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晴湘西之青囊书院】作者:死鬼吹灯=========================104 黑猪过天河 天空中伸出一大条长长的厚重黑云,宛如一条横在空中的黑龙,又仿佛一条黑色天河悬于天际,逐渐与开始陷入黑暗的天空连为一体,给谷中的天宫和水龙晕笼上了一层阴影。这种天象在古风水中叫做黑猪过天河,为雨候犯境洪水暴涨之兆,对于盗墓之辈来说,此兆主古尸作祟,尸气由阴冲阳,故遮蔽星月。
黑猪过天河乃百年不遇的罕见天象,幽谷中的陵区本来就静,此刻更是又黑又静,陈玉楼站在明楼顶上,试图在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前找出地宫的位置,脚下的瓦片发出细微的震动,说明明楼里的一切应该已经快烧完了,闷沉的雷声从远处开始向山谷移动,过不了多久,瓢泼大雨就会倾盆而下。
所谓前有狼后有虎不过如此,陈玉楼默默在心中卜算,得“复卦”之相,内卦为震为雷,外卦为坤为地,象曰:雷在地中,复,意味着阴阳去而复返。得此吉兆,陈玉楼心中灵光一闪——此乃向死而生之兆,进便是退,退便是进,于是招呼众人立刻顺栈道而下,直至谷底。
“献王老儿为了修建王陵,以五行奇门之术强行改变了虫谷中的风水,我等此行几番遭遇奇异天象,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我们扭转了被献王篡改的龙脉气性。大祭司棺出时,林中天雷地火,祭道被毁时,地下河坍塌,现在明楼这个穴眼也被破了,很快山雨就会引发河道暴涨,到时候整个虫谷天宫都会被山洪吞没,而献王墓则会被万吨黄土掩埋。事不宜迟,眼下我们只能冒险下潭,我料定献王墓的地宫入口就在潭中!”
献王墓的地宫一定在明楼之下,凭借过人的听力,陈玉楼甚至可以确定献王墓的地宫是井字形或回字形的,可地宫的入口究竟在哪,就连他也只能猜测。白日里他和鹧鸪哨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潭底水中的异兽造像,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急中生智,突然想起了武夷悬棺的典故——古代百越人认为将棺材放置在高处,可以更接近天界,帮助死者灵魂升天,因此,他们不兴土葬,反而将死者葬入棺中,再将棺材放置在天然洞穴中,或通过木桩支撑,固定在九曲溪两岸的悬崖上。
后人对于“悬棺”多有揣测,其中最令人不解的就是古人究竟是如何将沉重的棺材运到悬崖上的?其实很简单,那个时候的九曲溪水面很高,古人只要坐船就能将棺材嵌入山壁,献王墓的地宫想必也是一样的——千年前献王为自己修建王陵的时候,眼前这个漏斗形的深潭可能只是个空谷,因此献王才能驱使工匠凿山断石,修建地宫和栈道。献王狡诈,又精通风水之术,极有可能在整个王陵竣工后再填死穴眼,引发天象变化,将深谷化为幽潭,就此把自己的地宫藏起来。这也就是为什么献王的地宫不是直铺推进,而是井字形或回字形的,因为这两种地道都有折有回,即便是一段墓道浸了水,地宫也仍然处于绝对封闭之中。
万物相生相克,人也不能免俗,有人不惜举国之力建神仙宝穴,就有人专攻此道,盗墓掘坟。人生在世,一箪食一瓢饮,孤床如独舟,死后一捧黄土掩白骨,一切的身外之物,越是想带走,就越偏偏会被人夺去。死者的贪婪,遇上生者的贪婪,这就是盗墓。
说话间天已经变成了黑锅底,伸手不见五指,众人那些怕水的武器炸药放在背囊中,将磷筒绑在身上,找准了栈道的石板,沿途盘旋而下,摸着黑终于到了谷底栈道的尽头。而那黑猪渡河来得好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天空就已经和其余的景物一同溶入了黑暗之中。
夜里的潭水比白天的温度又低了许多,也更加阴冷黑暗,借着磷筒的光,陈玉楼在水下辨明了方向,摸向了山壁中有水流涌出的方向。潭中有个大水眼,黑暗中如果被潜流卷住极是危险,所以众人只贴着边缘前进。水中不时有大量鱼群掠过,原本如碧绿水晶一样的潭底,在黑暗中完全化作了另一个世界。
水洞中正如陈玉楼白天所见,有数尊张牙舞爪的镇墓石兽,外边还有一圈石墙。漩涡处那只龙爪和墓门的兽头呼应一体,顺着那只巨爪的方向,陈玉楼很快就找到了墓门,那里被水生植被遮挡住了,他闭着气掏出小神锋一阵乱砍,终于撬开了深埋水下的地宫大门。
一道平缓向上的大石阶映入眼帘,两侧有些简单的石雕,都是镇墓的一些内容。顺着墓道中的水路向前游了一段,石道慢慢地过了水平面,众人也终于得以喘息。前方露出一个大型石台,上面立着一些半泡在水中的绿色铜人车马,似乎是陈列在玄宫门前的车马仪仗,
前往地宫的墓道没有岔口,先是一段石阶,随后就变得极为宽敞,巨大的石台上陈列着数十尊铜人铜马和铜车。 地面上有很多古代男子干尸,摆放得杂乱无章,粗略一看,少说也有上百具。干尸都被割去了耳鼻,剜掉了双目,虽然看不见嘴里怎样,但估计他们的舌头也都没了,然后活活被浇以热蜡,在饱尝酷刑之后,制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鹧鸪哨和陈玉楼这样的盗墓高手,便是中原的皇陵都见得多了,献王不过一隅之地的一个草头天子,排场和规制皆有限,又如何能瞒得过他们的眼睛?从方才开始,鹧鸪哨便隐隐察觉有些不对——依制来说,护送献王登天的除了铜车铜马,应该还有叁十六名将校,但眼前这些青灰色的铜人铜车却有些不同寻常,乍一看中规中矩,细看却好似都少了点什么。
首先是眼前众多死状恐怖的干尸,老幼青壮都有,看来都是些奴隶,不知为何被施以如此重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古时活人殉葬。绝不会如此热蜡灌顶,削耳剜目,如果他们并非奴隶,就一定是犯了滔天大罪的犯人。其次就是那些铜人铜马,几乎各个都少了点什么:人未持器,马不及鞭,就连数量也不对——古代人对二、叁、六、七、九五个数字极为看重,尤其是六,按制王侯级贵胄出行,至少有叁十六骑开道,次一级的为十六骑,而这队铜人马数量尚不足叁十。铜人朽烂得十分严重,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软化剥籂。不少汉墓中都有青铜器陪葬品,鹧鸪哨就曾亲眼见过,可那些青铜器虽然也受到空气和水的侵蚀,多少生出铜些花,但却绝对不如这些铜人马所受的侵蚀严重。
陈玉楼明显和鹧鸪哨想到了一处去,他四下查探一番,心中终于灵光一闪:“我等先入为主,一厢情愿地认为这里是安置献王棺椁的地宫,但咱们可能从一开始就搞错了,这里根本不是地宫!而是一处为王墓铸造铜人、雕刻石兽的工坊!”
献王墓规模颇巨,单凭滇国之力恐怕很难建造,其间定然大量使用了周边国家的奴隶。然而冶金之术十分复杂,《考工记》有载:“金有六齐: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之齐……”如果失去六齐的基准,铸造出来的东西就是废品。从奴隶中选出的工匠大抵不善此道,少不了浪费了时间和原料,弄出些残次品来。相应的,这些犯了错的奴隶们,也会被残酷地就地处死,杀一儆百,方才众人发现的那些被残杀的干尸也并不是陪葬者,而是被处死的奴隶。可若这里不是献王墓的入口,那地宫究竟在哪呢?
献王墓的地宫绝对就在山谷最深处,不会超出“凌云宫”之下一里的范围,但众人所在的这个“绿色大漏斗”四面全是绝壁深潭,若要一寸一寸地找,只怕是十年也找不到。眼下他们身在山中,上有洪涝,下有深潭,进退两难,若再找不到地宫的入口,他们就要生生困死在水与土之间。
陈玉楼沉思半晌,又想起那“向死而生”的卦象,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水眼,那个黑色的大漩涡,最有可能被忽视的就是那里,那里也最有可能是安放献王尸骨的所在,你们看那个入口,像不像鬼洞?”
在扎格拉玛族的传说中,神山里有个深不见底的鬼洞,想起水底酷似人眼的水眼,鹧鸪哨突觉宿命之感——有道是始既是终,终即使始,也许关于扎格拉玛族的一切,注定和深渊中那只穿越千年凝视他们族人的眼睛脱不开关系。然兹事体大,他和陈玉楼都不敢贸然行动,两人凑在一起商议了片刻,不约而同地说起白日里曾在潭底见到一条巨大的石梁,现在想想,双双觉得那石梁说不定就是墓道的石顶!
进入水眼风险极大,鹧鸪哨决议带着陈玉楼和楚门羽先行探路,封门仙用粗麻绳和钻天索套成灵活的绳结,中间系在叁人腰上,带龙爪的一段留在工坊里,麻绳的另一端则在几只沉重的铜马身上套成死结。这样一来,鹧鸪哨他们在潭底就不会轻易被暗流卷动,可以借铜马的重量下沉到水眼中,若是在水中遇到不测,只要楚门羽射出冲天箭,封门仙他们还可以设法营救。
匆忙之间没有完全之计,能进能退已是不易,鹧鸪哨叁人不敢拖延,否则待暴雨遮天,再找不到地宫,所有人就只能在潭中被活活淹死。叁人入水后,丘门星逐一将系在麻绳另一端的几只铜马也推下了水,白天潭壁上古木丛生,藤蔓缠绕,大瀑布飞珠捣玉,银沫翻涌玉练挂碧峰的神秘绚丽氛围,已经全都看不见了,瀑部群巨大的水流声,完全象是一头躲在黑暗中咆哮如雷的怪兽,听得人心惊动魄。鹧鸪哨几人的身影很快就完全被水色吞没,待磷筒的最后一点光也消失在水眼深处,封门仙突觉两股战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身在潭边时,鹧鸪哨根本看不到位于中央的黑色旋涡,水中上下左右漆黑一片,绑在他们身上的磷筒闪着微弱的光,好在”水眼’中间有一条天青石,献王好排场,这天青石里大概是有什么宝石,竟在能在水下反射月光,于是他们就在在水底推着铜马,不断向着潭底的旋涡推进,不断下潜,直到潭底的泥藻和蜉蜷都漂浮了来,在水中杂乱的飞舞。
“脚踏实地”的瞬间,陈玉楼惊觉脚下的泥藻并没有多厚,且出乎意料的坚实,好象都是平整的大石,由此可见“献王墓”的墓穴果然隐藏在潭底。陈玉楼五感敏锐,非但听觉嗅觉比常人发达,更可以在很暗中视物,正因如此,先看见的墓道入口的也是他——那里和天然生成的潭底格格不入,四周有方方正正的条石遮挡,正当中有一线完全漆黑的空隙,想来必定是地宫的入口。
为防在水下被冲散,鹧鸪哨叁人一直围在一起,陈玉楼扥了扥鹧鸪哨的衣袖,比划了一个手势,鹧鸪哨和楚门羽便立刻会意,割断了系着铜马的麻绳,叁人随即脱离旋涡的中心,挣扎着游进了墓道里面。
令陈玉楼诧异的是,献王墓地宫的墓道并没有石门,里面全是漆黑冰冷的潭水,入口处光滑的巨石面反折向上,整个墓道与一米之外的“水眼”完全隔开,身在其中丝毫感觉不到暗流的吸卷之力。到了这里,众人腰上的钻天索已至极限,陈玉楼用小神锋在一旁石壁上凿出两个眼儿来,叁人解开身上的钻天索寄在石眼上,楚门羽随即返回墓道口,向封门仙他们所在的方向发出了叁发冲天箭。于此同时,一直死死盯着水眼深处的封门仙瞬间会意——成了!鹧鸪哨他们已经找到了献王墓地宫的入口!
