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晴湘西之青囊书院】作者:死鬼吹灯=========================070 暗流 封门仙自小服食丹药无数,所到之处蛇虫不侵,就连那六翅蜈蚣都不敢靠近她,眼下仄逼狭窄的水道里有五位青囊派的徒子徒孙,各个不知道是吃什么灵丹妙药长大的,那畜生如何敢轻易现身?
只见封门仙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来几个小巧的东西分给了众人——那是黄铜做的熏球,又称“香熏球”、“卧褥香炉”,此物发源于唐代,是当时的贵族用来熏被褥的。熏球这东西精巧就精巧在无论如何摇晃,炉体总是保持水平状态,因此可保香片不灭。而在青囊派的手中,这种从前被富贵人家用来附庸风雅的东西却又得了个意想不到的妙用——只要将驱虫避瘴的药丸放在熏球里点着配在身上,无论人如何走动上下,药丸都不会熄灭。
黄铜熏球里点的是青囊派特制的雄黄丸,这种药丸沿用了晋代葛洪《抱朴子》中的制法,取湖南慈利出产的雄黄,采挖后除去杂质,用照水飞法水飞、晾干,再以松脂和之,可除百病,杀叁虫。张门治和封门仙几乎已经确认了水道中一定是蛇虫之类,可这厮眼下藏在暗处不肯现身,封门仙这才决定用雄黄将它逼出来。
众人自点着了雄黄丸,将熏球挂在腰带上,随即六人分叁组,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
寻常的雄黄莫说是拿来烧,便是放在眼前都少不了要熏眼睛,可青囊派的雄黄丸不似凡品,烧起来烟雾缭绕,其烟又厚又绵密,却偏偏不熏人,甚至还带着浓郁的松木香。鹧鸪哨和封门仙顺着水道中间的岔路一点一点往前探,被磷筒照亮的方寸之地几乎被那种纯白色的烟雾占满了。
遮龙山的底部是错综复杂的溶洞,进虫谷的水道只是其中一条。献王在为自己修陵墓的时候特意将其加宽加固,为此不惜堵死了附近的几条小水道,可有道是堵不如疏,人力在自然面前总是显得差强人意,眼下入了夜,溪水虽不汹涌,却也能听得出涨落相击之音,鹧鸪哨和封门仙不知在哪里转了一个弯,走了不过半柱香时间,就发现脚下的水声开始不对了。此处的溪水已经没有主道那么深,水面将将盖过封门仙的脚踝,她汲水的步伐不大,因此撞上硬物的感觉格外明显。
“鹧鸪哨,我脚下有东西。”
鹧鸪哨将手中的磷筒放低查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竟将他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二人已经走到了一处水道尽头,脚下是重重迭迭的浮尸,总有十数具。
“我刚才就恍惚觉得有些不对,这处水道里血腥扑鼻,看这些人的装束,多半就是方才死在那畜生手下的难民和罗帅的人。”
鹧鸪哨说着便俯下身去细看,封门仙举着火把护在他身后,警觉地环顾着四周。水道里太黑,等靠近了水面鹧鸪哨才看清水中明显的血色,他翻动了一具尸体,惊讶地发现它并不是“浮在”水面上的。
“仙儿,帮我把它移开。”
封门仙蹲下身,和鹧鸪哨一起挪开了一具滇军的尸体,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具尸体下面居然压着一副“人俑”。
“这和段掌宫寻到的那一副一样,可是里面似乎已经空了,糟了!水彘蜂!”封门仙惊呼到,可鹧鸪哨却摇了摇头。
“你是见过那种水彘蜂的,那东西凶猛地很,一旦入了水便生龙活虎,可现在水道中鸦雀无声,足见它们已经不在水里了。”
泡在水中的人俑不止一具,它们已经开始“融化”了,水道底部积累了一层两指宽的黄泥,鹧鸪哨走到水道尽头,发现那里被老旧的青砖封住了,那青砖不知在此多少年岁,角落皆已经被流水侵蚀,百余块青砖的缝隙中,一小股一小股的水不断地渗出来,又被主水道中汹涌的水势逼回,就此成为了整条水道中地势最低的地方。
鹧鸪哨思索了片刻,前番不怪他疏忽,盗墓之辈最熟悉的就是泥土和血的味道,正所谓久在鱼市不闻其臭,他竟没察觉此处的血腥气和土腥气。
“刚才逃出来的滇军说水道里有死伤,可我们这一路却没见到难民的尸首,原来这些尸首和人俑都被冲到了这里,看来这水道的旁支高低起伏不同,其中还有暗涌,段掌宫不是说过这种人俑是水道中的机关吗?看来方才罗帅的人马入谷的时候误触了机关,所以才引来了潜藏的巨兽。”
要论对古墓中机关的了解,盗墓四大门派中当以摸金校尉为首,搬山派最擅长的是见招拆招,真要比起来,在这件事情上鹧鸪哨只怕还不如陈玉楼。封门仙对此心知肚明,因此也未曾追问,只是道这水道错综复杂,他两个不宜逗留,还是先逼出那畜生要紧。可她的心里却存了好大的一个疑影——她看得很清楚,那些枉死的人四肢齐全,身上也没有咬痕,大部分是伤在了头上,也有几个是被淹死的,由此可见,水道里的这个东西并不吃人。可它既然不吃人,又为什么要袭击罗老歪的人,它不吃人,那它吃什么?难道是那些刀齿蝰鱼?那些鱼早就被难民捕食的差不多了,它怎么还没饿死?
回到主水道中,封门仙和鹧鸪哨面面相觑,二人心头各自有无数疑问,无奈却只能暂时按下。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封门仙举起火把循声望去,见来人是张门治和丘门星。
“不在那里,我们哥俩把那段水道都搜遍了,倒是找到几具尸首。”
鹧鸪哨闻言连忙和张门治攀谈了几句,果不其然,张门治他们发现的浮尸也和人俑混在一起,就此鹧鸪哨心中也逐渐清明,他隐约觉得那种石俑和水道里的怪物是有所联系,只是这种联系是什么,目前他还说不准。
然而还没等这四人寒暄几句,水道另一头就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是楚家兄弟。
“来了!来了!”
楚门羽和楚门烈一边跑一边喊,在踏水声和高呼声后,有一种更加浑厚的声音紧紧相随,像铜片划过巨石,呛啷啷哗啦啦,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整个水道中回荡不休,直教人闻风丧胆。原本还算平静的水面瞬间一分为二,足见有一个大家伙正在涉水而来。
“是个大家伙,藏在一处洞穴里,两个眼珠子跟灯笼一样大,真稀奇,这畜生受不了雄黄丸的味道,被我们逼出来了。怎么样,丘师弟?是你上呢?还是要劳烦我们小师妹啊?”
不远处水声轰隆,金石震动一片,可楚门羽的表情和语气却几近调侃,丝毫没有半点恐惧。鹧鸪哨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封门仙对他说过,青囊派有一个女子,曾独行去取老虎巢穴中的宝货,由此可见他门人对这些深藏于深山老林中的庞然大物的确早就司空见惯。遥想当日在瓶山,若非他这个门外汉插一脚,封门仙和楚门羽两个只怕半柱香的时间都不用就能降服那六翅蜈蚣。
随着那畜生越来越近,浓密的雄黄香中突然渗进来了一丝腥气,封门仙让鹧鸪哨将几个磷筒丢进水里,水面上瞬间亮了一片,磷筒冰冷的光沉入水底,经过水面折射变得凌乱,又射在凹凸不同的穴顶上,整个洞窟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万花筒一般。
终于,一阵恶臭扑面而来,水道中的怪物现身了。
“好大一条长虫!”=========================071 屠龙 在奇异的冷光中,人与兽,面面相觑。
原来藏在遮龙山下的是一条巨蟒,它体型硕大,见头不见尾,一身青金色的鳞片坚硬无比,撞在山石上擦出尖锐的刮擦声,身子比水缸还粗,脑袋更是大如车盖,两只眼睛正如楚门羽所说,仿佛两只灯笼一样大小,上面浮着一层灰色的翳。磷筒淡蓝色的光被水面搅散,有些晃眼睛,可它却浑然不觉。
“原来这畜生看不见……”封门仙嘀咕到。
不怪那些山民和兵蛋子把它认成了龙,这条青鳞巨蟒体型实在是太大了,它盘踞在遮龙山下不知道多久了,因为长期潜藏在黑暗的水道中,双眼已经退化,成了个“睁眼瞎”,看样子只能凭声音判断周围的环境。
“这么大的草蛇,等会下手干净些,回头还能分些肉给大伙吃。”张门治漫不经心地说。云南多蛇,他是土生土长的云南人,从小就对蛇很熟悉。毒蛇十有八九脑袋都是尖的,蛇头两侧有鼓起来的毒腺,眼睛和鼻孔之间有颊窝,而眼前的这条蛇圆头圆脑,除了大以外一无是处。
“别乱来!它在这水道里吃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先宰了它再说。”
楚门羽打断了两位“猎手”带着些炫耀意味的调侃,众人随即分成叁队,分别守在被布好的陷阱附近,封门仙说这畜生看不见,于是几个人便随手掏出些武器打在山壁上吸引它过来。此刻六个人都站在主水道里,雄黄丸还在燃烧,整个水道一段一段被白色的白烟覆盖着,凡是蛇就没有不怕雄黄的,那青鳞巨蟒被熏得无处可逃,逐渐地开始变得暴躁,大概是金刚伞敲击在山壁上的声音太大,只见它甩了甩尾巴,瞄准了封门仙和鹧鸪哨二人便冲了过来。
封门仙临危不惧,方才看到那些浮尸的时候她还在疑惑尸体上为什么没有咬痕,如今亲眼见了这条青鳞巨蟒,心里却全都明白了——其一,蟒蛇无毒,其二,蟒蛇只会缠,不会咬。有道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就是说蟒蛇虽然常以鹿、猪、羊等体型较大的动物为食,但却只会“吞”,而不会撕咬。只这两条就足见这只青鳞巨蟒虽然看上去庞大,但却远没有六翅蜈蚣那么凶恶。至于大小,凡是蟒蛇,长到多大都不算稀罕,遮龙山虽然上有血线,但地下的洞穴却潮湿温暖,很适合蟒蛇生活,加之这里的水道四通八达,谷外谷内都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可想而知,它若要觅食倒也不难。
鹧鸪哨屏气凝神,严阵以待,手中紧紧握着金刚伞,可那畜生的脑袋刚伸进二人面前的白雾,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闻到了降龙丝上浓厚的血腥味,青鳞巨蟒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在离鹧鸪哨和封门仙不足两丈的地方突然甩了甩尾巴,一个转身就开始向反方向逃命。
动物对气味的敏锐远在人之上,降龙丝看上去滴血不沾,实际上却被曾经丧命于其下的动物的气息覆盖了一层又一层,鹧鸪哨早在瓶山中就见过这一幕,此刻倒十分按得住气。可那畜生却不同了,方才它冲着封门仙二人来的时候是把他们当做了猎物,因此才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可有道是慌不择路,人和动物都一样,在受惊的时候往往会疏忽大意。它转过身往谷外的方向逃跑,正好撞上张门治和丘门星布下的降龙丝,那两根降龙丝左右皆扣在山壁中,相隔四尺,青鳞巨蟒牟足了劲想要逃出水道,发力时长长的身体弓了起来,背上的鳞片被上方的降龙丝活生生切下来了一块。它吃痛准备入水遁逃,刚要下潜就又撞上了下方的降龙丝,没有鳞片保护的腹部瞬间被割出一道大口子,大股大股的血奔涌而出,血腥气瞬间笼罩了张门治二人。
这条巨蟒不甚聪明,又因为目不能视所以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可凡是动物皆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它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此路不通,因此它以断尾的代价再次甩尾转身,奔着谷内的方向而去。
被降龙丝斩断的蟒尾大约有叁尺长,整片水都被染红了,张门治特意从水里把那节断尾捞了出来,放在磷筒下仔细查看,只见刚被削开的鲜肉中盘踞着数不清的白色小虫,被从中截断都还在蠕动。
“看样子这畜生当真吃不得。”张门治啧了啧嘴说。
那青鳞巨蟒虽然愚钝,却也知道此处有陷阱,因此便再不会回来了,于是张门治和丘门星把两根降龙丝收好,便直奔封门仙二人而去。可那畜生先着了两根降龙丝的道,随后便也学得乖了,竟斗折蛇行地避过了封门仙布下的降龙丝。非但如此,它似乎明白了陷阱和带着雄黄味的白雾之间的关系,将整个身子都潜进了水里一动不动,徒留楚家两兄弟在另一头枯等。
“这个私娃子!看起憨不碌出,其实尖得很,被黑害了、不动了!这下焦人了塞!”
