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晴湘西之青囊书院】作者:死鬼吹灯=========================094 逃出生天(中) 看见白雾的瞬间,鹧鸪哨就全明白了——刚才巨虫吐出来的不是别的,就是那些祭品女尸!封门仙之前猜测这山神是个毒物,不想却是歪打正着,正如浮雕上记载的一样,远古山民以剧毒的红色蟾蜍喂养它,可这巨虫却并不吃蟾蜍,只是以它们背上的毒腺为食。如今换成这些女尸也是一样,难怪她们身上的“白纱”千年不腐,如今想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白衣,而是这水道里的毒物附着在了女尸身上!而这畜生吞服了有毒的尸衣,身体里便生出剧毒的白雾,这也就是为什么遮龙山中常年有白色的毒雾。
说来奇怪,此刻二人已在葫芦洞深处,此处看似密不透风,可那白雾却飘散地极快,且端端奔着洞顶而去,鹧鸪哨审时度势,收回钻天索,拉着封门仙干脆便往水里钻,这才终于与剧毒的白雾擦肩而过。
水中全是浮尸,几乎将水道堵了个水泄不通,鹧鸪哨和封门仙艰难前行,说“游”实在是勉强,倒不如说是在攀爬一具具女尸架成的长梯,饶是这样二人也依旧举步维艰。正在此时,忽听那巨虫咆哮一声,原本死水一般的河道突现巨浪,挤满水道的尸体开始飞速向水道深处流动,二人得此喘息之机,连忙竭尽全力逆流而上,终于在离小瀑布不远的地方见到了楚门羽等人的身影。
原来方才楚门羽射出冲天箭之后便带着楚门烈和陈玉楼前往葫芦洞的接口处接应,叁人听得水道中似有巨物咆哮,心中担忧鹧鸪哨和封门仙的安危,因此陈玉楼施展出了听声辨位的本事,让楚门羽向黑暗的水道中连发叁箭。楚门羽百步穿杨,箭箭正中要害,最后一箭正好射进巨虫嘴里,那畜生吃疼,从水中暴怒而起,踏在满谷的浮尸身上向众人的方向冲来。
借着磷筒的微光,众人终于把这位“山神”的真身瞧了个真切——只见它躯体庞大粗壮,丝毫不输遮龙山下的那条青鳞巨蟒,非但如此,它身上还罩着很厚的鳞片形青铜重甲,上面长满了铜花。在潮湿阴暗的葫芦洞里,这层盔甲已经有不少地方脱落,还有些部分已经成为了烂泥,露出里面鲜红色的甲壳,锃光发亮,似乎比钢板还硬。
巨虫腹下有无数不停动弹的巨足,把那些浮尸踩得七零八落纷纷下沉,须臾之间,水面上开始出现不少拳头大的漩涡,浮尸被水流卷入洞中,水面豁然开朗,而鹧鸪哨和封门仙也终于得以逃出生天。
封门仙狼狈至极,刚被楚门羽从水中捞出来便急急吩咐道:“师兄,那山神是个巨大的虫孖,快去取降龙丝,布下阵来和这畜生一决雌雄!”
降龙丝是青囊派对付有甲有壳的异兽的神兵,鹧鸪哨和陈玉楼都见过这东西的威力,葫芦洞的地形错综复杂,两洞相接处的小瀑布最适合布阵。无奈众人商议的这片刻,那巨虫已经快要冲过小瀑布了,此虫力大,一路奔来地动山摇,披着铜甲的身躯把洞中的山石撞得粉碎,鹧鸪哨见此当机立断,抄起钻天索便准备独力将那畜生引回内洞中。
封门仙一眼便看穿了鹧鸪哨的心思,那畜生近乎全瞎,但却还听得见,他必定是想用枪声引开它。想起那巨虫的兽面,封门仙拉住鹧鸪哨叮嘱道:“夫君切记,千万不要打它那露在金面外头的独眼,它本就看不见,若是眼珠子被啄了,这畜生必定勃然大怒,到时候更不好收拾。”
这葫芦洞中的“山神”的确大的离奇,好在青囊派自古于山中采药,几千年来也流传下了一套对付蛇虫鼠蚁的秘籍,鹧鸪哨记下封门仙的交代,怀揣着双枪便冲那畜生而去。
靠近小瀑布的凹弧形的岩壁溜滑异常,穹顶上有无数倒悬的石笋和半石化的植物根茎,那些根茎十分粗壮,有的甚至可以走人。鹧鸪哨倒挂在石洞顶上,纵观此处地势,心中不觉感叹,古有青乌之言——若是真龙真住时,何论端严与欹拙,一任高山与平地,神仙真眼但标扦。这“葫芦洞”虽则形异势奇,却是货真价实的宝地,若不是被献王用恶毒的痋术抢占,实在称得上是神仙洞府,然而如此风水宝地,因何生出这样巨大的毒虫,却又实在不知。
巨虫踏水而来,原本浮在水面上的女尸炸了锅似的在水中乱窜,尸体上发出的青光愈发强烈,鹧鸪哨屏气凝神,蹲在一颗粗壮的枯木枝上,冲着巨虫高隆的背脊双枪齐发,霎时金石崩裂,雷鸣作响。无奈巨虫身上的铜甲虽然不敌枪炮,可它自带的一身硬壳却十分坚硬,十几发子弹下去,那畜生虽被枪声惊了一跳,却毫发无损,跃动着肥大的身躯继续往外冲。
此处离小瀑布已经不足二十步,鹧鸪哨回头看了看还在瀑布口布阵的封门仙等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只见他“嗖”地一声掷出钻天索,端端挂在龙鳞状青铜甲片颈部的空隙中,随后整个人跳上了怪虫巨大的躯干。
巨虫被鹧鸪哨一蹬瞬间暴怒,长满触角和肉腭的大口精准地咬在了他适才立足的地方,伴随着一声巨响,内壁上的岩石瞬间化为齑粉。鹧鸪哨一手扥紧钻天索,一手捞过背上的金刚伞,用伞尖劈入铜甲的缝隙,早就锈迹斑斑的古铜甲瞬间碎裂,连带巨虫身上的暗红色硬壳也烂了一块,一时间黄汁四溅,味道奇腥。而那畜生也终于吃痛,虫身剧烈地抖动,最后猛地跳起身来,扭过脑袋来就要去撕咬鹧鸪哨。
那巨虫力大,鹧鸪哨立足不稳,钻天索从手中滑落,人也滚落下来掉进了水中。落水的瞬间,鹧鸪哨忽然觉得心中一寒,仿佛被一道闪电由头劈到了脚,指尖面上麻楞楞的,甚至连手足都变得有些麻木。水中的浮尸在几百对虫足的搅弄下四处乱窜,连带着将他也卷进了水深处,阴暗寒冷的水底青光惨惨,鹧鸪哨的肩膀撞到一具浮尸,惊觉那尸体竟比石头还硬,正要伸手推开面前的女尸,岂料刚一碰到女尸的身体,掌心就被蛰了一下。
一切果不出鹧鸪哨所料,这女尸身上的的确确有尸毒,前番封门仙说这东西可迷人心智,想必就是尸毒在水道中扩散所致。鹧鸪哨踹开了脚边的一具浮尸试图调转方向,无奈水面已被无数沉重的女尸完全遮盖,想要破水而出无异于痴人说梦,很快他便觉得胸口憋闷,心跳如擂鼓,随着最后一口气被耗尽,原本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开,腥臭的河水灌入喉咙,他开始下沉。
正在此时,水面上突生哗然,好似是巨虫沉重地身躯在不断拍打水面,原本压在鹧鸪哨身上的浮尸突然炸群,他顿觉身子一轻,抓住机会便往开始往上游,脑袋刚浮出水面,肩膀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是丘门星。
方才封门仙乍一回头,发现原本站在巨虫背上的鹧鸪哨已经不见踪影,心知他怕是被那畜生甩入了水中,于是便央求丘门星前去救人。丘门星到时,水面上不见鹧鸪哨,只有金刚伞和钻天索还在巨虫背上,此人两膀有千钧之力,比从前陈玉楼手下唤作昆仑摩勒的大力士不遑多让,只见他一脚踏在巨虫后颈上,双手攥住钻天索往后拽,竟硬生生地将巨虫的脑袋扯地转了向。那畜生被拿住要害,粗大的身子反弓起来,无数只虫足在水面上乱蹬,拨弄得浮尸四散开来,正好叫丘门星看见了正在水中挣扎的鹧鸪哨。
丘门星一抬手便将鹧鸪哨从水中捞了出来,身体离开水面的瞬间,那种蜇人的痛麻感瞬间消失,鹧鸪哨张大了嘴深深呼吸了几口空气,撑着金刚伞站了起来。然而他刚将将站住身子,便觉得脚下一阵震动。原来是那巨虫有所察觉,从水底把身体提了起来,一阵拼命地摇晃,想把他们甩脱,发现挣扎无用后,竟欲将整个身子都沉进水里。丘门星心中正叫不好,忽而只见一只冲天箭嗖地一声定在了二人头顶的石壁上。
“小师妹他们已经布好了阵,这畜生要做生死一跃了,快!跳进水里!”
丘门星所言非虚,只见他话音刚落,那畜生便猛地用头撞开了水面上零落的浮尸,身子弓起准备钻入水下。二人见此各自深吸一口气跳入水中,瀑布口的降龙阵布在水面上,因此丘门星在水下拉住了鹧鸪哨,示意他往下沉,沉重的浮尸终于派上了用场,二人一路用它们做掩护,就此往水底而去。
瞎眼的巨兽一向对声音十分敏感,青囊众人熟悉其天性,因此故意在瀑布口弄出敲打声来吸引它。巨虫又痛又恼果然上当,只见它在水中快速拨动虫足,身子紧绷大有起跃之势,无奈这一点早就被封门仙等人看破,待它在瀑布口凌空一跃,上下两根降龙丝便正好削去了它半个脑袋。
黄金兽面被一分为二,其中一半连着皮带着肉落入水中,巨虫仰天长啸,口中嘶鸣不止。众人见此,皆以为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因此具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兽面剥落后,封门仙这才看到巨虫独眼下狭窄的两道鼻腔,这畜生鼻如蛇,无脊,只有两道细线,鼻腔打开时会露出里面猩红的黏膜。被削去半个脑袋后,只见它不听翕动鼻腔,似乎是在闻什么东西,封门仙见状心道不好,降龙丝屠杀无数,血腥味经久不散,怕只怕这孽畜发现了前面有陷阱,不肯再上当。然而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巨虫在原地停留了半刻后,居然拖着流血不止的身躯,硬生生撞在了第二道降龙丝上!
巨虫牟足了劲往前撞,硕大的身躯终于被降龙丝一分为二,巴掌大小的青铜甲片簌簌落入水中,洞中一时纷纷,仿若落雨。伴随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嘶吼,腥臭的黄色血液盖满了水面,巨虫的躯体摇晃了几下,重重地落入水中,水面劈啪作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红色的雾气从巨虫体内一股股地冒出,渐渐消散在空气之中,透过铜甲裸露的地方可以看见它原本鲜红的虫壳已经变成了黑色,就此,这只在葫芦洞生活了几千年的巨虫终于气绝而亡。=========================095 逃出生天(下) 待水面上的嘈杂声平定之后,鹧鸪哨和丘门星才双双浮出水面,巨虫死透了,腥黄的污血大股大股地涌出,身躯也沉到了水底。
封门仙一边收回降龙丝,一边和楚门羽交头接耳,很快张门治也凑了过来,三个人就此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陈玉楼急匆匆上前搀住鹧鸪哨,神神秘秘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兄弟刚才怕是没看真切,我可是看得真真的,那畜生是自己撞在降龙丝上的,倒像是故意求死一般,你说这不是邪了门了吗?”
封门仙心中的疑虑也恰恰在此,当日在瓶山,那六尺蜈蚣远不如这“山神”巨大,她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鹧鸪哨的襄助下将其降服。这怪虫巨大,身躯颇重,她们早就做好了要与这畜生缠斗的准备,若非它自己个儿铁了心往降龙丝上撞,她们哪能这么容易就得手?
葫芦洞中的一切疑点重重,看似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背后不知道还有什么凶险,众人精疲力尽,只能退回祭台上休憩。洞中水汽森森,眼下已近午夜,寒气开始聚集,水面上飘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无法生火取暖,众人只能喝些烧酒御寒。
绿春宫的烧酒里加了半副姜附御寒汤,其中有干姜、柴胡、人参和当归身,几口酒下去,鹧鸪哨身上的寒意终于褪尽,人也渐渐回过神来。回想起葫芦洞中的一切,他突然疑心起了段水歧——众人入葫芦洞之前,段水歧非但将绿春宫的降龙丝交给了丘门星和张门治,还语带深意地点破了红雾无毒,白雾有毒这一点,难不成他早就对葫芦洞里的这位“山神”有所揣测?