鹧鸪哨叁人不敢怠慢,又向墓道深处游了百尺方才停下,墓道又薄又长,众人向里游了很久,始终都在水下,直到前方的水底出观了一道石坡才浮出水面。
墓道相较之前宽阔了数倍,顺着石坡向上,众人很快就超出了潭水的水平面,而墓道石坡的尽头则耸立着一道青灰色的千斤石门。这里的水面只有半人高,鹧鸪哨环视四周,见这墓道还算宽阔平整,两壁和地下均是方大的石砖,只有头顶是大青条石,也没有壁画和提刻的铭文,甚至连镇墓的造像都没有,
陈玉楼揩了把脸,道:“若说方才我心中还有一丝犹疑,此刻便是半点也不剩了,这里一定是献王墓的墓道,献王沉迷修仙长生之术,满心觉得他死后是可以登天的,因此自信这座墓不会有外人进入,所以墓道里才会不设石门拦档,我们且在这里等等其他人,待大伙齐聚了再往前探不迟。”
楚门羽点了点头:“放心吧,小师妹她们见了冲天箭就都明白了,只是……请问陈总把头,那石门上面怎么还有个小门?”=========================105 别有洞天 楚门羽指的那扇小门位于石门的最高处,是通体黑色的铜造门楼,构造极为精巧,门洞刚好可以容一人穿过,门楼上还有滴水搪,四周铸着云霞飞鸟。陈玉楼和鹧鸪哨相视一笑:“那叫天门,是给墓主人尸解仙化后登天用的,只有在道门的人墓中才有。依我看,这成仙登天的美事,献王老儿干脆连想都别想了,这天门正好可以给咱们当现成的盗洞,哈哈。”
说话间,封门仙等人已经顺着钻天索潜入了墓道中,众人把武器和工具从防水的包裹里取出来分发下去,蓄势待发准备进入献王墓地宫。
陈玉楼料得不错,献王墓的地宫整体呈“回字形”,整体位于漏斗状的绝壁之中,是利用天然型的岩洞加工修凿而成的,里面结构特殊,每一段都可以形成密闭空间。因为位于水下,所以入口墓道的位置比地宫要低得多,墓道的尽头是一段陡峭的石坡道,以此垫高地宫的位置,隔绝水气。
铜铸镂雕的“天门”上没有机关,那扇“天门”的门本来是活动的,和真正的城门一样可以由内向外推开,只是里面被锁死了。陈玉楼见状取出“龙骨凿”——这东西其实就是根特制的撬棍,和摸金校尉的“黑折子”同宗同源,说不上是谁抄谁的。专门用来撬墓门墓墙、墓砖,可以配合撬棺材的“探阴爪”来使用,其特点是可以拉伸收缩,方便携带。
陈玉楼用龙骨凿撬了七八下,才见石壁有所松动,丘门星见此自告奋勇,接过龙骨凿,抖擞精神使出一身蛮牛般的力气,“咔嚓”一声过后,终于把铜门撬开了。鹧鸪哨随即从包袱里掏出一根极短的香点了起来,那香味近乎柏,若有若无,盖因此香并非是熏香,而是用来计时的——常年封闭的古墓里空气不流通,贸然进入有中毒的风险,因此必须等通风完毕才能下墓。
待短香燃尽,鹧鸪哨便首当其冲从天门翻入了大墓门的内侧,众人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紧接着墓门的这一段叫做“嵌道”,连接着墓室和墓门,前后的空间并不大。其中陈列着数排铜车人马,铜马都雄骏高大,昂首向前,比之前在“工坊”中那一批质量和工艺都好了很多,军俑都持具有滇国特色的“空槽钺”和“凸刃斧”,每一尊军俑的面目都各不相同,面部表情无一不严峻威武。
“嵌道”向前又是一段平整的墓道,地形十分狭窄,只能容二人同行。墓道的两侧有几个石洞,里面都装满了各种殉葬品,全是些铜器、骨器、多耳陶罐、金饼、银饼、玉器,还有动物的骨骼。再往前走,出现了连着的叁座短窄石桥,这便是叁世桥了——在古代传说中,人死之后化仙升天,必须要先踏过叁世桥,摆脱世俗的纠缠,然后才会脱胎换骨,遨游太虚,做个逍遥神仙。
桥上浮雕的动物都为雌雄一双,桥对面有一堵白色的墙壁。雪白的围墙在黑暗中十分显眼,可那白壁并非汉白玉,看上去倒像是石英白,直连到洞顶,与地洞连成一体,墙中有个门洞,有扇钉着十叁枚铜母的大木门。那木门本就已经烂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铜母撑架着,丘门星手握龙骨凿,没费多大力气便将门撬破了。
陈玉楼一口咬定门后一定就是摆棺椁的墓室,若有机关也定然就在附近,门内的空间又广又高,墓中又黑到极点,看不到里面的情况,鹧鸪哨只能扔出一枚磷筒探路。耀眼的磷筒划过弧线射进了墓室,微蓝的幽光立刻驱散了沉重的黑暗,只见墓室内以一种非常怪异,无比特殊的方式,呈“人”字型放着叁口大棺。每一口棺椁都完全不同,不仅形状、材料、款式不一样,就连摆放的方式都毫不相同。
其中最靠近众人的那口棺材用大铜环悬吊在半空,看那样式,倒是像极了盗墓中人避之不及的窨子棺。铜椁黑沉沉的毫无光译,上面落满了很厚一层积灰,鹧鸪哨将铜椁上的灰尘抚去一层,椁身立刻被灯光映成诡异的青灰色,铜椁上已经生了不少绿色铜花,缠着九道重镇,封得密不透风,外面还铸着很多奇异植物。青铜椁在陵制中属于异类,只有一些大罪人,或者是得了传染病的贵族,才会用铜椁封死,还有一说,是入敛前有尸变的迹象,防止僵尸破棺而出,眼前的铜椁上有九道重锁,鬼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另外两具棺椁,一具是木制的,厚约八寸,棺上没有走漆,露着木料的原色,显得好似焦碳,木质却极为细密钢韧,看那式样和大小,应该不是木椁。陈玉楼敲了敲棺盖,木制的棺板发出“空空”的撞击铜钟声,在墓室中听来,声音格外宏亮沉厚。
“这便是传说中地窨子棺了。传说在深山老林的山沟山阴里,阳光永远照射不到之处有种异树,这种树从生长开始就从来没见过阳光。普通的树木,每一年增长一圈年轮,而这种不见阳光的树,要过几十上百年,它的年轮才增加一圈,这就叫窨子木,这名字很特殊,盖因它是在地窖中长起来的树。”
窨子木很难长成材,能做成棺材,且棺板还这么厚,不是万年窨子木,哪来这么厚的树芯?好的窨树芯,唤做“木断檭八寸板”,按现在的行市,简直比等量体积的黄金还值钱。即便是当年的慈禧太后老佛爷,也没混上这待遇,因为这树在汉代就绝了,后世再也没人能找判这么粗的树了。
最后一具棺椁摆放在墓室最深处的地方,是一具用整块的“绞石”造成的无缝石棺,棺板格外古朴,甚至有些原始,上饰有数百个联环相套的圆环。那些环形凿刻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只黑色的野兽,也看不出那是个什么,非龙非虎的样子,充满了古老神秘的色彩。
绞石石棺比平常的棺材短了一大截,底下有四个粗壮的独脚石人抬着,所以显得比那口窨子棺高出一大块,外边封着一层半透明丹漆,棺缝被封在里面,无法看到。从墓葬的规制来讲,比寻常棺木短小的棺材通常意味着下葬者是幼儿,可考虑到这里是献王的埋骨之地,其中只有他和他的王后,那么就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依在下看来,这应该是蜷葬的石棺。”
陈玉楼口中的“蜷葬”确有来处,古代战国时,列国相争、百家争鸣,墓葬文化也趋于多元化,有拼肢葬、碎葬,还有什么蜷葬、俯身葬、蹲葬,悬侧卧葬等等。然而“蜷葬”的方或到了汉武帝时期便几乎已经绝迹了,可滇境荒芜,远离中原,这种葬俗是不是保存了下来也很难说。看更多好书就到:hu ola wu.c om
听说过夫妻同穴的,却没听说过一墓叁棺的,鹧鸪哨衡量了半天,决定从最严防死守的铜椁下手,只因叁棺之中,属它看起来最为难缠,倒不如先将它料理了。可陈玉楼却不以为然:“魁首莫急,我看这地宫似乎另有乾坤,且等我再探探。”
陈玉楼五感敏锐,异于常人,自从踏进这地宫,他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仿佛脚底下踏的不是地,头顶上顶的也不是天。见了地宫里诡异的叁棺,他心里的疑惑愈加沉重,于是他灵机一动,让楚门羽分别向地宫的宫顶和地面各射一箭。
白羽箭呼啸而过,寻常人只能听到一声“嗖”声,可陈玉楼不是寻常人,在回荡于石壁中的鸣金声中,他听得清清楚楚——这间地宫的上面和下面都有隐藏的宫室!=========================106 惊心动魄(上) (本章有大量恐怖内容,请谨慎阅读)
古人对埋骨之地极其讲究,帝王皇陵尤其如此,风水堪舆之术的一多半都被用在了为王侯将相寻找龙脉宝穴上,墓葬制度和风俗更是五花八门丰俭由人,可有一条葬俗铁则却上至天子,下至草民无不尊崇,那就是“忌迭葬”——再难得的风水宝地,也不能在墓上建墓,此为葬俗大忌!
眼前的地宫里分明有叁幅棺椁,且各个看着都不是省油的灯,陈玉楼居然说上面还有宫室?若非亲眼见过陈玉楼的本事,鹧鸪哨恐怕万难相信此话,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献王举全国之力大兴土木,甚至不惜强行逆转虫谷中的风水,为得绝不是眼前这远逊于王侯之墓规格的小小地宫。临行前段水歧的叮嘱犹在耳边——献王墓深不可测,空前绝后,其中必定有他们前所未见的机关痋术。眼下众人才刚进地宫,扑面而来的就是青铜椁和窨子棺,足见献王墓的凶险。
鹧鸪哨心有顾虑,和陈玉楼在下一步该干什么这件事上各执一词,陈玉楼想先探明上下两个密室,可鹧鸪哨却想先开眼前的叁副棺,二人未曾争执,却各自不肯退让。几个青囊派的弟子听不懂这俩人嘴里的黑话,又因鹧鸪哨叮嘱过地宫中的东西无论大小一律不可妄动,于是便举着磷筒在地宫中四下观瞧,岂料竟在墙根下发现了六盏幽蓝色的“鬼火”。
“鹧鸪哨……这是什么……”
封门仙不懂行,还以为那“鬼火”是什么墓中常见的玩意,可鹧鸪哨和陈玉楼却双双吃了好大一惊。古墓中有些机关是遇明火便着的,这一点经验老到的盗墓者都很清楚,因此他们二人此行都十分谨慎,身上只带着磷筒,就连进入地宫后都没有点起火把,那这蓝火是从哪来的?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
鹧鸪哨快步上前,只见地宫的西面的墙壁上竖着两根嵌进墓墙的铜柱,每根铜柱上都分上中下,共绑着六只半人半鱼的怪物干尸。这些干尸上半身似女子,也有两个乳房,脖颈很细,鳃长在了脖子上,全身都是稀疏的黑色大鳞片,只有肚腹处无鳞。脸生满黑鳞,嘴大得出奇,且没有嘴唇,只有两排戟张开的锋利牙齿,喉咙都被类似石棉的白色东西堵住了,干枯发硬的舌头上插着一节火绒,而那“鬼火”的微弱光芒,就是从干尸口中冒出来的。
陈玉楼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的来历——“这是黑鳞鲛人,传闻古代极尊贵的帝王墓中有万年不灭的长明灯和往生烛,其实就是用鲛人的鱼油做的。不过鲛人数量稀少,又长居于深海,世所罕见。”
被做成“长生烛”的鲛人显然经过了特殊处理,干硬龋黑,在水下阴宫里千年不腐。铜柱上有锁链,将这六只干尸都穿了琵琶骨,做出蹲伏下跪的姿势,反锁在铜柱上,正好从上到下,均匀地排成一队。然而地宫里的“长生烛”还不止这六支,离石棺最近的墓墙里也嵌着叁根铜柱,上面也有一字排开的叁盏“长生烛”,只不过这些长生烛用的不是“黑鳞鲛人”,而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叁个“接引童子”。
只见叁个十一、二岁左右的肥胖男孩,姿势和鲛人相同,也作也跪地拜伏状,低头闭目,神态十分祥和,唯独肚子与身后的铜柱联为一体,长生烛的灯芯就安在他们的肚脐处,长长地探出一截。可以想见,从前这些铜柱和人皮里面可能都储满了油膏,能够通过童子的肚脐,一滴滴地流淌出来。除此之外,每个童子手里都捏着个牌子,上面用大篆写着“接仙引圣”四个字。
“此乃活人长生烛,也就是接引童子,是为成仙之人引路的执牌童子,大概是使者那一类的角色,属于’长生烛’的一种形式,可如此说来,难道这地宫里有九具尸体?”