(这个畜生,看着蠢,其实很聪明,害怕了不动了,这不急死人了。)
丘门星急的跳脚,生怕这畜生不上当,可张门治却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封门仙——
“小师妹,这畜生躲进了水里,师兄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
毒蛇在水中会将整个身子都浮在水面上,而能潜水的几乎都不是毒蛇,这一遭又映照了这青鳞巨蟒的身份。不怪青囊派的弟子不把它当回事,实在是这厮除了缠绕和以头碰撞以外就没有别的本事了,眼下它尾已断,到了穷途末路垂死挣扎的时候,在降龙丝面前,它哪还有活路?只是张门治说话间似乎暗含千秋,鹧鸪哨有点没听懂。
“张兄这是什么意思,还请明言。”
事关封门仙,鹧鸪哨怎肯轻易放过?可张门治偏偏不搭他的腔,反而转过头对丘门星叮嘱了起来——
“师兄只管往前跑,到了近前只需一跃,这畜生必定上当。”
鹧鸪哨没听懂,封门仙却听了个明白——眼下那青鳞巨蟒潜入水中不肯现身,自然要有人以身为饵引它出来才行。众人中属她身子最轻,能使出水上漂的功夫,只要将钻天索系在她腰间,让力大无穷的丘门星带着绳索一端跑起来,她就能贴近洞穴顶部攀山壁而行,就此引出那畜生,到时候它只要再被降龙丝砍一刀,就只有灰飞烟灭的份儿了。
“夫君,取钻天索。”
鹧鸪哨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轻功招式,封门仙身轻如燕,她自小生在高原,学得是在悬崖峭壁上取灵芝的功夫,区区一个洞穴,不过一丈宽细,她自可来去无虞。钻天索扣在她腰上,她仿佛一纸风筝,待丘门星跑起来,她就乘势凌空而上,轻飘飘的仿佛一只纸鸢,身上透着磷筒冰冷的光和雄黄丸燃烧所带来的白色烟雾。他抬头仰望,见她仿佛见神佛,她是那样的轻巧,那样的自由,仿佛这个粗重且愚笨的世间困不住她分毫。
丘门星跑的很快,踏水的声音越来越响,封门仙一边顺着洞穴顶端攀爬,一边摇晃腰间的黄铜熏炉,金属彼此碰撞的声音尖锐又高昂,青鳞巨蟒终于被本能驱使,从水中探出了头,开始追着封门仙而去。
张门治此招真是奇绝,遮龙山下的水道说高不高,说低不低,那青鳞巨蟒无论如何用力都撞不到封门仙,只能使尽全力追逐她的身影,可封门仙身上的雄黄丸燃烧的白烟却始终笼罩着它。等到了楚家兄弟面前,它已经无法分辨雄黄的气息来自何方,它抬着头,无神的双眼和扩大的鼻腔都对着封门仙的方向,就这样以冲刺的速度不偏不倚地撞在了两根降龙丝上。
青囊派一向善于对付山中野兽,眼下这水道里已经布下了五根降龙丝,正如张门治所言,便是真龙入了此阵也只能乖乖束手就擒,何况区区一条巨蟒?那畜生的脑袋正撞在降龙丝上,脑浆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不到片刻就断气了。
水道中突然响起往生咒——是楚门羽。他受藏传佛教影响颇深,心中比旁人多了那么一丝的慈悲。若非千年之怨,世代之仇,他们今日也不会来到这里,而这条在世间盘踞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巨蟒就也不用如此潦草的死去。生死有命,因果循环,爱多无果,恨常有因,只盼众生肯放下,就此得自在。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唎,娑婆诃。”=========================072 痋术 众人酣战青鳞巨蟒,水道中的沸腾的打斗声光是听着就让人心惊胆战,虽说之前见识过封门仙的本事,可陈玉楼还是隐隐的有些担心。眼下才刚进虫谷,连献王墓的边在哪都还没摸着,要是鹧鸪哨他们来个出师不利,别的不说,兄弟们的士气肯定大打折扣。他看了看蹲的远远的正在抽大烟的罗老歪,又瞄了瞄坐在树下神神叨叨装模作样正在打坐的段水歧,想叹气却又咽了回去。
人心隔肚皮,队伍不好带啊。
天已经黑透了,树林里零零星星能见到攒动的人头和火把,是花玛拐在带着卸岭众人安营扎寨,卸岭经常往深山老林里钻,干这些事他们是熟手——找平整的地方,砍掉多余的树木,劈成柴火,再在营地边缘扎好火把,然后就可以搭简易的帐篷了。陈玉楼徘徊在水道入口,几次想进去一探究竟,唯独怕误打误撞陷进青囊派捕兽的阵中,因此犹豫不决踌躇不前。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月牙刚上西梢,花玛拐搭好了几顶帐篷,正要请段水歧和陈玉楼移步到帐中稍作休息。陈玉楼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哪里还有半分消遣的心?嘴上只说段掌宫年事已高,不宜劳苦,自己得留下给鹧鸪哨他们做个接应的,段水歧也未推脱,一转身就跟着花玛拐走了。陈玉楼见此不禁腹诽——这老人家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思,之前在绿春宫中就连罗老歪都看出来此人极其忌讳鹧鸪哨,说不定这会儿正盼着鹧鸪哨死在里面也未可知。
说时迟那时快,段水歧还未走出几步,洞中就传来一身巨响,仿佛一只庞然大物轰隆落水,但没有尖叫声,没有哀嚎。段水歧飞快地转过身,叁步并两步就蹿到了陈玉楼身边,腿脚比花玛拐还快。
很快封门仙一行就从水道中出来了,每个人都全须全尾,只是身上湿漉漉的。罗老歪扒拉开花玛拐,急吼吼地冲到了鹧鸪哨面前,一张嘴就是“哥哥担心”、“哥哥焦急”,封门仙意味深长地看了鹧鸪哨一眼,鹧鸪哨便说要和罗老歪“借一步说话”,俩人就这样躲到一边去了。
陈玉楼见状也把脑袋凑到了封门仙身边:“怎么着封神医?这里面……还有猫腻?”
封门仙接过花灵递来的粗麻帕子,胡乱将脸上的污水擦了擦,伸出脏兮兮的右手在陈玉楼的肩头拍了拍,道:“陈总把头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鹧鸪哨片刻就回,咱们先往帐子里去,也好让我们几个先换身干净衣裳。”说罢提脚便走,只留下肩上污了一大块的陈玉楼和花玛拐在原地面面相觑。
“嘿,我这新浆洗的白褂子嗐!”
找滇军的人帮忙是张门治出的主意,那条青鳞巨蟒算是解决了,可它身躯过大,水道中又狭窄,只能等到天亮了再把它的尸体拖出去处置。然而刚才这畜生发难的时候,水道中有不少难民都把它认作了“龙”,有道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若是让谷中避难的百姓以为他们几个把水道里的“龙”给屠了,今夜保管有人会偷偷溜进去取“龙肉”,所以张门治才特地叮嘱鹧鸪哨,让他请罗老歪分些人手,今夜务必不能让人进入水道。
“那巨蟒在水道中盘踞不知多少年岁,平日常以石人俑中的水彘蜂为食,身子早就被虫蛀空了,若是百姓误食其肉,只怕是要闹出人命来。”
若论“医者仁心”,张门治这份巧思和封门仙可谓是如出一辙,但他此计暗含“治民”之道,却又和封门仙骨子里的慷慨侠义有云泥之别。陈玉楼早就看出来了,段水歧老辣,他的两个徒弟和玉树宫里的这叁位可谓是天壤之别,尤其是这个张门治,一双叁白眼,乌黑的眼珠子咕溜溜地转,一看就是满肚子的主意。
有道是劳心者不劳力,劳力者不劳心,夜逐渐深了,叁队滇军按照罗老歪的吩咐守在水道前,花玛拐则继续带着卸岭的人扩建营地——明日滇军还会有更多人入谷,大队人马不能无处扎寨,他们这班兄弟两班倒,每人能睡两个时辰就差不多了,好在今晚月色皎洁,没有乌云也没有雨。而刚搭起来的帐篷里,几位掌宫元良们则彻夜的点着灯筹谋下一步的计划。
鹧鸪哨将水道中的一切向众人和盘托出,陈玉楼将其中的细节反反复复斟酌了好几遍,终于这条所谓的“献王墓水道”有了一些初步的猜测。
“献王狡诈,入虫谷的水道中有机关并不稀奇,稀奇的反倒是我等入谷时没有遇到机关。如今想来,前番我等入谷,皆用小筏,船上只二人,因此竹筏轻便,所以未能触动水道中的机关。可待罗帅的兵要入谷时,四人乘一筏,筏身重,想必是就此触动了机关。”
还有石人俑,田丰说过,献王用活人做俑以为陪葬,那些“活人”很有可能就是建造献王墓的工人,历史上这种事情比比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建陵者”、“亡者”和“盗墓者”从未停止过与彼此斗智斗勇,有的时候甚至很难分辨谁是敌谁是友。为了防止王陵的秘密外泄,献王用痋术将建造陵墓的工匠制作成了“守陵”的机关,他们的体内被灌入痋引,七窍被泥土封住窒息而死,然后被制作成石俑,吊在进入虫谷的必经之路上。一旦有人触发水下的机关,石俑就会落入水中,待用来封人七窍的泥沙化于水中,痋虫就会蜂拥而出,化为水彘蜂。
“各位在绿春宫的冰窖都见过,那种水彘蜂腹部有吸盘,段掌宫刚把它放出来它就紧紧扒在了瓷盆沿上,在下可是记忆犹新。我斗胆一猜,水彘蜂不咬人,但它们会吸附在竹筏下面。而封神医既说那青鳞巨蟒目不能视,那近在咫尺的水彘蜂很可能就是它的食物之一,因此它才会袭击竹筏——它不是要吃人,而是要吃吸附在竹筏下面的水彘蜂。”
搬山讲究用术,下的是巧功,而卸岭却常常大兴土木将整个陵墓整个挖开,所以对古墓中大型的机关见怪不怪,何况搬山还吃了人丁稀薄这个大亏,仅凭自己很难下深埋大藏之所,因此在这件事情上,陈玉楼倒比鹧鸪哨更有见解。
“都说痋术狠毒,可从前谁也没亲历过,在下也是第一次见这种以活物一环套一环作为机关的邪术。要我猜啊,献王死之前,汉武帝已经控制了多半个滇境,他举一国之力修建陵寝,大概是有些破釜沉舟之心,知道这里的民脂民膏已经都被他搜刮完了,也不指望后来人能带着什么值钱的东西去拜祭他,因此才在入虫谷的水道中设下了这种极端的机关。若非叫你我兄弟遇上青囊派这专门对付巨兽的手段,咱们就是有再多的人马,也照样得折在这里。”
陈玉楼结完词顺带拍了拍马屁,手中撑开纸扇便扇,面上颇有感慨。月上中空,夜已半消,众人解开了献王墓水道中的机关之谜,各个也都松泛不少,尤其是段水歧,他被挡在虫谷外七十年,今日终于冲破了这道坎,浑身都吐露着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
“星儿,你们沾了水,林中阴气重,去取些药酒来分给众人。”
陈玉楼听了这话,正要感叹青囊派养身有方,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花玛拐便行色匆匆地进了帐子。
“总把头,罗帅,各位魁首……兄弟们……兄弟们在林间发现了一棵怪树……”=========================073 血榕 云南植被繁茂,绿春宫之所以能在这里深耕几百年,就是因为这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药材。正因如此,在听花玛拐说林中有一颗怪树的时候,封门仙等几个青囊派的弟子都有些不以为然。
有毒的草木对于医学门派来说并不陌生,在民间奉为药王神的神农氏,传说就是死于剧毒的断肠草。有道是药叁分毒,就连艾草这种极其常见的草药也有小毒,而白果、苦杏仁、半夏这些草药本身有毒,但却依旧可以入药,由此可见,草本方的毒性和药性几乎是相伴而生的。
世间偶见奇花异草,云南山高林深,毒花毒草毒蘑菇都不算罕见,非但如此,这里还有天下第一毒木——见血封喉。
明代《滇南本草》中早有记载,见血封喉是一种高大的乔木,可以长到十丈有余,其树汁为乳白色,奇毒无比,一经见血,无论人畜,短则一刻,长则一个时辰,中毒者必死。西双版纳民间有一说法,管它叫“七上八下九倒地”,当地人常用这种树汁做毒箭射杀野兽,因此,此树又名“箭毒木”。
段水歧吩咐张门治和丘门星收拾些家伙事儿,好带众人去探那“怪树”。陈玉楼伸长脖子搂了一眼,见二人往包袱里装了好些玩意——火油、生石灰、金蝉丸、朱砂、观音土、牛黄……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应有尽有,别说他这个外人了,就连鹧鸪哨这青囊派的女婿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待收拾齐活了,张门治便掀开了脚边的毯子,亮出了最后一件“宝物”——小黑。
自从青鳞巨蟒死后,小黑就镇定了很多,它紧紧地跟着张门治,方才众人在帐中诉话时候,它就舒舒服服地躺在张门治脚边烤着火睡觉。
“小黑,咱们进林子去!”张门治说。
小黑分明是听懂了张门治的话,只见它猿臂轻舒,利落地从被窝里爬出来,甚至还知道把自己的毯子卷起来安置在干净的地方。
陈玉楼几乎惊掉了下巴,面上的神情和当年鹧鸪哨初遇楚门羽的藏獒的时候一模一样——
“真是稀奇嗨!这猴精得跟人一样!”