无奈鹧鸪哨心中虽然有所揣度,可眼下绿春宫的弟子就在身侧,他也没法向封门仙问个究竟,好在眼下众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热闹,没有人注意到他那瞬息万变的脸色。
青囊派的弟子一向多见毒虫猛兽,陈玉楼又是卸岭魁首,一生见多识广,可饶是如此,也没人能说出这葫芦洞中的巨虫究竟是个什么来路。藏地有一种叫做“孩儿鱼”的古老生物,身形与这位“山神”相似,偶尔也有红棕色的,且喜栖息于岩洞或深潭中,因此楚门羽和楚门烈坚称这巨虫就是孩儿鱼。可封门仙却不敢苟同——“孩儿鱼”鱼如其名,其声类似小儿哭泣,而刚才众人都听到了那畜生震天憾地的嘶吼声,由此可见,这东西绝对不是孩儿鱼。
“我和鹧鸪哨亲眼见了那畜生吞食浮尸、口吐毒雾的场景,单看那巨虫的口器和獠牙就知道它绝不是鱼类!”
封门仙和楚家兄弟是一门长大的亲师兄妹,自小打打闹闹争抢比拼,和搬山三人不可同日而语,封门仙越是言之凿凿义正言辞,楚家兄弟便越是不服,最后干脆趁着酒劲双双跳入了水中。
想起水中蜇人的女尸,鹧鸪哨原本有意拦住这哥俩,没想到封门仙却示意他不要插手,张门治则更是火上浇油——
“姑爷放心吧,这洞中的古怪皆来自那怪虫,现在它死了,浮尸群也不见了,不打紧~我青囊派本就有’先杀后验’的规矩,他们两个此去刚好验明这畜生的正身,姑爷您就别拦着了。”
“好一个先杀后验。”陈玉楼心想,他犹记得那日在瓶山中,封门仙在杀了那六翅蜈蚣之后当众剖尸取丹的情形,如今看来,她离经叛道的行事作风皆是承自师门。不过话说回来,青囊派的弟子又不是观世音,他们到处诛杀野兽毒虫,护一方百姓平安,完事儿也不过取些牛黄狗宝蜈蚣丹。这巨虫在葫芦洞中活了几千年,保不齐身上有什么内丹法宝,若真如此,青囊派倒不如物尽其用。
正如封门仙所言,葫芦洞里的这位“山神”死的颇蹊跷,别的不提,它求死的时候意志坚定,往降龙丝上咔嚓一撞,眨眼的功夫就一命呜呼沉入水底了,那时候楚门羽和楚门烈还傻乎乎地在第三道降龙丝旁边严阵以待呢。因此,这兄弟俩早就想亲眼看看这从汉朝活到现在的怪虫究竟是个什么怪样子。
巨虫是撞在小瀑布口的降龙丝上死的,整个身体从口器开始被横着切开了七八尺,被一分为二的脑袋正好落在小瀑布下方。楚门羽垫着棉布扯开巨虫的口器看了看它的牙,心里不禁有些发憷——看样子封门仙说得没错,这畜生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鱼类。
“哥,把那兽面撬下来,看看这怪虫的面目。”
楚门烈说着便掏出短刀开始撬动巨虫脸上戴着的兽面,然而意外的是,那兽面并不是硬嵌在巨虫面上的,而是通过暗扣和巨虫身上的铜甲连在一起。鹧鸪哨方才提了一句,说这兽面是黄金的,他倒是没全信,直到刀尖的触感传来,他才惊觉眼前这巨大且沉重的兽面竟真是黄金的。
面对眼前价值连城奇形怪状的黄金兽面,楚门羽和楚门烈百思不得其解,那巨虫第一次撞在降龙丝上的时候被削去了半个脑袋,兽面上原本的一对龙角只剩下了一只,楚门烈摩挲着那只金角,抬眼问楚门羽:“哥,你说这是不是个龙啊?”
楚门羽越看眼前的兽面越觉得眼熟,总觉得和陈玉楼他们之前从那副玉棺中掏出来的黄金面具有些相似,他用棉布将兽面包好,随后一巴掌打在楚门烈后脑勺上,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龙!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儿你留着去问鹧鸪哨吧!赶紧下去把剩下的半截面具捞出来!”
楚门烈嘟囔了一声,将短匕叼在齿间,一个猛子便钻进了水里。楚门羽则握着磷筒继续仔仔细细看那巨虫丑陋的面孔——这畜生只有一只独眼,且没有眼皮眼睑,整个眼珠黄绿相间,好像一只粗制滥造的琉璃球,面上无鳍,只有两只细长的鼻孔,口器里也没有舌头,只有两层利齿。莫说是鱼了,这东西和楚门羽生平见过的所有妖兽异虫都毫无关系,他心中暗道了一声晦气,又剥下那畜生背上的一块铜甲,用小刀割开暗红的硬壳,挖了一块肉细看。那巨虫的血液腥臭无比,黄中带青,才刚死不到半日肉就已经开始腐烂了,除了犹在蠕动的绦虫之外,浑身上下竟无一物可用。
“妈的!?用没有!”
楚门羽泄愤式地将手里的烂肉丢入水中,随后一阵哗啦声便从背后传来,他转头一看,只见楚门烈一手举着一块黄金残片,一手兴奋地比划着。
“哥!那东西肚子里有个箱子!摸着方方正正的!你说会不会是藏宝的箱子啊?”
巨虫身上本有一层厚厚的虫甲,刀枪不入,就连鹧鸪哨的双枪都未能伤它分毫,然而在它死后,那种黄色的脓血流尽了,原本鼓鼓囊囊的深红色甲壳变得干瘪疲软。楚门羽拿着短刀在它身侧划楞了两下,发现半日前还无坚不摧的虫身现在松软得和毛虫一样,尤其是没有铜甲保护的下腹,几乎称得上柔软,正因如此,腹中那个明显有棱有角的东西摸起来格外明显。
“你去在它背上差不多的地方钉一刀,我在这拉个口子,让烂肉慢慢把这玩意从它肚子里挤出来,不然硬掏得多费劲?”
楚门羽说着便将短刀深深刺入巨虫腹部,在那里横着拉了一个长长的口子,楚门烈见状也攀上巨虫的背脊,撬开一块铜甲,顺着脊骨将一把长匕首钉在了虫身上。原本已经死透了巨虫开始发出“噗呲”声,滞留在它腹中仅存的红色雾气顺着被撕裂的喉咙被挤了出来。
青囊派虽以“济世活人”为己任,却也触类旁通,对仵作一门颇有心得。仵作,指的就是在人畜死后对尸身的检验和处理。人和动物在死后,腹中都会出现积气,草原上常见被雷劈或者因为炸群而暴死的牛,如果不及时收敛尸体,两日之内牛腹就会鼓胀,甚至爆裂,而楚门羽的这一招,就是要利用巨虫体内膨胀的尸气将它腹中的巨物排出。
“哥,那东西看着不小,恐怕得一会儿,咱们要么先回去睡一会儿?”楚门羽蹲在巨虫背上说,酒劲已经过了,这半会儿他俩都弄湿了衣衫,在这葫芦洞深处实在是凉飕飕的。
楚门羽短叹了一声,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他俩和封门仙一道长大,封门仙打小便众星拱月、争强好胜,他们兄弟俩没少吃亏受罪。原以为这丫头嫁人了,他俩总算能少受点气,没成想封门仙竟然遇上鹧鸪哨这么个姑爷,偌大个汉子在媳妇面前只有赔笑,让他往西他都不敢往东瞅一眼,弄得封门仙更加趾高气昂了。今儿楚门羽折了面子,想着眼下封门仙大约还没睡下,因此不敢折返,怕这丫头当众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让他们这两位“师兄”面子上挂不住。
只见楚门羽掏出酒袋豪饮了两口,又顺手把酒袋丢给了自己的同胞弟弟。
“回什么回啊?回去让小师妹笑话咱俩啊?往里走走吧,看看这巨虫到底有多长。”=========================096 生灵 先前陈玉楼慷慨陈词,洋洋洒洒地说了一番话,直赞这葫芦洞是风水绝佳、天下无双的仙妙灵慧之地。楚门羽不通风水之道,对此不置可否,不过他兄弟俩自小在洞中建府的玉树宫长大,对于山洞隧道了如指掌,因此很快就看出了些门道来——这葫芦洞看似密不透风,其实顶上的石壁中有不少缝隙,这也就是为什么洞中的虫孖还有那种大蛤蟆能在此栖息百年。还有虫谷中的那两种怪雾,鹧鸪哨说过,说红雾和白雾皆出自这条巨虫,且不论有毒无毒,雾气既然能从葫芦洞中散入虫谷,就说明葫芦洞绝非铁板一块。
楚门羽和楚门烈顺着巨虫的身体向洞穴深处走,内洞中有很多倒塌的古树木化石,有些连成一片,中间偶尔有些空隙,却都可以纵身越过,二人一会儿攀在石壁上,一会儿踩在巨虫的背脊上踏水前进,倒是没有多费力气。
越往深处走,气流就越明显,虫谷中的夜风透过土壤中的缝隙和虫穴吹进洞中,如同口哨声一般。越过巨虫最粗的腰腹部,洞底的方向开始隐隐有些光亮,想起那种诡异的女尸,楚门羽将别在腰间的短刀提到了手里,可直到他俩走到葫芦洞的尽头,尸群都没有再出现。至于那种光亮,其实来源于一个最常见、最普通的东西——月亮。
在葫芦洞的尽头,有一个能容两人通过的“天井”,一路直通地面,看样子和入口处的“祭道”有异曲同工之妙,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条“出口”虽然年代久远,却依旧能清楚得看出人工开凿的痕迹。
遮龙山中天生天养的“葫芦洞”名副其实,鹧鸪哨一行是从“葫芦底”进来的,外层的洞穴比内层的更大,按照洞中古老的石雕上的记载,祭祀山神的活动是在外层洞穴中天然的石头“祭台”上举行的。而内层洞穴则是“山神”的居所,巨虫的身躯沿着中路的水道一直延伸至洞底短小的“葫芦嘴”,在那里,巨虫的尾巴早就和葫芦洞的红色岩石成为了一体,根本无法区分哪一部分是虫躯,哪一部分是石头。
掌握了葫芦洞的整体地形,楚门羽对这位“山神”的身份来历也有了自己的猜测。世人只知藏地苦寒,然昆仑乃天下龙脉之首,地气十里不同,在人迹罕至的藏南,甚至有一片巨大的峡谷,地热雨足,气候竟与滇境无二。因地气变化莫测,藏地偶有地动,便如天崩地裂,所以在藏地经常有口耳相传的逸闻,说有人在洞中避雨,发现了因地动而被困于山下千年的龟蛇一类,想必葫芦洞中的这位“山神”也是因为类似的意外才落得和这葫芦洞“合二为一”的下场。
山民无知,将被困在洞中的巨虫当做“山神”来祭拜。后来,虫谷附近的领地被献王霸占,他发现了被当地夷民们供奉的“山神”,于是便练出巨毒的痋卵,将这只巨虫改造成了毒虫,利用它的天性和葫芦洞的构造,人为地在虫谷中升起绵延无际的毒雾,作为自己皇陵的屏障。
轻抚巨虫身上的铜甲,楚门羽借着月光凝视那些他看不懂的文字,张门治说痋卵的封蜡上雕刻着禁锢魂魄和怨念的咒语,想来这青铜甲上的密密麻麻的镌刻也是差不多的东西。他想起那些在天葬举行之前停尸在结古寺的逝者,他们的身上也裹着白巾,上面也密密麻麻地写着经文,唯一的不同是,那些经文字字句句都是对往生的惋惜和对来世的祝愿。
“哥,它真的是自己撞到降龙丝上的吗?”楚门烈问。
楚门羽站在天井下面抬头望,见一轮明月正好挂在井口,月光冰冷且缥缈,说起来他们一行人不过在山腹中潜行了一日,可他却大有恍如隔世之感,仿佛混忘了世间广大,还以为天地不过眼前的一水洞而已。他苦笑着轻轻拍了拍巨虫的身体,叹了一口气,最后点了点头,可怜这巨虫在此被镇压千年,又被献王套上青铜甲、强迫喂毒不得逃脱,折磨得半死不活,这样的永生与地狱有何不同?降龙丝是青囊派为数不多的杀器,这东西千年流传多见血光,大多数动物见到它都会畏惧不前,可这只巨虫却反其道而行,万物有灵,大约是它也想解脱了。