以童男童女殉葬,在明代之前都很普遍,洪武之后就不多见了,大约是此后的帝王眼看羽化升仙无非死路一条,就此便断绝了长生不老的执念。“接引童子”体内那些用人脂熬成的油膏早在千年前就流光了,灯芯更是在地宫封闭不久后便已经熄灭,但是随着众人的闯入,空气逐渐进入墓室深处,这叁盏“接引童子”灯上残存的一点油膏时隔千年又再次燃烧了起来。
鹧鸪哨还在疑惑献王地宫中为何有九盏长生烛,封门仙却已经绕到了对面,举着手里的磷筒冲他喊道:“鹧鸪哨,这里还有一个……好大的一个……东西……”
不怪封门仙语焉不详,夹在窨子棺和地宫石壁间的是一盏大出鲛人长生烛十倍的纯黑色大牛头铜灯,整体形状苍劲古朴,由于灯芯过于沉重,已经掉在了地上,看样子是再也亮不起来了。
依照陵制,地宫中长生烛的数量应该与墓主数量相等,每支“长生烛”都应对着墓中的一具尸体,譬如夫妻合葬墓,棺前便往往有两只长生烛。通常来说,王侯的地宫中除了王妃,是不应该有其他人的,可眼前的墓室里有十支“长生烛”,纵使是鹧鸪哨这样的盗墓魁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王陵。
“我们一行七人,加上地宫中的叁幅棺椁……正好十个人……”
楚门羽这冷不丁的一句话,惊得在场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鹧鸪哨和陈玉楼皆面露难色,献王墓内藏玄机,不同于他们以往经手过的任何大墓,事到如今恐怕只将地宫的上下两个密室都发了,才能解开献王墓的秘密,找到雮尘珠。
“依在下看,我们人多,大可一分为二,分而破之。”
陈玉楼此言倒是个折中的好办法,唯独一样——献王穷尽一生,无非是盼着能够死后登仙,他既有这个念头,从墓制上来说,他的尸首最有可能在上层的宫室中,因此那里必定最为凶险,而下层的宫室则相对安全,应当先从下层开始挖。
于是一行人就此分成了两组,陈玉楼带着楚门羽和丘门星开始向下挖,而鹧鸪哨封门仙等人则准备着手开眼前地宫中的叁副棺椁。封门仙跃跃欲试,抬着脑袋盯着头顶的铜椁摩拳擦掌,鹧鸪哨轻轻戳了戳她的腰窝,道:“我等不用管那副铜椁,只开左右这两幅棺便可。”
铜椁不葬等闲之辈,献王地宫中的铜椁更是非比寻常,非但用锁链捆了数匝,还用九重大锁加固,以十六个大铜环吊在墓室的顶层,侧面甚至镶嵌着镇尸的铜镜,里面葬得肯定不是善茬儿,且在下葬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尸变的迹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地宫中目所能及之处,最值钱的就是那尊窨子棺,鹧鸪哨决议拿它开刀,一鼓作气“升棺发财”。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价比黄金的窨子棺里居然只装着一副残尸——白色的敛服下只有半幅枯骨,头、腿俱在,但从脖子到胯骨中间的躯体却空空荡荡。他惴惴不安,心中甚至生出几分恐慌来,于是便将一旁的绞石石棺也匆忙打开,岂料短小的绞石棺中并不像陈玉楼所言葬着一具蜷尸,而是一具无头干尸!
见了这两幅棺椁中的尸体,便是封门仙这样的外行也看得出这地宫里葬的不是献王,古人讲究下葬要“全尸”,献王大小是个藩王,哪里有死无全尸的道理?更何况青囊派和盗墓门派一样会验尸,一眼便看出了棺中的两具尸体非王公贵族——这两具尸体的牙齿磨损都得很厉害,手指骨节粗大,四肢关节处坑坑洼洼,脊骨严重变形。由此可见,是生前以粗粮为食,常年躬身劳作的人。
可两个和献王毫无干系的人,为何会葬在献王的地宫里?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这厢鹧鸪哨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连开两道棺,岂料却连连受挫,心气折去不少,那厢的陈玉楼也是一无所获,只见他和楚门羽、丘门星灰头土脸满身狼狈地从地宫下层爬上来,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叁人便浑身恶臭面色发青,一上来便只顾着倒气,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这下边是个木椁,里面只有一口石精棺材,葬着叁个人……”
陈玉楼口中的“木椁”,是一间用方木搭建的斗室,其目的是保护里面的棺材。按理来说,用来搭建木椁的木料应该层层垒压,搭建成题凑结构,可不知为何,此处被污水侵蚀得很严重,以至于原本黄肠色的“木枋”,都朽烂到了漆黑糜坏的地步。整间斗室十分局促狭窄,且又湿又潮,目之所及到处都是黑色的烂木头,腐木之臭足以令人退避叁舍。
斗室中只有一口棺材,是用石精制成的,整个棺身光滑似镜,如同一块深海玄冰一般,散发着幽蓝色的荧光。古籍有载,石精是冥府附近山谷中才有的石头,传说十八层地狱中有一种石精做的石磨,凡是罪大恶极之徒,坠入幽冥后,免不得要被那石磨研碾,地下有只黑狗,专等着伸舌头去舔那些被碾出来的肉酱,剩下的碎肉则化为苍蝇,蚊虫,在世间被人拍打,永无超生之日。
“石精”虽然眩目夺魄,但却充满了不详的意味,并不适宜作为棺椁,更遑论是用来盛殓贵族的尸骨。还没开棺陈玉楼便暗自觉得这里面不可能是献王的尸骨,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石精棺里居然葬着一具碎尸!
“那棺中葬着的是一具尸首,头、身、腿、分别属于叁个不同的人,尸体的头露在外面,看样子是生前被摘去了双眼,颈上用玉环套着,身子用白锦裹着,下面是一双发了僵的腿……身子……”
说到这,陈玉楼不由得缓了缓话头,望着鹧鸪哨一字一字道:“身子是用黄金打的……”
石精棺中的碎尸实在是令陈玉楼百思不得其解,因此他几度说不下去,整个人似乎都陷入了混沌中,楚门羽只能接过话头,道:“石精棺中的残尸双眼被剜去,躯干除了脊背和腰胯处还留着几块骨头,其余的部分都是黄金,没有一丝一毫的皮肉,左侧的肋骨缺了几根,似乎是故意没有补齐,看样子像是仿照受了掏心之刑的尸首。”
有道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方才鹧鸪哨和陈玉楼各自开棺,双双百思不得其解,现下互通了有无,反倒叫他们瞧出了献王墓地宫的门道——鹧鸪哨开的两副棺材,两具尸首一个无头,一个无身,只剩下铜椁中的未发,现在看来,那铜椁中的尸首必定无腿。
而陈玉楼发现的碎尸,脑袋保存完好,想必是从那口极品八寸板的窨子棺里取出来的,躯干腐烂只能用黄金补齐,多半来自于不宜铸棺的石精棺材,至于那双发了僵的双腿,必然就取自于防尸变的铜椁中。
“看来石精棺中的古尸,是用地宫中叁具棺椁的棺主的尸首拼成的,从棺材的材质来看,这叁位都是被处极刑的大贵人,一个剜眼,一个削首,最后一个……”
陈玉楼说着抬起头,仰望着被吊在半空中的巨大铜椁,那一位棺主的尸体在下葬前就发生了僵变,双腿干瘪,皮肤呈紫褐色,上面有大量的圆形黑痕,看那样子,不像是腰斩的尸首,倒像是……
“夺魂,是夺魂之刑。”=========================107 惊心动魄(下) 陈玉楼此次带着青囊派的弟子一同探墓,屡屡觉得如有神助,青囊派看起来和盗墓一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仵作”也是医道的一种,早在《礼记》中就有有关通过检验尸体判断死亡原因的记载,宋代的《洗冤录集》和《折狱龟鉴》更是此中翘楚。因此青囊弟子大多数都具备验尸的本领,非但对常见的各种创口十分熟悉,更能轻易分辨尸体上的伤口是生前还是死后造成的。
方才在昏暗的木椁中,楚门羽仅凭手上的触觉就断定了石精棺中的叁段尸块来自叁个人,在查看过碎尸的头颅和眼框处后,更是一口咬定此人是生前被施以了剜刑,盖因古代剜刑会使用特定的刑具,内有旋转刀齿,放在人的眼睛处一转,就能活生生的将眼球全部剜出来,这种刑具会在眼眶上留下独特的切口。
这不,听楚门羽说石精棺中碎尸的双腿僵变紫褐,且有黑痕,又听陈玉楼提起“剜眼”“掏心”之刑,张门治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夺魂,是夺魂之刑。”
“夺魂”之刑始于商汤时期的巫术,传闻这种酷刑可以抽去活人的魂魄,将人变成既不生又不死的行尸走肉。和大部分“巫刑”一样,在中原大地上,这种酷刑直到战国时期才绝迹,而云南远在边陲,夷人又笃信巫蛊之术,所以夺魂之刑在这里延续的更久些,因此也留下了更多的相关记载。
“所谓的夺魂其实就是用百来支刻有铭文的骨针,先刺入受刑人身上的大穴将血放干,再给受刑的人灌服大量牛、羊、鸡之类,混合了蛊毒的畜牲血。传说夺魂之刑能将人变成活死人,这不过是谣传,受此刑者必死无疑绝无生机,只是有时候遇上蛊毒发作,尸体会发生异变,这大概就是贵门派所说的’诈尸’吧?”