封门仙抿着嘴憋笑,鹧鸪哨见状上前拍了拍陈玉楼的肩膀:“陈兄,青囊派多与百兽打交道,因此擅长驯兽,我等还是莫要干戈,以免弟兄们在林子里等的久了。”
帐篷的角门被掀起,众人鱼贯而出,冲在最前面的是张门治和丘门星,他们仗着地头熟,对花玛拐口中的“怪树”不屑一顾,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彼此遭遇“见血封喉”时的趣事,鹧鸪哨和封门仙紧随其后,竖着耳朵越听越有趣,丝毫没有注意到花玛拐和陈玉楼的去向。
方才在众人就要起行之前,花玛拐暗暗地给陈玉楼使了个眼色,他自小长在陈玉楼身边,主仆之间默契非常,陈玉楼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方才人多口杂,他还有些话没说,非但如此,他还有意要留下段水歧押后。
段水歧是江湖上的老前辈了,看花玛拐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方才他们这些个“头领”都在帐子里,里里外外不少人,花玛拐怕是有什么话不敢在人前说,所以才想偷偷摸摸地说给陈玉楼听。而虫谷内形势复杂,若没有熟悉当地风土人情的人带着,他们这一群人别说进献王墓了,就是吃毒蘑菇也吃死了,所以花玛拐才让陈玉楼把他也留下。
帐内只余段水歧、陈玉楼和花玛拐,倒是段水歧先开口了——
“说罢,怎么了?死人了吗?”
花玛拐愣了一下,原本已经排到喉头的话无故地在嘴里打了个滚,蹦出来的时候带了些无来由的生涩。
“回总把头、段掌宫。方才我带着兄弟们在林中伐木建营,突见一颗怪树,周围寸草不生。我让兄弟们把那块荒地围起来,有个心急的小兵一铲子铲下去,地里伸出一种红色的东西,贴在他身上不到片刻就把他吸干了。后来兄弟们就慌了,我吩咐他们将段掌宫给的断虫药撒下去,岂料竟无济于事,又有那种红色的线冲着人去了,好在那人手里有铲子,那东西缠在了铲子上,又有人拿火把去烧,那东西这才潜入地下。死了一个兄弟,众人以讹传讹,我怕乱了军心,便说那人是被毒蛇咬了,这才慌忙来报。”
陈玉楼闻言心中连连叹苦——这献王老儿未免也太过狠毒!要说历史上有名有姓的皇帝,这厮竟不知道要排到哪里去?就是把天说破,他也不过就是个偏安一隅的草头天子罢了!可他们刚进了虫谷还不到一天,就前有毒树后有巨蟒的,谁还敢想献王墓里是个什么场景?
段水歧仔仔细细地听着花玛拐的话——“红色的线”、“吸血”、“树”,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就连他都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有道是技高人胆大,他自恃对滇境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自然不会怕区区的一颗吸血怪树。
“你别怕,前面开路,待老夫去会会那妖树。”
虫谷内是遮天蔽日的密林,花玛拐带着卸岭的人拾掇了半日,终于在林间收拾出一条可供人通行的小道。人工砍伐出来的土路些微不平,周围稀稀疏疏的有些帐篷。
夜深了,帐子里大多是黑的,只有巡逻的人手握火把在林间穿梭来回,赤红的火苗如同鬼火一般,让人忍不住胆寒。
在见到花玛拐口中的“怪树”的瞬间,张门治一反常态,混不见那副天地如无物的傲慢,反而几乎惊掉了下巴,一句粗话随即脱口而出——
“草他妈的!这是什么?”
只见一片天生天养的密林中,有一块规矩地仿佛是被人画出来的圆。圆心是一颗高约十丈的大树,树冠郁郁葱葱,如屋顶般大小,树干粗且直,看样子像是棵千年老树。叁十多个举着火把的人围住了那块空地,火把幽微的光和天上明亮的月色一同照在地上。
云南刚入秋,遮龙山可谓是层林尽染,众人目所能及之处除了深绿就是浅绿。唯独是到了这棵怪树旁边,一切却萧瑟如苦秋——枯死的地面是焦黄的,是毫无生机的,茂盛的树是碧绿色的,是生机勃勃的。干枯的灌木和草丛在月光和火把的照耀下泛着些灰色,与不远处油绿的树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即便月光幽微,火星势弱,那种生和死的矛盾却依旧清清楚楚——怪树活着,可在它叁丈之内所有其他的东西都死了。
虫谷内土壤肥沃,雨水丰沛,众人一路走来,像这样的千年古树竟不知见了多少。可这棵“怪树”方圆叁丈之内竟连一颗草都没有,就连秋后的蚂蚱都不蹦了,其古怪可见一般。
然而更古怪的是青囊派弟子的沉默——封门仙曾独力战六翅蜈蚣,又刚和她的师兄弟们鏖战了水道中的青鳞巨蟒,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会让青囊门人都止步不前?
一向老陈持重举重若轻的段水歧陷入了深思——此树似榕却非榕,实在罕见。单从树冠、树枝以及树叶的形状来说,这分明是一棵榕树。榕树长寿,千年古榕并不罕见,传说有古榕树,树冠之大可容数百人在树下乘凉。可榕树有一个特点,就是“独木成林”:榕树会从树枝上向下生长垂挂“气根”,柱根相连,柱枝相托,枝叶扩展。气根扎根入土,如同根茎一般,深入地底汲取水分和养分,反哺给主树。也正因如此,榕树才能在一个地方生长千年生生不息。然而眼前的怪树虽然像极了榕树,却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气根”,独自生长在一片密林中的荒野里。可世间凡是活着东西,有耗就必须有补,周围没有半点生机,那这棵怪树又是如何存活至今的?
段水歧是江湖上的老人,他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猜得到。众人见了那怪树,面上多少露出些诧异,就连他的两个爱徒都有些不知所措,可他却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嘱咐张门治去取叁根银针来。
飞针刺穴是青囊派的独门秘籍,这种功夫需要积年累月勤修苦练才能有所成。封门仙虽也懂这门功夫,无奈却因为年幼不得历练所以本事不济。可段水歧不同,他是绿春宫这一代的掌宫,自小便精于此道,只见他瞄准了那怪树的树干,瞬间将叁根银针从指尖弹出。
“哐哐哐”。
叁声回声响彻密林,稀稀疏疏密密麻麻的回音从地底传来,段水歧和陈玉楼几乎同时开口——
“这棵“怪树”是血榕。”
“这树是空心的!”=========================074 水晶棺 段水歧使出飞针刺穴,叁根银针尽根没入树干,陈玉楼五感本就敏锐,眯着眼睛听了片刻,便斩钉截铁地说这棵怪树是空心的。
银针击中怪树的瞬间,脚下的荒地传来如浪潮一般的一阵翕动,花玛拐口中那种会缠人的“红线”再度冒头,人群中传来几声轻呼。这怪树是不是空心的段水歧不敢说,但他已经明白了这是什么——血榕。
普通的榕树会在树枝上生出“气根”,气根落地入土后就会成为”支柱根”,为榕树吸取土壤中的水分和营养。然而“血榕”却不同,这种榕树扎根在地底深处,它没有气根,只有绵延无限的“树根”——一种以主树为核心、网状扩散,侵吞周围所有生命,将其化为树木生长的养料的网。
“都别动!这是一颗血榕,吸血而成树,凡是活着的东西,都会被这玩意吸尽血而亡。陈总把头,告诉你的人不要靠近这片荒地,不要踩也不要挖,用火把将它围起来,等天亮了老夫再对付它。”
陈玉楼说这棵怪树是空心的,段水歧虽不敢全信却也信了一半——血榕不是自然的品种,需得榕树的种子被和活人同埋才能得活,因此十分罕见,就连他也只在书上见过。此树附近必定有尸体,至于是在树下还是树内,那可就难说了。好在古书中有记载,血榕夜里捕食,白天沉睡,正因如此,他才叮嘱陈玉楼让众人按兵不动,等天亮了再行动。
接二连叁的变故让陈玉楼有些疲于应对,他一向自恃见多识广博闻广记,却从未听说什么“血榕”,若非方才亲眼看见那种一指粗细的“红线”从干涸的土地中钻出来,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这世间居然有吸人血的树!那玩意像是活的一样,若不是花玛拐机灵,早就发现这东西怕火,否则只怕这半会儿的功夫他就又得折些人手。
花玛拐按照段水歧的吩咐传话下去,很快火把就点了起来,跳跃的火光将那一块枯萎的荒地照得金黄。林间风声鹤唳,众人见了那种会缠人的红丝皆战战兢兢,谁也不敢靠近,各个站的笔直,手里死死攥着火把。
天就快亮了,月亮终于沉了下去,最黑暗的时刻就此降临。然而此时此刻在这片林子了,方寸的天地却被火把照的发红,那无疑是一种怪异的情景——百十只火把和几十个人围成一个周整的圈,人群雅雀无声,每个人脸上都只有沉默和恐惧。
待天光乍现,段水歧先让陈玉楼撤走了血榕周围的守军,又叫张门治和丘门沿着荒地的边缘布下火油。青囊派的火油十分厉害,做成火把能烧一整夜,这怪树怕火,有了这层火圈,他们就多了一层保障。
这次探献王墓,是青囊、搬山、卸岭叁大门派联手,昨夜段水歧话都说出去了,他身为绿春宫掌宫,在鹧鸪哨陈玉楼这两个后生仔面前自然不能退缩。彼时众人皆畏缩不前,他见此便蹲下身捻起一撮土放在手心细看,那土因为缺水所以颜色很浅,和虫谷中别处的都不一样,其中甚至没有虫卵,足见这棵血榕有多霸道,那些绵延的树根将周围的水汽、养料甚至连虫孖的尸体都吸尽了,这还犹嫌不足,甚至会侵袭靠近血榕的人畜。
“观土色”这事儿对盗墓门派来说并不陌生,鹧鸪哨和陈玉楼都知道段水歧这是在干什么。可眼下那种会缠人的红线依旧潜伏在地下,谁也不知道那东西在白天会不会发作,就连段水歧也不过是按图索骥照本宣科——古书上有载,血榕在白天会沉睡,但血榕极其罕见,谁也没说过血榕的树根白天会不会袭击人。有道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真到了“要躬行”的时候,就只能是勇者进、畏者退了。
段水歧手中的铲子呛啷落下,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生怕他这一铲子再引出更多那种红色的怪线,不少人连枪都举起来了,可令人毛骨悚然的红线却始终没有再出现。
原本被焦土和枯草染得发黄的地方出现了一丝血色,陈玉楼率先在空气中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那既不是鲜血,也不是人血,那是一种极其肮脏且充满腥气的古怪血味,仿佛无数种血液被混在一起发酵的臭味。
事实证明段水歧所言非虚,血榕在白天陷入沉睡,就连那种红色的树根都不再活跃,众人见此各个如释重负,而段水歧则带着张门治和丘门星率先靠近了那棵血榕。血榕粗大,树冠郁郁葱葱,如果忽略周围那寸草不生的荒地,它看上去几乎就像一颗普通的榕树。段水歧走的最快,他心里始终惦记着陈玉楼的那句话,因此在靠近血榕的瞬间,他几乎情不自禁地弹指扣了扣血榕的树干。
“叩叩叩。”
空心的树木所发出的声音很容易分辨,段水歧像一个撞在南墙上不得不回头的人一样重新思索起了陈玉楼的话——这棵树是空心的。
血榕高约十二丈,段水歧有意居高临下看个究竟,而眼下众人中,属封门仙和鹧鸪哨轻功最好,于是他让二人一起爬到树冠顶上,亲眼看看这棵血榕是不是空心的。
鹧鸪哨快,封门仙只会比他更快,她自小长在高原上,年幼时学得就是在悬崖峭壁上取灵芝的功夫,论拳脚她的确不如鹧鸪哨,可要是论轻功,她比鹧鸪哨不知道高到哪去了。
血榕高大,枝叶繁茂,树冠郁郁葱葱,树枝粗长坚挺。封门仙站在树顶俯瞰那棵血榕,竟见其树心内有一尊水晶棺材。
“我草!”