回程的路上,楚门羽一直闷闷不乐,若不是楚门烈提醒,他都想不起来巨虫肚子里还有只匣子。那东西十分巨大,四角齐全,有半人高,表面有很多凹凸的大铜钉帽,看材质也是青铜做的。为策万全,二人将黄金兽面和一片铜甲,以及巨虫腹中的铜匣子一起带了回去。
先前陈玉楼和鹧鸪哨在大祭司的玉棺中发现了一副黄金面具,一只龙虎短杖,陈玉楼将它们小心翼翼地从包裹中取出来,与楚家兄弟带回来的东西放在一起细细研究,果然发现了相同之处——巨虫佩戴的黄金兽面和大祭司的黄金面具从制法到纹样都如出一辙,很明显是一对,更印证了祭台上浮雕的内容。
“后汉书有载,大傩之典,为得是逐疫,要先黄门子弟蒙熊皮﹐玄衣朱裳,驱傩的仪式中必然有人会刻意装扮成鬼神妖邪,而大祭司是远古时主持祭典的人,人面和兽面的呼应,应该代表的是大祭司和’山神’之间的感应。但这青铜甲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楚门羽猜得没错,据张门治说,青铜甲上的铭文叫做“戳魂符”,和女尸身上的铭文如出一辙,是用来封堵住亡魂的歹毒邪术。虽然青铜甲上的铭文磨损得很严重,但还是能看出二者用的都是古滇国的文字,由此可见,“山神”在落入献王之手后必然经过了痋术的改造。
只可惜虽然段水歧一生誓发献王墓,七十年间不断搜寻有关献王和他恶毒的痋术的记载,可事到如今,众人对痋术的了解的还是十分有限。痋术始于南洋,乃三大邪术之首,云南又远在边陲之地,与汉地相通有限,加之最凶险的痋术向来不外传,因此鲜有文字记载,如此一代一代地消磨下来,到了张门治这样“家传”的蛊师这里已经没剩下几句有用的。
“痋术本就晦涩,献王的痋术更是深不可测。不过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痋术的根本就是把死者的怨念转换为毒药,因此死法越惨烈,毒性就越凶猛。”
鹧鸪哨和封门仙亲眼看见了巨虫吞下“白衣女尸”,吐出琥珀色痋卵的过程,由此可见巨虫并不以这些女尸为食,否则只怕献王就是把当年的滇民夷人屠尽了,也不可能将这巨虫养到今天,恐怕真正成为巨虫的食物的,始终只是女尸身上那一层神秘的“虫纱”。
楚门羽说葫芦洞中的巨虫见首不见尾,其身已经与葫芦洞化为一体,张门治就此想到也许巨虫的一处腺体始终藏在虫谷之中。巨虫吞下剧毒的虫纱,成千上万女尸的怨念就会通过虫体,转化成谷中弥漫不散的白色痋雾,封锁从外界进入献王墓的道路。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邪术能够让“怨念”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凝结为实体,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痋术虽然让人难解,但好歹楚家兄弟此行发现了葫芦洞的出口,众人心中多少有些安慰,唯有陈玉楼还是一脸的忧心忡忡。临行前段水歧叮嘱过他们,说此行探献王墓,最要小心“山神”和“母子尸”,眼下“山神”已死,可他却不相信所谓的“母子尸”只是巨虫的食物这么简单。
鹧鸪哨像是看穿了陈玉楼的心思,其实他心里也有个疑影,但楚门羽既然已经发现了葫芦洞的出口,他觉得众人还是先离开葫芦洞为好,为此他宽慰陈玉楼道:“蛇爬子河的地下河有很多隐秘的分支和暗流,那种女尸十分沉重,眼下大概是沉在哪个分叉的河道里了。我等不可逗留,一切待出了这葫芦洞再议不迟。”
陈玉楼点了点头,说到底,他们此行是来探献王墓的,至于痋术的神秘和诡异,大不了交给后来人去解。只是在离开葫芦洞之前,他们还有一件事要解决——楚家兄弟带回来的青铜箱子。
那只四四方方的铜箱,乍一看像是一个大铜块,每一面都完全一样,看不出上下正反,每侧各有四十八个大钉帽。陈玉楼轻弹手指,将耳朵贴在上面细听,只听见几声闷响,甚至听不出这东西是空心还是实心。
“这可怪了。”
陈玉楼能在深山老林中听声辨位,今日却折在了一个铜匣子上,岂不怪哉?鹧鸪哨见此,便叫众人将那铜匣子翻面验看,连翻了几次,终于发现了两个不大的小窟窿,看样子倒像是个异形的钥匙孔。
有道是“搬山有术”,搬山道人会一些与茅山道士手法类似的法术,比如”搬山分甲术”,因此对关阵法也算是触类旁通,鹧鸪哨乍一见那两个形状不一的孔洞,瞬间便想起了在大祭司棺中发现的龙虎杖——此物龙首虎头,两端分别是龙首与虎首、中间略弯的黄金短杖,泛着金灿灿的光芒,若只看长度,正好和这铜匣子上的孔洞相对应。
经鹧鸪哨这一提醒,陈玉楼发现铜匣子上两个窟窿的形状,正好是一个龙头,一个虎头。只是这龙虎杖是一体的,也就是说一次只能选择龙与虎之一,而不可能同时将兽头形的钥匙一并插入,那么到底该哪个先,哪个后?
凡是盗墓之辈,对于墓中的机关都是慎之又慎,这铜匣子可不小,保不齐里面会有暗箭毒烟一类的机关,因此鹧鸪哨和陈玉楼都十分小心,恨不得在心里把自家的口诀一一背上一遍才敢下手。封门仙她们是外行,此刻自然更不敢轻举妄动,谁也没注意到沉寂了半夜的水面上突然泛起了层层的波澜。=========================097 腹中铜匣 陈玉楼思前想后,生怕遗漏了半点细节,最后终于拿定了主意:“遮龙山确有龙脉,可其风水形势却被刻意地被破坏过,这便是’逆天而行’。风水之术中,一向有龙虎相持一说,龙与虎分别代表了提调“阴阳”二气。有道是’虎蹲龙踞,玄武拒尸;龙虎垂头,形势腾去’。按青乌之理推断,不妨先取清阳之气,动龙首。”
风水青乌之术变幻莫测,照本宣科纸上谈兵都不可取,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于是众人皆撤至祭台边缘,只留下鹧鸪哨和封门仙撑开金刚伞挡在铜匣子前方。陈玉楼屏气凝神,藏身在金刚伞后,将黄金短杖的龙首推入了铜箱的插槽里。只听“咔哒”一声脆响,龙首分毫无差地嵌入了锁槽,然而无论陈玉楼如何乱转那金杖都拧不动分毫,仿佛整根短杖都被箱子里的机关锁住了。
不过须臾的功夫,陈玉楼就出了一身的薄汗,心中也越发焦躁,难道他猜想的不对?难道是他算错了虫谷中的风水?心虚所至,他打算先将金杖拔出来,再想想别的办法,岂料待他欲拔出金杖的时候,铜箱内部的机关却突然动了,紧接着那空着的虎形孔中便流出了一股黑水,整个铜箱随即震了一下,然后就没了动静。
鹧鸪哨上前同陈玉楼一起查看,发现黄金杖的确启动了铜匣子里面的机关,使原本密不透风的铜箱露出了一条细缝,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年久失修还是沁水生锈,匣子里的机关似乎失灵了。
“这也难怪,这玩意在巨虫的肚子里恐怕有千年了,能保存下来已经不易,不能指望里面的机扩完好如初,上家伙儿吧。”
陈玉楼说着便从腰间摸出了小神锋,准备顺着刚出现的缝隙将铜箱硬撬开来,丘门星见状上前,从陈玉楼手中接过小神锋,陈玉楼也瞬间会意——丘门星力大无穷,眼下这要力气的活倒不如交给他做,若此计亦不成,干脆就让封门仙她们用降龙丝给这铜匣子来个一分为二。总而言之,活人不能给尿憋死,盗墓的不能死磕一个机关。
丘门星持小神锋撬动箱缝,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铜匣子打开了。匣子里没有暗剑,也没有毒烟,更没有机关,看似方方正正的铜匣子内里一分为三,其中有两道隔板,首尾小,中间大。左边有一块鹅蛋大小的玉,外面裹着一层蜡,右边则盛着一个豹皮做的皮囊,中间最大的格子里则有一个小铜盒,上面铸着个鬼脸,面貌极是丑恶,背后还生着翅膀,像是巡天的夜叉。
居中的小铜盒部分中空,与大铜箱侧面的虎形锁孔相联,里面都是镂空的,匣上无锁,只能在铜箱内将其打开,于是鹧鸪哨和陈玉楼便决定从这玩意开始下手。鹧鸪哨一手撑着金刚伞,一手使钻天索将那铸有鬼头的盖子钩开。盖子一开,蓝幽幽冷森森的微光瞬间弥散开来,陈玉楼凑上前去,发现铜盒里有只蓝色的三足蟾蜍,人头大小,体态丰满,昂首向上,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情,形制十分罕见。
陈玉楼一身盗墓的家学,这么多年眼里看过的、手里摸过的明器数不胜数,可这蓝色的蟾蜍却着实让他犯了难,单看颜色似是极品的琉璃,可等他弹指一敲,却“铛铛”作响,仿佛玉石一般。世间的确有蓝色的翡翠玉石,可蓝玉昂贵且罕见,如这般毫无棉絮且通透如琉璃的更是稀世珍宝。这蟾蜍有人头大小,其原石之大简直难以想象,可堪与闻名天下的和氏璧比肩,怎么可能青史无名,被埋在这不见天日的水洞里?
指尖接触到蓝蟾蜍的时候,陈玉楼的整个手掌都在发麻,这让他更确信眼前泛着不详的荧光的怪石绝对不是玉,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材质。他苦思不得,面色越来越沉重,楚门羽见状也凑了上取,摸索着下巴插嘴道:“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夜光玉啊?”
然而陈玉楼和鹧鸪哨听了这话头都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古时候的贵人但凡手里有夜明珠夜光玉的,一向都爱带进墓里,传说前朝的慈禧老太后就是含着一颗夜明珠下葬的,因此盗墓的行家里手多少都见过这玩意,可不管是夜明珠还是夜光玉,都不可能有眼前这蓝色蟾蜍的“水头”。
鹧鸪哨眉头紧锁,他看陈玉楼也是满头雾水,便出声帮腔道:“此物的材质实在是前所未见,但是从形制上来看应该是祭器。我们不妨把铜匣子里其他的两件东西也捞出来,说不定里面还有其他线索。”
铜匣子右边的格子里有一个云豹毛皮做的皮囊,上边还用金银线纹着些看起来和蝌蚪一样的符咒,张门治只略瞟了一眼,便说那也是戳魂符。
“看来这些东西是献王留下的~”
张门治此言一出,鹧鸪哨和陈玉楼本就凝重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那蓝色蟾蜍来历不明,若真是出自献王便更加棘手了。好在楚门烈一向不通察言观色,一伸手便将那皮囊从铜匣子里捞了出来,甚至还晃了晃掂了掂。
“听这动静像是骨头。”
楚门烈说着便将皮囊交给了封门仙,那皮囊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其实并不重,囊口用兽筋牢牢扎着,一时难以解开。封门仙掏出贴身的藏刀将兽筋挑断,整个皮囊瞬间三开,里面登时露出一大堆散了架的白骨,其中有三只头骨,乍一看倒像是人骨。
“这是猿猴的骨架,共三只,只是这袋子里为什么装着猴子的骨架啊?”
