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晴湘西之青囊书院】(49-60) 作者:死鬼吹灯

送交者: Cslo [☆★★★声望勋衔15★★★☆] 于 2025-04-12 11:22 已读 7132 次 1赞 大字阅读 繁體閱讀
【怒晴湘西之青囊书院】

作者:死鬼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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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 天意

“姑爷血脉已经如常,想来祖师婆婆的土生丸确有奇效,姑爷只需十二日一服,便可阻止金血症发作。祖师婆婆当日遣我师伯师叔往色达取药引,如今算来,玉树宫制得土生丸百余颗,足以为姑爷延寿叁年不止。”楚门羽为鹧鸪哨搭罢了脉,徐徐而道。
鹧鸪哨闻言大喜——再有半月,搬山叁人与这玉树宫的高徒就要前往云南了。此一去祸福不知,但是楚门羽此言,让鹧鸪哨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
从赛马会归来已有多日,当日,鹧鸪哨略施手段便轻松击败了叁名康巴壮汉。如此一来,来日到了云南,鹧鸪哨也自然无需胆怯。
然而鹧鸪哨此刻心中所想,却与云南献王墓毫无关系。
“呃……烦劳楚兄,敢问……在下可还有什么别的病症吗?”鹧鸪哨轻咳一声,硬着头皮问道。
“魁首气血通畅,肾气沸腾,肝经强劲,没有半点问题。”楚门羽一向大大咧咧,哪能明白鹧鸪哨那些个婉转心思?
眼看楚门羽就要走,鹧鸪哨终于坐不住了,他腾身而起,拉住了楚门羽的手肘。
“敢问师兄……呃……仙儿身体可有恙?”
楚门羽愣住了,封门仙日常诊脉都是乌子欣负责,他哪能知道?
“小师妹平日都是乌师伯诊脉,她有没有恙,我哪知道?不过想来,小师妹若是有恙,早就传的满宫皆知了,魁首何出此问啊?”楚门羽犯起了迷糊——鹧鸪哨前言不搭后语,叫他听都不知道从何听起。
鹧鸪哨闻言叹苦——这楚门羽半点不理解他的心思,逼得他走投无路,只能直白相问了。
“呃……师兄……我与仙儿成亲已有月余……仙儿……可有喜讯?”
鹧鸪哨能说完这句话,已经是用尽了此生所有的不要脸。
楚门羽愣住了——原来鹧鸪哨支支吾吾半晌,要问的居然是这个。
楚门羽虽然没为封门仙诊过脉,可是封门仙若是有孕,只怕乌子欣早就张扬的满宫皆知了——乌子欣不愿封门仙与鹧鸪哨同赴云南,这早就是不争的事实,事到如今,乌子欣都没发话,想来封门仙自然还未见胎相。
这鹧鸪哨是搬山门人,半点不识青囊派的手段——封门仙若是有意避子,只怕无论鹧鸪哨如何日夜相缠,都是有花无果。
“姑爷,不瞒您说,我是半点未听说小师妹有孕。姑爷您也别急,这玉树宫多的是仙方古法,小师妹若是有心避子,只怕姑爷您这行外之人不能相抗。话虽如此,小师妹实在是玉树宫乃至青囊派一等一的高手,她有心避子,也是为了来日助力姑爷,还盼望姑爷勿恼。需知此行凶险,便是玉树宫并绿春宫二处,也还得得了小师妹相助,姑爷才能更有胜算。”楚门羽劝到。
鹧鸪哨的心思,楚门羽并非不能理解——若是封门仙有孕在身,青囊派必然不会叫她再冒险入献王墓。无奈这夫妻俩,你想着护我,我想着护你。可封门仙精通医术,鹧鸪哨就免不了要吃亏。
“师兄所言甚是。”鹧鸪哨应道——可是一想到封门仙瞒着他行避子之法,他就不禁心痛神伤。
献王墓只怕是凶险,鹧鸪哨如何舍得让封门仙与他同陷险境?
乌子欣当日酒醉胡言,没成想却是字字珠玑——若是封门仙有孕,鹧鸪哨这搬山一脉也好有个传人。可如果封门仙孤注一掷,一心要和鹧鸪哨同探云南,怕只怕献王墓凶险,叫他夫妻不得两存。
当夜,封门仙原本正在屋中读云南绿春宫所献之文献,岂料鹧鸪哨竟突然推门而入。
“夫君?夫君怎么了?”封门仙见鹧鸪哨似有不悦,便连忙垂询。
她这夫君,根本就是个闷葫芦,平日里无论喜怒哀乐,都鲜露于面上,今日他不顾矜持,封门仙如何不问?
“仙儿……我……”鹧鸪哨面生红白——这男女之事,叫他直问,让他情何以堪?无奈此时此刻,就是他再不好意思,也只能直言——
“你……你是不是用了避子药?”
封门仙大吃一惊——这玉树宫中多的是避子之法,其中有服有涂,多得是外人不通之道。她原本是万分的小心,岂料今日居然被鹧鸪哨识破了。
“师兄……问这个干吗?”封门仙虽然心虚,却又止不住的害羞。
“我……你我日夜痴缠,你……为何半点动静都没有?”鹧鸪哨红着脸问道——别人不知道,他却全晓得。自从成亲,他二人便日夜相欢,时至今日,封门仙早该是身怀有孕才对。
“师兄……”封门仙羞得实在难耐,经不住以手掩面。
“师兄……非我托大,我算得上青囊派轻功第一,还想着来日与师兄同征云南,所以……所以……”
鹧鸪哨闻言心下了然,他这夫妻两个,你怕辜负了我,我怕辜负了你,如此才落到今日之境地。
“仙儿……你心之所向,我如何不知?可献王墓只怕是凶险,我又如何舍得让你身涉险境。既然如此,你我夫妻,不如做个赌注!”鹧鸪哨咬牙道。
“什么……赌注?”封门仙红着脸问道。
“有道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半个月后你我就应该启程前往绿春宫。既然如此,你便答应我,从今日起,再不用汤药,到了启程之时,若你身怀有孕……你就要为我留下血脉。若你身怀无孕,你我夫妻,便一同前往云南。”鹧鸪哨咬牙而道。
封门仙愣住了——她自从二人相好便不断地用避子汤,为的就是来日能相助鹧鸪哨,和他一起解了搬山族人千年之困。
可她又不傻——此去凶险,若她夫妻同陷于献王墓,这搬山一派,只怕没有另一个七十年可等了。
如果她能生下鹧鸪哨的孩子,那么搬山派和扎格拉玛一族也总算能保住最后的一丝希望。
”好……我答应你……”封门仙红着脸应道。
就将一切都交给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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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 内媚(H)

云南之行在即,玉树宫比前日里多了些紧张。
云水衣大病初愈,将合宫众人安排的井然有序,又强打着精神,和鹧鸪哨封门仙几次长谈。
乌子欣终于被解了惩罚,她被关在药炉日日取药引,累得她手腕都抬不起来了。
“那搬山魁首看着是个江湖豪杰,想不到却工于内媚,将仙儿哄得团团转,都是你教的,如今她一心要去寻死,你说怎么办吧!”乌子欣对着封玉锵撒泼到。
“什么工于内媚,未免太难听了,咱们女儿得了个疼人的姑爷,这是好事,你总不至于不辨是非吧。”封玉锵见乌子欣虽然在云水衣面前认错领罚了,可她心里还是依旧不喜欢鹧鸪哨。
不为别的,就为封门仙此去生死未卜。
玉树宫内乱作一团,宫外却别有洞天。
封门仙眼看起行在即,此行不知祸福,倒叫她心中生出几分坦荡来。
生死有命,她与鹧鸪哨能活一日,便得尽得其欢,才不算辜负。
正因如此,封门仙亲自动手,在玉树宫面前的草原上支起了一顶帐篷,拉着鹧鸪哨就跑。
此刻,鹧鸪哨正在溪水中洗澡——封门仙熟悉藏地,这帐篷搭的极好不说,位置也选的极佳。那黑毛帐篷乃临水而支,到了傍晚,溪水微凉,在夏夜月色中,更是让人喜欢。
“仙儿……”鹧鸪哨与封门仙同坐于帐篷前说话,而封门仙面露娇羞,惹得鹧鸪哨心神大动。
“师兄……你别怕……我们一定能拿到雮尘珠的,到时候,师兄就得和我一起隐居山中了。”封门仙笑道。
云水衣将绿春宫二探滇王墓的事情全部告诉了鹧鸪哨和封门仙,其中往事,暂且不表。可二人听了云水衣的解释,心中便都明白了——那雮尘珠九成就是在滇境草头天子献王的墓中。
献王狡诈,擅长蛊术,此一节,二人皆明白。怕只怕他夫妻有心同生,却终将不能两全。
“仙儿……你留下吧。”鹧鸪哨捧着封门仙的脸劝到。
“师兄如何出尔反尔?时至今日,我腹中无子,我俩的誓言,难道师兄忘了?”封门仙望着鹧鸪哨说道。
封门仙停了汤药,叫鹧鸪哨日日进身。饶是如此,却依旧毫无胎相。天意已现,他俩如何不遵?
“仙儿……我只怕……只怕连累了你。”鹧鸪哨将佳人抱在怀中,吻在额上——上天总算带他不薄,叫他这飘零之身,得了伊人爱护。
“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何谈连累?师兄若将我撂下,便如虎失翼。若然师兄真的命绝于献王墓,师兄觉得我会独活吗?”封门仙靠在鹧鸪哨胸前说。
这一番话,说的鹧鸪哨心软身热。这露天席地半夜叁更,二人无需怕被人撞破,鹧鸪哨便幕天席地,将他那娇妻按在地上狂吻不止。
“师兄真是奸诈。”封门仙羞道——自从那日起,鹧鸪哨便不准她再用避子汤,而后,鹧鸪哨日夜相缠,天天不顾早晚,都要灌满封门仙一腔白浆才肯作罢。
可鹧鸪哨却丝毫不动心神,他心里的计较,只有他明白。
封门仙被剥去衣物,叫鹧鸪哨二指入得如痴如醉,再无抵抗之力——这流氓已得其法,口手并用,叫封门仙如何抵抗?封门仙叫鹧鸪哨弄得泄了两回身,而鹧鸪哨却挺着那一杆七寸的肉枪隐忍不发。
“师兄这是干什么?”封门仙掩面责到——鹧鸪哨近日古怪,非要将她弄得泄了身才肯相入。那时节她浑身瘫软,只能让鹧鸪哨予取予求,叫她如何不羞?