面对眼前的奇景,封门仙不禁发出一声惊叫——厚重的水晶将棺内的一切折射的几近散光,她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可那接近深紫的血色却让人无法忽视。段水歧说血榕会吸取周围生物的血液为生,此刻看来,这话倒不是假的,那通体透明如同毛玻璃的棺材里几乎充满了血色一般的液体。
这到底是什么?
几乎片刻之后,鹧鸪哨也攀到了血榕树顶,他没有像封门仙那样尖叫,但他面沉如水的表情早就吐露了一切——他这一生走南闯北,见过无数墓穴,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水晶棺。那棺材里分明有个“人”,可这个人看上去未免也太高大了。
这真的是人吗?=========================075 陪陵 眼看那种红色的血线已经不再活动,众人也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忌惮。依照陈玉楼的吩咐,花玛拐带着一队人以及楚家兄弟去水道处理巨蟒的尸体,顺便接应罗老歪的滇军,其余人则交给陈玉楼,在入夜之前务必解决掉血榕这个麻烦,以免大队人马入谷后惹出血光之灾。
待封门仙和鹧鸪哨都从树上下来了,段水歧便遣张门治去挖一块血榕的树皮下来。亲眼看到雪白的刀刃插入树身,刀间却没有一丝湿气,张门治瞬间就猜中了段水歧的怀疑,随即心中一惊——原来这棵看起来郁郁葱葱的千年古树,早就已经死的透透得了。
普通的榕树有胶汁,内服外用可治目翳,赤眼,但这棵血榕的树皮却干如草纸,树干虽然粗壮,里面却一点汁水都没有,可见是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张门治顿觉毛骨悚然——一棵已经死去的树,为什么会长出那么大的树冠?
段水歧将血榕干巴巴的树皮握在手里攥了攥,死在千年之前的那颗榕树在他掌心瞬间灰飞烟灭,随即轻叹了一声——
“原来如此。”
古书有载,想要种植“血榕”,必须要把榕树的种子和新鲜的尸体种在一起,然而从那一刻起,榕树其实就已经死了,在长出那种骇人的、可以吸食人血液的“红线”之前,血榕的根会首当其冲把被它附身的榕树吸干。眼前的这棵榕树早就死了千年有余了,那些看上去生机盎然枝叶和树冠都不过只是为了吸引猎物的伪装罢了。
沉默半晌后,段水歧终于开口了——
“诸位听说过兰花螳螂吗?”看好文请到:9 5 7c.c om
世间有一种螳螂,长得和兰花一模一样,叫做兰花螳螂,这种虫孖之所以长成兰花的样子就是为了躲避天敌,由此可见,动物是懂得伪装的,就好比竹节虫。可伪装和潜藏并不只是动物的习性,为了求生,植物也会伪装,就好比鹦鹉花,这种花形态像极了鹦鹉,因此得以吓退了不少虫孖。
血榕就是一种伪装成树木的怪物,其郁郁葱葱的巨大树冠下是早就死了千年的树干,绿油油的树叶是它的谎言,为的就是吸引人畜鸟类进前。简而言之,血榕根本就不是树,而是一种利用伪装来捕食猎物的巨兽。而眼前的这棵血榕已经吸尽了周围土壤里的所有养分,所以才会生出那种“红线”用来进食。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陈玉楼刚刚说服自己接受了眼前的树不是树而是一只怪物的现实,瞬间就被鹧鸪哨拉到了一边——
“陈兄听说过竖葬坑吗?”鹧鸪哨压低了声音问道。
有道是:“窨沉棺,青铜椁,八字不硬莫近。竖葬坑,匣子坟,山卸岭绕着走;赤衣凶,笑面尸,鬼笑莫如听鬼哭。”这些都是盗墓前人留给后人的警世之言,陈玉楼身为卸岭魁首,自然不可能没听说过“竖葬坑”的厉害。
在战国时代,竖葬坑属于一种标准的殉葬模式,然而越往后“竖葬”这种模式就变得越来越稀奇刁钻。传说中的“蜻蜓点水穴”就属于竖葬的一种,正所谓“先人竖着葬,后人一定旺”——蜻蜓点水穴的棺椁是用叁人粗圆木做棺椁,中间掏空成正四方,之后分成四份,在装棺入殓,钉盖棺钉,此为天圆地方,使之成为天时地利人和之势。
“祖坟福荫”这四个字看上去轻飘飘的,其实却内含着无数令人费解的仪式和规矩,即便是世家弟子大户人家,也很少有为了争一世福荫,将祖宗赤裸竖葬的。正因如此,竖葬在丧事的奠仪之中才显得格外奇怪。
对于盗墓之辈来说,竖葬坑是绝对不可碰触的禁忌之一——其一就是因为古时的“蜻蜓点水穴”十分凶悍,大多连棺椁都不用,若是遇上头朝下脚朝天的墓穴便更要小心,盖因大多数以此方法下葬的人都是为了子孙福祉肯不惜死后安宁的狠人,入葬前连寿衣都不穿,便赤裸裸地以倒栽葱的姿势埋在风水宝穴里。而这其二嘛,就是因为竖葬坑里很少有值钱的明器,因此盗墓之辈往往对此避之不及。
鹧鸪哨亲眼看见血榕中有一副水晶棺材,非但如此,那副棺材还是竖着下葬的。然而坐实了水晶棺的存在,陈玉楼的心反倒安定了一些——他对“血榕”、“毒树”可谓是一无所知。但对付棺材他却很在行,只要是他熟悉的东西,他就自信自己能对付得了。
一颗死了千年的榕树中有一副立着的水晶棺,墓主在那里站了千年有余,这个人是谁呢?他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人知道段水歧在想什么,可他下达指令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韧——
“把这棵树挖开!”
青囊派有降龙丝,搬山有钻天索,两下齐发,几乎瞬间就将那棵血榕撕成了两半。巨大的树冠被一分为二,沉重的树干倒在地上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瞬间就暗了下来,云层中潜藏着电闪雷鸣。
这棵血榕在此地太久了,已经成为了虫谷风水中的一环,它骤然被毁去,虫谷中瞬间五行大乱,连带着天都生出异相。
雷声越来越大,闪电也接二连叁地落在地上,在众人的惊呼中,血榕被一分为二,惨兮兮地分别倒在地上,那副水晶棺则以鹤立鸡群的姿势站在所有人面前。
厚重的水晶绕的人眼晕,毛玻璃般的棺椁里似乎有类似血色的东西,除此之外,那棺椁里似乎还有个人影。
比起棺材,血榕中的那个东西更像是个椁,它十分巨大,上面还刻着繁复的花纹。只略略看了一眼,段水歧便一口咬定那是古献国极其尊贵的丧仪,随即便也猜定了棺椁中的“人”的身份。
“这大概就是献王的陪陵——大祭司之墓。”
献王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大祭司是汉武帝的眼线,对这位“大祭司”,献王笃信至极,在自己的陵寝完工前,他就亲自处死了这位大祭司。在他看来,即便他可以就此飞升成仙,他也希望身边能有一个陪伴他的人。
大祭司早就知道献王会用他作为陪陵,在生死交替之际,他没有害怕,也没有后悔。恰恰相反,他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挣扎着为后人留下了破解献王墓的关键。
那位大祭司明明知道自己将成为陪陵,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放弃过抵抗献王这个暴君。这大概就是最罕见的勇气,是一种以生死为赌注,赌前路终将光明璀璨的决心。=========================076 椒图 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且有越来越暗的迹象,一道雷劈中了一棵树,树冠开始起火,随后又有第二道第叁道闪电落在周围的树木上,火势有蔓延的趋势,林中开始出现了另一种光——火光。
田丰在白绫陵谱上提到过陪陵,据说那是整个献王墓唯一的穴眼,献王精通风水秘术,他既然千挑万选了这块风水宝地,自然不会白白让出一个穴眼走漏此地仙气,所以才将自己的大祭司葬在了穴眼上作为主墓穴的陪陵。
陈玉楼虽然也通风水堪舆之术,无奈虫谷中林深树高,相地之术根本无法施展,这才导致他阴沟里翻船,竟一头撞进了明晃晃的陷阱里!穴眼、血榕、再加上这尊诡异的水晶棺椁,如此出人意表的安排必定是有人精心安排的。穴眼本就是聚气之所,潜藏千年乍然被破,直引得天地巨变,虫谷中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景,越来越多的树木被闪电劈中开始起火,好在那些树木都比较高大,火势一时难以蔓延至地面,为众人争取了时间。
鹧鸪哨和封门仙越过倒在地上的水晶棺前去查看破土而出的那个玩意儿,看样子那东西是被死死压在水晶棺和血榕下面的,极有可能是献王用来填穴眼的第一件镇陵之物。鹧鸪哨是盗墓的老手,对镇陵的东西了如指掌,正因如此,他有些先入为主,仅凭一个模糊的轮廓就以为那“玩意儿”是个驼碑的赑屃,岂料竟聪明反被聪明误。
水晶棺下面压着的的确是个“驼碑的”,而那块碑也一如鹧鸪哨所料是副陵谱,可等到了近前细看,他才惊觉那并不是赑屃,而是椒图。
常言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其中就包括“赑屃”和“椒图”,。无论是在明朝李东阳所撰的《怀麓堂集》中,还是在谢肇淛所着的《五杂组》中,这两种异兽都属于龙种。传闻赑屃有着载重的爱好,在民间传说中,它常见于石碑下的龟砆位置,古人视其为吉祥物,寓意长寿、负重、镇煞迎福,因此,其形象在古建筑中十分常见。而椒图则因“性好僻静”,“忠于职守”,故常被饰为大门上的铁环兽或挡门的石鼓。明代杨慎的《词品》中有载:“椒图其形似螺,性好闭,故立于门上,即诗人所谓金铺也。”因此椒图被民间认为是“性情温顺”的龙子,其形象有“镇府安宅”之意。
不怪鹧鸪哨一时不察,赑屃驼碑早就成了典故,若非靠近了细看,谁能想到献王竟如此离经叛道,非要让椒图来驼他的陵谱?赑屃龙首龟身,长着一口锋利的牙齿。长有甲壳、四肢粗壮呈爪状,称为麟脚,常趴卧于地面,脚下设有底座。而椒图则像是龙狮嘴里含一个圆环,面目狰狞,形如螺蚌,有“铺首衔环”之姿。
献王满心都是飞升成仙,不惜山河破碎,更不惜人力物力,为了那个虚无的羽化之梦,他几乎放弃了人世间的一切。他苦心孤诣,在穴眼埋下驼碑的椒图,费尽心机取其“镇”“锁”之意,足见他那份不愿被后人发掘之心的坚定。只可惜他到死都不知道被自己埋在穴眼里的大祭司竟是汉武帝的眼线,更不知道那些他一心想要掩埋的秘密早就传遍了中原大地。
天越来越黑,林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高大的树木燃烧的树冠仿佛巨大的蜡烛,火光勉强照亮着林中的一切。陈玉楼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仿佛忘记了什么事,但却偏偏越想越记不起来,直到不远处传来封门仙的一声惊呼。
鹧鸪哨本来想细看看陵谱上的内容,无奈天色太暗,那陵谱上又覆着一层厚厚的泥土,因此只能作罢。不料他和封门仙刚后撤几步,两根吸血的“红线”就直奔封门仙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鹧鸪哨双手掏枪,“啪啪”两声枪响随即响起,在火光下显得异常妖异的“红线”被子弹打穿,断肢落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枯死了,剩下的部分则快速地缩回了那口水晶棺里。
目睹了一切的陈玉楼和段水歧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面上是如出一辙的沉重——眼下林中已经不见天光,那种吸人血的“红线”也重新活跃了起来。
“既然这东西怕火,那就用火烧!”