封门仙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一堆白骨中翻检。皮囊里除了白骨,还有一些饰物,有穿在金环上的兽牙,还有散碎的玉璧,最显眼的是一个黑色蟾蜍的小石像。张门治捡起一串金环,又取过一只头骨细看了看,便道:“这是夷人给山神造像配戴的饰品,这些不是普通的猿猴,是山魈。”
鹧鸪哨闻言搭眼一瞧,只见袋中的白骨形状奇特,头骨大,臂骨长,腿骨短小,若说是孩童的骨骼吧,牙齿又对不上,由此可见绝非人骨。古籍有载,山魈身材矮小,长臂似猿,黑面白毛,张门治生在滇境,又常在山间林中打猎寻兽,他既然言之凿凿,那这东西八成就是山魈。
传说山魈能通人言,可于山中行风布雨,古人常常将其误认为是山精或者山鬼。然而铜匣子里为何装着三幅山魈的骨骼,却又让人实在难解。
蓝蛤蟆,山魈骨,各个匪夷所思,众人无奈之下只能将目光转向铜匣子中最后一件器物——一块鹅蛋大小的、腊封的玉石。
那腊封破损了一块,露出了底下的玉石,在磷筒下显得十分晶莹光润,端的是极佳的美玉。陈玉楼有心将腊封烧化,无奈他们这一行人在水洞终于已经浸了一天一夜有余,身上的火折子早就全泡透了,连生个火都难,因此只能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将蜡层剥落。
然而陈玉楼怎么也没想到,那看似珠光宝气的美玉居然只有一层,在他剥落腊封的时候便也跟着碎了。被剥落晶莹的玉壳上刻着一些图案,有龙虎百兽,还有神山神木,有明显的图腾化痕迹,尤其是那险峻陡峭的高大山峰,气象森严云封雾锁,似乎就是遮龙山在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情景。
细看碎掉的玉壳,陈玉楼终于后知后觉——原来这玉卵并不是天然的,甚至连玉料都不是整体的一块,有明显的拼接痕迹,且都是老玉。上面的图腾图案也十分古朴,带着强烈的远古少数民族色彩,图中有一部分在神山下的狩猎场景,其中所用到的武器竟都是石器。
“此物非同小可,怕是四五千年前的古物,绝不是献王的东西,也许是远古先民供奉在山神洞内的神器。”
破损的玉壳下是一层软木,质地非常绵密,陈玉楼收着劲用小神锋一点一点将木屑铲掉,终于露出了藏在最深处的一只暗青色陶罐。那陶罐约一尺半高,半尺宽,直口,高身,鼓腹,瘦颈,三只低矮的圈足向外撇出,罐口完全密封,罐肩靠近瓶口的地方有五根形状奇特的短管,根部与罐身上的菱形纹路相联,雕刻十分精致。
那陶罐的颜色似青非青,质地似玉非玉,色彩温润沁人,上面也没有痋术的标记,乍一看倒像是上等的青瓷。陈玉楼将封着罐口的漆蜡剔掉,罐盖拔开,对着那窄小的罐口向里面张望,只见罐中装着满满的一泓清水。可待他将磷筒贴在陶罐上再看,却恍惚看见清水里有个手指大小的娃儿。
若不是惦记着手中之物可能价值千金,陈玉楼必定当下就将那骇人的玩意儿甩出去了,他强压着心头的不安,将那陶罐递给了鹧鸪哨,鹧鸪哨半信半疑地凑上前去一看,也落了个目瞪口呆——陶罐中的那一泓清水清得吓人,里面浸泡着一个小小的、碧色的胎儿,那胎儿的身体仅有一个拳头大小,蜷缩在罐底,仰着头,脑门格外宽大,眼睛却还没有睁开。
“什么玩意儿?让我看看。”
封门仙说着便将陶罐倒扣在了地上,那小小的“胎儿”比罐子的窄口宽大,哐啷一声便落在了地上,这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
那碧油油的玉胎分明是个胎儿,至少上半身极像,小手的手指都能数得清,甚至连前额的血管都清晰可辨,唯独下半身还没成形。更奇怪的是,这玉胎半点人工雕琢的痕迹都没有,竟似是天然生成的!
狭小的祭台上,所有人都挤在铜匣子周围,一而再再而三的诡异发现让所有人都无暇旁顾。就在此时,祭台上突发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陈玉楼循声望去,只见脚边的三具山魈遗骨,正在飞快的收缩变黑。
“快看!”张门治尖叫道,他手指着水面的方向,脸上都是惊恐。
然而众人还没来得及转头,一声尖锐的婴儿啼哭便响彻了整个葫芦洞。=========================098 恶童 (本章有大量恐怖情节,请谨慎阅读。) 啼哭声响起的瞬间,那枚诡异的玉制“胎儿”也在众目睽睽之下碎裂了,顺着婴儿的哭声回头一看,陈玉楼顿觉一阵恶寒从脚底直蹿天灵盖——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水面已经堆满了浮尸,不过一夜的功夫,浮尸身上渗人的蓝光竟更胜了,整个水洞都连带着被照亮不少,想来方才若不是那尊鬼光莹莹的蓝蟾蜍照亮了整个祭台,他们定然早就发现了水面上的动静。
然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还在后面,只见原本仰面朝天的女尸不知为何全部都翻过了身,背上的痋卵和反折的四肢浮在水面上,本应僵直的的脖子向后仰着,仿佛一条条鬼气森森的“小舟”,大半张脸浸泡在水里,只有额头和眼睛还在水面上。被蜡封的脸上五官本就难以辨认,裹上“虫纱”后就脸上只剩下空荡荡的眼窝,仿佛一张张只剩下两个黑洞的画皮,成百上千张鬼面齐刷刷地面向祭台,一双双早就被剜去了的眼睛,穿过冰冷的荧光注视着祭台上的所有人。
心中念起前因后果,张门治面露狐疑:“这些痋卵好像是在跟着这只铜匣子……”
楚门羽向来不爱听这些神神鬼鬼的调子,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这些女尸早就死透了,半日前我亲手探过这东西的脉!”说罢便将弓张开在手,余光盯着鹧鸪哨的脸色,看样子是准备打一场恶战。
即便楚门羽不说,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些千年前被献王制成痋卵的女尸能活到今天,但他顾头不顾尾的反驳却正好暴露了张门治的言下之意。鹧鸪哨回头看了看那只已经碎成两半的“玉胎”,心中灵光一闪,突然在重重迷雾中找到了一丝线索——“胎神”。
繁衍生息乃世间的头等大事,在民间传说中未降生的胎儿是受神明庇护的,古黄历上也一直有“胎神”存在。人们常用“身怀六甲”形容即将临盆的妇女,其中的“六甲”指的是甲子、甲寅、甲辰、甲午、甲申和甲戌,是保护孕妇和胎儿的守护神,因此古时候的孕妇会求取“六甲安胎符”以保佑母子平安。为了护佑胎儿平安健康,胎神不仅会在孕妇怀胎十月间护佑家宅,甚至在婴儿出生后四个月内都不会离开。而相比灶神、城隍等其他神祇,胎神有一种罕见的特性,那就是会随着季节的推移而移位,其用意就是让孕妇可以处处受神明护佑。
铜匣中那个怪异的玉制婴儿,八成就是这葫芦洞里的“胎神”,献王在制成痋卵后,利用胎儿和胎神之间的联系,将玉制的胎神放在铜匣子里,塞进了巨虫的腹中。在巨虫张嘴进食的时候,洞中的母子尸受胎神吸引,便会从水底浮出,自投罗网,将自己喂入巨虫的口中。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楚家兄弟将铜匣子带回祭台后,浮尸会突然出现,因为她们腹中的痋虫却还活着,所以才一路追着胎神的方位至此。
巨虫一天进食两次,食饱了虫纱便会排出剧毒的白雾,这也就是为什么虫谷中会规律地出现白雾和红雾。然而就在昨日,盘踞在葫芦洞中几千年的巨虫被杀死了,女尸身上的“虫纱”没有被及时消化,因此越积越多,这也就是为什么女尸身上那层“荧光”比昨日更亮了。
鹧鸪哨一鸣惊人,献王墓被盗墓贼们眼馋了千年却始终不曾被破,说到底就是因为献王的这一套痋术实在是夺天之巧,巨虫、母子尸、毒雾,一环扣一环,千年如一日,精准且从不失误,直到今天。献王之所以丧尽天良炮制母子尸,为得就是让巨虫能够生产毒雾,以护佑自己的王陵,可如果女尸身上的毒物没有及时被化解呢?
女尸产子,恶童降世。
尖锐的婴儿啼哭声响彻了整个葫芦洞,如魔音贯耳,使人如芒在背心惊胆战。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乍一听像是啼哭,可其中却又夹杂着野兽的嘶吼和呼啸声。惨白一片的水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东西速度极快,踏着水面上的女尸直奔众人而来。那是一只半人半虫的怪婴,四肢齐备,头脸齐全,一边跑一边哇哇大哭,哭声沙哑得不似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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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门治说起话来一向阴阳怪气,如此中气十足的尖叫还是第一次,鹧鸪哨掏出双枪在手,瞄准了就要打,却被陈玉楼按住了。
“兄弟莫急,咱们得先看看这东西的来路。”
陈玉楼见那鬼婴一路踏尸而来,因此疑心此物不能凫水,若真是如此,他们便可以遁入水中,直奔内洞深处的葫芦嘴,否则这洞里成百上千具女尸,若皆产下这般鬼婴,只怕就是鹧鸪哨这般百步穿杨的高手也杀不完。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鬼婴到了祭台近前,四肢在水中随意扒拉了几回便攀上了祭台的底座,只因它身形小重量轻,不会沉入水中,更不怕水。陈玉楼站在祭台边缘俯瞰,见那鬼婴十分丑陋,浑身青皮如同恶鬼,虽有婴儿的四肢,手脚上却如同爪一般,甚至可以顺着溜滑笔直祭台石面向上攀爬。
陈玉楼心生疑惑,举着磷筒凑近了细看,这才发现那鬼婴的前肢上居然有章鱼一样的吸盘。然而嘴奇怪的是,鬼婴虽然一路哭叫而来,但它的“嘴”却没有张开过,那种如鬼啸般刺耳的声音似乎是从它的腹部发出来的。
眼看着鬼婴就要爬到祭台上,封门仙一把将陈玉楼拉了回来,对着鹧鸪哨说:“看够了吧!还不射它!”
说时迟那时快,鹧鸪哨对准鬼婴的脑袋开枪的瞬间,那畜生突然从身后甩出一条“尾巴”缠在了陈玉楼的腿上,借力将整个身体一甩躲开了鹧鸪哨的子弹,落在了祭台上。陈玉楼掏出小神锋将那恶心的尾巴切断,鬼婴又发出一声怪叫,在祭台上到处乱爬,锋利的爪子在光滑的石面上刮过,发出渗人的刺啦声,最后干脆顺着山壁爬到了洞顶上。
一截“尾巴”落在陈玉楼脚边,他瞟了一眼发现那东西居然是脐带,鬼婴倒挂在洞顶上,不知为何并没有立刻冲上来,反而弓起了背张开了嘴,似乎是在恫吓他们,它那“嘴”和昆虫的口器一样,张开时裂成四瓣,整个脑袋如同一个反口的袋子,里面生满了锯形的牙齿,活脱脱如夜叉一般。
伴随着“嗖”的一声,白羽箭穿过鬼婴的口器,将它整个脑袋都钉在了山壁上,鬼婴像是脱了力,原本紧紧扒在山壁上的四肢垂了下来,整个身体开始顺着箭身往下滑,嘴角流下一缕缕黑水。鹧鸪哨连发两枪,将鬼婴打了个脑浆崩裂,霎时间像是打翻了染料铺,红、绿、黄、黑,各色汁液如同稀稀拉拉的小雨般从洞顶浇下,也不知有毒没毒。
忽然之间,封门仙撑开金刚伞,箭步冲向祭台中间,将蓝色蟾蜍抱入怀中,又飞快地跳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除了张门治,鹧鸪哨嘴都没张开,他就先说话了:“这东西怕光,所以刚才才没有袭击我们,我们得赶快走了,你们看,女尸不见了。”
顷刻之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些原本铺满了整个水面的女尸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巨大的山洞再度暗了下来,只剩下封门仙怀里的蓝色蟾蜍还在发光。四周传来无数蠕动的物体撞动碎石所发出的声音,一声声鬼婴的怪叫让人如坐针毡,看来那些从女尸中长出的痋卵已经脱离了母体,爬得到处都是,将祭台团团围住了。
张门治不由分说地将蓝蟾蜍从封门仙手中夺了过来,飞快的打了两个绳结便将它背在了背上,然后一把拉住封门仙,对着鹧鸪哨和陈玉楼说道:“痋虫向阴,刚才那只本来是要去抓仙儿的,是陈总把头突然动了一下,误打误撞才让它缠到了身上。让仙儿先走,我们殿后,等退到小瀑布后面……”
张门治话没说完,只是摸了摸怀中四四方方的匣子,那里面是他耗尽心血练出来的天下第一蛊金翅蚊,想来他自被段水歧收养,就知道有朝一日会与献王有这样阴阳相隔的一战,所以在此情急关头,他才比别人都更沉得住气。
无论是天生天养的百兽,还是人为炮制的,如痋虫这般的怪胎,天生万物都逃不过五行乘侮,不是怕水就是怕火,不是怕黑就是怕光。鬼婴痋虫怕光,张门治的金翅蚊怕水,因此他才要众人先退至小瀑布后,这样金翅蚊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众人入水遁逃,一路在水中撞到不少冰冷的女尸,这也刚好印证了张门治的说法——这些女尸沉重如石,鹧鸪哨早就领教过了,这样沉重的东西之所以能够浮在水面上,就是因为她们体内活着的痋虫有跟随胎神的习性。待痋虫脱离母体,这些女尸自然就会沉到水底去了。
鹧鸪哨一行身上绑着磷筒,押后的张门治则背着那尊发光的蓝色蟾蜍,洞中光影摇曳,无数怪婴层层迭迭地挤在一起,紧紧地跟随着他们,却又似乎因为忌惮那一抹蓝光不敢贸然上前。它们把大嘴咧成四片动作迅捷,围着圆形的山洞团团打转,似乎已经把他们这几个活人当作了出世以来的第一顿美餐。
鬼婴的确怕光,但这远远算不上它们的死穴,不过片刻而已,就有一些鬼婴开始闭着眼睛往人身上扑。封门仙一马当先,身后左右跟着楚门烈和陈玉楼,叁人奋力向水道尽头游去,身后枪声和箭声不绝于耳。
楚门羽和鹧鸪哨皆箭无虚发,无奈鬼婴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二人只能互为犄角,互相依托,可如此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一旦他们的攻势弱下来,鬼婴就会立刻蜂拥而上。洞中一片混乱,黑暗中婴儿的哭嚎声越来越响,想要以拖待变无异于痴人说梦,众人只能奋力泅水,尽快穿过小瀑布进入内洞。
鬼婴尖锐的哭嚎声让鹧鸪哨恍然觉得它们仿佛饥饿的婴儿,正在此时,一只鬼婴的怪口也向他扑面而来。鹧鸪哨射出了枪中的最后一发子弹,可那畜生虽然受了一枪,却依旧大张着嘴不肯罢休,于是他飞起一脚,正中它的脑侧,将它踢了出去,同时竖起金刚伞,挡住了后边几只鬼婴的纠缠。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鬼婴身轻,因此可轻易浮于水面,可却也因此收不住流水的鞭打。小瀑布的落水将一波鬼婴打入了水中,鹧鸪哨和楚门羽终于松了一口气,趁乱往葫芦嘴的方向跑,可跟在他们身后的张门治却游到一半便停下了。
葫芦洞的内洞比外洞更加狭窄,从地面延伸至此的植物根茎也更加粗壮。只见张门治站在一株弧形的树根上,迎着鬼婴袭来的方向,从怀中掏出了盛满金翅蚊的匣子。=========================099 蛊痋对决 书接上回,话说葫芦洞中突生巨变,恶童降世,把鹧鸪哨一行都当做了磨牙的好肉。成百上千只鬼婴蜂拥而上,鬼哭狼嚎使人心惊。张门治急中生智,叫众人退至小瀑布后的内洞中,准备放出金翅蚊,让这天下第一蛊和献王的痋虫一决雌雄。
鹧鸪哨双枪齐发,边打边撤,一阵电光火石之后,十数只鬼婴纷纷落水,无奈鬼婴来势汹汹,不怕死也不怕疼,一波一波地向众人涌来,大有不死不休之意。他正从怀中掏出弹夹要换,几只鬼婴便一拥而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鹧鸪哨右手掏出金刚伞去挡,那畜生张开脑袋大的口器便咬,被钢骨铁叶震碎了獠牙鲜血四溅也死不松口。鹧鸪哨见状抡圆了金刚伞将叁只鬼婴甩了出去,直撞在山壁上落了个稀巴烂这才算完。
楚门羽上前欲助鹧鸪哨,见了鹧鸪哨用来包子弹的油纸又突然转了念头,拍了拍鹧鸪哨的肩头,用手指了指洞顶,道:“兄弟,撺我一把!”