“我……我看古籍有载……若是女子先泄身,便更容易受孕。”鹧鸪哨憋的额上青筋暴起,听得封门仙一问,便再也按耐不住了。
“师兄糊涂!”封门仙连连叹苦——玉树宫琳琅洞藏书一向只顾全,不顾精,其中不免有些邪门歪道混入其中。而鹧鸪哨不知道是看了什么邪书,听了什么谣言,为了封门仙能够尽早受孕,居然不辨真伪,如此折腾她。
“师兄……只怕是……误信人言……男女之道……哪里是如此?”封门仙被鹧鸪哨那一杆肉枪入得叁魂去了七魄,口中只能支吾。
“我不管这些……仙儿……你喜欢吗?”鹧鸪哨叫那女子母体裹得欲仙欲死,哪里还顾得上多想?
“我……我喜欢……师兄再来……”封门仙虽然已经泄身两次,可那皆是鹧鸪哨以手相斗而已,奇技淫巧哪能比得上真枪实弹?彼时封门仙虽然是门户空虚,心生痕痒,却也照样被鹧鸪哨那一根紫枪肏得连连失语。
鹧鸪哨闻言,不禁更生气力,将封门仙肏的堪堪不支。
此夜二人胶着,皆出于情,鹧鸪哨几登金台,封门仙多承恩露,自不必说。
“师兄……我既希望有子,更怕有子,师兄明白吗?”
鹧鸪哨泄身之后,那一具阳物便将他一腔精水活活堵在了封门仙腹里,叫封门仙无处可躲。
“仙儿……我当然明白……”鹧鸪哨将脸埋在封门仙胸前喃喃道。
若封门仙有子,扎格拉玛和搬山一族,便还有个后人。
若她无子……他夫妻二人,便合该为破咒奋力一搏。
事关生死,他俩不敢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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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 来信

“姑爷,姑爷!”
封玉锵拦住了鹧鸪哨,对封门仙略略示意,随即便引着二人往一处花厅而去。
鹧鸪哨到时,老洋人和花灵早就已经落座——他们是叫乌子欣拉来的,此刻也是不明就里。除此之外,楚门羽楚门烈两兄弟也早就坐定。这二人皆是玉树宫此次准备派往绿春宫,相助搬山一派探取雮尘珠的人选。
鹧鸪哨心中一沉——如今搬山与玉树宫皆是箭在弦上,怕只怕此事突生变化,叫他们筹谋落空。
“绿春宫掌宫段门岐回信了。”封玉锵捏着手里厚厚的信封对着众人说道——他最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封门仙要跟着鹧鸪哨入献王墓,这一点封玉锵根本不惊讶。封门仙是他的女儿,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封门仙一向是嫉恶如仇,悲天悯人,如今她认定了鹧鸪哨,又哪能眼看搬山一脉灰飞烟灭而不施救?从头到尾,封玉锵怕的只有一件事——绿春宫段门岐。
封玉锵大器晚成,跟着云水衣的时间比其他弟子更长些。正因如此,玉树宫内也只有他知道段门岐与云水衣的那段无疾而终的缘分。
云水衣比段门岐大整整十岁,可这并没有妨碍段门岐对这个同门师姐心生爱慕。
彼时的云水衣,娇艳如春桃,端庄如腊梅,段门岐自小长在云水衣身边,因此对她格外钦慕。岂料事情急转直下,在云水衣十八岁那年,她遇到了金元子。云水衣为了金元子,不惜踏遍蕃地,无奈金元子英年早逝,在寻找献王墓的路上,因遇烟瘴而死。收到融星火的绝笔信时,云水衣悲痛欲绝。
玉树宫里已经备下了嫁衣,岂料良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云水衣修书绿春宫,别的不求,之求能找回金元子的尸身,也好叫他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段门岐彼时只有十一岁,可他为了云水衣自愿身入险境,探往献王墓。
那献王墓真是厉害,绿春宫一无所获,而段门岐则为自己的初恋,搭上了一条左手。
彼时正值夏日,云南烟瘴不散,段门岐便如当日的金元子一般,被毒虫瘴气伤了左臂。那时节为了保命,段门岐就将自己的左臂生生砍了下去。
段门岐乃惊世奇才,虽然断了一臂,却未因此受半点不济。非但如此,还叫这段门岐做了绿春宫掌宫。而段门岐生恨献王,因此一心要发献王墓,将其挫骨扬灰,方能劫他心头大恨。
绿春宫研究献王墓已有几十年,段门岐一来是为了云水衣,二来是为了他那断了的左臂,因此格外专注,一心要破献王的陵寝,好以此慰藉他凋零的一生。
封玉锵不怕别的,唯独怕段门岐听说鹧鸪哨娶了封门仙,由此及彼,不肯相助搬山一派。
段门岐来信,正在玉树宫众人起行前夕,洋洋洒洒,十页不止,封玉锵为众人念来,个把时辰才终于念完。
原来当年,段门岐为寻回金元子的尸首以慰藉云水衣,便随着当年获得的一份地图,与绿春宫各位师兄师伯同入瘴林。然而青囊派虽广通药性,却唯独不通五行方数,因此才叫那烟瘴扑了,损兵折将,且一无所获。
云水衣最终也没能完成为亡夫立碑的心愿,只能为金元子立了个衣冠冢。
云水衣随即出家为尼二十年,段门岐再也没有娶妻生子。
段门岐信中有言,绿春宫攻献王墓不下,便转道攻取了滇王墓,在滇王墓陪葬中,发现了当年滇相田丰献给汉王的献王墓图。无奈献王墓巧夺天工,无万人不可破。绿春宫广有财帛,然而段门岐虽然是重金悬赏,这一境兵火却早就被滇军收服。
“……献王墓凶险万分,非阳枪厉炮不可得。我虽倾尽家资,招兵买马,却收效甚微。事到如今,若无军阀相助,壮士冲锋,献王墓绝不可破。”封玉锵念完了整封信,对着鹧鸪哨面露苦涩。
这搬山一脉一向简薄,事到如今,只剩鹧鸪哨叁人而已,如此一来,只怕破不了献王墓,得不了雮尘珠。
“师兄……如今这滇军……到底归谁管?”封门仙问鹧鸪哨。
鹧鸪哨心中五味杂陈——命数天道,竟至如此,叫他如何不叹?
当日封门仙宰了那六尺蜈蚣,此后滇军首领马镇邦得了罗老歪的副手相助,原本以为能杀了罗老歪,夺取湘军支持。岂料那杨副官不明就里,用瓶山剧毒蜈蚣的毒液毒死了马镇邦,叫罗老歪兵不血刃的收缴了滇军。
“当日阴差阳错,滇军军阀已死,罗老歪已经收缴了所有的滇兵……”鹧鸪哨沉声道。
“此乃天赐良机!绿春宫掌宫言之有物,献王墓凶险,须有工兵炸山,否则万不能得。师兄湘西一行,叫你结识了如今的滇军首领,如此一来,我等入献王墓,便指日可待了。”封门仙惊道。
“姑爷真认得滇军首领?”封玉锵连忙发问——此行祸福吉凶皆在于此,若是鹧鸪哨在因缘际会已经认识了滇军首领,可随意调遣炮兵工兵,那么诸人此行,必定能得偿所愿。
鹧鸪哨点了点头,随即修书两封,一封给罗老歪,一封给陈玉楼。
当日离开湘西之前,鹧鸪哨与陈玉楼一起发愿:来日如果鹧鸪哨探得了雮尘珠的所在,便一定要拉着陈玉楼一起,否则就得身受断臂之苦。
“师兄,既然如此,我等大业可期!”封门仙对鹧鸪哨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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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 川滇之地

“师兄,你说我们会找到雮尘珠吗?”封门仙躺在鹧鸪哨怀里——如果一切就此停止,让她永远留在鹧鸪哨怀里,那该有多好?
“仙儿……”鹧鸪哨发出一声叹息。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鹧鸪哨修书于罗老歪和陈玉楼,二者皆有回信——陈玉楼洋洋洒洒写了四页不止,其中提及他在因缘际会之下,也得了一副献王墓的地图,正欲起兵伐王,如今有青囊派相助,便更得胜算。
而罗老歪拍来的电报则只有两个字——“弄他!”
封门仙靠在鹧鸪哨胸前,心里既忐忑又清明——无论如何,她都要和鹧鸪哨同探献王墓,若是能为鹧鸪哨一族解了这千年的诅咒,她何惜一身?