面对段水歧的提议,陈玉楼有些犹疑,盗墓是他的老本行,那副水晶棺可谓是世所罕见,他原本是打算开棺的。可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那种红线本就出自水晶棺,这东西如此凶险,贸然开棺只怕要惹出祸端来。但若是依段水歧所言用火烧,林中树木繁茂,一旦烧起来火势只怕是无法控制,到时候……
鹧鸪哨护着封门仙退回来的时候,陈玉楼正在进退两难,开棺怕危机四伏,点火怕引火烧身,真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不想鹧鸪哨却斩钉截铁一口否决了段水歧的主意。
“不能用火烧,必须要开棺。”
献王以椒图驼碑,其中“镇压”和“封锁”的深意不言而喻,这一切无疑是献王和他的大祭司之间的一场暗斗——为了自己精心挑选的风水宝地可以十全十美,献王不惜用大祭司去填穴眼,可大祭司亲手为献王这个暴君设计好了陵墓,更是早就知道献王会用他作为陪陵,在生死交替之际,他没有害怕,也没有后悔,他有这样的勇气和忠诚,鹧鸪哨相信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他会为后人留下破解献王墓的关键。
眼看陈玉楼陷入沉默,段水歧也知情识趣地不再开口,有道是隔行如隔山,他既然愿意和搬山卸岭联手,就也该适时退让,毕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而陈玉楼心中则五味杂陈,他这一生不知道下过多少大墓了,正因如此,他深知鹧鸪哨的猜测是大有根据的。
古往今来,为君上者总是做着同样的一个大梦——活着的时候睥睨天下,就算死了也要无限尊荣。从某种角度来说,盗墓贼就好像是破梦者,在悠长的历史中,除了秦始皇、成吉思汗以及“设七疑冢”的曹操以外,几乎所有皇帝的墓都早就被盗空了。
陈玉楼见多识广,无论是造墓者被埋在墓中,还是造墓者偷挖盗洞,他都见得多了。此时此刻,他心中生出了一丝多余的敬佩——献王的那位大祭司真是有勇有谋,活着的时候潜伏在献王身前位极人臣,面对死亡,只怕也没有束手就擒的道理。
林间一片沉默,所有人都在等几位魁首拿主意,期间偶尔有那种“红线”袭击人群,好在众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东西的罩门,知道用火把去烧它。然而静谧的林间却突然响起了滴滴答答的水声,陈玉楼五感敏锐,率先察觉了那声音的源头——是那副水晶棺。
方才椒图出土的时候,水晶棺被顶翻过去,落在了地上,通常来说除了木棺之外的棺椁都不会钉死棺盖,因此倾倒的水晶棺的棺盖有些位移,在右下角露出了一点缝隙,一种深红色类似血液的东西正在顺着那缝隙一滴一滴往下流。
对陈玉楼这种人来说,火也是有气味的,鼻腔里充满了火烧树木的气息,可即便如此陈玉楼也照样捕捉到了和方才一样的那种腥味——那似血非血的恶臭,仿佛是多种液体混在一起发酵而成的,其中还掺杂着一丝尸臭。那种红色的“血线”愈发不安,林中到处都是枪声和尖叫声,陈玉楼越发恼火,他这一生熬过黑暗、熬过饥荒,下过困难重重的瓶山,然而在虫谷中,他第一次被一个死了千年的人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怪只怪献王太过狠毒,毒瘴、巨蟒、怪树、风雨雷电,他仿佛跨越千年与一位古人交手,无奈那人出手便是杀招,连半点喘息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也许是急怒攻心,也许是恼羞成怒,陈玉楼终于按耐不住决议开棺,既然伸脖子缩脖子都是一刀,倒不如痛痛快快快刀斩乱麻。
“开棺!甩了!”
那是卸岭的暗号,陈玉楼此言一出,众兄弟就得抛下所有顾虑,一切以总把头马首是瞻。可话虽如此,此刻众人脸上的恐惧和犹疑却让他难以忽略。领袖有领袖的特权,却也有甩不开的责任,为了安抚军心,陈玉楼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物件,将其高高举过头顶,对着所有人说道——
“众兄弟无需担忧,我早就备好了辟邪之物!”
林中已经十分昏暗,区区火光无法照亮一切,鹧鸪哨眯着眼睛试图看清陈玉楼手中的东西,岂料这一看竟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是发丘天官印吗?=========================077 发丘天官印 入虫谷后众人连番受挫,陈玉楼不禁有些急怒攻心,说来好笑,干了这么多年盗墓的勾当,他第一次如此憎恨一个墓主人,心中更是自嘲着理解了段水歧。不过怒归怒,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总把头,自然深知“大难当头,先抚人心”的道理。
“兄弟们不能白来一趟,这么大的水晶换成大洋一辈子都花不完,这棺材里不是个粽子,要是粽子早扑出来了!管他什么作妖的旁门左道,在这发丘天官印面前,什么妖魔鬼怪都只能乖乖伏诛!”
只见陈玉楼手握一枚铜印,印上刻有“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八个字,他振臂一呼,众人瞬间哗然——要么说技高人胆大呢,先头的什么妖龙,一个时辰不到就被封门仙他们给杀了,这棺材说破天也就那么大点,难不成里面的东西还能比水道里那个更大?总把头就是总把头,早就备好了法宝专门等着对付它呢!
盗墓的四大门派各有本事,发丘有印,摸金有符,搬山有术,卸岭有甲。“发丘”这两个字的出自“建安七子”之一的陈琳。在《为袁绍檄豫州》中,陈琳弹劾曹操,称:“操又特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过隳突,无骸不露。”这几句话,说得是曹操为了充沛军费,特地设置了“发丘”“摸金”两种特别的军队,专门盗发天潢贵胄的陵寝,也就是为什么民间有很多人将曹操视为盗墓行当的祖师爷。在拥有自己的政权之前,曹操曾官拜丞相,挟天子以令诸侯,因此传说发丘天官印乃天子御制,上通天庭下通地府,一印在手,鬼神皆避,所到之处百无禁忌。
卸岭的这些人,说好听点叫“力士”,其实和土匪之流没甚区别,无非是抢阴宅不抢阳宅,祸害死人不祸害活人。一听说那棺椁值钱,他们心里的畏惧瞬间就熄灭不少,加之身处盗墓的行当,即便是大字不识一箩筐,也多多少少听说过摸金符和发丘印的传闻,此刻见了这东西,士气自然大振。然而段水歧和鹧鸪哨的脸上却皆闪过一丝疑惑——青囊派曾经和盗墓之辈联手过,段水歧虽不精此道,却也隐约记得此印已不复存于世。但眼下情势胶着,他对那些道听途说的古老传闻又不甚熟悉,因此选择叁缄其口。
可鹧鸪哨就不同了,他身为此代的搬山魁首,对盗墓四大门派的历史了如指掌,陈玉楼话中的破绽哪里瞒得过他?其实真要说起来,发丘天官和摸金校尉的手段根本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就是信物——摸金符如今世上仅存叁枚,而发丘印则早就早毁于明代永乐年间。可既然世间已无“发丘印”,那陈玉楼拿出来的是什么?
听了陈玉楼的话,卸岭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在震耳欲聋的高呼声中,鹧鸪哨将陈玉楼拉到了一边——“陈兄,这发丘印是真的吗?”
陈玉楼愣了一愣,望着鹧鸪哨仿佛在看一个傻子:“包是假的啊!世间还哪有发丘印啊?”
这枚“发丘天官印”是陈玉楼翻遍古籍,照猫画虎让刻假章的匠人伪造的,为得就是在人心不稳的时候拿出来安定军心。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鹧鸪哨这么个一派魁首、江湖的老人,居然有着一颗赤子之心,大难当头还来问他这萝卜章是真是假!
鹧鸪哨叹了一口气,他明白陈玉楼的想法。林中的异相实在惊心动魄,眼下人心浮动,陈玉楼此举无非是望梅止渴,安定人心,可那水晶棺实在妖异,搬山和卸岭向来就没有驱邪的法器,要开棺他和陈玉楼就只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上,这叫他如何能不忧心?
耳边惊雷呼啸如龙,那种红线越来越密集,动的也越来越快,事不宜迟,需速战速决。鹧鸪哨和陈玉楼十分默契,各自取了些开棺镇邪的用具,随后便撇开众人来到了水晶棺前。
滴滴渗出的腐血已经在地上聚成了小水洼,臭气熏天臭不可闻,熏得陈玉楼差点吐出来。那水晶棺因为是竖葬的,所以棺盖并不厚重,鹧鸪哨用钻天索翘起一头,陈玉楼搭了把手,两个人就轻而易举地将棺盖掀了起来,随即便双双看傻了眼——这东西比“棺材”大的多,且是用厚重的水晶制成的,像毛玻璃般透着些蓝色。水晶棺四周刻满了秦汉时期的浮雕,其线条既古朴又华丽,棺内盛满了鲜血一样的液体。到了近前,就连鹧鸪哨都闻了出来,这种腥臭无比的东西并不是血,而是一种血和其他玩意发酵而成的邪物。
陈玉楼甚至不敢想千年之前献王是从哪里寻来如此大的一块水晶制成棺椁的,因为他心里有个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想法——这样世间难得一见的棺椁,献王竟然没有留给自己?那他的棺椁会是什么样子的?是金丝楠木?阴沉木?还是什么亘古未闻的稀奇东西?
想到这里,陈玉楼心中突然一惊,那种感觉仿佛脊骨上无端端生出尖刺一般,让他一边坐立不安,一边不敢分心。毕竟眼前的棺椁中,是献王的大祭司,是虫谷的穴眼,是他和鹧鸪哨甘冒奇险也要一探究竟的千年谜团。
棺盖被打开的瞬间,那种腥臭血红的东西立刻流出了棺椁,从身后的打斗声来看,鹧鸪哨相信这种东西和那种会吸人血的“红线”息息相关。
待棺椁中的“血”不再外流,一张肿胀的人脸终于“浮出水面”,见到那死人的面色,陈玉楼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不是粽子。
那张肥胖的脸栩栩如生,不像是死人,倒像是活人,面上还有一层厚厚的蠠(min)晶——鹧鸪哨在云水衣的笔记中读到过这种东西,传说将这种东西包在尸体表面可以保护尸体千年不腐。有道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到了今日,鹧鸪哨才算是亲眼见识了蠠晶的真身。照云水衣所说,蠠晶是云母所化的,想起入虫谷时那段千回百转有石钟乳有云母的水道,鹧鸪哨心中不禁又对云水衣生出几分敬佩。
然而水晶棺中始终剩下一半的“血”,叫人看不清里面还有什么,于是鹧鸪哨和陈玉楼默契地决定将那具“尸身”先挪出棺椁。岂料这一挪,竟叫他两个俱大惊失色。
鹧鸪哨力壮,曾在瓶山赤手空拳勒死过湘西尸王,平日里就算是千百斤的棺盖都能一脚踹开,没成想今日却怎么也拖不动水晶棺里的那具尸身。
棺盖打开后,越来越多的“血线”从地下钻了出来,林中的枪声就没停过,陈玉楼急中生智,决定另辟蹊径,一双手伸入“血海”从上往下摸。鹧鸪哨见此也依样画葫芦,两双手摸着摸着,终于察觉了关巧!