张门治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让陈玉楼茅塞顿开,盗墓者中所谓的“尸变”,其实分很多种,有些是尸起,指新死不久的死人,突然起来扑着阳气追人;有些则是尸体亡而不腐,虽然死亡已久,但是头发指甲还在缓慢生长;还有些尸体由于风水不好,埋在地脉滞塞的所在,身体生出细毛,在墓穴内化而为凶;更有甚者,在被埋进地下后,被些成了精的老狐狸、黄鼠狼或者瘟神、旱魃、恶煞所付着,更是能为祸一方,危害极大。想来献王地宫中的铜椁葬的必定是受了“夺魂”之刑的人,以至于在下葬前就出现了发僵的现象,尸身更是不腐。
至此,地宫中的叁具尸体身份已经分明,这叁人生前皆被处以了极刑,可死后却仍享受与非比寻常的葬制,由此可见,这是叁位身世显赫的达官贵人。而木椁里的石精棺中葬的并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从这叁具尸体上各取了一个部分拼凑而成的。这样诡异的葬制,让陈玉楼不禁想起了传闻中的一门旁门左道的修仙之术——叁狱成仙。
自古修仙得道,有释道两条法门,凡入佛教,信奉释迦摩尼,便讲究抛却红尘,遁入空门,以割肉喂鹰之功德,换取不入轮回之大功德。凡入道教,欲位列仙班,便得修生养性,以求证道成仙,脱离凡人的生老病死之苦。然而凡是长生不死,飞升成仙的道路,皆不是等闲就能得到的,必须要屡历劫难,在人间受尽苦楚。因此有些急功近利的人,就会以自己前叁世的尸骨做代,埋进阴穴之内当做影骨,以便向天地表明,自己已经历经叁狱,足能脱胎换骨了,这样一来,此生化仙便有指望了。
从古至今,有道的地方,就必定有旁门左道,献王满心期望死后能够羽化登仙,于是便收来了叁具生前受尽极刑的贵人之骸,认作自己的前叁生,安放进主墓室,然后再将叁具尸骸受刑的部分,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替身,葬在地宫下代表了幽冥道的木椁里,作为他的“影骨”。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知道献王打得是什么主意,鹧鸪哨和陈玉楼对献王墓的了解也就更进了一层——献王既然在地宫下层设置了代表幽冥道的木椁,那地宫上层的墓室便必定代表着他羽化升仙的仙山,而献王真正的尸骨一定就在“仙山”上。
地宫顶上有些斑驳的白色,似是种和阴宫外墙相似的花白石英,鹧鸪哨和丘门星先后借钻天索爬上宫顶,将顶上的墓砖挖去不少。随着白色的岩石面积逐渐增加,一个又长又窄的橄榄形入口终于露了出来,鹧鸪哨猿臂轻舒伸手一探,觉的有冷嗖嗖的气流在指尖滑过,转头向陈玉楼使了个眼色,便一马当先进入了上层墓室。
地宫上层是个圆形大空洞,与外边水潭处的漏斗地形相似,明显是人工修建的,空间不大,有一条向上的土坡,但是洞顶很高,看不真切。鹧鸪哨放下钻天索让其他人上来,封门仙当仁不让,叁两步就攀了上去,紧随其后的是陈玉楼。上层的墓穴不大,按理来说这里应该只有献王和他的王妃,为防人多手杂,误触机关,其他人便留在了地宫中作为接应。
与其他两层不同,地宫的顶层没有任何砖木材料,一水的全是白色石英岩,环壁画满了大型彩色壁画,汉夷色彩与宗教色彩兼容并蓄,王者之风与仙道的飘逸虚幻共存,竟是从未流传于世的一种绘画风格,布局周密,用意严谨,直教人叹为观止。光凭眼前壁画的精美程度,陈玉楼就敢笃定这里必然是献王的墓室。
壁画上的人物几乎都是怒目天神,如常人一般大小,且皆俯首向下凝视,仿佛正在注视着墓中的不速之客。“天神”的双眼全部是用叁层水晶镶嵌而成的,磷筒的幽光在水晶中流转,仿佛天神的眼光熠熠生辉。
“咦,鹧鸪哨,我看这壁画的风格,还有点睛的宝石,倒像是藏地的风格。”
回想起在玉树宫中的所见所闻,鹧鸪哨微微地点了点头,陈玉楼啧了啧嘴道:“传说藏人礼佛极其虔诚,制作佛像不用寻常丹青,而是用碾碎的各色宝石作为颜料,看来是真的?只不过,在下怎么感觉,这些画像的眼睛盯得人有些毛骨悚然?”
其实不止陈玉楼,自从进入这间墓室,鹧鸪哨就一直觉得如芒在背,这里无疑处处透露着怪异,可他却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让他忐忑不安。叁人就这样走马观花,顺着土坡走到了空洞最高处,封门仙走在最前面,领先了鹧鸪哨和陈玉楼一个转弯的距离,土坡的尽头被一堵白色石墙封死,她抬眼一看,见壁画上是一位穿着华丽的妇人。
“这就是献王的王妃吧?还怪好看的呢。”
封门仙话音刚落,鹧鸪哨便瞬间寒毛直竖——不对!他们已经看遍了整个墓室,怎么没见到棺椁?!
陈玉楼明显和鹧鸪哨想到了一起,他站在土坡边缘举着磷筒俯视整个墓室好几周,心中尽是不可思议。
“不对头,按理来说,献王的棺椁应该在和底层’影骨’相对应的位置才是……”
这厢陈玉楼和鹧鸪哨还在面面相觑,那厢封门仙却突遭横祸,她原本正在细看壁画上女子的服饰相貌,突然却觉得手腕上突然一紧,如同被铁箍牢牢扣住,根本挣脱不开,顿时觉得疼入骨髓。她低头一看,惊见一只白生生的人手从那妇人的绘像中伸了出来,正按在她的手臂上!
剧疼之下,封门仙摸出贴身短刃提手便刺,岂料壁画中竟冷不丁又伸出一只手,如同冰冷的铁钳一般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她瞬间浑身脱力,眼前发黑气若游丝,整个人几乎被都要被提起来了。正在此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仙儿!仙儿!”
鹧鸪哨见势不对,连忙揽着封门仙后撤了两步,方才封门仙说完那句话以后半晌没了动静,他怕出意外上前查看,只见她呆站在一幅壁画面前垫着脚仰着头一声不吭,这才拍了她一下。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封门仙只觉得手腕和脖子痛得快要断了,可方才掐住她的那双手却像梦魇般消失了,她猛咳了一阵,原地大口地喘着粗气,挽起袖口露出胳膊上乌青的手印,道:“这壁画里的婆娘,伸手出来掐住了我,差点把我掐死。”
见了封门仙手臂上和脖子上乌青的两个掌印,鹧鸪哨心中大惊,陈玉楼上前细看那壁画,发现画上的妇人微微凸起,不禁疑心画像下砌有尸体,只是经年累月的和白色的石英岩长为一体了。
“鹧鸪哨,陈总把头,这里是不是有鬼啊?”
陈玉楼摇了摇头,他这辈子在墓里见过粽子、猛兽、机关,还就是没见过鬼,他蹲下身来打开包袱,准备取出里面的两包炸药。
“墓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鬼,今儿就是真让老子撞上了,鬼也得让我炸死。”
然而还没等摸到炸药包,陈玉楼便立刻觉得脖子上一紧,仿佛有人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他便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可他看得真真切切,掐住他脖子的手,正来自这面墙上的妇人。就在他快失去意识的时候,面前的白墙却突然塌了,从墙中蹿出一个东西。
巨大的力量瞬间将陈玉楼扑倒在地,在往后滚倒的同时,他双腿一蹬,那掐住他不放东西便顺着土坡滚了下去。鹧鸪哨和封门仙双双避开了先头滚下去的东西,而后见陈玉楼也翻倒下来,便顺手将他拉住了。
一切发生的非常突然,鹧鸪哨只见眼前白影一闪,要不是躲得及时,也都一并被砸下去了。陈玉楼连忙爬起身来,向下坡的方向扔出去一根磷筒。只见一片幽蓝的光里,一具肥胖的女尸倒在下方的窄坡上,静静地一动不动。
被磷筒一照,女尸突然原地“腾”的坐了起来,鹧鸪哨还以为她诈了尸,二话不说提枪便要射,岂料那女尸居然像个牛皮袋子一样越来越鼓,皮肉几乎在顷刻之间,就被撑得半透明了,一眨眼的功夫,女尸砰然破裂,无数飞蛾从里面喷散飞将出来,这些蛾子有大有小,扑扇着翅膀涌向附近的磷筒,待磷筒的光消失了,大批的飞蛾就开始冲向叁人的方向。
这种死人体内生出的蛾子叫做“尸蛾”,见光就扑,浑身都是尸粉,沾到皮肤上活人也会起尸癍。那妇人生前一定被人做了手脚,体内才会生出如此之多的尸蛾,鹧鸪哨叁人身上携带的武器根本无法消灭它们。
“不好!快走!”=========================108 观湖景 大群“尸蛾”带着一圈尸粉构成的“烟圈”向鹧鸪哨他们扑来,狭窄的土坡上无路可退,三人只好扭头往上奔逃。奇怪的是原本在土坡尽头拦住去路的白色石墙,赫然露出了一个人形的缺口。
“这里面还有一层墓室,快,先躲进去。”
陈玉楼说着便将封门仙推进了那间神秘的“墓室”,他是个精细人,这若是在平常,他一定不会贸然进入一个没探过的墓室,可眼下已经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尸粉有毒,沾身蚀骨,他们三个虽然服用了防止尸毒的丹药,但手脸都露在外面,土坡道狭窄退无可退,这间突然出现的墓室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尸蛾来势汹汹且移动得很快,鹧鸪哨见此信手向群蛾方向丢了一小瓶火油,随后右手掏枪开枪一气呵成,子弹击中火油的瞬间,一道“火墙”凌空而立,挡住了尸蛾进攻的路线,他自己也借此机会钻进了身后的密室。
三人蹿入人形缺口后的墓室中,也顾不上细看四周地环境,便急着要找东西挡住那个缺口,恰好左侧有口不大的梯形铜棺,鹧鸪哨顾不上多想,和陈玉楼一道将那铜棺搬起来就堵到了缺口上。
如洪流般涌来的尸蛾被隔绝在一墙之外,鹧鸪哨三人立刻开始检查身上各处有没有沾到尸粉,好在方才他们躲得够快,也幸亏这密室出现的正好,否则仅凭他们三人,只怕很难敌得过乌泱泱的群蛾。
陈玉楼回过神来,开始打量四周,这应该是献王地宫中最后的一间墓室了,依照他的推断,献王的遗体以及雮尘珠应该都在这里,可眼下他目所能及之处只有数件奇特的器物,别说献王的尸骨了,便是连棺椁都只有他刚才慌乱中挪去挡在墓室入口的那一副——那副铜棺体积很小,形状奇特,重量尚不足两百斤,怎么看也不像是葬了人,更绝对不会是献王的棺椁。
然而眼看墓中空无一物,陈玉楼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正准备拉着鹧鸪哨一起将铜棺打开,等回头一看,心中却又气又笑——那么大的一个献王不知所踪,这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绿林魁首都不知道着急的,反而还在一寸一寸地查看封门仙身上有没有沾上尸粉。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真真是半点不假,任凭什么百炼钢,到了这你侬我侬的时候,只怕都要成了绕指柔。
献王墓处处透露着古怪,听陈玉楼说要开那铜棺,鹧鸪哨欣然答应。那副被他俩用来堵门的铜棺是木铜混合而制,整体呈棕黑色,是用楠木打造,再嵌以构造复杂的铜饰。棺身四面都有镂空的微缩庭台殿阁,顶部铸有一只巨大的铜鸟,棺盖没有封死,里面没有任何尸体,只有一套金丝穿成的雀翎玉衣。
“是衣冠冢?看着样式倒像是女装,难道献王王妃只有个衣冠冢?”陈玉楼自言自语道,然而听了他的话,鹧鸪哨倒是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陈总把头,你有没有觉得方才我们通过的那个缺口似乎是天然形成的?”
鹧鸪哨不愧为当今绿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方才那千钧一发之际,他居然还分神细看了看那个突然出现的’缺口’——那是个约一人高的“石洞”,形状也类似人形,可却偏偏看不出一丝人工开凿的痕迹。这间“仙山”上的墓室,按理来说应该只有献王和他的王妃,难道说献王在为自己建陵墓的时候,专门留了个缺口用自己的王妃堵上?
不通,都不通,献王墓处处透露着古怪,鹧鸪哨和陈玉楼虽各有猜测,一时却难下定论,只能在密室里再找线索。眼下他们所在的密室是一个天然的白色洞穴,空间也不甚大,四周的白色石英岩造型奇特。外端的墓室中有几副简单的壁画,与外边那些精美的大形彩绘截然不同,构图用笔都极为简单,似乎都是献王本人亲自描绘,内容令人大为震惊……
壁画开始的部分,讲的是献王如何在遮龙山剿杀邪神,降伏当地夷人,画中邪神身着竹叶般的服饰,面貌狰狞凶恶,遍体生有黑毛,躲在一个很深的山洞里,看样子就是被献王屠了的那几只“山魈”。壁画上说,献王在杀掉那些山魈后,在它们的洞穴里发现了几件神器,其中一件就是让鬼婴们看了就眼红的“玉胎神”。
“看来张师兄是把这个顺序猜错了,献王是先得到了那件玉胎神,才设下了以夷女生痋卵的恶毒陷阱。”封门仙啧啧道。
从山神的骨骸、到玉蟾、再到玉胎,壁画上的一切无疑印证了众人之前的猜测。陈玉楼一边看一边叹,道:“这里说,献王为了喂饱水道中的那只千年大虫,总共杀死了两万夷女!此罪罄竹难书,这老王八还惦记着成仙呢,不下十八层地狱就是好的了!”