鹧鸪哨蹲下身两掌搭桥,楚门羽借力而上,一个鹞子翻身便牢牢抓住了洞顶的藤蔓开始攀爬,到了小瀑布口,他扯过一根粗壮的藤蔓系在腰间打了个死结,随即整个人倒挂在洞口,从箭筒中掏出一枝冲天箭,端端向祭台射去。
洞中伸手不见五指,冲天箭落在玉石做的祭台上,一路擦出密密麻麻的火星,最后正落在祭台中央的铜匣子脚边。霎时间,只见一圈镶着蓝边的无根之火突然暴起,飞快地覆盖了整个祭台。大火一起,原本挤在小瀑布前的鬼婴们也瞬间调转枪头,呼啸着向祭台奔去。
鹧鸪哨后知后觉,这才叹楚门羽此计精妙,鬼婴生于黑暗,双目惧光,可又生得十分聪明,见众人身上带着磷筒,便闭着眼往上冲。可人与兽都有七窍,想来鬼婴也不能免俗,他们这些人在腥臭的水里泡了一日游余,身上早就没了活人的气息,加之洞中到处回荡着鬼婴的哭嚎声,震耳欲聋,可见鬼婴并不能凭借声音和气息追赶他们,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温度了。
方才凑近鹧鸪哨时,楚门羽闻到了一股很重的桐油味,原来使枪的人为了保持子弹不锈,在保存的时需要在外面涂一层桐油。他借此想到铜匣子中流出的“黑水”,疑心那也是古人为了防锈注入匣中的油类,这才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个法子。冲天箭箭身中空,其中带有箭囊,里面有火油,箭头上抹了磷粉,稍一摩擦就会炸开,祭台上到处都是油渍,只要见了火星必定一点就着,楚门羽以小博大,终于为众人争取了逃生的时间。
鬼婴生于痋卵,降世不过片刻,似乎全无天性只知道捕猎,前仆后继如飞蛾扑火般奔向祭台,既不怕引火烧身,也不顾同类烈火加身的惨状。熊熊大火照亮了黑暗的洞穴,石壁上鬼影森森,仿佛一出凌乱的皮影戏,濒死的鬼婴不断发出骇人的嚎叫,那声音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倒像是水壶烧开时的尖啸声,既高昂又干瘪,没有余音且充满了绝望,震得人心神不安,头皮发麻。
不一会儿的功夫,祭台上就横七竖八地堆迭了不少鬼婴的残尸,五颜六色的污血也将火势扑灭不少。这一遭大火,将洞中的鬼婴折去了十中二叁,然而鬼婴实在是数目众多,祭台上的鬼婴察觉火势渐弱便大有反扑之势,除此之外,水中还不断有新的鬼婴生出,一些刚浮出水面便冲着小瀑布的方向而来,显然是在紧紧跟随众人。
待鹧鸪哨楚门羽后撤至洞中,张门治便独自站在内洞中央的枯藤上观望,见很快就有零星的鬼婴穿过了小瀑布,虚按在蛊盒上的手不禁有些微微发颤,他一生醉心制蛊,为得就是还段水歧的养育之恩,他数十载如一日地梦想着和献王一决高下,可等真的到了这生死关头他却怕了,他怕输,怕死,怕一生心血付之东流,更怕师门恩重,此生无以为报。
“师弟!十年磨一剑,此时不发,更待何时?”
身后传来丘门星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张门治仿佛于一场大梦中幡然醒来,在祭台上最后一丝火光熄灭之前,盛满金翅蚊的蛊盒被打开,狭窄的水道中,“嗡嗡”声瞬间盖过了鬼婴的嚎叫,随后,水面上一片嘈杂,落水声不绝于耳。
金翅蚊的毒液可克千虫,见血封喉,鬼婴乃痋虫,五脏不全却浑身脓血,被金翅蚊一叮便浑身僵硬,须臾即死。无数鬼婴在临死前发出尖锐的咆哮,内洞比外洞更加狭小,那种让人蚀骨惊心的哭嚎声也显得更加刺耳。张门治和丘门星头也不回地往水道尽头狂奔,祭台上的火燃尽了,胜负也已经分明了——千年前献王丧尽天良逆天而行练成的痋卵,终是不敌苗人数十年苦心练成的蛊王。
献王残暴不仁,为了护卫自己的王陵不惜以活人制痋,千百年来,滇人从未忘记过族人被屠的痛楚。今日张门治大胜痋虫,论其因果,并非是段水歧高瞻远瞩,而是冤有头、债有主的因果必然。
在众人的掩护下,封门仙首当其冲游到了葫芦嘴处的出口,洞外天已经亮了,一线天光从窄窄的出口射进洞中,照亮了整个洞底。封门仙利索地甩出钻天索,龙爪紧紧扒住了洞外的一颗巨树,她顺着绳索往洞外爬,待到了洞外便将钻天索绕了一圈在腰上,将陈玉楼和楚门烈率先拉了出来。
鹧鸪哨执意要押后,楚门羽拗他不过,只能先行离开葫芦洞,丘门星和张门治姗姗来迟,身后还紧跟着几只不肯罢休的鬼婴,都被鹧鸪哨一一射死,叁人这才鱼贯而出,终于逃出升天。
鹧鸪哨前脚刚被楚门羽和陈玉楼拉住,后脚便觉得整个地面都在震动,众人瞬间做鸟兽散,鹧鸪哨眼疾手快抱住封门仙滚到了一边的灌木丛中。片刻之后只听一声巨响,整片地面瞬间坍塌,树林中回荡着鬼婴临死前不甘的叹息与哀嚎。山神已死,母子尸已破,献王处心积虑布置下的守陵痋术终于被青山掩埋了。
陈玉楼几经生死,再见天日如同再生,他躺在地上仰着头呼气,心里直叹没有水腥味的空气简直沁人心脾,不过他没叹多时,心里便又惦记起了老本行。
“这葫芦洞如此凶险,九死一生,依我看,那献王老儿根本就没打算给后人留下祭拜的通道!他是一心盼望着死后能羽化登仙,你们想啊,他都要登仙了,若想要人间的香火,倒不如在活着的时候建些生祠,何必要给后人留下王陵的破绽呢?”
众人精疲力尽,各个趴在地上不肯动弹,可陈玉楼的这话,他们倒也都听进去了,别的不说,葫芦洞水道的出口就在“山神”巨尾的旁边,寻常人想要在那只巨虫口中逃生,只怕是难于登天,由此可见陈玉楼此言非虚,献王墓的这条“祭道”多半是为了配合皇陵的规制所建的,献王本人很可能从未想过他身后会有滇民来祭拜他。
几乎两天未见日光,封门仙精疲力尽,脑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也终于放开,她略翻身往鹧鸪哨的怀里拱了拱,也不顾一身的腥臭,竟打算就那样囫囵睡去。鹧鸪哨一低头,见她灰头土脸,神色倦怠,心中不禁绵软一片,也不见了素日间的英雄豪气,只将怀中人紧紧抱住。
然而正在此时,林中却又生突变,陈玉楼最先察觉不远处的人畜声,勉强打起精神来分辨——对方有人有马,人数众多,其中甚至还掺杂着野兽的尖啸声。
是段水歧他们寻过来了!=========================100 千年博弈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段水歧和罗老歪坐镇后方,罗老歪按照他的吩咐,派了大批的人手前往入虫谷的水道中收拾那条青鳞巨蟒的尸首,如此半日。后来,罗老歪又以山神庙为中心,让士兵们清出了一大片空地,至此才将一直滞留在谷外的车马逐渐运进谷中。
罗老歪乍看像是个粗人,实则不然,他本就是穷人出身,因此更明白乱世中流离失所的老百姓最看重什么。于是他当着众人的面施粥放粮,又借着段水歧和青囊派的名声让花灵为百姓施药,借此笼络当地山民。
遮龙山的山民几乎都听过献王墓的传说,千百年来这里没少来过盗墓贼,罗老歪带着兵带着枪,山民初见他时都不信他是良善之辈,好在他脸皮够厚,早就备下了一番滴水不漏的说辞。
自古草根英雄的故事都大同小异,出身低微,也曾忍饥挨饿,无亲无故,只能卧薪尝胆。罗老歪没有避讳盗发献王墓的目的,可言语之中却偏重对王侯将相的不满,他说羊毛出在羊身上,献王墓中的所有金银珠宝都应该被还于滇民,还说他之所以带来工兵大炮,就是为了将虫谷移平,让当地百姓可以在此世外桃源之处安居乐业。
罗老歪话糙理不糙,清廷败落,民不聊生,中原大地军阀四起,有人有一百杆枪就敢自称司令,呼风唤雨,可罗老歪却是真真切切地将士兵和洋枪拉进了这鸟不拉屎的虫谷。工兵还在按照罗老歪的指令拓宽入谷的水道,炸药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什么都可能是假的,唯独打一发少一发的洋枪洋炮却假不了。
在罗老歪的号召下,不少山民开始加入了工兵的队伍,一路运送石料木料,不辞劳苦。罗老歪说到做到,允许乡民自行取用木石建屋,画地为宅,就此又引得不少山民为他效力。彼时鹧鸪哨等人在葫芦洞中正在酣战,罗老歪却在虫谷中风头正劲,老洋人似是看不惯罗老歪的做派,故意往段水歧身边躲,花灵倒是乖巧,不过也只是一味地看病施药,偶尔也来请段水歧斟酌斟酌方子。
段水歧十分坐得住,任凭罗老歪上蹿下跳也不置一词,一双眼反而都盯在小黑身上。凡是兽类,都难逃趋利避害的天性,自从到了山神庙,小黑就上蹿下跳十分不安,张门治不在,段水歧只能勉强稳住这天生天养的灵猴。昨日傍晚,小黑突然沉寂了下来,也不闹了,也不跳了,终于扎扎实实地在段水歧脚边睡了个安稳觉。段水歧见此,心中便暗自揣度——多半是封门仙一行人已经除去了水道中的大祸害,这才让小黑重新活跃了起来。
放哨的滇军证实了段水歧的猜测,从昨日傍晚起,谷中红雾白雾一律消失,萦绕虫谷千年的痋毒,就这样干脆利落地告终了。非但如此,今日一大早,小黑就十分激动,龇牙咧嘴地引着众人往林深处去。段水歧见此,便留下罗老歪原地待命,带着花灵和老洋人以及一队滇军,一路跟着小黑往虫谷的边缘而去。
虫谷林深树茂,除了一条古运道以外,目之所及几乎全被半人高的灌木覆盖,小黑一头扎进丛中,片刻后挂在一棵树上张牙舞爪,老洋人跟过去看了看,竟在被层层藤蔓覆盖的地面上发现了一片潜藏的地孔。那些地孔都藏在灌木深处,宽不过一掌,靠近了能明显感觉到阵阵阴风,老洋人一时好奇丢了个磷筒下去,岂料那看起来和兔子洞差不多大的地孔竟直到磷筒的光看不见了都没见底。
段水歧知道老洋人心里焦急,于是便宽慰他道:“老夫料定献王在修建皇陵的时候一定利用了虫谷中蛇爬子河的地下暗河,这些地孔便是佐证,想必现在仙儿和你师兄他们正在我们脚下,但是蛇爬子河的地下河很深,想要开喇叭是异想天开,你莫急,小黑认得阿治,这是要去寻他,我们跟着小黑,一定能找到地下河的痕迹。”
段水歧一眼就看穿了老洋人的心思不说,还点出了搬山独有的手段,所谓的“开喇叭”,通俗来说就是将墓穴从顶上打开,这种盗墓方式破坏性极强,非但和善用分金定穴之术的摸金校尉南辕北辙,在整个盗墓行当里也十分罕见。盖因古代墓葬长期封闭,一旦通风很多明器就会毁于一旦,但是搬山道人下墓并不是为了金银财宝,加之他门派向来独来独往,不与同道合作,所以才保留了如此霸道粗蛮的“绝技”。
老洋人听了这话如同迎头被交了一盆冷水,穿石凿穴没有工具人手断断不成,他就是再心急也没本事就地把鹧鸪哨挖出来,无奈之下只能作罢,跟着段水歧在虫谷中乱转。古运道的尽头有一片高低不平的小丘,上面长满了毛茸茸的苔藓看样子是修建王陵的时候堆放废石的石场。
“老洋人,你过来。”
老洋人乍听得段水歧叫他,吓得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可又碍于段水歧是江湖前辈不得不从。想起当日在绿春宫鹧鸪哨是如何被百般刁难的,他心里就发憷。然而没想到段水歧叫了他到身前,却只是让他推断献王墓的大小。
陈玉楼早就说过,献王墓必然在遮龙山中,山中建墓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可以占据龙脉宝穴,坏处就是必须开山凿石。献王很聪明,懂得利用蛇爬子河的地下河道建祭道,节省人力物力,可他一心要为自己建个神仙穴,因此断然不会在墓穴上省功夫。而王陵中运木运石,都少不了要走古运道,因此,凭借废石场中石料的体积,应该可以大致推断出献王墓的规格。
老洋人虽年幼,却早有历练,大大小小的墓穴进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点子功夫自然难不倒他。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从眼前的石料看来,献王墓的规格甚至不及帝王墓的十分之一,便是满打满算,也不过叁四间宫室大小。
有道是事有反常必有妖,段水歧虽非盗墓中人,可他乃饱学之士,博古通今,不但熟知王陵的规格,对盗墓的四大门派也了如指掌。此时此刻,他最在意的并不是献王墓出乎意料的小,而是献王如此阴狠毒辣,会不会在自己的埋骨之地留下什么要命的后手?比如什么闻所未闻的痋术,抑或是什么使人闻风丧胆的机关?