水晶棺中并非只有一具人尸,自腰往下还有一条蛇身!=========================078 半蛇尸 那位“大祭司”身下似乎连着一条巨蟒的身体,因此肉躯颇重,丘门星见状连忙上前帮手,和鹧鸪哨一同将开了盖的水晶棺掀翻在侧。粘稠而腥臭的液体顺着倾倒的棺材边瓢泼而下,飞快地被干涸的土地吸走,仿佛被污染了千年的沃土在伺机报复一般。原本枯萎的荒草红了一片,那种袭击人的血线也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待棺中的污血流的差不多了,伴随着轰隆一声,沉重的肉躯终于从水晶棺中翻滚而出。数十枝火把几乎瞬间就围了上来,众人也就此看清了献王“大祭司”的真容——
棺中的尸体是一位肥胖的老者,因为身上裹了一层厚厚的蠠晶,所以面容有些模糊不清,自腰往下是一只被剥了皮的大蟒,看样子倒像是被那巨蟒活生生吞了一半。
鹧鸪哨等人见此皆联想起前番水道中的青鳞巨蟒,眼前无皮的巨蟒虽然看上去比那一条小很多,但是看体型却似是同类。那巨蟒无皮却依旧肥硕粗大,浑身“血淋淋”的,蛇神似乎还在蠕动,蛇肉的缝隙中长出无数红须——就是那种会袭击人的吸血红线。
早前听花玛拐说吸血红线不怕青囊派的断虫药时,段水歧就有些不解,别说是青囊派的药,就连青囊派的弟子都是蛇虫不侵的,后来他又亲眼看见那种红线绕过鹧鸪哨直奔封门仙,心中疑惑更甚。直到看见那半人半蛇的怪尸的瞬间,他才全明白了——献王的这一处陪陵,以大祭司为尸,以蟒为棺,以水晶为椁,而这“半蛇尸”非虫非木,半生半死,硬说起来不是动物也不是草木,而是阴物。
世间有无数奇珍,可若论稀奇,冬虫夏草堪称“天下第一奇葩”——《本草纲目拾遗》有载,此物“夏为草冬为虫”,也就是说它一半时间是动物,一半时间是草木,和这具半蛇尸有异曲同工之妙。冬虫夏草多生于寒冷的草原、河谷、草丛的土壤中。性甘平,可补肾益肺、止血化痰。用于肾虚精亏,阳痿遗精,腰膝酸痛,久咳虚喘,劳嗽咯血。玉树宫地处高原,又有雪山草原,青囊派六宫所用的虫草全部出自于玉树宫。正因如此,在陈玉楼和鹧鸪哨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青囊派的几位弟子却率先反应过来了。世间既有天生天养的冬虫夏草,就防不住有人如法炮制,把死物和活物硬掺在一起,行此逆天之道。
在玉树宫时,鹧鸪哨倒是吃了不少虫草,可那都是摘下来的,他没见过活物,直到听青囊几人解释了一番,他才茅塞顿开——怪不得这巨蟒是剥了皮的,水道中的那只青鳞巨蟒,一身鳞片如金甲般,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若非他们手里有降龙丝,竟不知该如何降服这个畜生。那种吸人血的红线绝对没法从蟒身上长出来,献王既然深谙痋术,自然晓得欲成此术,与大祭司一同下葬的蟒蛇必须无皮无甲。
被剥了皮的巨蟒身上露出淡粉色的肉,那种红线从它身体的肌理中长出来,几乎无孔不入,红线攻击人的时候,巨蟒的死肉便一张一翕的动,仿佛它还活着一般。林中火势渐大,鹧鸪哨眼角突然一闪——那玉棺倾倒时,右角落在了一块大石上,因此左边的角落里还积着些污血,有一丝金光从角落里透了出来。
盗墓中人对明器最是敏感,虽然只是余光一扫而过,可鹧鸪哨瞬间就起了警觉。彼时众人都在大战吸血红线,他一边开枪,一边抛出钻天索,几来几回,终于挖到了玉棺中的“宝贝”——一副形状古怪的黄金面具,一支龙虎短杖。
钻天索最后一次探入玉棺的时候,爪锋劈入棺底,竟发出咔嚓一声。鹧鸪哨见状起疑上前细看,这才察觉眼前精美绝伦的水晶棺棺底竟是一块桐木!
方才众人只顾着看掉出棺椁的半蛇尸,在昏暗的光线下忽略了玉棺角落的阴影,岂料在那里,巨蟒的尾部以及棺中的红色肉线早就穿透了棺底,拧成一股发白的粗脉,连接着老树的内部,再也无法分开。
鹧鸪哨见状唤来众人,段水歧见了血榕的树根才后知后觉——难怪此树如此高大丰茂,原来它不是孤零零的一棵树,而是一对融为一体的夫妻老树!
夫妻树,古代称为“连理枝”,又称“生死树”,指的是两棵同根生的树,虬蟠纠结,树根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然而夫妻树虽然罕见,却也不算稀奇,可这棵血榕,稀奇就稀奇在它的树根下竟填满了数不胜数的人兽干尸!
段水歧早说这血榕会吃人,陈玉楼却始终只信了五分,直到亲眼看到血榕树根下层层迭迭的干尸,他才不得不服——只见那棵血榕被撕成两半,左右各伏于地,中间露出一个两人宽的树洞,树洞里都是干尸,而那些干尸无一例外,全被吸血红线缠绕至四肢五骸、五官七窍。
怪不得陈玉楼觉得那污血腥臭,想来水晶棺中那种类似血液的东西,都是人畜被吸干的血液,和林中地底的水汽、虫卵、人畜粪便,再加上献王离经叛道的痋术而形成的定尸液,因此才护得那大祭司的尸身千年不腐,叫他这埋骨之地周围寸草不生。
人尸、痋蟒、玉棺,全部连接在一起,犹如一体。这种以树为坟的葬法逆天而行,夺天之巧,在此千年,甚至改变了此处的风水格局——椒图驼碑,封锁穴眼;玉棺封印痋蟒,宝藏深藏;而痋蟒则掠取周边生物的血髓,维持尸体不腐不烂。这种诡异得完全超乎常规的办法,绝对不是常人所能想到的。
鹧鸪哨眼见已经得到了棺中的明器,又看天地有巨变之势,下令就要火烧半蛇尸,林中众人哗然,皆盯着陈玉楼,等他号令,可陈玉楼却一时走了神——几番交锋下来,他自觉已经看透了“痋术”的机密,他这一生不知见过多少大墓,破过多少机关,而所谓痋术,就是以活物为机关。青鳞蟒,半蛇尸,不外如此。由此可见,献王墓凶险非常,其中的机关和妖术,只怕不是卸岭和搬山能够轻易破解的。
陈玉楼不过晃神片刻,天雷便密了许多,也猛了许多,血榕在地上撕处一个口子,被干尸填满的树洞开始冒出一缕缕的黑烟。雷暴、黑烟、地裂,一波接一波的地异之相迎面扑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已经不是可以踌躇犹豫的时候了。
“点火!烧尸!”=========================079 秦汉遗迹 青囊派的火油十分厉害,且烧起来有股松柏的香气,火的气息和草木的气息融为一体,火焰越飞越高,林中生出一股清香。片刻前众人还困于林中进退两难,待火烧起来,眼前的困境竟似迎刃而解了一般。
大祭司的尸体烧得比煤还旺,跳跃的火焰劈啪作响,陈玉楼最担心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大祭司的尸体刚被点着没一会儿,原本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天突然就下起了雨。
献王精通风水秘术,他苦心孤诣用自己的大祭司填了穴眼,为的就是保全虫谷中这一处经他千挑万选的风水宝穴的“仙气”。如今穴眼已破,虫谷中的风水也被破了一半,阴云被吉风吹散,先是云雨后是晴,雨水扑灭了林间的火苗,然后便露出了天光。
太阳终于重新出现在虫谷上方。
天亮了,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那种红线随着大祭司被烧成焦炭的尸体一起融进了土里,原本被点着的树木也都熄火了。火和碳刺鼻的气味冲入每个人的鼻腔,那种岂非像是一团热火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又像是火药被水浸透时的石硝味。巨木被烧去了树冠,仿佛秃头的僧人,无欲无求地站在一边。血榕周围的荒草因为吸收了那种“血线”,斑斑驳驳地一片黄一片红,露出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鲜艳。
这时节恰逢罗老歪的人入了谷,谷内一下就闹腾了起来,花玛拐带着罗老歪上前,罗老歪心有余悸,嘴上也不顾遮掩,望着林中焦黑一片的“战况”,仅剩的一颗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了,拉着陈玉楼絮絮叨叨个没完。
“陈总把头,怎么个事?是不是有粽子啊?死了吗?哎哟兄弟我跟你说啊,刚才可邪乎了,这么大的林子就这一片黑压压的在下雨,兄弟我都不敢上前。要么说还得是兄弟你呢,这就办妥啦?”
陈玉楼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虽说这一遭是有惊无险,可方才要是能多几个人多几杆枪,众人对付吸血红线的时候多少也可省些力,不至于那么慌乱。没辙!罗老歪素性贪生怕死胆小怕事,若不是贪滇军在当地的威势,他也绝不可能带罗老歪入虫谷。事已至此,他倒不如顺杆爬,好好震慑一下罗老歪,否则他这一晚上的出生入死岂不是白忙活了?
“妥了,罗帅放心,万事有兄弟我和鹧鸪哨呢,去看看吧,可是挖出来了不得了的宝贝。”
日光下众人再看那“水晶棺”,封门仙越看越眼熟,待陈玉楼剥去棺上陈年的土层,露出晶莹却又泛着些黄色的釉面,她更是一口咬定那是西藏密天玉。陈玉楼是没见过什么西藏密天玉,可眼前这东西里面有棉,看样子不是水晶当属玉种。玉棺盖子里刻着日月星辰、人兽动物以及各种奇特的标记,那些花纹都是秦汉时期的,由此可见,眼前的棺椁绝对是千年前的旧物不会错。
鹧鸪哨身负扎格拉玛族世世代代的诅咒,前番刚听云水衣说过雮尘珠曾藏在格萨尔王的宝洞中,今日见了这西藏密天玉,心中如何能不震动?看来雮尘珠与西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恨只恨他们门派千年以来多以中原大地为根基,直到他这一代才将搜寻雮尘珠的范围扩张至藏地。
再说那两件从玉棺中捞出来的明器——那副黄金面具造型怪异无比,全部用真金铸造,眼耳鼻口镶嵌着纯正的青白玉。其纹饰一圈圈的全是漩涡形状,看起来又有几分像是眼球的样子,一个圈中间套着两叁层小圆圈,最外一层似乎是代表眼球,里面的几层分别代表眼球的瞳孔,分明是古献国的祭司在仪式中戴的的祭祀之物。
搬山叁人在看清黄金面具上的纹路后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这已经算是明示了,那种旋涡的线条,那种关于眼睛的暗示,那种和长在他们肩头的诅咒一模一样的图示。
传闻雮尘珠状似人目,格萨尔王的《伏魔经》中也明确记载了这一点。鹧鸪哨的心狂跳了一阵,随后陷入了近乎冰冷的沉寂,那大概是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受——苦寻一生之物尽在咫尺,此行只许胜不许败,可献王如此狠毒,他真的能拿回雮尘珠吗?如果他失败了……
这厢鹧鸪哨还没回过神来,那厢陈玉楼却已经开始研究那副“黄金面具”了,他见多识广,莫说是秦汉古物,便是夏商的都见过不少,鉴宝是他的长项,此刻施展起来,定要让众人心服口服才肯罢休。
“滇境崇尚巫术,和中原风情不同,古王有大祭司,依在下愚见,这必定是大祭司主持祭典时所用的面具。面具上的这些玉饰都是活动的,使用的时候,配戴面具者可以把这些青白玉从黄金面具上取下来。”
陈玉楼的话足以服众,唯独有一点叫人难解——那黄金面具头上有龙角,嘴似虎口,两耳成鱼尾,显得非常丑恶狰狞,不像是任何一种祥瑞之兽,反倒无端端地让人看了寒毛直竖,可谁会刻意选恶兽做图腾呢?