“仙儿……我真希望你能留下,平平安安,度过余生。”鹧鸪哨叹道。然而事已至此,他夫妻二人虽有约定,封门仙却毫无孕相,
“师兄,你我早有誓言,事到如今,容不得师兄反悔。”封门仙羞道——她自从听了鹧鸪哨之言,便停了避子药术,如今已有半月,无奈鹧鸪哨虽然是日日痴缠,封门仙却毫无孕相。既然如此,便是天数所定——封门仙合当与鹧鸪哨同探献王墓。
“你……”鹧鸪哨伏身便吻——他这妻子,若不是为了他抛家舍业,自然可以另嫁他人,图一生富贵,然而她终究是要和他同生共死了,他俩既已成夫妻,自当同生共死,同甘共苦。
这鹧鸪哨从前是烈烈汉子,出生入死如同家常便饭,为了受苦的族人,为了早逝的母亲,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天可见怜,一朝赐了这如花美眷于他,倒叫他凡事多思多虑,踌躇不前。
他可以不顾己身,却不能不顾封门仙。
玉树宫堂前,几人拜别了云水衣,封门仙含泪拜到:
“承蒙祖师婆婆赐教,师父师母养育,如今徒儿为解前世缘,今世情,起行不顾千里,既动不计生死,只求青囊搬山两派,能了却尘缘。若有来日,必定叩谢师门,若无来日,还请师父师尊原谅徒弟不孝。”
楚门羽和楚门烈皆随着封门仙而拜,他们是这次玉树宫选择去相助绿春宫的人手,他们知道此去凶险——献王墓的险恶,云水衣已经跟他们说了,段门岐的书信他们也看了。无论他们是自视甚高,还是将搬山一派几千年的诅咒扛在了自己肩上,他们都答应了。此去滇境多凶险,唯有雄心护前路,他们认了。
楚门羽、楚门烈和封门仙随着搬山叁人一路入滇,到了会东南部,云南和四川交接之处,居然叫他们遇到了陈玉楼所带着的御岭众人。
原来陈玉楼自从瓶山失利,便一心想着能盗个大墓,以此巩固他御岭总把头的地位。天可见怜,叫他在机缘巧合之下,误得了献王墓的地图。说来奇巧,彼时陈玉楼正在琢磨突入献王墓的法子,却叫他突然间收到了鹧鸪哨的书信。陈玉楼连忙动身入滇,在会东之境,就让他遇见了鹧鸪哨。
陈玉楼见时,鹧鸪哨与封门仙十分亲密,他即刻想起当日在湘西时二人的古怪行状,想必这二人早就结成了连理,因此才能让搬山和青囊两派兵合一处,将打一家。
果不其然,鹧鸪哨见了陈玉楼,先是以江湖规矩行礼,随即便揽了封门仙入怀,只道:
“陈兄,这便是我妻,封门仙。”
陈玉楼吃了一惊——他虽然早就猜测过鹧鸪哨和封门仙的关系,却始终未得证实,原本以为即便到了今日,鹧鸪哨这等内敛之辈,总少不了掩饰遮盖。 不料他竟然如此心宽,自顾自地便将封门仙称作了妻子。
眼看那原本百无禁忌的封门仙面生红晕,陈玉楼即刻会意。
“恭喜贤弟,恭喜贤弟妹。二位实属佳偶天成,天生一对。而今终于两全,愚兄心中甚慰!甚慰!”陈玉楼答道,丝毫没有流露出他心中的惊讶。
“多谢陈兄,此行凶险,若得所求,再与兄弟举杯共庆。”鹧鸪哨对着陈玉楼拜到。
鹧鸪哨与陈玉楼一行终于汇合,随即共同南下,直奔滇境。
到了迪庆北部,鹧鸪哨与陈玉楼一行便遇到了滇军阻碍——此时乃兵阀混战之际,各地军阀守境极严,陈玉楼原本以为要碰到麻烦,岂料待他报上名来,那一境的军阀居然夹道相迎。
“陈兄,玉树宫掌宫有言,我等此行,若无军阀洋枪厉炮相助,绝不可破献王墓。因此,在下起行之前除了陈兄,还通知了罗元帅。如今这滇军既然迎我们入前,想必就是听了罗兄的吩咐。”鹧鸪哨对着陈玉楼稽首道。
鹧鸪哨所言非虚,滇军非但是为他们让开了道,还护送着他们到了绿春一境,而罗老歪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他奶奶的,总算把兄弟们给盼来了。”罗老歪见了鹧鸪哨和陈玉楼便上前拥抱,谁也拦不住他。
鹧鸪哨被罗老歪抱了个满怀,心中十分不适应,只能略略挣开,对着罗老歪说到:
“罗兄记得青囊派封门仙神医吗?如今她已是吾妻,小弟携妻拜见兄长。”
陈玉楼一届儒生,鹧鸪哨不怕他失礼。可这罗老歪原本就是土匪一流,前番在瓶山中,鹧鸪哨看的清楚——这罗老歪早就对封门仙生出些不端心思,事到如今,若非他说破,只怕他兄弟叁人之间要惹出龃龉来。
“哥哥记得,这封神医嘛,真是漂亮,真是好看,配得兄弟,也算是配得,配得,哈哈哈哈。”罗老歪笑倒。
楚门羽和楚门烈面面相觑——小师妹美貌,寻常人难免心猿意马。然而他们先见了陈玉楼,后见了罗老歪,这二人一文一武,一斯文一蛮横,岂料却皆以鹧鸪哨为尊,未曾冒犯小师妹分毫。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们虽然是师兄,却也不敢贸然掺和小师妹的家务事。若是鹧鸪哨身软半寸,以至小师妹叫他们二人占得半分便宜,他们便是拗逆师门,也绝不能坐视小师妹受辱。还好鹧鸪哨声名在外,陈玉楼身为御岭魁首,罗老歪乃至湘滇之尊,二者却依然不敢冒犯封门仙。如此一来,楚门羽和楚门烈心中的担子,也总能放下一些了。
鹧鸪哨、陈玉楼、和罗老歪将和一处,按照青囊派门人的指点直奔云南绿春宫。叁者不问前路,日夜兼程,到了绿春宫门口乃至。
只见那绿春宫门前,匾有叁个大字:
“沐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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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段水歧

“师兄说什么?”别说鹧鸪哨陈玉楼了,就连封门仙都没听懂楚门羽的意思。
“小师妹有所不知……”楚门烈见他那个哥哥脸上实在是有些挂不住,便接过了话头——不怪封门仙不明就里,此事他们也是临行前才听封师伯说的。那天师伯还说,如果到了绿春宫段掌宫对鹧鸪哨有所为难,就叫他们呈一封云水衣师祖的书信给段掌宫。
“……诸位容禀。”楚门烈对着众人行了个抱拳礼,便将玉树宫与绿春宫的陈年往事娓娓道来。
绿春宫掌宫段水歧和云水衣原本同是青囊派四川青神宫的弟子——在白元青建成玉树宫之前,青神宫就是青囊书院辐射整个西部的重要据点。因此,青囊书院除了位于江南的主攻桃源宫之外,就属青神宫最是人才济济。
早在青神宫时,段水歧就对云水衣十分钦慕,云水衣十六岁随她师父远赴玉树宫,段水岐也在同年被分配到了绿春宫。可饶是如此,他依旧以研习藏药为名,不远万里地去探望过云水衣好多次,两人更是多年书信不断。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段水岐和云水衣乃佳偶天成,段水岐自己更是暗下决心:他一定要发愤图强,来日做了绿春宫掌宫,迎娶云水衣,与她日夜相对,朝夕不离。
然而天不遂人愿,彼时段水岐情窦初开,一心都在云水衣身上,岂料她却与搬山金元子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后来金元子枉死在滇境,云水衣痛不欲生。消息传进绿春宫,段水歧便不假思索地自请入献王墓,为得就是能帮云水衣完成她心愿——为金元子收敛,好叫他能落叶归根,不至于灰飞烟灭于人间。
段水歧肯深入险地寻找情敌的尸身,并非因为他宽厚,恰恰相反,段水歧一向是锱铢必较,极重得失。无奈这一个情字,却绝非他能相抗的。为了云水衣的一句托付,他不顾生死,随着绿春宫的诸位师叔师伯一起入了虫谷。
彼时的的段水歧不过十七,却已经成是青囊派的栋梁之才,他心高气傲,并未将献王这么个草头天子放在眼里。然而献王的狡诈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绿春宫那一份地图虽然详细,却还是没能为青囊派攻破献王深埋大藏的凶穴,而命运则给了段水岐一个过于惨痛的教训。
彼时段水歧毒气攻心,百虫噬身,只能断臂求生。他失了一臂,从此便将千年之前已经死的透透的献王当做了一生的仇敌。
没能帮云水衣寻回金元子的尸首,段水歧心中惭愧不已,因此便也再没见过云水衣。
段水岐天姿极高,他选择留在绿春宫,他对云水衣的爱,化成了对献王的恨和振兴绿春宫的动力——绿春宫在云南扎根久已,却始终难以兴旺,究其原因就是因为绿春宫一直没能自立门户。
云南边境之地,一切简薄。清廷败落,原本镇守云南的沐王府在清朝和军阀的夹击下溃不成军,最终,沐氏遗属决定将诸事败落的沐王府交给青囊派:一来青囊派广有财帛,能够重新振兴穷途末路的沐王府;二来,沐氏镇守云南已久,即便是如今溃败,也还惦记着云南的一境乡民——两害相权取其轻,交给青囊派,总比交给军阀好。
从此,沐王府便成了青囊派的据点,然而对此段水歧却不是十分满意——他的目标,从来就只有献王墓。
其实早在段水岐来云南之前,绿春宫已经得了献王墓的地图,无奈适逢乱世,与青囊派有所往来的摸金一派人才凋零,仅凭青囊派的手段,难以入什么深埋大藏之所。段水岐一入献王墓不成,从此便开始了他数十年如一日的伐献大计,非但如此,他仁心妙手,既通药理,又通医术,乃难得一见的神医,又兼有些气薄云天的英雄风姿,在绿春宫一时风光无两,终于叫他得偿夙愿,成了绿春宫的掌宫元良。
无奈他一愿得愿,另一愿却再也没有可能实现了——云水衣为了能够研究格萨尔王留下的宝经,已经在结古寺落发出家,段水岐也一生未娶,足见其真乃情深意重之辈。
“哦……这么回事啊……”
诸人听得青囊派的私密往事,面上各有颜色,陈玉楼连忙打圆场。可他嘴上虽然轻松,脸上却露出不少尴尬神色——原本他也听鹧鸪哨和封门仙说了些搬山与青囊的渊源,当时他还觉得这两代人相隔七十年萍水再相逢真是叫人拍案叫绝,哪知道这故事里还落了一个人?搬山虽然人丁稀薄,本事倒是不小,这个段掌宫今日见了鹧鸪哨难免由此及彼,心里不甘,难怪他们在这吃闭门羹下马威,也今日不知道这段掌宫要折腾他们多久才肯消气。
罗老歪反应了半天,这才终于把这乱七八糟的关系缕清楚了,连忙就要嚷嚷,陈玉楼拦他不住,只能扶额叹苦。
“鹧鸪哨兄弟,不是哥哥我说啊,咱这就有点不地道了,这哪能一而再再而叁的得着人家一个门派祸害啊?要哥哥说啊,不如兄弟将这封神医让……”
“罗兄先坐,先坐……”陈玉楼见罗老歪就要说出好话来,连忙起身将罗老歪按回了椅子上,他搭眼瞧了瞧鹧鸪哨,后者正对着罗老歪怒目而视。可陈玉楼看的真切,鹧鸪哨恼怒不假,脸上的尴尬却也是真的,罗老歪话糙理不糙,鹧鸪哨只怕是叫戳中了肺管子,哪里还能顾得上拈酸吃醋?