老洋人和花灵毕竟还小,在段水歧眼里,他们不过是黄口小儿,因此他并未将心中的疑惑和盘托出,只是一味地催促众人前行。无奈古运道已经销声匿迹,前路尽是乱石杂草枯藤青障,段水歧教了滇军几个开道的法子,一路斩藤砍树,挪石垫坑,这才硬生生在老林里开出了一条小径。
再往前走,四周水声遍起,湍急杂乱,仿若万马奔腾。众人步步谨慎,到了灌木的边缘,竟见了一副令人目眩神迷的奇景——原来蛇爬子河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天坑,从虫谷中奔流出来的所有水系,至此都变成了大大小小的瀑布,一路流入下边的大水潭中。整个瀑布群高约十丈,小的不过一臂之宽,最大的一条有七八丈宽,水势一泻而下,震耳欲聋,谷中水汽蒸腾,令人口鼻皆湿。
段水歧叹了口气,他们连人带猴找了两天两夜,没找到蛇爬子河的入口不说,却反倒找到了出口。再想那献王也实在是狡诈——段水歧原以为献王取地下河为祭道,为的是省下开凿祭道的人力物力,没成想他竟将谷中的天坑也算了进去!蛇爬子河的出口是一片瀑布,但凡有人想要从出口探入献王墓的祭道,必然非死即伤。怪不得几千年来献王墓都没被盗发过,虫谷外有青鳞巨蟒,谷内有毒气烟瘴,祭道的尽头又是穷途末路,这可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面对天坑中的无数瀑布,段水歧束手无策,他甚至不知道哪一个水洞是蛇爬子河地下河道的出口,又谈何潜入祭道与鹧鸪哨等人汇合?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小黑突然攀至一棵大树上,半吊着身子呜呜啊啊。众人大惑不解,片刻之后,整个虫谷便地动山摇。
段水歧眼疾手快,急忙扯着老洋人和花灵滚入灌木丛中躲避,只听山谷中传来一阵如同天崩的轰鸣声,随后整条古运道便如点着了的炮捻子一般开始塌陷,千万吨的泥土如豪雨般,卷着巨石和断裂的植物根茎簌簌而下,尘沙暴起,谷中瞬间伸手不见五指,老洋人紧咬牙关,扑面而来的泥土却依旧糊了他一嘴,如此在灌木丛中生生趴了半柱香的时间,地动才终于停了下来。
整条古运道塌了近叁成,塌陷处高低不一,少则叁丈,多则四丈,沿着密林和灌木的方向,将虫谷几乎一分为二。段水歧率先探出身来查看局势,见此便知方才并非地动,而是地下河道发生了塌陷,又看尘埃落定处似有人头闪动,于是便连忙召唤众人往前赶,果不其然,到了地陷的尽头处,便叫他们见到了刚逃出生天的鹧鸪哨封门仙一行。
两队人就此碰头,双双“风尘仆仆”,好在谷中大势已定,众人也好放心说话。
陈玉楼将在祭道中发现的兽面铜甲一一拿出来给段水歧掌眼,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众人又累又饿,一路沿着灌木丛的边缘往回走,准备和罗老歪汇合,然而就在此时,小黑却突然蹿了出来,指着高处上蹿下跳哇哇乱叫。
“看啊!那是什么!”=========================101 天上宫阙 人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连老本行都会抛之脑后,听段水歧说起蛇爬子河水道的尽头是一片瀑布,陈玉楼这才后知后觉——方才他们逃生的出口直上直下,可容两人,山壁上还明显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分明是盗墓贼打的盗洞!非但如此,从盗洞的位置来看,打洞的人必定对祭道的方位了如指掌,可虫谷中四季植被丰茂,普通的风水堪舆之术很难施展,能这样精确地将盗洞打在葫芦洞的“把儿”上,恐怕只有传说中会“分金定穴”之术的摸金校尉了。
“传闻摸金校尉可凭借观星之术寻墓,如此说来,此番我等得以逃出升天,全是仰仗了前辈们的庇佑。”
有道是听话要听音儿,鹧鸪哨这话看似是好话,其实却暗藏着刀枪——如果摸金校尉进过虫谷,那么献王墓会不会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陈玉楼思忖半天,心想这么多年以来,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有人盗发过献王墓,黑市上也没见过古滇国的皇陵明器,献王墓多半还是无人染指过的。再者说,陵谱上写的清清楚楚,献王墓非天崩不可破也,他拉着罗老歪费死了劲把洋炮拉进虫谷,做好了把半个山头炸毁的准备才敢入谷。盗墓的手段与时俱进,可洋炮却是近几十年的产物,献王墓若是轻轻松松就能用洛阳铲挖通的所在,段水歧也不至于苦等七十年一无所获了。
俗话说得好,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半会儿的功夫,陈玉楼和鹧鸪哨嘴里黑话不断,更是猛给对方使眼色,老谋深算的段水歧在一边冷眼旁观,而封门仙却眼巴巴地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众人所在的位置和瀑布群还隔着一段距离,大片大片的灌木和高树几乎遮天,只有段水歧刚才带人清出来的羊肠小径可窥林中深处,封门仙放眼望去,见一线亮光的尽头白雾喧腾,在和晌午的太阳相对应的天空上,竟然挂着一圈巨大的七彩佛光!
“看啊!那是什么!”
封门仙一语惊醒梦中人,鹧鸪哨暂压心头的疑虑,随着众人步履匆匆直奔瀑布群。林子越深水气就越重,一片青绿的尽头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大水潭,看样子宽近叁百丈,四周到处长满了粗大的藤萝植物,如同一个上粗下细的绿色巨桶,几百条宽窄不一的瀑布挂在其间,乍看仿佛一匹匹轻飘飘的蓝缎子。
瀑布群巨大的水流激起无穷的水雾,眼下时近正午,日之方中,谷中的气温开始上升,水气四处翻腾如祥云,弥漫不散,其中隐有霞光。正对众人的山壁上,几圈七宝佛光托着半空中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其中阙台、神墙、碑亭、角楼、献殿、灵台一应俱全,琼楼玉阁巍峨雄浑,秦砖汉瓦如同天上宫阙。
“王殪,殡于水龙晕中。尸解升仙,龙晕无形”——到了此刻,段水歧才终于真正参透了这句陵谱上的暗语,原来所谓的“水龙晕”,就是说献王墓的明楼隐藏在一片水幕当中。云南乃烟瘴之地,虫谷地势低,谷中潮湿,早晚雾重,只有在正午的时候,在日头的暴晒下,明楼才会从水雾中拨云而现。献王也正是算到了这一点,才苦心在祭道中以痋卵喂食巨虫,让谷中正午时毒雾弥漫,夺天之巧设下如此连环计,以痋术将自己的王陵深埋在群山之中。
封门仙和楚家兄弟生在藏地,见多了日照金山的奇景,难保不会把眼前的障眼法当做真章,而其实眼前的“七宝佛光”就是彩虹,只不过因为众人所站的地方和彩虹齐高,所以眼前的彩虹才不是半圆,而是一个整圆。
“那不是佛光,是水气托着彩虹,这座天上宫阙也并不是凌空虚建的,你看……”
献王的明楼和闻名遐迩的悬空寺一样建在悬崖绝壁的垂直面上,只因四周都是绿色的藤蔓,加之谷中水气翻腾如云,所以才显得如同海市蜃楼一般。顺着鹧鸪哨指的方向望去,封门仙定睛细瞧,这才发现藏在层层迭迭的藤蔓之下的数条古栈道,那些栈道环绕着山壁蜿蜒向下,看样子可以直达潭底。
段水歧遣了几个先头兵去联络罗老歪,瀑布边上水声震耳欲聋,陈玉楼就地闭眼稍歇,突然却听得万钧落水声中夹杂了一丝催魂般的哭声。他定睛一看,果见十几只鬼婴从一处瀑布口蹿了出来,直奔众人而来。这些鬼婴都是在水道中避过了金翅蚊追杀的“遗孤”,不过半日的功夫,它们的身体就比先前长大了不少,看样子总有半人高,且已经脱离了婴儿的形状,虫类的特征变得更加明显,整个身体几乎和人一样大小,只是四肢畸形,头也大得出奇。
祭道中残存的鬼婴大约叁十只,其中将近一半在试图跃出瀑布的时候就被千万钧的水流打入了深潭,剩余的十几只的鬼婴顺着山壁往上爬,在鹧鸪哨和楚门羽枪箭齐发的攻势下,很快便被尽诛。千年前献王苦心孤诣养出来的痋虫就此死绝,只见鬼婴的尸体翻滚着落下碧绿色的深潭之中,水面上起了几团小小的白色水花,连声音都没听到,全被如雷的瀑布声盖住了。
先前张门治就与段水歧细说过痋虫的来历,此刻亲眼得见献王的“杰作”,段水歧面不改色,只道:“献王以活的母子胎为引,集天地无法度化之怨气,成了这不死不休的虫孖。似人非人,似虫非虫,可夺人性命。由此可见,痋术的精髓就是将人怨念和痛苦具象化,使其成毒,使其成虫。”
献王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以母子胎为痋引对他来说也不过尔尔,若非有张门治的金翅蚊襄助,此番众人只怕是难逃痋虫之害,更遑论再见天光。然而此时此刻,鹧鸪哨和陈玉楼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虫谷机关重重,祭道暗藏痋术,不知献王墓是如何凶险?藏地密天玉世所罕见,可献王却将那一尊世所罕见的棺椁给了自己的大祭司,那么献王自己的棺椁会是什么呢?价比黄金的金丝楠?还是一木难寻的阴沉木?不过叁、四室大小的献王墓里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众人在水道中战了一天一夜,人困马乏,原地将息了一夜。恰巧谷中突发地陷,车马难行,前去向罗老歪报信的哨兵少不得在路上耽误时辰。到了第二天大早,前来接应的人马带足了干粮烧酒、子弹肉干,一行人这才再度出发,顺着悬在绝壁上的栈道遗迹前往献王墓的明楼。
古栈道大多是用石桩、石板搭建的,有些地方更是因地制宜,直接开凿山体为阶梯,一圈圈围绕着环形的险壁危崖。耳边是轰隆隆的水声,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幽潭,一举一动都像是站在虹霭之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若非英雄好汉,只怕是站在那里都少不了腿肚子转筋。
瀑布群中偶尔还会冒出一两只痋虫,经过一天一夜,这些痋虫明显更大了,已经足足有一人高,由此可见痋术的邪秽和歹毒——水道已塌,山谷中几乎没有活物,可痋虫却依旧见风就长,正是连五行之道、生克制化都脱离了。然而即便如此,那些痋虫却始终不敢靠近石壁上的古栈道,只能紧扒着藤蔓乱荡,最后少不得落水而死。
封门仙轻功卓绝,在山高气薄的藏地尚可飞檐走壁,自然不可能将这区区山谷放在眼里,只见她歪着身子趴在栈道上略微一嗅,啧啧嘴道:“这古栈道看似年久失修,其实上面却涂满了防虫防蚁的秘料,痋虫再厉害也还是虫,难怪它们不敢上前!”