壁画后面便是有关献王如何改换虫谷风水格局的内容,看来甚是无趣,唯独有一副壁画十分奇特,上面描绘的是献王占卜天乩,还有他所见到一些异象的内容。封门仙立在那副壁画面前目瞪口呆,仔细看了片刻才开口道:“这……这不是观湖景吗?”
封门仙出生在遥远的西藏,那里有种充满神秘色彩的秘密活动——每当活佛圆寂,喇嘛中的首脑人物都会到神山圣湖边“观湖景”,好从中得到启示,寻找活佛的转世灵童。而眼前壁画上的献王占卜天乩图几乎和密宗“观湖景”的场面一模一样,只不过地点变做了虫谷的深潭,潭上霓虹笼罩,浮现出无穷异象。
“弟妹好见识,依愚兄所见,无论是密宗的喇嘛还是千年前的献王,看到的应该都是同一种东西——海市。”
苏轼曾在《登州海市》中写过:“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海市,又称蜃景,是一种奇幻奥妙风水奇景。相传昔日秦始皇出巡,曾于海边见到海中出现长生朱丹的仙山,故此才对神仙不死之说深信不疑,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三神山上的长生不老药。
和秦始皇一样,献王也在特定的情况下看到过所谓的“神仙洞府”,只不过他看到并非仙山,而是一座建在高山绝顶的城堡,山下白云环绕,正中的宫殿里供奉着一只巨大眼球形的图腾,四周侍奉着一些服饰奇异的人物。而献王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雮尘珠留在自己的墓中,就是因为他在异象中见到了这巨眼的图腾,坚信那形如眼球的“凤凰胆”是成仙不死之道必须的祭品。
鹧鸪哨指着壁画上立在雪山之巅的宫殿问封门仙道:“云水衣前辈说,待我等找回了雮尘珠,便要将它带入昆仑神宫,如此方可解咒,难道这壁画上的宫殿就是昆仑宫?”
“只凭雪山这一条,我没法确认,可是这画上的人物,从衣着来看倒真像是康巴一带的风俗。至于昆仑宫在哪……连祖师婆婆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
封门仙虽然聪颖,却毕竟年幼,有关雮尘珠的事,就连云水衣都不敢说尽知,更何况她这么个小丫头?鹧鸪哨放下心头的疑虑,又向前走了几步,步换景移,墙壁上依然描绘着“观湖景”的场面,表现的是献王乘龙升天,只不过构图简单了许多,图中多了三个接引童子。除此之外,只有墓室的角落里有只半人高的大肚青铜丹炉,丹炉下有三足,腹大口宽,装两个成年人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其中都是些紫白相间的泥土,估计是什么丹药腐烂所化。
这白色石英岩的天然洞穴始终保持着洞穴的原貌,在陵制中这样的墓室被称为“洞室墓”,按葬经和地脉结构来说,这应该是献王墓的最后一间墓室了。但这墓室中却偏偏没有装敛献王的棺椁,仅有的几样东西无非是古剑两柄、散落的竹筒数卷,偌大的王墓中,在这最后的墓室里竟然连件像样的明器都没有。
鹧鸪哨深叹了一口气,看来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了——献王墓中并没有献王的骨骸,只有一具影骨,更没有雮尘珠。回首来路刀光剑影,都是白白忙碌一场,除了一口无主凤棺和这丹炉之外,就只有那些南夷和夜郎的器物,都是献王的战利品,再也找不到多余的东西。
壁画的末尾还有些无足轻重的东西,那是一些彩色墓绘,画风与之前的笔画迥然不同,大概是大祭司所绘。其中的内容是祭司们将殉葬的王妃体内种入尸蛾防腐,并将尸体封住“洞室墓”的人形缺口,这样做是因为主墓室内不能够有王室以外的殉葬者,而且似乎是为了保持“洞室”地形的天然状态,里面只有一具空置的凤棺,王妃就在门中,等候献王尸解成仙。
这些内容似乎深有隐意,首先,那女尸在门中封了千年,并没有棺椁防护,何以至今未腐?就算是口中含着防腐的珠子,身找孔雀玉玲匣,再装入密封的棺中,隔了两千年,一见空气也就该变黑成为枯树皮一般,但是刚才见她尸体膨胀之前,那模样与活人并无两样,而且她既然已经死了,又怎么会用尸蛾来防腐,尸体内的蛾卵又靠什么为生?
然而更奇怪的是,正如陈玉楼所言,献王墓是王与后的合葬墓,这就说明献王的尸体应该还在此间,就算尸解了,也应留下些痕迹才对,献王身为一国之主,至少也该有套棺椁,可眼前的墓室中却空无一物。
到处不见献王的棺椁,陈玉楼百思不得其解,他正摩挲着下巴深思,岂料却听见了一丝“嗡嗡”声,倒像是什么虫孖振翅的声音。想起那些身带尸粉的尸蛾,他不禁头皮发麻。
“是不是入口没有堵死,留下什么缝隙了?”
从女尸体内生出的尸蛾,已经被鹧鸪哨烧死了一大半,剩下的虽然也不算少,但毕竟只是些瞎蛾子,只扑有光亮的东西。铜棺并没有完全封死密室的入口,偶尔会有一两只尸蛾飞进来,都很快就被鹧鸪哨拍死了,听了陈玉楼这话,鹧鸪哨顺手扔了一个磷筒过去,一掷到墙上,幽蓝色的光芒反射到白色的岩石上,立刻照亮了大片区域,只见原本堵住洞室的入口凤棺不见了,人形状的洞口大敞四开。
那口凤棺哪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待陈玉楼发觉密室中已经潜藏了十几只尸蛾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奇怪的是那些尸蛾对鹧鸪哨和陈玉楼视若无睹,只一个劲的往封门仙身上扑。
密室中很昏暗,但陈玉楼却瞧得真真切切,尸蛾扑向封门仙的时候,鹧鸪哨奋不顾身挡在了她面前,可那十几只尸蛾却一个转向,直直扑向了封门仙的小腿。=========================109 肉芝椁(上) 剧痛让封门仙栽倒在地,尸粉有毒,一旦沾身便非死即伤,封门仙一身轻功独步武林,可偏是如此,却叫她在献王墓中被尸蛾伤了腿,一时间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鹧鸪哨急匆匆地扑杀了那十几只尸蛾,无奈也是于事无补,封门仙已经受伤了,原本冰肌玉骨的小腿上赫然出现了一片尸斑,分明是已经中了尸毒,若不能及时解毒,只怕她小命难保。
“她这是中了尸毒了!先用糯米拔毒!”
陈玉楼说着便从包袱中掏出了一把糯米放在口中嚼,糯米是盗墓中人对付粽子和尸毒的法宝,他将糯米嚼碎了敷在封门仙腿上的伤口上,那种蚀骨的剧痛才终于缓了下来。
“仙儿已经中毒了,我们得赶快寻个法子出去!”
眼看封门仙受伤,鹧鸪哨只想赶紧离开献王的地宫,然而正在此时,密室中却突现异相,只见那两幅“洞室墓”中的壁绘,闪了几闪就消失不见了,墓中只余白森森的墙壁,所有壁画全都不翼而飞,好象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一样。起初他还觉得是因为他们骤然闯入密室,原本不通风的环境被打破,受到外边空气的侵蚀,壁画才就此消失。毕竟常年封闭的古墓经常有这种现象出现,可不过片刻,周围白色的石壁便渗出了古怪的黄水,仿佛整个洞穴要融化了一般。
墓中惊现异相,陈玉楼疑其有诈,便多了个心眼,特意往墓室门洞外看了看,原本被塞在那里的凤棺此时正平倒在缺口的外边,磷筒的荧光只照到棺材的一小部分,其余都陷在墓室外的黑暗之中,可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口棺材绝对比缺头要大上一圈,除非棺材突然变小了,要不然就是人形缺口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变得比先前大了。
封门仙见此,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这东西陈玉楼和鹧鸪哨不认识,她却清楚得很!
“世间只有一种东西可以随着生气的起落如此变化,肉灵芝!这整间墓室是一只肉灵芝!”
肉林芝,又叫太岁,传说肉林芝为万物之祖,是长生不死的仙肉,食之能死而复生,民间常有“犯太岁”的说法,说得就是此物。传说太岁是岁星在世间的代表,古人将黄道分为十二等份,用太岁来纪年,每年都有一位太岁神轮值,掌管人间吉凶,称为“值年太岁”或“流年太岁”。而实际上,肉林芝这种东西是菌类的一种,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有载,“肉芝状如肉。附于大石,头尾具有,乃生物也。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也”。
肉林芝十分罕见,但可以入药,据说可使人青春永驻,长生不老,类似的传闻陈玉楼也听说过,非但如此,他还亲眼见过被人养在水缸里的肉林芝,可说到底,那就是一种菌类,左不过锅釜大小,献王的这只芝仙椁怎么会如此巨大?乃至于如一室一般?
“天生的肉灵芝是不会长到这么大的……我想,这肉灵芝的肉必定早就被献王挖走了……只余下一只空壳……若想让肉灵芝膨胀变大,唯一的办法就是……以人的血肉饲养它……”封门仙气若游丝地解释道,说完这话便耗尽了精力,低着头嘴里呼呼喘气。
献王最后给自己留下的杀手锏,是一间“活着”的墓室,想来地宫里那盏巨大的牛头长生烛对应的就是这只已经“死去”的太岁,从里面看不出这肉芝的外形轮廓,但从内部的尸壳结构来看,其外形可能是罕见的人头形状,说不定还有鼻子有眼。这肉芝如此之大,看样子献王应该是把陪葬的贵族全部喂给了它,而那黑猪度天河尸气冲云的异象也必定应在此处。
“兄弟,听哥哥一言,事到如今,你我得快去寻献王的尸首,雮尘珠一定在他身上!”
陈玉楼看得出来鹧鸪哨心焦如火,大有退缩之意,刚过门的妻子眼看着中了尸毒是什么滋味,他就是没尝过也能体谅几分,可他这话也不全是敷衍,传闻雮尘珠主轮回,献王都要飞仙了轮回跟他能有什么关系?但这肉灵芝不一样,在他们进入墓室的瞬间,肉灵芝便接触生气开始“起死回生”,如此看来,献王之所以带着雮尘珠下葬,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让肉灵芝一直保持“虽生犹死”的状态,以防尸气沁入土壤,让肉灵芝僵死。
“若我们现在走了,那就是前功尽弃,现在山中风水局势已破,等我们出去这里一定会塌,到时候再想找雮尘珠就难了!我们找到雮尘珠就撤,去和楚家兄弟他们汇合,仙儿伤在腿上,尸毒没有那么快攻心,哥哥我今天就是豁出一条命也一定把她带出去,等到了外面她的师叔祖师兄弟俱在,定能救得了她!”
陈玉楼这一番话不可谓不真情实意,就这片刻的功夫,鹧鸪哨心中往复,难以决断,眼看地上的黄色污水渐多渐浓,叁人只能先找个找个地方落脚。鹧鸪哨将封门仙安置在局中的丹炉里,和陈玉楼分别站在两边的炉耳上,二人向墓室四周的角落扔出几只磷筒,环顾四周。
情势相对平稳下来,封门仙镇定心神,从怀中掏出叁根金针,在叁阴交附近刺了下去,仰起头对鹧鸪哨道:“鹧鸪哨,去取雮尘珠。肉灵芝能养就能杀,我多年服食丹药,蛇虫不侵,金针可以延缓尸毒发作。等和师兄们汇合,我们能对付这肉灵芝,便是比它更厉害的,青囊派也能杀!”
