚的种种。
她决然一句一刀两断后,陈挚就像是颗雷,一提她就会炸。
白狼自知口无遮拦的嘴巴惹毛了眼前的少女,紧忙起身远离。
他灰溜溜地缩着脖子跟在黑虎身后,甩着拖鞋走出了房间。
地面花瓷砖被踏得褪了色,走廊里是一股扑面而来的霉味。
秋来干燥,难得不见光的宾馆走廊像困住了潮风,阴湿依旧。
边边角角过眼之处都是霉点子。
黑虎靠在墙边抽烟,他瞥了眼身旁的门缝,压低了公鸭嗓:
“我们去搞点钱,买个手机耍耍。”
一听手机,白狼两眼放光,随即凑近了兄弟身旁:
“哪里搞?”
黑虎歪嘴一笑,坏心思全然写在脸上:
“乔姐上哪儿搞的,我们就上哪儿搞呗。”

夜里,每家每户为了省电,只会数来明个一两盏灯。
唯独只有那瞎眼睛发了癫,日日都是灯火通明。
悬挂在屋顶的灯泡围着几只飞虫。
两碗米粉放在了撑开的折迭桌上。
一碗清汤寡水,一碗浇满辣油。
陈挚扶着碗沿,筷头在清汤米粉里来回搅拌。
他搅得心不在焉,耳朵却总向着大门口的方向。
搅到碗中热气消散,搅到滚烫的米粉只剩余温。
耳畔也只有过堂风的微响。
突然。
大门口一个响动连带着金属门锁摇晃让他心弦一绷。
陈挚倏然起身,局促地面向门口。
落寞似沉入深窟的神色瞬间燃起了期冀的火光,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惊喜交加。
可他站了许久,并没有迎来所期盼的声音。
他不禁压低了错乱的喜色,抒写他寻常该有的平淡:
“乔佳善?”
空荡荡的围屋里只有他唤她名字的回响。
他的心脏以躁动开场,却又渐渐以淡寞落幕。
拉扯在喉间的话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弯下身,摸索在桌面,捧起了那碗铺满辣油的米粉:
“米粉有些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喵——”
猫叫声伴随着四爪落地的奔跑声响起。
在又一声木门的撞动后,还予了这座小小围屋本有的寂寥。
连同着男人心存的百般妄想,也一并抽离了。
放落在桌面上的碗响很轻,却轻然震碎了他今日的祈盼。
今日的,昨日的,前日的。过去一月有余的每一日。
塑起又破碎,破碎又塑起。
他本该习惯的。
紧握在筷子上的手有些微微发颤,他埋着头大口吃着碗里的米粉。
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就在这时,大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陈大哥!”
门外的呼唤声应来自于一个少年。少年声线略显稚嫩,却带有浓重的嘶哑。
咿呀一声。
老旧木门缓缓开启。
还没等陈挚发问,少年的声音焦急说道:
“陈大哥,我们是乔佳善的同学!”
白狼装腔刚落,仰首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上太多的男人,恐惧本能让他不自觉碎步后退。
身高体型的压迫还有那寡着脸的阴郁淡漠感让人心底发怵,可为了新手机,白狼一鼓作气继续演绎慌张:
“陈大哥!乔佳善在镇子上被货车撞了!现在受了好严重的伤满身是血生死未卜,送去医院了!”
一旁的黑虎紧忙帮腔:
“肇事司机逃逸了,乔佳善家里人根本不管她,说死了算了。现在没得钱医院不会抢救,就把她晾在抢救室外让身上的血飙了一地!我们实在没办法所以来找你!毕竟,乔佳善说你是她最亲近的人,你一定会帮她的!”
二人打量着那张静默的脸,企图从中寻出些剧烈的变迁。
可随着男人转身向屋内走,他们的心一悬。
什么意思?就这么打算见死不救?
还在为计划可能泡汤的二人正发着愁,寻思着如何重组接下来的骗局。
只听木杖杵地的疾响越来越近。
男人跨过门槛的脚有些踉跄,险些将自己绊倒。
他用颤抖不堪的声音问道:
“……我去找她,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你一个瞎眼睛哪里走得……”
白狼一个肘击制止了黑虎的失言。
他连声解释道:
“陈大哥,我们俩是开电马来的。电马就只能坐俩人,你把钱给我俩,我们拿了钱就飞奔去医院,绝对不会耽误,比你亲自去要快多了!毕竟在县城里的大医院,不是镇上的卫生所,远着呢!”
隐约间。
昏黄灯光下,男人空洞的双眼泛出一层薄薄光泽。
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泊,被落石砸出了一圈圈涟漪。
“要多少钱?”
此时,二人才确定。
眼前的男人已然被惶恐吞没,在迷雾中疯了般用头颅拼命撞击着阻挡着去路的围墙。
“两千!”
黑虎白狼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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