再说那龙虎短杖,此物是用青色厱石磨成的,色近石青,与民间的擀面杖长短相似,微微带有一点弧度,一端是龙头,一端是虎头,二兽身体相接的地方,就是中间的握柄。兽首雕刻的花纹形态古朴,缺少汉代艺术品的灵动,却散发着一种雄浑厚重的气息,看样子至少是先秦之前的古物。由此可见,这东西虽然出自献王大祭司的棺椁,但却比整个汉代更加古老。
蛇——虫谷水道中是蛇,大祭司的棺椁里也是蛇,鹧鸪哨不由得想起田丰在白绢陵谱上留下的话。
“这所谓的虫谷山神,会不会就是一条蛇?”
然而鹧鸪哨此言一出,张门治和丘门星这两个云南本地人却率先摇了摇头。
“魁首怕是想岔了,云南一境从未听说过以蛇为神的,硬要说的话……”丘门星话说一半便止住了,此人不愧是段水歧的弟子,吊人胃口有一手的。
可其实并不是丘门星有意吊人胃口,他方才见了那黄金面具,心中便有些猜测,可他在绿春宫一向不算聪颖,因此当着段水歧的面不敢胡说,岂料段水歧居然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如果非要猜这山神的身份,老身倒是更倾向于蛙。”
在云藏交接的地方,有一个特殊的民族——纳西族。纳西族是云南的土着,至今都保持着母系氏族的传统,在这种传统下,男子几乎可以沦为了播种的工具,他们没有父职,也没有父权,除了劳作几乎一无所有。也正是在这种文化中,“青蛙”成为了吉祥物。
东巴经《自然神的来历》中说:“五方五地的自然神都出自金黄色的巨蛙的卵中。”在另一本东巴经《白蝙蝠取占卜经》中说:“由于金黄色的巨蛙吞食了白蝙蝠从天上取来的占卜经书,被上天的神射手将其射死,从而形成了“巴格图”。(类似八卦图,是用于占卜和推算方位、五行、九宫、天干地支等的。)
纳西族崇母,青蛙多卵,因此在纳西族最原始的神话中,女娲不是半人半蛇,而是半人半蛙。正因如此,女娲才能产下那么多的卵,生下那么多的众生。神话无根无据,如同浮萍,不可全信却也不可不信。然而众人听了段水歧的话,再看那黄金面具,却怎么看怎么像青蛙。
林中陷入沉默,没人敢分神去想在边境的部族中被视作“半人半蛙”的女娲,大多数人面上都是一片空白——那种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的空白。
“事到如今,多思无益,我等还是得快点找到那山神。”
人头攒动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突然跳了出来——是宝翁里。
“额知道山神庙在哪噶。”=========================080 天地刍狗 在宝翁里还小的时候,在战火还没有烧光麦田和青山的时候,日子还算不错,一天两顿饭,天黑了躺在床上,母亲会给他讲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神要把智慧之水遍赐人间芸芸众生,然而乌鸦却传错了话,让人独享了智慧之水。等着分享智慧水的百鸟和千兽见智慧水被人喝完了,立刻愤怒地扑上去,把人身上的毛都拔光了。正在此时,青蛙悄悄地舔干碗底残留的智慧水,随即灵机一动指着河水说:“智慧水不是被人喝掉的,而是倒进河里了。”说完便装着要抢喝河水的样子,“ 嗵”一声跳进河里,从而引开了百鸟千兽,解救了人类。
在云南的不少民族,包括纳西族在内,都将青蛙视为智慧、善良的生灵,甚至将其作为吉祥如意的图腾代代传承。因此在看清那副黄金面具的瞬间,宝翁里就站了出来。
遮龙山的土着民都知道山里有个传说中堆满了金银珠宝的献王墓,甚至有贪玩的孩子见过山壁上的那种“圣光”。据见过的人说,那像是挂在山崖边的圆形的彩虹。小时候,宝翁里生过一场大病,他病的几乎要死了,为了救他,他的母亲跟着村里的向导进了危机重重的虫谷采药,也许是上天垂怜,母亲非但从那吃人的林子里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甚至还在传说中的山神庙里过了一夜。
后来母亲死了,战火四起,粮食没了,征兵的人挨家挨户地抓壮丁,宝翁里很怕枪,那种黑漆漆硬邦邦的东西,砰的一声就能取走一条人命,也不管他有没有心上人,有没有放不下的父母亲朋,有没有还未完成的志向。人固有一死,可被抢打死是一种很冰冷的死法,霎那间一切就都没了,血流尽了,人就咽气了。
为了躲避征兵,宝翁里按照母亲的指引进入了虫谷,顺着倒塌的石像和石人,他终于找到了母亲口中的“山神庙”。他记得那尊山神的泥像,记得神殿后那九尊蟾蜍像,曾经庇佑了母亲的山神庙也庇佑了他,在神庙里,他终于安然睡去。
缘分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宝翁里原本和遮龙山的其他人一样,对前来找寻献王墓的人已经见怪不怪甚至懒得搭理了。这些人大部分会死在虫谷外缘的毒瘴中,即便是能找到入谷的路,也是有进无出。几千年了,从来没有人能活着带走献王墓中的宝藏。可眼看封门仙她们挖出了大祭司的棺椁,他却突然觉得也许就是这一次,也许母亲和他在机缘巧合下找到山神庙,为的就是这一次,也许就是这一次,献王墓会被挖出来。
也许这就是缘分。
鹧鸪哨借着天光去细看椒图背上的陵谱,陵谱上的字不多,却足够惊心动魄。
古滇国是秦始皇下设的叁个郡,秦末楚汉并起,天下动荡,这叁个郡的首领就采取了闭关锁国的政策,封闭了与北方的交通往来,自立一国。后来汉朝定了天下基业,但是从汉代立国之始,便受到北方匈奴的威胁自顾不暇,因此一直没工夫理会滇王。
古滇国的末期,来自北方汉帝国的压力越来越大,国事日非,天心已去,汉武帝向滇王索要上古的神物雮尘珠,滇过内部为此产生了激烈的分歧。献王带了真正的雮尘珠从滇国中脱离出来,远涉至滇西的崇山峻岭之中,而滇王则只得以一枚“影珠”进献给汉武帝。
传说雮尘珠是地母所化的凤凰,自商周时代起,就有人认为可以通过这件神器修炼成仙、脱胎换骨之效,但是需要在特殊的地点,才能发挥它的作用。周文王曾经把这些内容,详细地记录在了天书之中。秦末之时,这件神物流落到了滇南,献王就是因为舍不得这件宝物,所以才离国而去,准备到山里找个地方修炼成仙,而献王墓的位置,就选在了一处风水术士眼中的神仙洞府。
献王入敛后,大祭司从深谷中找来两株能改风水格局的榕树,先将镇陵谱埋入地下,又将榕树植到其上,然后捉来以人俑饲养的巨蟒,剥去其皮,和大祭司一起装进棺中,蟒肉人体,加上桐木棺底,与这株老树就会逐渐长为一体,得以长久地维持肉体不腐不烂。
献王墓前后总共修建了二十七年,修建的人力始终维持在十万,几乎是倾国之力。除了奴隶以外还征用了许多当地的夷人,总数在十七万人左右。这些人大多死在了建造献王墓的过程中,而幸存的人要么就是被制成了那种被痋虫寄生的人俑,要么就是成为了献王的陪葬。
历史是最冰冷无情的东西,十七万条性命,落在石刻的陵谱上就只有区区叁行字——“王殪,殡于水龙晕中。尸解升仙,龙晕无形。若非天崩,殊难为外人所破。”
陈玉楼借力爬上一棵高树,居高临下地探查此处地形,终于看破了虫谷的格局——献王大祭司的埋骨之地,是安葬献王的那条水龙身上的一个“烂骨穴”。所谓烂骨穴,即是阴不交阳,阳不及阴,界合不明,形势模糊,气脉散漫不聚。行于穴位地下的气息为阴,溢于其表的气脉为阳,丛林中潮气湿热极大,地上与地下差别并不明显,是谓之“阴阳不明”。此处地脉气息无止无聚,又无生水拦截,安葬在这里,难以荫福子孙后代,仅仅能够尸解骨烂,故此才称作“烂骨葬”,或“腐尸埋”。
想来献王是如何毒辣?为了一个穴眼不惜让自己的大祭司在生死之中颠簸千年,生时护尸体不腐,死后镇穴眼无碍。可惜这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因为大祭司的背叛而留下了一丝破绽——世间有生便有灭,即便真的贵为人王天子都有陵墓被盗的那一日,更何况献王这个草头天子?
然而大祭司的玉棺终究是被鹧鸪哨一行破了,原本完满的风水格局也连着被破了,被压制在地下几千年的地气得以宣泄,方才的雷暴黑云,都是地脉产生了变化的结果。
献王暴虐,千年前竟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曾丧命于此?不怪宝翁里如此憎恨献王,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由己及人,陈玉楼几乎能体会到宝翁里心中那种由来已久的恨意。
“这陵谱还有背面,稍安勿躁。”鹧鸪哨说。
盗墓的四大门派出过不少英雄豪杰,搬山卸岭的名头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可陈玉楼总是觉得鹧鸪哨有些与众不同——比起普通的盗墓中人,鹧鸪哨总是更加沉稳,更加细心,更加深谋远虑。
盗墓之辈多半是贪图金银珠宝,卸岭也好,摸金也罢,就连早就断绝了的发丘也一样,可搬山却实在不同,他们下墓千年,为的不是发财升官,而是解族人之奇疾。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搬山中人总是带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
然而此时此刻,鹧鸪哨的“清高”却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众人本来兴致勃勃地就要让宝翁里领路前往“山神庙”,可等见了陵谱的背面却又都熄火了。
只见那镇陵谱的背面是整面的浮雕,一座穷天下之庄严的壮丽宫殿悬浮在天空的霓虹云霞之上,竟真应了宝翁里口中的“圣光”。可天下真有如此神仙宝穴吗?还是说那献王墓竟真是造在天上的?=========================081 一语成谶 见了镇陵谱背面的浮雕,众人不禁都有些胆怯——怪不得田丰说献王墓非天崩不可破,别的都可以想法子,可 这天上宫阙该如何挖掘?
谷中诸人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想起前路不知还有什么妖魔鬼怪,各个都有些灰头土脸。陈玉楼见此,从袖中掏出他那小折扇,往胸前点了几下,随后便喉头涌动,分明就是要开摆了。
“众兄弟休惊,古人丧葬之风重“藏”,重“隐”,断没有将陵寝设在地上的道理,这陵谱上刻是献王的明楼,不是墓穴。明楼多为祭祀所用,少有明器,就是真建在天上也无妨。更何况丧葬之术,风水之格,墓穴一破,明楼必然也会破。”
“明楼”是古代帝王陵墓正前装饰性的高楼,明楼中通常会立帝庙谥石碑,再奢华些的也就无非用些金银装饰。非但如此,明楼还往往和陵寝遥相呼应,一般来说应当在陵寝的正上方才符合风水。由此可见,即便献王墓的明楼真的是在明月之上,他的陵寝也一定在遮龙山中。
陈玉楼到底是久经江湖的老人了,方才众人方寸大乱,他却命花玛拐将镇陵谱的正反面都拓了下来——大祭司的镇陵谱与人皮地图,以及田丰留下来的白绢陵谱正好一一对应,甚至还可以查漏补缺。只见他捧着手中刚刚拓印好的镇陵谱,一双眼滴溜溜地转,片刻之后终于开口。
“明楼和陵墓一定都在祭道上,眼下叁幅陵谱都说山神庙是祭道的开端,因此我等此去必须先找到山神庙,宝翁里,你说你进过山神庙,可空口无凭,我们这么多人的性命都系于你一身,你总得拿些真材实料出来,我们才能放心让你开路不是?”