封门仙的话堵死了鹧鸪哨最后一丝想要后撤的念头,可不知为何,他心口就像扎了一根冷刺一样沉且不安。他强收心神,站在高处四下观望,忽见墓室最中间的也方,冒出了一个平面的人形。
陈玉楼也察觉到了墓室中的变化,他扔了两个磷筒到墓中间,这下叁人才算是看了个清清楚楚——墓室正中的人形并不是冒出来的,而是浮现出来的,原本那里只有块与四周长成一体的微凸白石,为不足以引人注目,此时却显出一个人体的轮廓。鹧鸪哨死死盯着那石中的人形,他冷静下来一想,终于找出了一些头绪,随即对陈玉楼说:
那很可能是口人形棺,里面一定是献王的尸骨,我去探路开棺,烦劳陈兄看顾仙儿,有劳了。”
只见鹧鸪哨对陈玉楼一抱拳,随后便纵身一跃,跳下了铜鼎,直奔人形棺而去。片科技,肉灵芝动的更厉害了,方才刚露出个轮廓的人形棺突然裂开了一条大缝,可还没等他们看清里面是什么,那棺材便伴随着一震沉入了地下。
“陈总把头!不用管我,去帮鹧鸪哨!”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无碍,封门仙利索地从铜鼎中跳了出来,看那样子,陈玉楼若是不去,她就要自己上了。他审时度势,将身上的皇家内甲套在了封门仙身上,又从包袱中掏出炸药,准备实在不行一气儿将这肉林芝炸开,随后手持小神锋便也冲了出去。
人形棺不断下沉,鹧鸪哨用钻天索钩住了棺椁,陈玉楼迅速攀了上去,肉灵芝的内壁被撕扯开了,发出裂帛的声音,随后“肉壁”中中瞬间伸出无数惨白的人手,死死地抓住他俩的脚踝,看来封门仙猜得没错,这块烂肉真是拿人尸喂出来的!乱中只见数十条如人手一般的怪手从黑暗的墓室角落中伸出来,鹧鸪哨左边的脚腕子被几只手捉住,立刻感到一阵阴冷的剧疼,混陈玉楼的处境更加危险,半边肩膀都被拽进了墓墙,脖子也被从墙中伸出的怪手捉住,正拼命弓着双腿勉强支撑。
无奈之下,鹧鸪哨灵机一动,将一个火油瓶子扔向下方的怪手,随即一枪击中,大火瞬间开始蔓延,天生万物,五行有道,这被献王练成的肉灵芝,和他填在王妃体内的尸蛾一样怕火。陈玉楼见此,将外袍撕下一块包在小神锋上,蹭燃了火焰去烧那些抓住他们的“人手”,如此终得脱身。
那些手臂似乎都是长在墙里,也看不见身体的样子,只有一条手臂挨着一条手臂,一碰到任何东西,便立刻抓住再不撒手,直扯进墙中才算完。而墙里好象是个混屯无底深渊,里面全是挣扎哀嚎的饿鬼。片刻之后,整个密室地动山摇,鹧鸪哨抬头一看,只见那巨大的铜鼎已经悬在了他们头顶上,看来肉灵芝正在逐渐变软,已经被撕扯得失去了本来的形状,无数的人体和手臂在其中蠕动,其余各处也都从壁中渐渐显露出死尸的肢体,只不过还未能活动。
封门仙站在铜鼎上方回头一望,将楚门羽交给她的冲天箭射向了他们来时的方向,眼看白羽箭带着火花一路劈开黑暗。最后她纵身一跃,也跳入了尸窟之中。=========================110 肉芝椁(下) 在火油的攻势下,整个肉芝椁“融化”的越来越快,狭小的空间中出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陈玉楼率先察觉,沾了些肉壁上的粘液闻了闻,惊觉那居然是被烧化了的蜡,随后恍然大悟——献王是把活人用白蜡一层层的浇在了肉芝的尸壳上,这些尸体早就和与肉芝长成了一休,所以当肉芝“死而复生”,这些尸体也就借尸还魂了。
献王对虫谷天然风水的格局改动太大,乃至于使阴阳清浊,五行混沌,尸气冲天,而整个肉芝椁就是个诈尸的大粽子,这也就是献王墓最后的一层护卫,数以万计的陪葬者倾巢而出,对闯入墓室的外人进行绞杀。恐怕就连段水歧这样惦记了献王墓一辈子的人,也想不出如此骇人听闻的机关。
为了捞出落入太岁眼窝深处的献王棺,鹧鸪哨跳入尸窟深处,终于在那里见到了一具高大的人形棺材。这是一口半人形的“玉顶簪金麟趾棺”,上边有个人头和两个肩膀的形状,封口处是四个黄金“麟趾”交错封闭,棺顶上刻着一个旋涡,这旋涡的图形几乎遮盖了整个玉顶,旋涡和眼球相似,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弯曲的凤凰,团成旋涡的形状,瞳孔的地方就是凤凰的头部——这肯定就是“雮尘珠”的标记了!
这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找到了雮尘珠的线索,鹧鸪哨顿时热血上涌,心中又多了几分指望。大概是因为献王满心盼望着能够死后尸解升仙,所以连棺盖都未曾楔实,他持金刚伞将玉盖撬开,里面立刻露出一具尸体,头戴镶金嵌玉的“折上巾”,身着黑色蟒纹玉甲敛袍,腰挂紫金带,不是献王更是何人?
棺中空间狭小,鹧鸪哨和献王的尸体是头对头、脸对脸,献王的五官已经变得模糊扭曲,只留下些许痕迹,口鼻双眼几乎难以分辨,好象是融化在了脸上,显得整个人头平滑诡异,如同戴了张玉皮的面具,尸体双手具五指紧握,手中显然是纂着要紧的明器。
从嘈杂的人声和爆炸声来看,青囊派的弟子应该已经冲进了外层的墓室。事不宜迟,鹧鸪哨干脆从包袱中摸出一枚桃木钉,直插进了死尸的心窝子,然后双手平伸,从头到脚在献王尸体上排摸起来。献王的左手和右手皆五指紧握,手中明显攥着什么东西,于是他又取出两枚桃木钉,钉住了尸体的臂弯,这才终于掰开了献王的手指。然而让他大失所望的是,献王尸体的左手中握着一枚变质了的桃核,右手则握着几枚墨玉指环。古人对“桃”有特殊的感情,他们把它看成一种避邪、免灾、增寿的神物,因此古代工艺品中有不少以桃为造型的器物,帝王死后手中握桃核入敛之风,由来已久,早在东周列国之时就非常普遍,不过桃核是植物,最容易分解,所以后世开棺都难以得见。
摸过了棺中的所有角落,却依旧不见雮尘珠,鹧鸪哨只觉得四肢入灌了铅一般又重又凉,胸口一口气提不上来咽不下去,几欲呕血。他望着面目全非的献王,恨不得把这作古千年的人硬生生叫醒,告诉他雮尘珠的下落。然而也正是此时,他心中却突然灵光一闪——古代帝王下葬时经常会口含宝玉,献王的尸骨保存的相当完整,唯独脑袋腐朽成了个石头疙瘩,说不定就是因为将雮尘珠含在了嘴里!
献王的头颅已经石化了,根本看不出哪里是嘴,于是鹧鸪哨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手起刀落,将献王的整个脑袋砍了下来!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将脑袋剖开取珠,那具被割去人头的尸体就突然间剧烈地抖了一下,鹧鸪哨心道不妙,雮尘珠八成就在这老不死的嘴里,于是急忙揪了那颗人头,迅速向上攀爬而去。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察觉了封门仙发出的求救信号,楚门羽一行连忙前来接应,彼时肉芝椁已经“融化”到了极致,进入献王墓室的他们见到了一副骇人的奇景——大如宫室的肉芝椁如同灌了个半满的牛皮袋子,开原本只有一人大小的入口大敞着,原本高不见顶的宫室现在也只剩下一人高,整个宫室向下倾斜,到处都是黄水白蜡以及黢黑的人尸。
楚门羽一眼就看出来了漂浮在黄水上的“白花”是融化后又凝结的蜡,只见他将那黄水沾了些在手上,放到鼻尖一嗅,便道:“嚯,好大的肉灵芝。”
肉灵芝这种东西,在《本草纲目》中便有记载,居住在雪山附近的牧民偶尔会在山下挖到大小不一的雪山肉芝,此物在玉树宫里不少见。肉芝本身的药用价值远远比不上虫草血莲,只是民间一直有人认为此物能延年益寿,甚至使人长生,不惜装神弄鬼,高价售卖其肉。而肉灵芝又有一个特点,就是只要不破坏肉芝的壳和眼,取其肉后一段时间可以再生,眼前这株大的骇人的肉芝,大概率就是被掏空了的肉芝壳。
顺着肉芝壳延展的方向,楚门羽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封门仙叁人的所在,楚门羽钉了叁根臂长的长钉在肉芝壁上,将叁根钻天索一端捆紧放了下去,以营救困在尸窟中的封门仙几人。敌众我寡的局面瞬间逆转,陈玉楼摩拳擦掌,正誓要和献王分出个高下,可鹧鸪哨却急忙示意众人:“快走!原路出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鹧鸪哨不用向下看也知道,献王那没有脑袋的尸身正在追他,而与此同时,陈玉楼也终于看清了形势——只见黑暗黏滑的眼穴中,鹧鸪哨正踩踏着献王的内棺拼命向上爬,他怀里抱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看样子像是个头颅,而他身后不远处则有一个无头的人形黑影紧追不舍。
陈玉楼毕竟是盗墓的行家,只一眼就明白了,鹧鸪哨这是把献王的脑袋削下来了,而他之所以会这么做也一定只有一个原因——雮尘珠八成是给这老不死的塞嘴里当了定尸丹了,他先将一根钻天索系在封门仙腰上,让丘门星把她拉了上去,然后便原地一边掏炸药,一边等鹧鸪哨,待鹧鸪哨上前,二人抓住救命稻草便拼命往上爬。
突然之间,一只有力的大手拽住了鹧鸪哨的左脚,他本已快爬出去了,此刻身体却又被拉回了眼穴中间,只能一手夹着那颗人头,一手将金刚伞插入肉壁暂时固定住身体,以免直接掉到底部。只见献王黑杂杂的无头尸体紧追不放,伸出漆黑的大手正抓住鹧鸪哨的脚脖子向下拉扯。
诈了尸的献王力大无匹,鹧鸪哨被它拽的摇摇欲坠,只能勉强将献王的人头扔了上去。陈玉楼也没细看,抬手接住,低头看时,方见怀中是颗面目像是溶化了一样的怪异人头。
“拿炸药!”
说话的同时,鹧鸪哨拔出金刚伞向献王的尸体猛拍,可“扑扑”几声闷响都如击中败革,那无头尸丝毫未损,反倒震得他自己虎口酸麻。然而忽然间,他只觉脚下一松,那种被铁箍紧扣住的感觉消失了,只见那具无头尸体弃他不顾,一声不发地爬向陈玉楼的方向,看来这畜生的目标只有那颗人头。眼看有机可乘,鹧鸪哨丝毫不敢松懈,急忙用脚使劲蹬踩无头尸的腔子,将它又踹回穴底,自己则借蹬踏之力向上一蹿,扒住了湿滑的眼穴边缘,正好被楚门羽捞起。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暗无天日的洞穴中突然“哧哧”的冒了一团火花——陈玉楼已经点燃了叁枚一组的炸药,只听他口中骂了一句,便瞅准了方位,就把炸药扔进了眼穴里。肉灵芝已经彻底变了形,像溃烂松散的牛羊内脏一样,无数残肢不停地蠕动。陈玉楼抱着献王的脑袋,回头对呆若木鸡的鹧鸪哨叫道:“还等雷劈吗!看井走反吧!”(看井:由内向外;走反:逃跑)
一群人连忙向外冲,在爆炸的气浪的冲击下,终于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肉灵芝。然而那巨大的尸窟却如附骨之蛆,紧紧地跟在他们后边。一路狂奔之下,众人终于穿过了阴宫门前叁世桥和长长的墓道,来到了巨大而又厚重的石门前边,攀上了铜檐镂空的天门,身后尸洞中发出的声响已小了许多,看样子被是被他们甩开了一段距离。
陈玉楼弓着身子不停地倒气,道:“看来献王老儿是铁了心要抢回自己的脑袋,这石门根本拦不住尸洞的吞噬,最多只能阻挡一阵……也不知道这东西怕不怕水……不对!嵌道中的水怎么涨了这么高?”