“罗帅别急啊,刚才人家楚门羽兄弟不是说了吗,这段掌宫想破献王墓之心只怕比你我更胜,如今老前辈既然想试炼一番你我的气度,我等也该拿出晚辈的样子来,稍安勿躁。”
陈玉楼这一番话滴水不漏,鹧鸪哨看了看封门仙,见她面上红白一片,便也对她安慰道:
“陈兄言之有理,绿春宫为了破献王墓筹谋已久,如今万事俱备,段前辈自然明白当以大事为重。”
众人在那偏厅了等了半日,终于有人来迎,然而却又是个小娃子。
“掌宫有命,今日他诸事缠身,各位在此用了晚膳,便先自去吧。”
陈玉楼叹了一口气,不住的打量鹧鸪哨,仿佛是指望鹧鸪哨能当场休妻好让他们不用在在此枯等。
“师弟留步……”楚门羽见段水歧这是不肯放过鹧鸪哨,心里直叹祖师婆婆真是神机妙算,千里之外都知道段水歧要作什么妖。
“……临行前云水衣祖师有书信给段掌宫,还请师弟待传。”楚门羽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了那个童儿。
那童儿听到云水衣叁个字,不觉得浑身僵了一下,随即也不答话,拿着那封信就走了。
陈玉楼这算是看明白了,难怪鹧鸪哨说那位云水衣前辈是个奇女子,原来她早就想到她这痴情的师弟很有可能迁怒鹧鸪哨,因此还备下了后手。
“这干什么呢?”罗老歪瞪着他仅剩的一只眼,摩挲着下巴凑到了陈玉楼身边。
“等着吧,不消片刻,必定有人来请。”陈玉楼故作神秘的说道。
陈玉楼一语中的,那童儿走了不过片刻,偏厅外便听得脚步嘈杂,待到大门打开时,众人终于见到了段水歧。
“啊……这……难道天下真有长生不老神仙方术吗?”陈玉楼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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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 新仇旧恨

段水歧长着一张瘦消的脸,深色面孔上是一对重眉星目和一双紧闭的双唇,他背着手走进鹧鸪哨等人所在的偏厅,右手手心里紧紧的握着一张信笺。
初见段水歧,陈玉楼大惊失色——青囊叁人说段水歧年逾九十,可眼前的男人却不过半百之相!只见他垂目不言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厅中主座前坐了下来,既不和众人打招呼,也不像是在等谁向他行礼。陈玉楼暗自猜想,段水歧手上那封信,十有八九就是云水衣前辈的亲笔信,看来他想必是十分忌讳搬山,眼下是禁不住心上人的劝慰和托付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来见他们。
厅中弥漫着尴尬,罗老歪见众人沉默不语,本有心打个圆场,可是那段水歧虽有些儒生气派,却掩不住那满面的萧杀,他左看看陈玉楼,右看看鹧鸪哨,偏偏这二人半点动静都没有。罗老歪转了转那仅剩的一颗眼中,心里直盘算,眼下不知道这些个兔崽子唱的是什么戏,自己与其当出头鸟,倒不如让鹧鸪哨这个小子自己去滚钉板,说到底这事是鹧鸪哨惹下的,要不是他贪人家徒弟,他们哥仨哪能吃今天这顿亏?美人既然是他消受的,这挨打挨骂的事当然也应该他来。
楚门羽见段水歧坐定,连忙拉着楚门烈和封门仙上前行礼,段水歧是云水衣的师弟,按辈分也就是他们的师叔祖。无奈他们叁个虽然恭恭敬敬,那段水歧却丝毫没有要就此偃旗息鼓的意思。
“你就是仙儿?”
段水歧终于开口了,正半跪在地上的封门仙浑身一颤。长辈们的事情她哪里知道?若不是楚门羽今天无奈说起,她真是半点也不知道原来祖师婆婆和金元子的故事里还有个段掌宫。她虽不知道段水歧为人如何,可是看眼前的局势,只怕段掌宫莫说不会轻易地放过鹧鸪哨,就连她也一样要迁怒。
“弟子封门仙,拜见师叔祖。”封门仙连忙乖巧起来,生怕再触怒段掌宫。
“好,起来吧,你们都起来吧,还有你们,都坐吧,坐吧。”段水歧掸了掸长衫上的褶皱,云淡风轻地对着所有人说。
众人一一落座,又有童儿上前添茶,段水歧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厅中的众人,立刻就盯上了鹧鸪哨——那个穿小褂带小帽的一看就是中原人士,且出生不俗,不像是搬山中人;而那个独眼龙一看就知道是个军阀头子,腰上揣着美国手枪,想必是个大户;唯独那个高大的男子,深目高眉,不似中土相貌,再看他骨骼高大,中气十足,便知道是个练家子。
“敢问哪位是搬山魁首啊?”段水歧明知故问,可等鹧鸪哨恭敬行礼的时候,他却连眼都不抬,只是发出了一声怪声。
“哦,魁首有乃祖遗风啊。”
陈玉楼低头叹苦,得,这老人家黄土都埋到鼻梁上了,居然还这么痴心一片,也不顾忌前辈的架子,当众撒泼吃醋,今天鹧鸪哨要不机灵一点,只怕云水衣前辈那信就算是全白写了。
鹧鸪哨半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搭腔,段水歧的言下之意清清楚楚,他如今示弱也不是,逞强也不是,实在是难做地很。花灵见此,连忙拉着老洋人与鹧鸪哨同拜,她怯生生地看了看段水歧,嘴里行了礼,便一个头扎扎实实地磕在了地上。
“哦,贵派有女弟子?”
段水歧看了看面前的丫头,见她左不过二十,就知师姐信中说的没错——这搬山派人才凋零眼看就要难以为继了,否则堂堂一派的魁首怎么可能带着半大的两个小孩在身边帮衬。想到这里,段水歧的心有些松动了,他曾经立志要破献王墓,将那献王老儿挫骨扬灰以报当年大仇,如今他已经年逾九十,眼看摸金绝迹,要是搬山也凋零完了,只怕他这一生的夙愿就要和他一起埋进黄土了。
“回段老前辈的话,吾派一向只看重本事,不计男女。”花灵脆生生地答话,可却依旧不敢抬头。
“这我就不懂了,贵派既然有女弟子,那怎么还祸害别的门派的女子呢?”段水歧对着鹧鸪哨发难到。
七十年了,整整七十年了,他等到大清国都灭亡了也没能等到云水衣回心转意。这些年他最恨的不是云水衣芳心他付——男女情爱,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云水衣心里没有他,他丝毫不怨怼她。为了金元子,云水衣落发出家,他虽然痛不欲生,心中却只更敬重她的坚韧不拔。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云水衣沉溺那段露水姻缘不可自拔,竟然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藏地,穷尽一生为搬山后人寻找金血症的解法。
段水歧和云水衣是青梅竹马,而云水衣认识金元子不过数年,那短暂的情与爱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要让一个女人倾尽一切至死方休。若非如此,云水衣只要离开苦寒的藏地,凭借青囊派的手段,她自然可享百年之寿,何必行龟息之法如此自苦?龟息五十年的痛苦,段水歧无法想象,他只知道从那以后,他的那一颗心就死了一半,他的梦里就总会出现长睡不醒,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太阳的云水衣。
段水歧最恨的就是,金元子不仅拿走了云水衣的心,还顺带拿走了她的命。他死了,却要她一生都为他活着,这叫他如何不恨!
鹧鸪哨沉默良久,段水歧的责难并非毫无来由,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这他明白。然而他非但是自己找上了门,还偏偏又拉上了封门仙——当年云水衣一见金元子误终身,七十年后,他又要封门仙为他做同样的事情,这叫他如何面对段水歧?
“咳咳。”陈玉楼终于坐不住了,他听了半晌,也算琢磨明白了,这事儿纯属鹧鸪哨理亏,眼下莫说是人家要刁难,便是将他刮了也实属情有可原。可是搬山也实在是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娶了媳妇还落下这么些旧债。
“晚辈御岭陈玉楼拜见段掌宫。”陈玉楼飘飘下拜,掀起衣角故意露出腰间的小神风,他沉吟半晌,眼下论情他们输了,可是论理,他们倒比段水歧占理。说到底,这男女情爱哪里能够勉强,莫说是段水歧,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管不着云水衣爱谁不爱谁。往日之日不可追,眼下的重点是献王墓——若非是鹧鸪哨,段水歧哪里有机会凑齐搬山卸岭两大门派,还白搭一个罗老歪的滇军。这段水歧是个心高气傲的,夺妻之仇都记这么久,那断臂之仇更是不能忘了。正因如此,想要说动段水歧,就得从献王墓入手。
“前辈在上,晚辈听闻前辈深恨那献王老儿,因此特来献宝,前辈请看。”陈玉楼说着就从胸口掏出了一副地图,那不是别的,就是他月前得来的献王墓陵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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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 陵谱

眼看段水歧接过了地图,陈玉楼连忙扫了鹧鸪哨一眼,目的是让他知道领情——这样难得的宝贝,他本来还留有后用的,若非是为了帮鹧鸪哨解围,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将这献王墓陵谱拱手相让。
然而,陈玉楼的心思不止于此,他对鹧鸪哨的兄弟情是真,可他作为御岭总把头的那份圆滑奸诈也并没有因此而落下半分。他得了此图,心中虽然窃喜,却总少不了有些怀疑——时经千年,沧海桑田,凭他自己如何能判断这陵谱的真假?楚门烈说过,段水歧蛰伏几十年誓要破发献王墓,这陵谱让他掌掌眼不吃亏,终究大家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我看看,这是什么玩意?陈总把头,你还藏着这好东西呢?”罗老歪混不吝,这半晌他尽是偷笑,想起那封神医的小脸他就恨,鹧鸪哨这小子居然有此艳福,这封神医一身的美人骨全便宜他了,活该他挨骂,罗老歪恨不得他挨枪子。可眼看陈玉楼掏出东西来,罗老歪可是再坐不住了。
“他奶奶的,这写的都是什么?”罗老歪用枪头扶了扶眼罩,眨巴着仅剩的一只眼看了看段水歧。
段水歧将那人皮地图撑开在眼前,双眼快速的扫视,陈玉楼见此心中一惊——段水歧此势不像是在看地图,而像是在确认什么。
“好了,都起来吧,先吃饭吧。”段水歧将地图还给了陈玉楼,随即没头没脑地说。
众人面面相觑,封门仙跪久了膝盖发疼,鹧鸪哨在旁扶着她,二人不住地望向段水歧,没想到段水歧居然突然笑了。