恨远比爱更有力,宝翁里虽然大字不识一箩筐,但他从小就和遮龙山的所有山民一样,听着千年前献王奴役当地人、甚至生生将他们殉葬的故事长大。他不知道那个“献王”长什么样,但他的恨却清清楚楚。这么多年了,前来盗发献王墓的人数不胜数,可任凭谁也没有鹧鸪哨封门仙这样的本事,如果在有生之年能够亲眼看到那个害他族人无数的献王被挫骨扬灰,宝翁里觉得附中生出一股不属于自己的豪气,那种气仿佛有实体,一路堵到了他的喉咙,让他觉得自己甚至可以置生死于度外。
先前听宝翁里说他进过山神庙的时候,陈玉楼心里还有些不屑,归根结底,宝翁里不过是一个进出虫谷、并以此为生的向导,这样的人自然什么鬼话都会说,逼急了说不定甚至会说自己进过献王墓。然而宝翁里的形容实在是太细致、太精确、太合理了,最后就连他都不得不信宝翁里真的进过山神庙。
宝翁里说,山神庙在虫谷的边缘,正前方有很多倒塌的神像和兽像——这指的应该是镇墓兽。镇墓兽是古代墓葬中常见的一种怪兽,有兽面、人面、鹿角,是为镇摄鬼怪、保护死者灵魂不受侵扰而设置的一种冥器。
《周礼》有载,有一种神兽叫方相氏,有黄金色的四只服,蒙着熊皮,穿红衣黑裤,乘马扬戈,能在墓圹内以戈击四角,驱方良、魍象(方良——既会危害死者的恶魔),民间使用镇墓兽的习俗,就是从“方相氏”的传说演化而来的。镇墓兽最早见于战国楚墓,流行于魏晋至隋唐时期,五代以后逐步消失,其造型独特,构思谲诡奇特,形象恐怖怪诞,被宝翁里这样的普通百姓认为神像并不稀奇。
宝翁里还说,在靠近山神庙的地方,有两块光秃秃的巨大山石,其状如山,周围寸草不生。对此玉树宫的诸人深信不疑——吐蕃境内有不少寸草不生的荒山,其沙泛红,其砾干涩,百里之内毫无水汽,人畜踪迹皆灭。虫谷中虽然水草丰美,可献王既有奇术能驱使巨蟒,活埋人尸,想来让一山之境寸草不生也不是什么难事。
最后,宝翁里说山神庙前有一大片会随人而动的仙草,这便是胡诌都诌不出来的了——青囊派对草木了如指掌,自然知道有一种草唤作“跳舞草”,可若非亲眼见过,谁敢妄想世间有此奇葩?
跳舞草的本就源自滇境,传说古时候西双版纳有一位美丽善良的傣族少女,名叫多依,她天生酷爱舞蹈,且舞技超群,出神入化。她常常在农闲之际巡回于各族村寨,为广大贫苦的老百姓表演舞蹈。身形优美、翩翩起舞的她好似林间泉边饮水嬉戏的金孔雀,又象田野上空自由飞翔的白仙鹤,观看她跳舞的人都不禁沉醉其间,忘记了烦恼,忘记了忧愁,忘记了痛苦,甚至忘记了自己。
天长日久,多依名声渐起,声名远扬。后来,一个可恶的大土司带领众多家丁将多依强抢到他家,并要求多依每天为他跳舞。多依誓死不从,以死相抗,趁看守家丁不注意时逃出来,跳进澜沧江,自溺而亡。
许多穷苦的老百姓自发组织起来打捞了多依的尸体,并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后来,多依的坟上就长出了一种漂亮的小草,每当音乐响起,它便和节而舞,人们都称之为“跳舞草”,并视之为多依的化身。另据传说,古时候有一傣族少女殉情自杀,死后便化身为跳舞草。所以,一旦遇到多情的小伙子高唱情歌,它就会随歌起舞。
陈玉楼原本是想试探宝翁里一二,岂料此人所说句句经得起考证,倒让他不得不信了。他本有意就此让宝翁里开路,前往传说中的山神庙,岂料宝翁里最后竟语出惊人——
“山中的雾气是看时辰的,白雾有毒,红雾无毒。”
献王狡诈,善用痋术,若说虫谷周围的毒瘴是献王有意而为之的,几乎没人会有任何异议。痋术是反自然的,甚至反人性的,因此宝翁里所说的话十分可信——在白雾和红雾面前,大多数人会认为白雾是无害的,红雾是有毒的。可金元子和段水歧却都栽在了那种白雾上,可见宝翁里所言值得参考。
众人正在进退两难之际,不想张门治却突然开口了——
“小师妹,有件事情,说来有趣。”
张门治说话一向拐弯抹角,经了这些日子,封门仙倒也习惯了,她让张门治直言,陈玉楼的耳朵立刻就贴了上来——
“小师妹还记得水道中的那种水彘蜂吗?原本我们都以为那不过是献王给那只青鳞巨蟒的吃食不是?可小黑却对那东西避之不及,看样子那东西有毒呢。”
陈玉楼瞬间大彻大悟,方才在他脑中始终差了一环的故事瞬间就被连了起来——大祭司的镇陵谱上将那只被鹧鸪哨封门仙一行杀死的巨蟒称为青龙,说此物极其凶猛残暴,是遮龙山一带才有的猛兽,无论如何都无法教化,可献王是如何将此物困在水道中为他守陵的呢?陈玉楼百思不得其解,此刻听了张门治的话心中才终于豁然开朗。
原来那种从人俑中生出来的水彘蜂是有毒的,其毒性足以麻痹水道中的巨蟒一段时间,想来青鳞巨蟒在吃饱了水彘蜂后就会中毒昏睡过去。数千年来,那条巨蟒则一直在清醒和麻痹之间辗转反侧,正因如此,才会被困在此地不得逃脱。
在黄连山的时候,丘门星特地问过鹧鸪哨和陈玉楼,盗墓之辈最怕在墓里遇到什么?当时陈玉楼几乎想都没想就答了“活物”二字。而后他们在入虫谷时于水道中遇到了青鳞巨蟒,进了谷中又遇到了杀人血榕。
什么叫一语成谶?这就叫一语成谶!
“在下有一愚见,诸位暂且听听,依在下看,这所谓的痋术,就是以活物为机关,此去献王墓,我等必须提防。”=========================082 跳舞草 献王虽是个草头天子,可镇陵谱上说得清清楚楚,献王墓是他以举国之力修建的,其建制可见一斑。盗墓的四大门派也有千年历史了,可古往今来从没听说过有谁盗发献王墓的,相比较之下,滇王墓群早就只剩下骨头了,由此及彼,足见献王墓的凶险非同小可!
陈玉楼心里有一本账,他们这一路走来,除了水道中粗浅的机关之外,没有遇到任何机关,这在帝王级别的陵寝中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痋术比机关更加凶猛!
青鳞巨蟒吃了有毒的水彘蜂,吃了睡睡了吃,血榕吸取周围所有生灵的血液,在荒草地中枝繁叶茂,由此可见“痋术”的关窍就是将死物化做活物,将活物逼成毒物。而如果这就是献王守陵的手段,那么祭道里一定有痋怪,明楼里甚至也可能会有,最重要的是,陵墓里肯定也有!
陈玉楼此言一出,鹧鸪哨瞬间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陈总把头的意思是,山神庙既然是祭道的入口,其中必有守关之物,我等需得谨慎。古往今来,大部分的明楼里不藏明器,因此少有机关,不过献王擅旁门左道,一向不尊正统,倒也难说。眼下罗帅的人手也已经入谷了,我等还是稍作休整,分头行事,以免山中人多混杂,七手八脚反而坏事。”
罗老歪看似混不吝,其实心眼儿一点儿不少,眼看陈玉楼和鹧鸪哨顾左右而言他,谁也不提陵墓里的事儿,他瞬间就打定了主意——此事有诈,今儿这献王墓谁爱进谁进,打死他他也不进去!
这乌泱泱的一群人里,真下过大墓的除了陈玉楼和鹧鸪哨,就属罗老歪。当年在瓶山,他和陈玉楼贸然下墓,损兵折将不说,他还丢了一颗眼珠。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罗老歪虽没有鹧鸪哨陈玉楼博学,但他在瓶山吃了一次大亏,也学得乖觉了,知道但凡王陵,墓室里必定有机关。
断龙石、琉璃顶、连弩火箭、流沙积石,这还都是基本的,比这花样多的有的是。照段水歧的意思,这献王堪称邪门歪道的集大成者,他的陵墓只怕是刀山火海、有进无出!
并非罗老歪多虑,陈玉楼和鹧鸪哨的确是有意略过了献王陵墓的凶险,可这也并非他们刻意隐瞒,而是此事实在蹊跷。
以痋术代替机关这事,怪就怪在陵寝这一则上——所谓痋术,无非就是驱使活物为毒物机关。“祭道”说白了就是一段地下通道,有入口有出口,和入谷的水道一样,大部分通风如常,这种地方藏个什么怪物巨蟒,左不过就是和水道里的那长虫一个套路;明楼就更不用说,“明楼”顾名思义,都是建在明处的,虽说一向少有在明楼中设机关的先例,可按照献王的性子,在四面接壤位于地上的明楼中养个怪物也不是难事;但世间陵寝都是深埋地下、密不透风,在这种地方,痋术该如何施展?有什么活物是能无水无光,不见天日且能活千年?而陈玉楼和鹧鸪哨之所以三缄其口,就是因为他们对此毫无头绪。
罗老歪带来的两千滇军已经都入了虫谷,谷中人头攒动。宝翁里指天画地地发誓山神庙外有一大片空地,可供众人扎营,于是陈玉楼细算人手,分出花玛拐和一半的卸岭力士并一千五百滇军留在原地扩张水道,其余人则随他们前往山神庙。
说来奇怪,虫谷中长满了茂盛的树木,唯独宝翁里选的这一条路却越走越荒凉,树逐渐变矮,逐渐枯萎,最后甚至没有树了,只有一片青翠的灌木。
时近晌午,谷中微风习习,那种灌木被风吹得一会儿向东倒,一会儿向西倒,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是跳舞草。”
段水歧说,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欣喜,就连脸上都露出些喜色。
然而陈玉楼却盯着眼前其貌不扬的灌木丛,百思不得其解——看来这就是宝翁里所说的山神庙前的“跳舞草”,可这种草无论是颜色还是瓣叶都十分普通,他实在是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奇妙之处。
正在此时,封门仙款步上前,她一身青衣,在灌木丛中仿佛一棵树,待她回眸望向鹧鸪哨,鹧鸪哨这才后知后觉她打的是什么算盘——只见她站在一片茂密的跳舞草中,那灌木高大,她只将将露出肩颈,待她挥动左臂,灌木便齐刷刷地往左拐,仿佛草丛长着眼睛,窥见了她的仙姿一般。而待她挥动右臂,那片仙草便知情识趣地往右拐,仿佛为嫦娥伴舞的仙子,左右回圜,如做仙舞。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草木无眼,如何得窥佳人仙姿?一切实在难解。可封门仙此举分明是验证了方才宝翁里所言——山神庙前有跳舞草,找到了跳舞草,就证明他们已经离山神庙不远了。
再往前走,荒草丛生的山路被两颗山石截断,青翠的野草和荒芜的黄土在三步之内泾渭分明,好在前番早就见识了那血榕的厉害,否则众人只怕是要被吓得却步。
“咔咔咔。”
奇异又微弱的声音传入了陈玉楼的耳朵,他暗暗抬了抬眼环顾四周,见其他人都毫无反应,随即便暗自开始检视自己身边的东西。
陈玉楼出身湘西望族,是盗墓世家第三代盗魁,天下群盗之首,卸岭力士魁首。他家境富裕,有皇家内甲和小神锋护身,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戴着一块西洋怀表——此物乃舶来品,价值百金,用它来看时间,分毫不差。
然而自从越过那两块怪石,陈玉楼的西洋怀表就不转了,最长的那根指针卡在了一格上,发出“咔咔咔”的异响。
荒芜的焦土地上,有无数枯死的树干,死去的树木是灰色的,也有的是浅黄色的,在一片黑暗中,有一抹赤红惊心动魄。
“陈总把头,我不会是眼花了吧?”罗老歪说,“那,你看那。”
“那是个红葫芦吗?”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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