众人这才发现,石门的叁分之一已经被水淹了,这说明外边的水眼早就被堵住了。那死而复生的肉灵芝本就是虫谷风水大冲的聚合点,它一惊动,这里被郁积了两千年的地气,恐怕也就要在这一时叁刻之间渲泻出来,到时候说不定整个虫谷都得被水淹了,要在此之前逃不出去,肯定就得喂了潭底的鲤鱼老鳖,直到地脉气息重新回复正常,大水才会退去。
不过半日而已,水眼附近的旋涡便已经不复存在,万倾的水流正在向上反涌,众人借着奔腾的暗涌,终于游回了外边的水潭。其实这里的水位也在不断升高,不过由于漏斗状的环壁中,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缝隙溶洞,平时被藤蔓泥沙遮盖,此刻水位一涨,都渗入其中,故此水面上升的速度并没有他们预想的情况那么糟糕。
找到一处接近水面的石板“栈道”,众人连忙爬了上去,虽然已经远离那阴森黑暗的地底王墓,却没有重见天日之感,外边的天还是黑得象锅底,黑暗中瀑布群的水声如雷,头上乌去压顶,令人呼吸都常见困难。上到大约一半的时候,才觉得轰鸣的水声逐渐变小,互相说话也能够听见了,鹧鸪哨对陈玉楼说,“先爬回凌云宫,然后再设法从虫谷脱身,最迟明日,献王墓一定会塌陷,里面的东西以后再收拾不迟。”
叁十六拜都拜过了,就差最后这一哆唆了,无论如何都要把这颗人头带出去!尸洞转瞬间就会跟上来,因此众人不敢怠慢,一路不歇,沿“栈道”迂回向上。封门仙忽然脚下一软,跪到在地。鹧鸪哨急忙将她扶起,却发现她似乎已经不能站立。
“仙儿!”
封门仙面如金纸,额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一手捂着膝盖。鹧鸪哨卷起她的裤腿,只见原本雪白的肌肤上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淤癍,黑得好像被墨汁染了一样。
是尸癍,糯米没能完全拔去尸毒,封门仙已经中毒了。
楚门羽一把推开鹧鸪哨,看到封门仙腿上的尸斑双目圆睁,两行冷汗顺着他的鬓发流了下来:“仙儿,没事的,你别怕,等师兄带你出去,段掌宫……段掌宫一定有办法……”
在听懂楚门羽言下之意的瞬间,鹧鸪哨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自从进入虫谷后的种种异相终于有了答案——为什么血榕的触手会率先扑向封门仙?为什么鬼婴直奔她而来?又为什么献王墓中的尸蛾偏偏蛰伤了她?
封门仙体质特殊,她自小便练得是极阴的内家功夫,一旦到了尸气纵横之地,就会格外吸引墓中的秽物。尸毒在平常人身上扩散的没有这么快,眼下青囊弟子各个束手无策,只能巴望谷外的段水歧救她的性命,足见她已经命在旦夕。
正在此时,众人脚下的绝壁上传来一阵阵象是指甲抓挠墙壁的声响,那个像个大肉柜子一般的尸洞,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追了上来,而且距离已经如此之近,只在咫尺以内。如果在这古壁如削、猿鸟愁过的绝险之处被追到,那真是万难脱身。鹧鸪哨没有片刻犹疑,将封门仙的衣带和他的腰带打了个死结,将她踏踏实实地背在了背上。
陈玉楼审时度势,他不是罗老歪那般利欲熏心之人,权衡利弊之下,心道实在不行就把这颗人头还给献王得了,免得无端端折了封门仙的性命。只怕那尸洞实在难缠,纵使他们愿意弃车保帅,也未必就能逃过一劫。
突然间,漆黑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血红色的裂痕,外边天色已明,只是被“黑猪渡河”所遮,那云层实在太厚,在漏斗内看来以为还在夜晚。但这时黑云被上升的地气冲开一条裂缝,天空上的奇景,使人顿时目瞪口呆——这不正是献王天乩图中描绘的天空崩落的情景吗?
覆盖住天空的大团黑云被郁积的地气所冲,中间的裂痕越来越大,万道血红的霞光从缝隙中穿了下来,漏洞形环壁的空气似乎也在急剧流转,呼呼生风,到处都充满了不详的气息。巨大的气流在这千万年形成的漏斗地形中来回冲撞,众人身处绝壁中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被这劲风一带,感觉身体象是纸扎的,随时可能被卷到空中。
天变的太快,须臾之间,谷中便狂风四起,四周气流澎湃之声,俨然如万千铁骑冲锋而来。陈玉楼用手指了指附近的山壁,那里到处都有一些被粗大藤萝撑裂,或是被小瀑布冲出来的细小岩缝,一行人快速分成叁组,分别躲进了洞穴中,用钻天索互相牵引。
狭小的山洞中,鹧鸪哨背着封门仙藏在里面,陈玉楼则留在最外边。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漏斗下面的水潭又涨高了一大截,气流中卷起来无数水珠,如同瓢泼的大雨一样,飘飘洒洒的灌进他们藏身的缝隙里。气流激荡之声打在岩壁上,回声震耳欲聋,虫谷深处的地气被压制了两千年,而今终于得以宣泄,自然是铺天盖地的阵势。再加上“漏斗”特殊的地形,就连最深处的水潭都被连底端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龙卷”,水中的一切事物都被卷上了半空,就连绝壁上的千年老藤都被连根拨起。
然而“尸洞”却没有被水龙卷卷走,反而是攀在绝壁上爬了上来,只见一大团粘稠的物体其中似乎裹着许多漆黑的手臂,正在顺着岩壁一路往上爬。藏在山洞中的众人身陷绝境,鹧鸪哨见此掏出双枪,将弹夹里剩余的子弹劈头盖脸地倾泻到了尸洞中,射击声响彻四周,但那黑色的烂肉只是微微向后退了两退,子弹就如同打进了烂泥之中,丝毫伤它不得。
眼看着尸洞就要追上众人,在此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那块巨大的腐肉却忽然被一股庞大的力量扯了出去。原来这老肉芝的体积毕竟太大,虽然吸住山岩,仍有一大部分被“水龙卷”裹住,最后终于被卷上了半空。封门仙被尸毒所侵,嘴唇都变青了,脸上更是白得毫无血色,只是勉强维持着意识,随时都可能昏倒。陈玉楼见状连忙攀住了洞穴外粗壮的藤蔓,道:“趁那玩意还没掉下来,赶快往上爬!”
狂风暴雨中,众人顺着谷中的藤蔓马不停蹄地向外爬,待快要到谷顶的时候,十几根手腕粗细的麻绳映入眼帘——是段水歧,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在此接应众人的,可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所有人都顾不上多想,只知道紧紧扒住救命稻草往上爬。
然而忽然间谷中的光线又突然暗了下来,水龙卷已经停了下来,想必是地气已经在这片刻之中释放干净了。那团烂肉又从半空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落在鹧鸪哨下边的绝壁上,封门仙摇摇欲坠,模糊间甚至能感受到那些死尸的枯手划过她的脚踝。
眼看鹧鸪哨就要被那肉芝追上,楚门羽不顾安危,顺着麻绳又爬了下来,准备助鹧鸪哨一臂之力。鹧鸪哨乃轻功高手,若不是背着封门仙,他哪能落入如此境地?背后的尸窟紧追不放,鹧鸪哨满头是汗,额上青筋暴起,手上虎口血肉模糊。可无奈此刻的封门仙却是连半点力气都没有了。她自觉右腿如同残废一般抬不起来,又见献王的头颅已经被陈玉楼带到了安全的地方,一念心头起,不觉双眼簌簌流泪。
肉芝本就是不死之物,若是叫这畜生一路爬上去,只怕连悬崖上的段水歧他们都难逃一死。透过模糊的泪眼,封门仙细细端详鹧鸪哨的面容,片刻之后,她抽刀砍断了自己的衣带,整个人瞬间跌向正在顺着山壁往上爬的肉灵芝,只见她将手中的金刚伞撑到极限,一变往下坠,一边嘶吼。
“畜生!我跟你拼了!”=========================111 情比金坚 背上重量消失的瞬间,鹧鸪哨毫不犹豫地松开了紧握麻绳的手,幸而冒死前来营救的楚门羽紧紧抱住了他的腰,生死关头,悬崖边上的丘门星瞬间发力,二人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拖了上去。于此同时,下坠的封门仙撑开金刚伞,正好撞在尸窟上,一大一小两个黑影就此消失在大作的风雨里。
似乎是看透了鹧鸪哨的心思,陈玉楼飞速将献王的人头交到段水歧手上,招呼着丘门星,二人一拥而上,将刚刚脱离险境的鹧鸪哨死死按在了地上。
“放开我!放开!仙儿!仙儿!!!”
鹧鸪哨挣扎得很厉害,叁个大男人几乎按不住他,见他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楚门羽怒从心头起,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
“你要是下去!小师妹就白死了!”
一个“死”字伴随着一道天雷,将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谷照亮了一瞬,大雨倾盆,好像天漏了一般,昏暗中一声沉重的闷响从谷底传来,肉灵芝掉下去了。
雨好大,天好阴,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封门仙不该死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夜晚,鹧鸪哨想。豪雨将他浇了个透心凉,他翻过身伏在地上,张口难言,双目赤红却流不出泪,只“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随即面如死灰。
陈玉楼心里也不是滋味,鼻头酸的跟被人打了一拳一样,上苍无情,竟叫情深义重之辈,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香消玉殒,那老天爷但凡是睁着一只眼,人间又怎会有这么多的不平之事呢?
众人陷入死寂,各自消沉,只有楚门烈还站在悬崖边上,在一片黑暗中试图寻找封门仙的身影。他想纵是她死了,他们也一定要将她的尸骨带回玉树宫,不能让她留在这样一个肮脏不详的地方。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忽而之间,只见一个轻飘飘的人影突然扶摇而上,他当机立断甩出钻天索,岂料竟就这样套住了封门仙。
“小师妹!”
楚门烈将封门仙稳稳地接入怀中,她死里逃生摇摇欲坠,浑身都湿透了,更是被倒灌了满鼻子满嘴的雨水,半句话都说不出,只是紧紧握着手里的一节竹管。
须臾之间,失而复得,鹧鸪哨觉得自己如同梦游一般,连掐了自己好几下才敢相信。
“仙儿!仙儿……”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鹧鸪哨喜极而泣,所有人都默契地扭过了脸不看他。而封门仙气若游丝,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一把抓过他的领口,道:“那东西没死……还在往上爬……取……降龙丝……”
此次入虫谷,玉树、绿春两宫皆严阵以待,将四副降龙丝都拿了出来,方才封门仙涉险,她那几个师兄弟各个都恨的牙痒痒,听了她这半截话,四人瞬间心领神会。于是,在那肉灵芝再度爬上悬崖的时候,恭候它的是四副降龙丝。那畜生没有眼睛,只知道一路跟随雮尘珠,就这样被降龙丝切成了大小不一的四片,随即落入了谷底,再没了动静。
肉灵芝一死,虫谷的风水局势瞬间天翻地覆,原本深不见底的幽潭方才还剩个底儿,此刻却连着最后一滴水都被水龙卷卷了起来,谷底嶙峋的怪石就此终于重见天日。肉灵芝的残躯狠狠撞在犬牙交织般的乱石上,再无回天之力,连带着献王的尸体一起死绝了。
落地的时候,肉灵芝发出了丁零当啷的金石相撞之声,原来在地宫中这东西一直跟着鹧鸪哨他们,一路上吞噬了不少献王墓中的陪葬的明器,此刻皆散落在谷底。罗老歪派来的人见此,也不顾风雨未歇,各个撑开麻袋攀上麻绳就要往谷底去。段水歧劝他们不住,只得派几个绿春宫的弟子随他们而去,岂料他这无奈之举,竟救了封门仙的性命!