“这责也责了,气也出了,难不成你以为师叔祖会棒打鸳鸯吗?”段水歧依旧不理会鹧鸪哨,只是对着满脸委屈的封门仙调笑道。他脸上如坚冰一般的凌厉犹在,眼神也依旧冷漠,只是语气里带上了那么一丝参杂着苦味的笑意。
此间正秋高气爽,云南盛产菌类,五花八门各个肥美,绿春宫备下菌锅,众人同坐,席间推杯换盏,不论长幼,不分你我。段水歧还是那样的冷淡和疏离,除了青囊派的叁个弟子,其余人他一概视而不见。好在桌上人多热闹,搬山叁人加上陈玉楼和罗老歪见段水歧有意怠慢,便自斟自饮,自得其乐,免得招惹下是非。
不一会儿,童儿又上了汽锅鸡和火腿煨鹌鹑,陈玉楼扫了一眼鹧鸪哨——看来此事已经是了了,眼下段水歧虽然不露声色,可他既然肯盛情款待,这就已经是给鹧鸪哨台阶下了。
鹧鸪哨十分乖觉连忙领情,顶着段水歧十分难看的脸色敬酒祝词,看的陈玉楼啧啧生奇——这鹧鸪哨以往滴酒不沾,如今居然也懂得人情世故了,有了媳妇就是不一样,鹧鸪哨如今脱胎换骨如同再世为人,真是叫他刮目相看。
酒过叁巡,段水歧终于松泛了下来,莫说是楚门羽和楚门烈,光是一个封门仙就是不见底的海量,这叁个弟子同时作陪,一口一个师叔祖,叫的他晕晕乎乎,皱了半日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了。
宴后,众人都歇在了绿春宫,这处沐王府的遗迹虽然与当年盛时不可同日而语,但也算得上宽敞雅致。此夜无话,这一群人各怀心思,有的早早睡下,有的却辗转难眠。
到了第二日,众人齐聚一堂,段水歧掏出两幅地图,其中一副与陈玉楼的那一张人皮地图一模一样,而另一副白绢地图则工笔细致,暗藏玄机。
“哎呀,还是段前辈有见识有本事啊,晚辈得了那地图喜不自胜连忙献宝,让段掌宫见笑了,见笑了。”
陈玉楼的脸上半点都看不出震惊,反倒是充满了谦卑和谄媚,然而他的心里却远没有这么平静。这幅人皮地图是如何得来的,别人不清楚,陈玉楼自己却清楚得很。
自从湘阴一别,鹧鸪哨渺无音讯,陈玉楼身为御岭的总把头,不得不为兄弟们打算。一来湘阴先遭饥荒又遭瘟疫,就连他也元气大伤,瓶山里和元墓里的东西因为山体崩塌大部分都没能带出来,他急于寻找一个大活以填补账目上的亏空;二来御岭的兄弟们对他极其敬重,他若是长久的没有动作,怕折了兄弟们的斗志。他早听闻云南李家山滇王墓的名声颇高,思前想后决定带上些亲信先亲自去探一探。然而正所谓树大招风,李家山这块众多门派眼中的肥肉早就被盗了不知多少回,陈玉楼到时墓室内早已没有像样的冥器了。得亏他眼尖,即便在黑暗中也瞧出了一副棺椁形制有异,这才叫他在棺椁的夹层中发现了那张人皮地图。后来,花玛拐用古法将那被尸气侵蚀得不成样子的地图复原了,陈玉楼这才发现那居然是献王墓的地图,他欣喜若狂,正准备回湘阴点齐人手前来破献王墓,岂料在半路上就收到了鹧鸪哨的来信。
鹧鸪哨在信上说,雮尘珠很有可能就在献王墓中,希望陈玉楼能带领御岭众人与搬山再度合力探宝,还说他已经得了高人相助,到了云南会有对献王墓十分了解的前辈为他们指点迷津。
然而陈玉楼却怎么也没想到,段水歧非但是疯魔似得执着于盗发献王墓,他居然也有这样的一张的地图。
“在下倒是觉得……这张地图更有玄机……”鹧鸪哨指着当中那一张不同的地图说道。
“恩?为什么?你说说看。”段水歧起了兴致,这个陈玉楼是个狡诈之辈,他手里有这份地图就说明他早就去过李家山了,这些个把戏心机他瞧不上,但是鹧鸪哨一语中的倒是让他有些惊喜。原以为这下墓倒斗地除了摸金校尉以外都是些粗人,没想到他竟然有些见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鹧鸪哨身上,只见他先对段水歧拱了拱手,又伸手摸了摸当中那副地图,这才徐徐说道:
“从内容上来看,绘制这幅白绢地图的人一定比制作人皮地图的人更了解献王墓的构造,从形式上来看,人皮地图是供奉,而白绢地图更像是有意夹带。诸位记得叁国演义中刘皇叔夹带玉带诏吗?造纸术在西汉时期还尚未成熟,西汉古纸易碎不平,正式的记录依旧以竹简为主,而绢易晕染,难保存,更不是书写传递的首选。可是这个人却不但在单薄的白绢上画出了如此详实的图谱,更仔仔细细加以备注,如此挖空心思,背后一定有玄机。”
段水歧笑了,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陈玉楼连忙遵从——鹧鸪哨说话时,他细细看了那白绢地图,发现鹧鸪哨果然所言非虚,那副工笔的地图十分详细,旁边似乎还有些注疏,只可惜时隔千年,虽然有青囊派妙手修复,白绢上依旧有不少看不清楚的地方。他正在琢磨,岂料段水歧听了鹧鸪哨的一番见识居然一反常态,看着架势,老头是要拿些真本事出来了。
“你们听说过滇王,听说过滇相吗?”段水歧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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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 滇相

根据《史记》记载,公元前278年,楚国遣楚将庄硚率领一支队伍到达滇池地区,征服了当地人,后因归路被秦国所断,就留在滇池地区,建立了滇国政权。滇国在云南历史上大约存在了一百七十年,出现于战国后期而消失于汉武帝时期。公元前109年,汉武帝出兵征讨云南,滇王拱手降汉,武帝赐滇王金印,设立益州郡、同时也设立了一名“滇相”,而这滇相一职顾名思义,就是汉武帝在滇境的爪牙和眼线。
“汉武帝敕封了滇王,献王不服,率众出走,寻得一方宝地自立为王。非但如此,他这一走还带走了一件世间重宝,那就是搬山苦寻千年的雮尘珠。献王死后,他的部众族人准备投奔滇王。你猜的没错,这两幅人皮地图,就是当年献王的族人供奉给滇王以及其他滇国贵胄的。当年金元子的师弟融星火说他在滇地得到了一副献王墓的陵谱,我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我敢肯定,他发现的地图和这两幅是一样的。滇国乃偏安一域的区区小国,把持朝政的王公贵族多的是沾亲带故的,正因如此,滇王墓才引得江湖中人跃跃欲试——因为他不仅仅是一座王陵,而是一大片王公贵族的墓地连在一起。滇民无知愚昧,不知道如此修建王陵必然会引来觊觎之人,也正是因此,李家山的滇王墓群千百年来早就给人挖了个干净。而一个政权少不了皇亲国戚,这些人中有多少收到过这幅人皮地图,如今就有多少这样的陵谱流落在外,然而这个……”
段水歧指了指桌上的白绢地图:“……这个不一样……”
纵观中国的历史,多得是皇室中人自相残杀,父杀子,子弑父,兄弟相戕,母子反目。而中国的帝王史更是充满了尔虞我诈,身在其中的人无一不是机关用尽,满身血债。汉武帝是如此,滇王也是如此。
“仙儿,我考考你,如果你是滇王,你的手足不服你,带人出走自立为王,你会怎么做?”
段水歧的语气突然直转急下,封门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是段掌宫既然发问,她又哪敢敷衍?
“如果是我……我……我会暗中派人盯着他?”封门仙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然而段水歧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没错,献王出走,带走了雮尘珠。面对汉武帝的威势,滇王无计可施,只能以一颗影珠供奉。滇王有多畏惧汉武帝,就有多憎恨献王,因此他在献王身边设下了眼线,而这名眼线不负所托,非但将献王哄得服服帖帖以至加官进爵,还更进一步,成为了献王的心腹。”
献王残暴,有深信神仙道,得了雮尘珠后,他如获至宝,一心以为只要造好陵寝自己就能羽化升仙。献王不修政不安民,反倒是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为己用。为了修建陵寝,强迫属民为奴,搞得民怨沸腾,怨声载道。
滇王的眼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深知献王陵寝的设计和布局,也了解献王最终的目的,待献王墓即将完工之时,他就将献王墓的一应详情全部报告给了滇王。这也就是为什么滇王得了人皮地图却毫无动静——因为他早就知道此事,甚至比投诚者知道的更清楚,更详细。
在滇王的眼里,这一张张画在人皮上的地图就是对献王为君不贤的最好证据。宗室们只要们见了这个,就再也不会有人暗中支持献王了。
滇王的目的的确达到了,所有知晓了献王那疯狂而离奇的行径的皇室都一一背弃了献王,然而还没等滇王来得及发兵讨伐,献王就死了。
献王不贤,天地不容,滇王的政治目的达到了,他从此便可高枕无忧。待献王的簇拥作鸟兽散,滇王只需要派人将献王挫骨扬灰,到时候雮尘珠自然就会回到他的手里。
“就在这个时候,田丰露出了狐狸尾巴……”段水歧挑起眉,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田丰,汉武帝大鸿胪田千秋之子,《汉书》有载:田千秋又称车千秋。本姓田氏,其先齐诸田徙长陵。汉武末年,卫太子刘据被江充诬陷败亡之后,田千秋上书武帝替太子鸣冤。他上书的时候,太子案已经过了一段日子,武帝已经很明白当初是太子由于惶恐不能自保才捕杀江充的,在看了他的上书后马上召见了他,更将他拜为大鸿胪。史料有载,田千秋为人“敦厚有智”,“思欲宽广”。
田千秋是一位贤臣,然而他的儿子田丰却离经叛道,触怒了汉武帝。汉武帝看在田千秋的面子上,不忍心重罚田丰,彼时恰逢滇王新立,汉武帝便遣了田丰远赴滇境,作为滇相辅助滇王。
这是明晃晃的明升暗降——名分上,田丰贵为一国之相,实则不过是汉武帝遥控滇境的傀儡。可田丰心里明白,武帝肯留他一命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因此也不敢吵闹怠慢,反而是在事事萧条的滇境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滇王可以在献王身边安插眼线,汉武帝自然也可以。那幅由献王身边的眼线献给滇王的献王墓图没能瞒过田丰,彼时他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因此他便想出了这个主意——将献王墓详图画在白绢上夹带出宫,献给汉武帝。”
田丰冒着天大的风险将那副地图誊在了一副白绢上夹带出宫,随后便上书汉武帝,告知武帝献王的盘算和雮尘珠的下落。
汉武帝是一位明君,他虽然在乎雮尘珠的下落,可他更在乎一统天下的宏愿。田丰献此图有功,汉武帝终于允许他回归故里,然而对于献王和献王墓,汉武帝却始终兴致缺缺——献王死了,滇王还是那个滇王,只不过他再也没有半点实权了,滇境完完全全的落在了武帝的手心里。一切尘埃落定,武帝又怎么会为了传闻中的一颗宝珠而大动干戈呢?