漏斗形的山谷间,水流激泻的声音在绝壁之内轰鸣回响,鹧鸪哨很快就开始耳鸣,封门仙连吼带叫的一句话被打散在风里,他只听了个大概。水龙晕正午最盛,蓝天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头顶的万道虹光更是晃得人眼花,让人顿生身陷绝境之惧,他从后面托了封门仙一把,示意她小心。
从天坑顶往下走,头顶是湛蓝的天,脚下是靛蓝的潭,越走越觉得天地同色,若非一群人同行,身在其中只怕会让人难辨方向。那潭水虽然在上面看起来幽深碧绿,但却清澈见底,阳光照在水面上,亮闪闪波光荡漾。潭底有一圈深绿色的漩涡,中心绿得发黑,看样子像是处大水眼,多半与谷外的大川江河相连,旋涡无休无止地抽吸着潭水,纵使瀑布群日夜不停地倾泻如无数白练,水面上却依旧毫无波澜。
众人踏着天梯般的栈道拾阶而下,明楼的宝顶在虹光水汽中发出异样的光彩,如梦似幻,鹧鸪哨立在栈道上向下看,恍然间似乎看见潭水深处有只巨大的怪爪,足有房屋大小,可等他再望时,却只见碧绿幽深的水潭恬静安谧,甚至可以看到水中的鱼群穿梭来去。
“陈总把头,我看这献王明楼可能有古怪,我等切莫掉以轻心……”=========================102 明楼暗笑 陈玉楼研究那副人皮陵谱也有些时日了,对其中有关献王墓的注解可以说是烂熟于心:“神魂莽莽归何处,碧水生玄显真形……中镇天心有龙晕,龙晕生处相牵连,隐隐微微绕仙穴,奥妙玄通在此中。”
这些青乌风水中的“八股文”,颠来倒去无非是说献王墓选址的好处,说白了就是下面人说给帝王的吉祥话,像陈玉楼和鹧鸪哨这种盗墓的行家,对于所谓的“神仙穴”从来都不是不屑一顾的,盖因但凡是“神仙穴”,便皆是不可遇也不可求,仅仅存在在书本里。
从风水的角度来讲,所谓的“龙晕”,就是指清浊阴阳二气相交之处一层明显的界限,这层界限不是互相融合的区域,而更像是天地未分时的混沌状态。有道是“低一分是水,高一分是气”,“龙晕”正是不高不低,非水非气,而是光,凝固且有形无质,千年不散的虹光。金玉易得,宝石有价,便是天下最昂贵的木材也总有人用得起,可要想找一处如人皮陵谱上所说的“千年不散的百道七彩水虹聚集一处”的葬位谈何容易?
正因如此,哪怕亲自踏上了前往献王墓明楼的栈道,陈玉楼都始终未曾将人皮陵谱上的话当真。然而真正穿过天宫下的“龙晕”的时候,陈玉楼却不得不暗自咋舌,层峦般的薄雾包裹着一切,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流窜的虹光,让人如置身太虚幻境一般。一切都与镇陵谱上的描述无二——危崖绝险盘岩重迭,层层宫阙都揳进绝壁之中,逐渐升高,凭虚凌烟之中,有一种欲附不附之险。沿山凹的石板栈道登上玉阶,放眼一望,但见得金顶上耸岩含阁,悬崖古道处飞瀑垂帘,深潭周遭古木怪藤,四下里虹光异彩浮动,遥听鸟鸣幽谷,一派与世隔绝的脱俗景象。
龙晕隔绝了水汽,玉阶尽头的空气凉爽干燥,与龙晕之下截然不同,由此可见,献王墓这“微妙通玄,善状第一”倒不是浑说的,天轮龙晕的神仙形势,确是非同凡俗。古滇国虽偏安西南荒夷之地,自居化外之国,但最初却依旧是秦国的一部分,王权也始终掌握在秦人之手,直到汉武帝时期,因此献王墓中的一切自然脱不出秦汉建筑的整体框架。献王墓的明楼正殿下有长长的玉阶,上合星数,共计九十九阶,由于地形的关系,这道玉阶虽然宽阔,却极为陡峭,最下面刚好从道道虹光中延伸向上,直通殿门。大殿由一百六十根楠木为主体构成,层层皆是秦砖汉瓦,紫柱金梁,极尽奢华之能事。
明楼大殿前有一只驼碑的赑屃,石碑上书几个古篆大字——“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凌云天宫,会仙宝殿。”陈玉楼见此不禁嗤笑道:“我看这献王老儿真是做神仙想疯了,明楼叫’凌云宫’,正殿唤作“会仙殿”,以为在悬崖绝壁上盖座宫殿,便能请神仙前来相会,陪他下棋弹琴,最好再列开架势接他归仙!”
“会仙殿”的殿门只是虚掩,并未落锁,两扇门十分沉重,丘门星一脚踢开殿门,里面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清楚。按理说明楼中极少有机关暗器,但先前鹧鸪哨已经和陈玉楼通了气,二人皆十分小心,殿门刚开启,鹧鸪哨便立刻闪身躲到一边,撑起金刚伞遮住要害,等了一阵,见殿中没有什么异常动静,才再次过去又把殿门的缝隙推大了一些。
虽然是白天,但日光却也只能照到门口,宽广的宫殿黑暗阴森,众人点起火把探路,刚迈过殿门那道高大的红木门槛,便见门后两侧矗立着数十尊巨像——首先是两只威武的僻邪铜狮,都有一人多高。左边的雄狮爪下按着个金球,右边的雌狮爪下踩着幼狮,下面的铜台刻着凤凰和牡丹。铜狮后边依次是獬、犼、象、麒麟、骆驼、马各一对,铜兽后则有武将、文臣、勋臣共计叁十六尊。那些铜人的姿态服饰都十分奇特,与其说是在朝中侍奉王道,不如说是在举行某种奇怪的仪式,大群的铜兽铜人如众星捧月般,拱卫着殿中最深处的王座。
殿中静得出奇,这地方少说也有一千多年没活人进来过了,处处阴森可怖,最深处是一尊镶金嵌玉的王座,座前有个像模像样的金水池,可池中却没有白玉桥。水池不窄,早已干涸了,池底有只荷叶状的木船。王座上盘着一条红色玉龙,龙体流光异彩,里面有滚滚红光涌动,显然灌满了水银。
水银在古代墓葬中并不鲜见,《史记》有载,秦始皇陵中便“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献王的“会仙殿”有一条“空心水银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条龙“见尾不见首”——盘踞在王座上的只是包括龙尾在内的一小部分龙身,龙尾与双爪搭在宝座的靠背之上,唯独龙头不知所踪,仿佛整条龙一头扎进了壁中,与殿壁上的彩绘融为了一体。
王座后的大型壁画描绘了献王成仙登天的景象,画中仙云似海,香烟缭绕,绵延的山峰与宫殿在云中若隐若现,云雾山光,都充满了灵动之气。画中一条红色玉龙向着云海中昂首而上,天空裂开红色的缝隙,龙头的一半已穿入其中,龙身与凌云天宫的殿中宝座相联,而献王则正在众臣子的簇拥下,踏着龙身,缓步登上天空。 正中壁画的角落边,还有两幅小画,都是献王登天时奉上祭品的场景,在铜鼎中装满尸体焚烧,其情形令人惨不忍睹。
壁画上的献王留着叁缕长髯,看不出有多大岁数,神态庄严安详,身穿圆领宽大蟒袍,腰系玉带,头顶金冠,冠上嵌着一颗珠子好似人眼,分明就是雮尘珠的样子!
“夫君!这就是雮尘珠吧!”