滇王死后,田丰自觉时日无多,他回到故里,为自己修了一座不起眼的陵寝。
“当年我一探献王墓不得,反而折了一支臂膀,从那时起,我就誓要破献王墓。献王墓难破,滇王墓却早就七零八落,我带着青囊众人前往李家山,索幸青囊派一向不贪财帛,这才叫我们在滇地古迹中发现了滇相金印的存在。”
当年段水歧领着众兄弟将李家山翻了个遍,他们不图金玉,不贪财宝,一心只想寻找线索,终于叫他们在一些内档记录上发现了滇相的相印。段水歧遍寻古籍,抽丝剥茧,终于叫他确认了当年的滇相就是田千秋的后人田丰。
“我即刻修书沉氏,让他们托人去寻找滇相田丰墓中之物,这才叫我发现了这个……”段水歧指了指眼前的白绢地图。
清朝末年,处处纷乱无比,江湖上的各大门派皆乘势而起。有一伙强盗在长安附近发掘了一座古墓,那墓中并无什么名贵的陪葬,只有墓主枕下的金盒中藏着的一副白绢而已。
原来,田丰因向汉武帝供奉献王陵谱而得大赦,当年他先将白绢偷出,再将白绢上的所绘所注都刻在竹简上上书汉武帝。终于,汉武帝准他还朝,田丰喜不自胜,在他看来,这幅献王墓的地图对他来说至关重要,正因如此,他才将当年的那一副白绢以金盒腊封,做了他的陪葬。
需知,中国自古便有此礼,王公贵族下葬时往往都喜欢将他们的功勋和荣誉带入墓中。很明显,田丰认为他最大的功绩就是为汉武帝探得了献王的陵墓所在。
那一张白绢地图终于落入了沉氏之手,沉氏有妙方,将那历经千年的白绢恢复如初,随后便立刻联系了段水歧。
“这白绢地图就是从田丰墓中盗出来的,作为汉武帝安插在滇王身边的眼线,田丰所绘制的这一副地图,非但是说明了献王墓的所在,更是连献王所布下的机关和后路都一一说清了。”
段水歧归于沉默,众人叹息不已。
陈玉楼暗自推断,他那一副人皮地图和段水歧手里的丝毫不差,想必当年背弃献王投奔殿外的诸人是以人皮将献王的陵谱拓了下来——这样一来可以证实献王墓的存在,二来可以量产,好让他们能将献王墓的所在一次性吐露给滇王身边的重臣。而这白绢地图则大有不同,时隔千年,谁也不能断言眼前的地图是不是当年田丰亲手画就的,可事实和历史不容分辨,试问若非是当年身为滇相的田丰,还有谁能得到如此详实的献王地宫图?
“诸位且随我来……”段水歧腾身而起,引着众人便往绿春宫深处而去。
千年的尔虞我诈终于就要浮出水面,段水歧将引领众人去往何处?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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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虎齿鱼

据明代史学家王世贞记载,“晟(沐晟)父子前后置圃墅田业三百六十区,日食其一,可以周岁。珍寳金贝充牣库藏,几敌天府。后庭曵罗绮者恒数百人,役使阉奴亦可数十百”, 沐氏的财富可见一斑。沐王府占地百亩,虽不如亲王府气派,却也依旧藏富千年,花园假山人造瀑布,长廊雨亭画舫什么都不缺,这还只是面上的,地底下更是深藏玄机,地牢密室冰窖一应俱全。
冰窖,在周朝时期称为“凌阴”,到汉代又称为“凌室”,而到了明清时期,冰窖无论是规模还是数量都大大超越之前任何一个王朝,原则上来说,只有极其受皇帝重视的亲王府才有权利设窖储冰,清朝时期,北京40多座王公府第有40多座,只有6座有府窖,其中就包括恭王府、肃王府和庆王府。
众人跟着段水歧离开偏厅,绕过书房顺着一处回廊走到头,便见一扇沉重的黑色木门,大门一开,带着些许水汽的阴风便扑面而来,鹧鸪哨和陈玉楼都是盗墓出身,嗅觉和感官要比寻常人敏锐许多,只拿鼻子一闻便知道沐王府地下有冰窖,非但如此,陈玉楼还闻到了厚重的中药味,以及一丝离奇的血腥气。
绿春宫隶属青囊派,这一派的弟子骨子里只知道治病活人,绝非贪图享乐喜好奢华之辈,绿春宫的冰窖多半是用来保存不耐热的药材的。段水歧成为掌宫之后,绿春宫几乎每年都会在秋高气爽的九十月份在遮龙山附近到处探查,久而旧之,段水歧就专门辟出了一间冰窖,存放一些从遮龙山附近找到的与献王墓有关的动植物。
眼前这间冰窖可容十人,四壁都是大小如人头的冰块垒成的,寒冰积年不化,窖里点着油灯,用厚厚的琉璃灯罩裹着,好让烛火不至于烧到冰块,寒冰壁上左右前后点着十六盏冷色的烛火,屋子左边有一张长桌,桌上放着个奇怪的泥人,桌边立着个密封的大鱼缸,里面像是装着些水母。
冰窖右边还有一张小桌,上面放着两个瓷盆,一个是空的,另一个里面则有一条冻住的怪鱼,段水歧吩咐小童取来了一壶热水,倒进装有怪鱼的瓷盆里,又指挥楚门烈搬来一小块冰盖在盆上,然后拿出了那张白绢陵谱,摆在了正中间的方桌上。
众人看着段水歧这一番操作,各个都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唯独他面不改色十分从容。
“二位魁首都是盗墓的行家,像献王墓这样深埋大藏之所,依二位所见,有几条可路可进?”
陈玉楼和鹧鸪哨交换了一个眼神,当着明人不说暗话,现在他们和段水歧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有什么家底还是早掏出来的好,实在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无论献王是个什么神人,但凡要大兴土木建造皇陵,首当其冲就要解决木料的问题,蜀山兀,阿房出嘛。遮龙山地势复杂,走山路是不太可能的,因此山下应该会有运送木材的水路……但是……”
陈玉楼这话已经算是毫无保留了,段水歧赞许地点了点头,将他没说完的话接了下去。
“云贵地区多雨,无论是山势还是水道都变化极快,百年尚不可认,更何况已经时隔千年了?一场雨季就足以移山腾谷,岩洞水道的改变更是早晚不同。不瞒二位,绿春宫这些年屡探屡败,的确在遮龙山下的溶洞中发现了一段千年前人工建成的水道,但是那水道里有机关。”
段水歧说罢就用手背试了试方才装了热水的瓷盆的温度,像是确认了什么之后示意所有人后退。鹧鸪哨眼尖,透过已经开始融化的冰块看到了瓷盆里似乎有东西在动,心中不觉诧异,把封门仙往身后藏了藏。
只见段水歧右手指尖捏了一枚银针,屏息凝神片刻后移开了瓷碗上的冰块,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见一手掌大小的黑色活物瞬间从碗中跃起,随后一道寒光闪过,那东西又落回了碗里,不断地扑打着水面,听那动静倒像是条濒死的鱼。
“这就是我们在遮龙山下的溶洞里抓到的食人鱼。”
听了段水歧这话,罗老歪吓得直往后躲,他戳了戳陈玉楼的肩膀,怂恿他上前去看。
“他奶奶的,真邪性啊,还有吃人的鱼啊?”
众人围了上去,只有罗老歪垫着脚藏在陈玉楼背后,那鱼已经被段水歧用银针撑开了口器,嘴合不上,但鱼尾还在不断的扑腾。陈玉楼也伸手摸了摸那瓷碗的完璧,水尚温,由此可见他的猜想是对的。
“这真是奇怪,方才我还以为这是条死鱼呢,原来水热一点它就能活过来。”
鹧鸪哨回想了一下,方才段水歧使的应该就是青囊派飞针刺穴的功夫,封门仙虽也使过,可她年幼功力尚浅,远比不上方才段水歧那般的又准又狠,看来青囊的这门功夫到了炉火纯青的时候临阵对敌确有奇效,就他出神的这半会儿,封门仙已经戴好金钢手套,一把就把那怪鱼抓了起来。
“仙儿!”
鹧鸪哨一声惊呼刚刚吐口,段水歧就笑着对他摆了摆手:“无妨仙儿戴着青囊派的护身利器,这畜生就是再长十副牙也伤不了她。”
二人说话间,封门仙已经把手指塞进了那怪鱼的口中,那畜生不顾自己口器已经被定死,居然还想来咬她,她用两只将那鱼嘴撑开,这才惊呼了一声。
“果然没错,两排利齿!这就是古籍上记载的虎齿鱼!”
封门仙本就是玉树宫教出来取灵物内丹内宝的门徒,在奇珍异兽一事上本就比旁人知道的多,鹧鸪哨看得很清楚,那怪鱼的嘴里少说有上百颗利齿,若是落在人身上定然是要皮开肉绽的,难怪叫虎齿鱼。
“佛经有载,在印度阿育王时期,曾有一年刀齿蝰鱼酿成大灾。当时正值百年不遇的恒河大洪水,东高止山脉中的一条地下河倒灌进了附近的一座城市,城中无数人畜葬身鱼腹。这种鱼是没有视力的,仅凭嗅觉捕食,只要闻到肉味,就会蜂拥而上,不论人畜,一律啃食殆尽。”
封门仙说着就让众人看那怪鱼的眼睛,果不其然,只见那怪鱼双目虽有黑色瞳孔,却都蒙着一层白色色巩膜,看样子是目不能视的。
难怪绿春宫虽然发现了千年前的古代水道,却始终过不了这怪鱼所在的水域,鱼是冷血动物,对它们来说,人即便什么也不做,身上也终究带着热血的味道。正因如此,他们的竹排总是会被袭击,也只能浅尝辄止。
段水歧看着封门仙,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可一转眼看见鹧鸪哨,眼皮又迅速地耷拉了下来。
“我一生以献王为敌,誓要破他陵墓,将他挫骨扬灰,每年我都会派出弟子浅探献王墓,只可惜终究还是差那么一步。”
这下就连陈玉楼都被段水歧身上深重的怨气感染了,他无奈地望着面如死灰的鹧鸪哨翻了个白眼,然后从背后推了鹧鸪哨一把。
“请段掌宫放心,所有水中之物,搬山都有对付它们的法子,无论这虎齿鱼是如何厉害,我辈都不用怕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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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 水彘蜂

鹧鸪哨并非是在段水歧面前逞匹夫之勇,盗墓的四大门派各有所长,发丘有印,摸金有符,卸岭有甲,搬山有术——搬山派以掘墓不为钱财的伍子胥为祖师,又因擅长“搬山分甲术”被认为与“茅山道士”手法类似,因此常以道士的形象行走江湖。而搬山分甲术则细分为“搬山填海术”和“分山掘子甲”两门,其中更有三钉四甲无穷变化,之前在瓶山,鹧鸪哨所用的分山掘子甲就是“四甲”之一。
搬山填海之术中不仅有寻藏掘冢的方法,也囊括了生克制化的法门和秘方,其中有一门“漂瓜取鱼”之术专门对付水中之物。此术说来玄妙,其实却不过只是应了鱼类的天性——将西瓜切去一拳大小的口子,挖空里面的瓜瓤,然后倒入半沸的石灰水,再把瓜皮原处封上,瓜皮缝隙处以黏土粘好,这便是成了。只要将这些石灰瓜抛进水里,西瓜被水一浸虽是冷了,可那是外冷内热,食肉的鱼类必定闻热而来,再过须臾,待黏土松散了,生石灰与水产生的极大热量,轻易便能烧烂鱼腹,即便是嘴占了半个身子的“虎齿鱼”,到时候也只能乖乖等死,绝无生还之机。
听了鹧鸪哨这话,陈玉楼看了看段水歧,段水歧也看了看陈玉楼,两下里默契地都在琢磨——原以为所谓的“搬山填海术”不过是些花头和障眼法,可如今看来却似乎另有乾坤。
生石灰遇水发热,可使水沸腾,这不是什么秘闻,前朝林则徐虎门销烟用的就是这个法子。可江河湖海广大,要用这法子杀食人鱼,得备下多少生石灰?偏偏是搬山想到了这样一个巧宗,将生石灰装进空西瓜里,利用鱼类逐热的天性把目标聚在一起杀,好钢用在刀刃上。由此可见,“搬山填海术”非同小可,而江湖之大,奇人异士无数,任你是何方豪杰也不能掉以轻心。
段水歧看了看鹧鸪哨,眼底闪过一丝不屑的寒光,像是自嘲也像是挑衅,指着墙角的鱼缸对封门仙说:“仙儿,你去那鱼缸里捞一只水彘蜂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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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门仙一进门就看见墙角立着个一人高的鱼缸,可冰窖中光线昏暗,她一直以为鱼缸里漂浮着的是水母,听了段水歧这话她凑近了定睛细看,这才惊觉那鱼缸中漂浮着的白色浮游没有长须。
水彘蜂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更不似“虎齿鱼”那般险恶,这种东西生活在稻田、沟渠、浅水污秽坑塘等处,藏东也有。水彘蜂嗜吸人畜血液,行动非常敏捷,可作尺蠖式移行,生存能力很强,在遮龙山水道中发现的这种水彘蜂下腹有口器,口中有利齿,因此段水歧才单单让戴着金钢手套的封门仙去捞这玩意。
那鱼缸跟鹧鸪哨差不多高,封门仙一跃而上,站在鱼缸边的木桌上挪开了鱼缸上厚重带孔的木盖子,她隐约记得书上说这玩意到了冬天可以蛰伏在湿泥中不食不动,大概是有点气就能活,缸里的这些不知道被段掌宫抓回来多久了,照样都还生龙活虎的。她把手伸进水里搅动水面,不一会几只水彘蜂就被水流卷入了她的手心,她捞了一只在手心细看——这东西是乳白色的,甚至有点半透明,捏起来软软的,有点黏黏糊糊的感觉,全身只有口器中的牙是硬的,正在不知死活地咬她的金钢手套。
封门仙不傻,鹧鸪哨也不傻,段水歧说这东西是从“献王墓的机关”里抓来的,可就这么个蟑螂大小的玩意,只怕连人的皮肉都咬不破,谁会拿这种东西做机关呢?小两口对上了眼神,面上双双都是不解。
封门仙走到段水歧身边,正要将水彘蜂放进那口空瓷碗里,不知为何却突然福至心灵,两指一松将那东西扔进了装着虎齿鱼的瓷碗里。
于是众人便眼睁睁看着那半死的怪鱼拼了命地试图将水彘蜂吞入腹中,而那只水彘蜂则用口器中的利齿咬碎了瓷盆的釉面,将自己紧紧贴在盆内侧,以躲避虎齿鱼的袭击。
只那一瞬间,陈玉楼的心头便闪过了无数念头。虎齿鱼不可怕,就算是没有搬山填海术襄助,他也能想出办法来克制这种食人怪鱼,水彘蜂也不可怕,这种东西田间地头多的是,没什么好奇怪的。真正可怕的是,依段水歧所言,这水彘蜂是和虎齿鱼在同一处古代水道中被发现的——这不是普通的机关,是痋术。
痋术、蛊毒和降头并列称为滇南三大邪法,三者不可同日而语。其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就是蛊毒,降头次之,相比之下,痋术是最鲜为人知的一种,缺也偏偏是最邪门、最阴狠毒辣的一种。
“蛊”是一种人工培养毒虫的邪法,多用蛇、蛊、蜈蚣之属来制,一种常见的制蛊方法就是将蜘蛛、蝎子、蟾蜍、毒蛇、蜈蚣等毒虫放在一个容器中,密封十天,开封后存活下来的那只就是最毒的,也就是蛊的首选,然后经过饲养,最终得到的就是蛊。把它的粪便放在别人家的水井或粮食里吃了的人肚子里就会长虫,慢慢身体虚弱而死。
对于毒蛊致病的法术,古人深信不疑,留下很多避蛊、治蛊的方法,也有中蛊的辨认方法。在古籍《千金方》,《本草纲目》中都有对于中蛊症状的细致分析和治疗的医方。宋仁宗在庆历八年还专门颁行过专门治疗蛊毒的《庆历善治方》一书。而所谓的“巫蛊”,简单来说就是用利用毒虫查人,古时候缺乏医学知识,所以人们才将这一现象和巫术联系到一起。
“降头术”起源于茅山道术,分“药降”、“飞头降”、“鬼降”等多种类型,是实打实的旁门左道,这种歪门邪道早就被中原抛弃了,如今只是在南洋一带还十分盛行。降头术少不了“降头师”,传说这些人可窥天道,可改命运,修炼到家的只要用法器一指,一个健健康康的大活人就会离奇暴毙,其实却不过是些障眼法,暗地里做的依旧是下药暗杀之类的污糟事。
比起“以毒杀毒”的蛊术和“混淆视听”的降头术,“痋术”无疑是最复杂的一门,这种邪术结合了阴阳五行的生克制化,讲究的是循序渐进,一环套一套。
水彘蜂不可怕,它们咬不死人,最多只能咬破一点皮肉,可虎齿鱼却是闻到血腥就会一拥而上的食人鱼。由此可见,遮龙山下水道中的机关不是普通的陵墓机扩,而是心狠手辣的献王处心积虑设下的连环计——数量众多的水彘蜂找到热源就会扑上去,它们咬不死人,但那些尖牙足以咬破皮肉,让人流血,然后就会引来要命的虎齿鱼。
段水歧什么也没说,虎齿鱼拼命去咬水彘蜂的场面已经足够直白了,若有人到了此时此刻还不明白献王墓的风险,那就活该他枉死滇境,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又何必多言?
盗墓是盗墓贼和墓主之间跨越千年的斗智斗勇,这一点陈玉楼很清楚,他祖上三代都是盗墓的,可饶是如此,他也只见过连环的机关,没见过连环的妖术。献王精通痋术,这一点史书上早有记载,他更是早就打听到了,然而等真的见了献王为后来的不速之客设下的陷阱,他却不禁有些发怵——虎齿鱼要吃水彘蜂,可水彘蜂却是从哪来的呢?
眼看众人都忙着发呆,封门仙从瓷碗里捞出那只水彘蜂,打算将它重新放回鱼缸里。可那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被虎齿鱼吓到了,在她手里不住地乱跳,好不容易将它握在掌心,封门仙站在木桌上正要把它放回去,岂料那畜生竟使出惊天一跃,虽没跃出封门仙的手心,却害的她身形不稳,往后退了半步。
“咔嚓。”
封门仙半个脚踩在了木桌上的“石人”面上,出人意料的是,那“石人”居然只有薄薄一层,被封门仙一踩瞬间就瘪了下去。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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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 山神和母子尸

陈玉楼毕竟是卸岭的总把头,家学渊远留长,对古代帝王的墓葬仪式可谓是烂熟于心,又兼有一双夜眼,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他却偏偏看得一清二楚。正因如此,自从踏进这间冰窖,他就格外在意那副放在桌上的“石人俑”。
自商殷时起,王公贵族下葬就有以活人陪葬的传统,少则七八十人,多则五千人犹嫌不足。战国时期,诸侯各国先后废止了人殉制度,可活祭的真正拐点却出现在秦朝——秦献公元年(前381年)“止纵死” ,秦国正式废止了人殉制度。传说秦始皇爱护百姓,因此以俑代人殉葬,可传闻始终不过是传闻,春秋战国之际的社会变革促使葬俗发生了变化,出现以俑殉葬代替人殉的变革,但这并不是哪位君主的“仁慈”之举,而是生产方式发生变化后,统治者开始不愿意浪费生产力了,仅此而已。
“俑”的本意就是人殉,当人殉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之后,“俑”便成了墓葬中陶塑、石雕、人像的专有名词。陈玉楼见过不少秦汉时期的石人俑,他分得清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石俑多半是用陶冶烧制而成的,先用陶模做出初胎,再覆盖一层细泥进行加工刻画加彩,有的先烧后接,有的先接再烧,谁先谁后无伤大雅,做出来的石俑火候均匀、色泽单纯、硬度很高,断断没有被人一脚踩碎的道理,因此他一眼就看出段水歧从遮龙山下取回来的这个“泥人”根本不是石俑。
那是人。
人皮和泥土比起来,自然是要薄得多,脆的多。献王所处的时代,中原已经禁止了人殉,可在边陲之地的云南却没有那么宽容开化,献王生性狡诈,又迷信神仙方术,精通五行痋术,拿活人做殉葬的祭品实在是意料之中。
那个俑的腿部已经被人剖开了,多半是段水歧干的,只看那残尸的惨状,陈玉楼就已经猜了个大概——献王墓里陪葬的泥人俑八成都是活人,多半是生前就被喂下蛊虫,然后又被泥土封住七窍,绑在铁链上,这才成为了献王墓墓道里的第一重机关。而那些有坚硬口器的“水彘蜂”,就是献王用痋术以人的血肉培养出来的痋虫。
封门仙吃了一惊险些从桌上跌下,鹧鸪哨殷勤地去扶她,石俑被“踩瘪”了的脚面瞬间露出些绿色的脓水,段水歧蹙了蹙眉头,迅速地瞟了一眼鹧鸪哨和陈玉楼二人的脸色,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献王狡诈阴险,以活人为殉,种出痋虫,又在入陵的水道中设下虎齿鱼,一环套一环,生怕有人掘了他的坟墓,破了他的明楼。老夫誓要破献王墓,无奈却始终功亏一篑,今日得此机缘,叫搬山卸岭两大门派襄助于我,这便是天助我也!”
段水歧这话无疑坐实了陈玉楼的猜想,想那作古千年的献王不知心思如何狠毒,他能设下水彘蜂和虎齿鱼的连环计,就能在陵墓前设下不知道多少毒计机关。而高帽子也没有白戴的,段水歧这分明是在说,青囊派这些年虽略有所获也只是浅尝辄止,现在三派虽然是要通力合作,可此去虫谷多凶险,再往后就得看搬山和卸岭的本事了。
青囊派在前朝曾和摸金校尉合作过,如今轮到自己献本事了,鹧鸪哨和陈玉楼自然是满口答应,就差拍胸脯子了,说起话来也不知是几分真几分假。段水歧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可那笑意却不及眼底,他看了看封门仙,随后把目光转向了罗老歪——这个人才是他们这次探献王墓最重要的人手!