封门仙生性洒脱,肚里向来藏不住话,看她一脸欣喜,鹧鸪哨不禁也挤出了几分笑容。可当日在瓶山元墓中,他也见到了一幅画着雮尘珠的壁画,最后却依旧一无所获,此时此刻想起前尘往事,心中不禁患得患失,喜怒皆不敢露于人前。
搜完了前殿,众人动身转向后殿。明楼的后殿是祭堂,看廊中题刻,这后半部分叫作“上真殿”,殿中碑刻林立,并有单独的八堵壁画墙。殿堂虽深,却由于石碑画墙很多,仍显得略有局促,不过布局颇为合理,八堵壁画墙摆成九宫八卦形状,每一堵墙都是一块块大砖砌成,皆是白底加叁色彩绘。八面壁画墙中的画幅不下数千,几乎是一整部滇国史料大全。其中大幅的壁画全是战争绘卷,主要记录了献王生前所指挥的两次战争,第一次是与夜郎国,第二次战争是献王脱离古滇国的统治体系之后,在遮龙山下屠杀当地夷人。
这两次战争献王都大获全胜,杀敌甚重,俘虏了大批的战俘,缴获了很多物品。俘虏中有大量奴隶,这批战俘和奴隶,就成为了日后修建王墓的主要力量。壁画与碑文中对献王的功绩大肆渲染,但对于王墓的地宫却没有任何描述,甚至有一堵墙上的画全部是祭礼,包括请天乩、占卜、行巫等活动情形,场面诡异无比。
后殿正中的地面上立着一只六足大铜鼎,鼎上盖着铜盖,封着火漆,漆面上有个押印,图案是一个被锁链穿过琵琶骨的罪犯。两侧各有一个巨大的铜环。铜鼎的六足,分别是六个半跪的神兽,造型苍劲古朴,全身筋肉虬结,身满鳞片,做出嘶吼的样子,从造型上看,非常类似于麒麟一类。这只铜鼎大得出奇,不知为什么,被漆上了全黑的颜色,没有任何花纹装饰。鼎口的楚门羽用弓臂敲了敲铜鼎的瓮体,从沉闷的回音来看,鼎是满的。
“这大概就是准备在祭典中煮尸的大鼎,押印未破,说明鼎口至今还封着。”陈玉楼喃喃道。
听了陈玉楼的话,鹧鸪哨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终于放下了几分,献王墓的明楼里没有丝毫盗墓贼的踪迹,由此可见,献王墓时隔千年依旧完好无损。云水衣和段水歧都断言雮尘珠就在献王墓中,若真如此,他们此行必定能够满载而归,心想事成。
后殿中除了那口大鼎再无其他出口,几番商议之下,陈玉楼和鹧鸪哨决议将铜鼎打开,以防献王将墓道入口藏在鼎下。鹧鸪哨取出开棺用的探阴爪,将鼎口的火漆刮净,随后又用探阴爪顶上的寸针一试,兼鼎口再也没有什么连接阻碍的地方了,便招呼丘门星过来帮手。二人捉住铜环,两膀刚一出力,便听死气沉沉的宫殿深处传来一阵“咯咯咯嘿嘿嘿”的笑声,听声音像是个女人。
陈玉楼循声望去,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冰冷的笑声随即戛然而止,只留下一个空旷墙角,什么也没有。
殿中一时寂静,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鹧鸪哨不动声色地将手向装有黑驴蹄子、糯米等物的包袱,陈玉楼也开始显得紧张了,两道冷汗顺着他的额发流了下来。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盗墓这一行里多的是怪力乱神的典故,千年以来传下不少真言谶纬,古话说“鬼笑莫如听鬼哭”,就是说鬼哭在很多地方都有,有人会把狼嚎误当作鬼哭,那倒也无妨,最怕的就是在坟地里听见厉鬼的笑声,因为只有厉鬼才会发笑。
古时的盗墓贼管在古墓里遇到这些不吉的东西,叫作遇着“黑星”。黑星在相术中又叫“鬼星”,凡人一遇黑星,肩头叁昧真火立灭,犹如在万丈深渊之上走独木桥,小命难以保全。鹧鸪哨和陈玉楼都是盗墓的行家里手,对此颇有经验,可殿中碑墙林立,围了一圈又一圈,视线中除了空落的墙角、地面的石板,此外一无所有,宫殿中又变得一片死寂,若不是那阴冷的笑声犹在耳边,不免会以为是听错了。
正在此时,殿中又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嘿嘿嘿呵呵呵……”=========================103 鬼哭神嚎 寂静的黑暗中,那如冰似霜的诡异笑声令人芒刺在背毛骨悚然。明楼虽大,却只有一个出口,说白了就是个样子货,从外边看一重接一重、层层迭迭似是千门万户,其实里面的构造却很简单,几乎不存在死角,而人就是这样,越是看不见,心中越是没底。
一会儿的功夫,众人身上便已是冷汗涔涔,倒不如与那巨蟒、巨虫搏斗却也落得打个痛快。封门仙性烈如火,最受不得煎熬拖延,眼看鹧鸪哨和陈玉楼束手无策,她干脆一个挺身踩在楚门羽的肩头,攀到了离墙角最近的一块石碑顶上。刚刚骑到碑顶,她就发觉头上有片红光晃动,抬眼而望,只见头顶的斜上方一个长袍大袖的红衣女子,袍子里面没有脚,衣服里空空荡荡的,紧紧贴着殿堂高处的墙角,好像仅是件空衣服悬在半空,晃晃悠悠悄无声息地悬在殿堂穹顶之上。
殿中黑暗,正殿挑高又高,殿顶黑暗无光,红衣女子隐于暗处,像是用绳吊住脖子挂在大梁上的,封门仙打了声清脆的口哨,张门治提起火把抬头一看,见了那女子身上的衣服便全明白了。
“雕虫小技而已,诸位休惊,劳烦楚兄将这傀儡射下来,我再与诸位详论不迟。”
楚门羽闻言向梁上连发两箭,黑暗中只听得“砰”的一声,“红衣女子”便轻飘飘地应声落地,听动静竟还不如一个小儿重,怪不得张门治说那是个“傀儡”。
殿中黑暗,一群人凑在一起,终于在火光下看清了这东西的全貌,只见一身红色大袍,袍子里空荡荡的,下面也没有脚,好像是件空袍。高高竖起的领口下,藏着一颗血淋淋的女人头,脸部被散乱的长发遮盖,只露出中间的一条窄缝,脑袋低垂向下,“脸”白得瘆人,似乎化了很浓的妆,施了厚厚的一层粉,两腮还涂了两片大红的胭脂,红唇紧闭。
张门治正准备将女尸的头抬起来,岂料女尸却忽然微微晃动头颅,将惨白的脸转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出一阵阴笑——“嘿嘿嘿,哼哼哼,咯咯咯咯……”
然而还没等鹧鸪哨掏出黑驴蹄子,张门治便叁下五除二将手中的“脑袋”拧了下来,蛊师的手奇快,只一眨眼的功夫,“人头”上的“头发”“脸皮”就都被他一一扒了下来,只剩下一个开着几个窟窿的木球在手中。
陈玉楼这才后知后觉,原来那“人头”根本就是假的,木质的圆球上糊着一层染白的软皮,和灯笼差不多,皮上面画着五官嘴巴,粘着假发。得益于水龙晕的独特风水,这傀儡才在大梁上挂了千年都未曾腐朽,就连身上的衣衫都保存的完好无损。
方才张门治就是凭这一身红袍才识破了眼前的把戏——傀儡身上鲜红的衣服款式很独特,和中原服饰大相径庭,工艺也很复杂,是夷人之中的大巫们所穿的巫袍。大巫中的女性又叫“闪婆”,也就是俗称的巫女,传闻她们可以在服用特定的药物后通灵,直接与神仙沟通,因此在夷人的社会中,闪婆的地位很高。献王可以让自己的王后陪葬,可却断然没有将闪婆吊在自己的明楼里的道理,否则就是神明大大的不敬。
陈玉楼猫下腰凑近了观瞧张门治手中的木球,那东西和人头差不多大小,表面光滑,里面是空心的,上面总共开了七个大小不一的孔,正应对人的七窍。看到这里,他心里就大致有数了——这玩意就像个木塤,只要有风吹进去就会发出声音,无非就是声音类似人的笑声罢了。
只见张门治眯起眼睛,面露戏谑,将嘴唇靠近了木球上的一个小孔,呼吸之间,那东西果然发出一阵“嘿嘿呵呵”的尖利鬼笑,只是在他手中,那种魔音贯耳的冷笑声小了不少。盖因大殿空旷,殿中全是能发沉龙音的大棵楠木,殿顶又居高临下,因此挂在梁上的时候,这木球发出的声音才会绕梁不绝。
“师兄不早说,就顾着卖关子,给我吓出一身冷汗来!”封门仙一边摩挲着背心一边抱怨,而张门治也不恼,反而笑意盈盈地对她勾了勾手指头。
“小师妹有所不知,真正的奇技淫巧,可全在这里面呢。”
张门治说着便猛地将手中的木球撞向地面,那保存了千年的古物件瞬间粉身碎骨,他垫着手巾子,从满地的木渣子里捡起了掌心大小的一块黑黝黝的“石头”让众人看——那东西又硬又韧,表层已经有些玉化了,乍一看倒像是一块黑玉,窄长平整,一边是平头,另一边则是尖半圆,平头那面还有几个乳白色的圆圈,里面还隐隐有层红黄相间的暗淡颜色。
“这东西之所以能发出笑声全靠它,此物奇毒无比,见血封喉,不可沾身。不过若是妥善处置,却可以入药,专治天生聋哑之症。蛊师们经常会将这种东西扮成人身悬挂在自己的门口,待风吹过,门前便哭笑声不绝,如此装神弄鬼,以期吓退别有用心之人。”
有道是术业有专攻,青囊派的人到哪都忘不了治病救人,盗墓之辈自然也到哪都惦记着机关陷阱。此时此刻,陈玉楼突觉后颈一凉——这凌云宫千年未曾开启,自然也不会有穿堂风,他们此来大开殿门,疾风所至,木塤发出鬼哭,这难保不是献王设下的陷阱。而也正是在此时,陈玉楼突然闻到了一丝腥臭味,那种味道很突兀,夹杂着水腥味和人血气,倒很像祭道中的味道很像。
“小心有诈!”
听到陈玉楼的惊叫,围绕在张门治身边的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头,原来这半晌已经有叁只长成了的鬼婴跟着他们一路进了凌云宫。鬼婴生长奇快,不过一日长短,便长得如人一样高,连身后的尾巴都不见,除了双手双脚之外几乎和常人无异,想来栈道上防虫的药物对这些长成的鬼婴已经没有效果了,所以它们才能如入无人之境。
鹧鸪哨拔枪便射,正中一只鬼婴的左眼上,直打得它眼珠都凹了进去,流出不少绿水,疼得嘶嘶乱叫。可那厢冲向陈玉楼的鬼婴却势如破竹,丘门星见此连忙挡在了陈玉楼身前,一招旋风腿便将那畜生踢得飞了出去。
丘门星力大无穷,使出旋风腿何止千钧之力,鬼婴吃了他一脚连连后退,一路退到了前殿的大鼎上。可偏这畜生不服,意图反扑,将牛蛙一样的双腿抵在了黑色铜鼎上,暴起一跃时,竟将铜鼎的盖子从鼎上向后蹬了出去!借着它扑击的力道,丘门星将它向后踹开,那痋人的头部正好撞在壁画墙上,雪白的墙体上,立刻留下一大片黑色的血污。
失去了鼎盖的六足黑鼎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一片,里面全是赤身裸体的尸体,从尸身上看,男女老幼都有,数量少说有十七八具。尸体堆积在白色的凝固油脂中,油脂透明得如同皮冻,所以看上去像是被制成了蜡尸,虽是时隔千年,身上的血迹却依旧殷然。
早在夏商之时,便有用鼎烹人祭祀天地神明的记载,而且被烹者不能是一般的奴隶,否则会被认为是对神明的不敬。看来献王果然还没有举行他踏龙登天的仪式就已经死了,所以这只“大锅”还没能派得上用场,而鼎中的尸体或许都是被献王俘获的夷人中最有身份之人,甚至可能还有献王的眷属。
黑鼎倒塌的瞬间,一股灼热的气流便从黑鼎中冒了出来,铜鼎下的六只兽足像是六只火麒麟,面朝内侧分别对应,从兽口中喷出六条火,鼎上的黑色表层也立刻剧烈地燃烧起来,鼎中的尸体都被烈火和热油裹住,迅速开始融化,殿中的气味令人欲呕。看来铜鼎中可能有火硝,盖子一动就立刻触发,大约是献王准备在阙台上祭天时烧的,想不到却被一只鬼婴无意中破了。
片刻之间,六足黑鼎就变成了一个大火球,熊熊火焰将整个后殿映得一片通明。凌云宫的主体是楠木加砖瓦结构,因建在龙晕上边,所以十分干燥,不过片刻的工夫,殿中的木头已经被热流烤得“噼叭”作响。鹧鸪哨心中暗叫不好,忽然猛听殿内墙壁轰隆一声,他转头一看,见墙上破了一个大洞——前面正殿那条一头扎进献王登天图的水银龙的龙头竟然穿过了后殿的隔墙,从后殿中露出的龙头口中喷泻出大量水银,地面上立刻滚满了大大小小的银球。
片刻之间,连接前殿和后殿的短廊便轰然倒塌,把出口堵了个严丝合缝。大火步步逼来,无路逃脱,稍后也会遭火焚而死。殿中四面楚歌,陈玉楼急道:“殿门出不去了,咱们快上石碑,从上面出去!”
众人随即便直奔墙角最高的那块石碑,避着脚下的水银,蹿到了殿角的高大石碑下面。与此同时,殿中的另外叁面墙壁上,也探出叁只兽头,同样是口吐水银的机关,殿中的地面立刻被水银覆盖满了。
挂在石碑上,鹧鸪哨俯身向下看,见流动的水银已经有半人多深,就连殿内燃烧的六足黑鼎的火焰也暗淡了下来,火光在水银面上反射出无数流动的波纹,使殿中光影的十分绮丽之中,更带着十二分的诡异。火焰熊熊,殿中的空气稀薄了许多,大量水银被火焰的温度一逼,散发出刺鼻的热汞味道,气味难闻至极。
殿内水银越来越多,已经没过了六足铜鼎的鼎腹,只消再有片刻,就会将画墙、石碑完全覆盖。眼看灯光在水银上晃动,鹧鸪哨心中猛然间出现一个念头——凌云宫的后殿中古怪的地方极多,尤其是这突如其来的水银机关,虽然出口被堵死了,但是这宫殿的上层即便没有炸药也能轻易突破逃出,那这机关的意义何在?难道不是用来对付入侵者,而是为了用大量水银,埋住隐藏在这后殿中的一个秘密……
凌云宫中那数堵摆成八卦九宫之形的壁画墙,其中有一堵格外突出——就是方才被丘门星踹了一脚撞破了壁画的那面。此墙一破,殿中的短廊立刻被封死,又有大量水银从龙口倾泻而出,一切都说明这面墙中藏着重要的东西。
殿内的汞气渐浓,已无法再多停留,此时更无暇细说,鹧鸪哨给封门仙打了个简单的手势,便将钻天索系在腰间,下降到破裂的壁画墙处。壁画墙被鼎盖撞裂的地方果然露出半截玉函,函上缠有数匝金绳,鹧鸪哨来不及细看,忍耐着呛人的汞臭,立刻动手,用金刚伞猛凿墙壁,伸手将藏在墙壁中的玉函取出。殿中的数只兽头仍不断喷出水银,正没过了壁画墙上破洞的高度,若刚才慢个半分钟,他就永远也没机会得到这只玉函了。
一道刺眼的阳光射进了阴森的宫殿,鹧鸪哨抬头向殿顶一望,见殿顶已经被开了个天窗。殿外日光已斜,由于特殊的地形,虫谷深处每天受到日光照射的时间极短,日头一偏就会被大山遮盖,逐渐陷入黑暗。
众人逃出生天,站在溜滑的大片琉璃瓦上,见天宫下的龙晕已由日照充足时的七彩变为了一抹昏暗的金光,而谷中深处的漏斗状水潭已经黑得看不清水面了,似是与深潭底部的黑色漩涡融为了一体。
正在此时,陈玉楼指着天叹道:“你们看那天空的云,可有多奇怪。”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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