“二位魁首义薄云天,老夫佩服,我等此番探献王墓,实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说是千载难逢也不为过。搬山魁首既能对付虎齿鱼,大队人马就可以取水道入遮龙山,然后嘛……嘿嘿。”
段水歧为人古板固执,很难想象什么事情会让他偷笑出来,楚门羽一直疑心他有些疯癫,眼看其他人不敢追问,便硬着头皮问道:“云南正值秋高气爽的时节,秋风可吹散烟瘴,此为天时,雨季刚过,水道可共通行,山路也不会泥泞陷人,此为地利,却不知道师叔祖说得人和是什么?”
绝对不是错觉,陈玉楼看得清清楚楚,段水歧对青囊派的几个弟子其实是很有耐心兼宽容的,说到底,段水歧就是看不惯拱了自家白菜的鹧鸪哨,因此才连带着不待见他和罗老歪。
果不其然,面对楚门羽的追问,段水歧非但没有避讳,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大的笑容。
“云南乃烟瘴之地,诸位远在中原,自然不知道这里的局势。自清廷败落后,云南军阀四起,边境更是混乱,老夫十四入绿春宫,从未见过有如此多的流民,几乎每年都有不同的人打着不同的旗号征兵,时间长了,云南的百姓为了抵抗横征暴敛,迫不得已只能躲回深山之中。遮龙山山高林密,有水有猎物十几年过去了,现在就连遮龙山里面都有流民居住,待我等从水道突入,有的是安营扎寨的地方,尔等此来,又带着工兵炸药,要找献王墓,岂不是易如反掌?”
田丰献给汉武帝的那幅陵谱很详细,说只要进了遮龙山找到献王墓陪陵——大祭司的墓穴,就可以找到献王为后人留下的祭道,继而找到献王墓。可陈玉楼细看那副人皮陵谱,惊觉上面有些细节和白绢陵谱上的居然不同,心中不禁警铃大作,事出反常必有妖必有妖,献王墓深不可测,他们此去绝对不能贸然行事。
在段水歧看来,要进献王墓,最理想的情况就是从遮龙山下的古水道送大批人马炸药进去,在遮龙山脚下安营扎寨,再徐徐图之,哪怕是炸山掘坟,把献王墓地宫整个挖出来也不在话下,唯独是……
“如今三大门派合力探献王墓,我青囊派定竭尽全力襄助二位魁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实不相瞒,千年前’滇相’田丰留下的献王墓陵谱,其中诡谲之处罄竹难书,原本老夫还有所犹疑,可这些年绿春宫几探献王墓,倒是验证了那陵谱上的记载。事到如今,依老夫愚见,我等欲探献王墓,少不了还要过两关——山神和母子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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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 通天彻地

献王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大祭司”是滇王的眼线,更不知道这位大祭司早就将他的陵谱偷偷献给了滇王。可草头天子也是天子,任凭谁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上都少不了要生出些多疑寡恩来,献王对自己大祭司始终有所保留,正因如此,在大祭司甘冒奇险送出古滇国的献王墓陵谱上,对祭道的描述也只有简单的两句话,翻译成白话就是——献王墓的祭道口是一座山神庙,祭道中有“母子尸”守陵。可至于这“山神庙”“母子尸”到底是什么,就连屡探遮龙山的绿春宫都不知道。
依田丰的描述,献王将自己的礼殿建在了山巅云间,非天崩不可破的地方,献王残暴,又精通巫蛊之术,少不了会在自己安葬的地方设下重重障碍。田丰墓中起出来的陵谱上有献王墓的祭道,祭道应该是通往献王墓最安全的一条路,可那献王十分狡诈,祭道始于语焉不详的“山神庙”,一路上又另有机关,青囊派克制得了毒瘴,却和奇门遁甲茅山术士之流毫无相干,既不懂古墓机关,又没了摸金校尉襄助,段水歧虽誓要破献王墓,无奈却白费了七十多年,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提起“山神”,陈玉楼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巫楚文化中的“乌羊王”——“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楚辞章句》)《九歌》中的大部分诗篇,都具有浓厚的巫楚色彩。而乌羊王则是巫楚文化中的一代大巫,周末蜀王开明氏正是其后裔。
传闻乌羊王祟信巫风,极度残暴苛酷,但疏导河道凿井取盐,也算是有一定的功绩,可谓毁誉参半,最后被人所杀,没有了脑袋,只好戴了颗金头下葬。可献王墓陵谱上的“山神”分明是一只蟾蜍,由此可见这位“山神”和巫楚文化可谓是一点关系都没有。陈玉楼一时犯了难,只能望向鹧鸪哨,无奈他也是一脸的疑惑和不解。
离开了冰窖,众人重见天日如同再世为人,所有人都知道献王墓是九死一生的地方,可青年人蓬勃的心胸中少不了那火烧一般的胜欲。而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青囊搬山卸岭三大门派通力合作,内有岐黄遁甲之术,外有洋枪火炮襄助,献王就是再奸险狡诈也不过就是个死了千年的人干,难道这活生生的几派魁首还要怕了他不成?机关如何?痋术又如何?该死的总是要死的,而若那献王真有起死回生的手段,飞升成仙的命数,又何必畏惧区区几个盗墓贼?
段水歧深恨献王,又因云水衣一事对搬山派始终心怀芥蒂,可他毕竟是一宫的掌宫元良,分得清是非黑白轻重缓急。献王可恶,贻害千年,扎格拉玛族无辜受难,生死一线,相比之下,鹧鸪哨和封门仙的孽缘多少要往后稍稍,因此他虽不待见鹧鸪哨,却也依旧为探献王墓使劲了浑身解数,拿出田丰献给汉武帝的陵谱还不算,甚至还搭进去了三位爱徒。
虽是只隔了一日,可绿春宫的弟子们却大多已经知道玉树宫派人带着搬山派的后人来探献王墓了。在段水歧多年执念的影响下,绿春宫的弟子似乎早就默认了有朝一日自己会死在前往献王墓的路上。可在他们看来,死并不可怕,青囊派向来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对于自己的性命,他们并不是很在意。
“小师妹!这边,快来!不远了!”
站在斜坡上冲鹧鸪哨他们挥手的是绿春宫这一代的大弟子丘门星,此人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和强披藏装的楚门羽楚门烈不可同日而语。他是云南本地人,一身黑皮,头小身长,四肢纤细。一头黑发在颈后扎成四条半长的辫子,青目黑瞳,唯独是那一口牙白生生的,一看就和他那两个师弟不是一路人。
丘门星的父母皆死于战乱,那时候他还在襁褓中,有人把他留在了绿春宫门口,他也就此稀里糊涂地成为了绿春宫的弟子。细算起来,丘门星是段水歧的徒孙,可因着他是徒孙辈的大弟子,段水歧对他总是格外青睐。
“丘师兄!你说要带我等去个好地方,这都走了一个时辰有余了,你莫不是在消遣我们吧?”封门仙说,她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今日一大早,绿春宫的三位师兄说要带她们去个好地方。罗老歪昨夜酒醉,因此不曾跟来。青囊三人、搬山三人以及陈玉楼却起了个大早,一路跟着绿春宫的三位师兄弟跋山涉水。可眼看就要到正午了,他们却还在山里,抬起头就是一线天,哪里有什么“好地方”的影子?
“小师妹稍安勿躁~师兄们怎么会诓你呢~”
短短一句话说出了百转千回莺啼鸟鸣之感,鹧鸪哨连头没没抬就知道说话的是张门治——此人雌雄莫辨,一头长发,面白似鬼,身量纤纤,着一身藏青色,说起话来带着很浓重别捏的口音,眼波流转之间更是露出些风流神色,他是绿春宫里这一代弟子中唯一一位取灵物内丹内宝的门徒,其他师兄弟管他叫“猎手”,正因如此,他和封门仙初见便十分投契,惹得鹧鸪哨心里屡屡泛酸水。
张门治乃黑苗中人,他的母亲是滇境闻名遐迩的女方士,最擅长的就是巫蛊之道。陈玉楼初见他便知此人非等闲之辈,苗族是一个古老的种族,他们奉蚩尤为祖先,族内有数不清的分支。根据历史文献记载和苗族口碑资料,苗族先民最先居住于黄河中下游地区,“三苗”时代又迁移至江汉平原,后又因战争等原因,逐渐向南、向西大迁徙,进入西南山区和云贵高原。而黑苗这一支一向被视为是苗族中最危险的群落,传说他们会蛊术、蛊虫,痴情蛊,降头术,能够控制毒虫,蛇,蝎,蜥蜴等等一剧毒的动物。
献王擅痋术,而痋的克星就是蛊,段水歧虽然知道献王墓中必定有痋术机关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陈玉楼一直觉得这必定是因为绿春宫里有了不得的毒物蛊虫。而看来看去,绿春宫的这些个弟子中,当属张门治最像制蛊之人。
虽说人不可貌相,可凡事只要是真的大多都有迹可循——若不是常年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练蛊,哪里能有那样苍白毫无血色的皮肉?若非土生土长的黑苗,又怎能在云南这遍地毒虫烟瘴的地方取灵物内丹内宝?若无立足的本事,一个连官话都说不明白的土着又怎么可能成为段水歧的爱徒?
陈玉楼比鹧鸪哨强就强在他更明白人心。
“师妹,小心。”
晁门法说着就架住了封门仙的腰,越过这一片石林,就到了丘门星口中的“好地方”。
鹧鸪哨原本走在封门仙前面,听到晁门法的声音却又不禁慢下了脚步,不动声色地甩开了晁门法的手,自己护着封门仙往前走。
晁门法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地退到了楚门羽身边,他留恋地看了封门仙一眼,随即很快就从她身上收回了眼神。
不需任何人来说,鹧鸪哨猜都猜的到晁门法出身名门——他个头很高,肩膀也宽,一看就知道这辈子没挨过饿,他的牙齿很整齐,皮肤很细腻,十指纤纤,虎背狼腰,分明是个流落江湖的贵公子。
鹧鸪哨没有猜错,晁门法也是段水歧捡回来的,那时候他只有七岁,在战乱中和父母走散了,段水歧发现他的时候,他浑身都是烂肉疥疮,若非段水歧用尽了绿春宫的灵丹妙药救他,他早就死了。 正因如此,他对段水歧可谓是言听计从,这些年每次段水歧派人去探虫谷,他都从不缺席。
“我这条命是师父捡回来的,能为师父去死,我于愿足矣”——这是晁门法总挂在嘴边的话。
众人在群山中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突觉得天地开阔,风起云涌。
“师兄!你看!”老洋人惊到。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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