虫谷里有许多在绝壁极阴处滋生了千年万年的植物,这次也都大受波及遭了殃。两个青囊派的弟子在石壁中发现了一截粗大的植物枝蔓,犹如水桶粗细,通体水绿,上面长了很多菱形的短短粗刺,蔓中间破了一大块,绽出一个大口子,里面露出半截女人的赤裸身子,相貌清丽浑身翠绿,低头闭目一动不动。
是肉蓕——肉蓕是一种罕见的珍稀植物,在古壁深崖的极阴之处才能生长,往往长在千年古墓的附近,是解尸毒的良药,比人参更值钱。
凡具地气精华的植物都会长得象人,传说千年的老山参会长出五官,眼前的木蓕生得如此惟妙惟肖,看样子似乎都快要成精了,其年岁只怕是无可估量。虫谷的风水独特,到底是先有献王墓,还是先有这万年的人形木精,只怕是谁都说不清楚。此时此刻,这价值千金的东西只有一个用处——救封门仙。
段水歧到底是一宫的掌宫,江湖上的高人,只一眼就看出了这人形肉蓕的来头。老话说“毒蛇栖息之地,七步之内必有解药”,这种朴素的五行相克之理,与风水之术的精髓不谋而合——有阴就有阳,有盈必有亏,此乃天道。献王狠毒,以人制痋,扭转生死,炮制尸毒,偏是如此,在他的陵墓附近却长出了可遇而不可得的解毒圣药人形肉蓕。足见上天有眼,善恶到头终有报。
段水歧将那人形木蓕一分为二,一半捣成了汁敷在封门仙的伤处,另一半则片成了片,叫封门仙嚼了咽下去。木蓕的汁液清澈,只闻一闻便清香提神,其汁甚甜,味道非常特殊,有点类似加了蜜的杨桃。待咽下肚去,封门仙只觉得遍体清凉,浑身的尸气消去不少。按照段水歧的吩咐,她只需每隔一个时辰吃一片木蓕,四个时辰后尸毒就会被拔尽。
约莫半夜的时候,暴雨终于停了,段水歧带着众人到了一块空旷之地扎营,所有人都心领神会地给鹧鸪哨和封门仙留下了一块空地。鹧鸪哨紧紧抱着封门仙不肯撒手,等自己回过神来才小心翼翼地发问——封门仙明明是决意与那尸窟同归于尽的,又是如何绝处逢生的。
封门仙连叹了几口气,举起手边金刚伞的残躯,道:“我本是想要豁出命去,带着那畜生同归于尽,可待我将手中的金刚伞撑至极限,却被它弹了出去。这把金刚伞是金元子前辈留给我祖师婆婆的,我想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机关。”
鹧鸪哨仔细端详,又细细摩挲,这才发觉封门仙一直紧紧握着的那支“竹管”上有铁丝刮过的痕迹,他是此代的搬山魁首,对金刚伞的结构了如指掌,一看便知这把金刚伞是被改良过的,从竹管上的残迹来看,应该是有人在伞柄的顶端套上了一截金刚的弹簧。
七十年前,金元子为了寻找雮尘珠,无奈之下只能弃自己未婚的妻子云水衣不顾,冒险进入虫谷。临行之前,他将搬山派独一无二的武器金刚伞交给了云水衣。
这一对苦命鸳鸯,以死为始,以死为终,金元子死后,云水衣遁入空门,虽常以故人之物聊寄相思,却始终未曾打开过这把金刚伞,后来,在玉树宫里,她亲手将这把金刚伞传给了决议要和鹧鸪哨一起入虫谷的封门仙。
金元子乃搬山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才,他知道云水衣不会武功,因此便亲手改造了那把金刚伞,在上面加了一个机关——待伞被撑至极致,机关就会启动,将持伞之人弹出去。
云水衣和封门仙不一样,她手无缚鸡之力,金元子知道,若有一日她撑圆了这把金刚伞,那她一定是陷入了绝境,而这伞上精妙的机关,则是他留给一生挚爱的最后一拥。
命数纵然无常,却从不负真心人,在撑圆了金元子留下的金刚伞的瞬间,封门仙无意中触动了伞上的机关。时隔七十年,金元子向云水衣伸出的那双手,跨越时间和生死,紧紧地抓住了封门仙。=========================112 雨过天晴 暴雨过后碧空如洗,鹧鸪哨谨遵段水歧的嘱咐,按时给封门仙喂下木蓕,为她的伤腿换药。众人逃出升天疲惫不堪,也不顾营地简陋,大多和衣而卧,胡乱将息了一夜。只有罗老歪的兵一趟一趟地往谷底下,大件虽然没捞着,但至天光时,散碎的金玉倒是也捡了几筐上来。
段水歧一夜未合眼,前半夜张门治和丘门星跟他讲了献王墓中的种种,到了后半夜两人皆挨不住,蜷在他座前睡着了。待天一亮,段水歧便叫几个猎户出身的滇军去林中打猎,昨夜地气震动,谷中风水局势大破,不少动物都受了惊,逃离了原本的栖息之地,几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抓到不少猎物,随即埋锅造饭。段水歧又把剩下的木蓕捣碎了,和在两坛药酒里,等众人起身,给他们一人两碗,以祛除他们身上的尸气。
封门仙受了伤,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时神清气爽,只是腿还是疼。鹧鸪哨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待用过了午饭,老洋人突然入帐,面上慌慌张张的,说是段水歧有请。封门仙还不能下地,鹧鸪哨只能抱着她去见段水歧,老洋人支支吾吾地似乎想说什么,无奈段水歧就在隔壁,他思前想后挣扎了好久,最后还是没敢出声提醒鹧鸪哨。
一入段水歧的帐子,看青囊派的四个弟子皆跪在段水歧面前,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鹧鸪哨瞬间就全明白了,段水歧这是要兴师问罪。只见他坐在当中蹙眉咬牙,身边只有一张空着的椅子,鹧鸪哨见状将封门仙安顿在椅子上坐好,自己知情识趣地也跟着跪了下来。
起初段水歧并未发难,只是叫封门仙掀起裤腿,好查看她的伤腿,见了先前被封门仙打入腿中的三根金针,他发出一声嗤笑,一掌下去,只听“嗖”的一声,三根金针便穿过皮肉插在了地上。
“这样骗傻子的把戏,竟也有人相信吗?”
金针刺穴根本不能阻止尸毒扩散,莫说是尸毒,便是什么毒都阻止不了。可当时的墓中只有封门仙、鹧鸪哨、陈玉楼三人,封门仙有心要使障眼法,这二人皆是外行又如何能分辨?想到这儿,段水歧那阴的几乎能挤出水来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差了,鹧鸪哨见此半句不敢强辩,只能和楚门羽他们一样把头埋的低低的。
只见段水歧又从身边的针囊中抽出一根足有尺长的银针,对着封门仙的伤处刺了下去,银针入骨入肉却丝毫不见血,一出一入仿佛无事发生,见银针完好无损,段水歧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世间多的是见血封喉的奇毒,相比之下,区区尸毒不过尔尔,和他想的一样,尸毒只是伤了封门仙的皮肉,并没有伤及她的骨头。吃了那么多木蓕,封门仙身上的尸毒几乎已经散尽了,只要好好修养几天,她就会活蹦乱跳完好如初了。
“无妨,尸毒已经近乎散尽,等回了玉树宫,再让你父给你用些雪莲,这些亏空便都能补回来。”
封门仙的体质特殊,她自小便修炼极阴的内功,寻常行走江湖倒也不要紧,可一旦下墓就会格外危险。墓穴乃风水中的极阴之地,按理来说,青囊派的弟子很少会接触这些地方,要么说这是孽缘呢?如果不是遇到了鹧鸪哨,和他私定终身,封门仙只怕终其一生都不会有下墓盗宝的一日。
段水歧虽然话里不见责难,但脸色却难看得很,封门仙不敢搭话,只能歪在椅子上瞪大了眼睛装傻充愣。这招她小时候就常使,要么冲着爹,要么冲着娘,实在不行还可以往小师叔那藏,一宫里总有人纵着她,可很明显,段水歧不吃这套。
“青囊派有自己的规矩,按理来讲,各宫诸人只能管教自己的徒子徒孙,其余人等则一概管不得。但今日老夫不得不破例了,仙儿,你是青囊派的亲传弟子,青囊派养你长大,教你成材,你身负悬壶济世的使命,怎能为区区一人去寻死?!儿女情长和济世活人,难道你真不知道孰轻孰重吗?!”
段水歧半句不迂回,封门仙一时间哑口无言,她父母俱在,师门恩深,一身武功原本应当行侠仗义,救众生于水火,养双亲于身侧,又怎能耽于儿女私情?可她也实在无辜,当时众人命悬一线,她豁出性命绝不是只为了救鹧鸪哨,而是为了救所有人。她思来想去,觉得段水歧本就是个软硬不吃的性子,她撒娇撒泼都没用,倒不如照实说。于是她不卑不亢,将当时的一切与段水歧和盘托出。
见了当年金元子留给云水衣的那把金刚伞的残骸,段水歧背过身去苦笑了两声,如哭如诉,如不甘,却又如死心。何人敢称一生无憾?但凡钟情便少不了执着,无奈执着也是罪。段水歧一生自苦,无非是恨云水衣不爱他,非要去爱一个只留下匆匆一瞥的旁人。到了今日,他才终于有了释然的感觉,原来金元子深爱云水衣,甚至不惜将最后一丝生的希望留给她,而在他眼中那段如昙花般朝生暮死的情缘,原来是如此的浓墨重彩,甚至到了生死不弃的地步。
最后,段水歧从贴身处摸出两串天珠项链交给了封门仙,其余的什么话都没说。那是他戴在身边多年的信物,年少时他总想着终有一天,这两串天珠会戴在他和师姐身上,无奈七十年如白驹过隙,他老了,一切都过去了,该放下了。
段水歧的“闭门提审”没叫上陈玉楼,但自从在绿春宫里见识了这位老前辈的手段,他就知道此人不是省油的灯,大中午的他刚和罗老歪汇合,转头却全不见青囊派的人和鹧鸪哨,便知道鹧鸪哨肯定又是被叫去滚钉板去了。可罗老歪有句话说的极是,都抱得美人归了,鹧鸪哨听丈母娘唠叨两句算什么?这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该瞎参和的事儿。
陈玉楼不在的这几日,罗老歪就差管段水歧认爹了,俩人连献王墓里的明器怎么分都说好了,看来自从瓶山一别,罗老歪大有长进,懂得软硬兼施了。
“陈总把头啊,你可是没看着,真是邪了门了,就昨天夜里,地动山摇狂风骤雨,那架势好比阴兵过境啊,今天早上哥哥一起来,你猜怎么着,这虫谷大变样啊,原来的沟现在成了坡,哥哥我扎营的那一片树林全倒了,跟被炮炸过一样!”
陈玉楼轻蔑一笑,挑起嘴角道:“虫谷千年风水在一日之内改天换地,地动星灭都算是轻的,昨日我们来的时候在这谷底还潜过水,现在全干了,原本的深潭都被吹上天了,死些树木算什么?”
罗老歪站在悬崖边睁大了他仅剩的哪一只眼细看,脚下的深渊到处都是怪石,若不是周围的崖壁上水线犹在,他绝对不信这里在一日之前居然是个水潭。
“陈总把头,高啊!高啊!要么说你和鹧鸪哨兄弟是真高人呢,旁人摸都摸不到的风水,就这么给你们破了,实在是高!”
罗老歪正举着大拇哥拍陈玉楼马屁,突听得崖下一片喧哗,原来是罗老歪的人找到了潭底死透了的肉灵芝,用滑轮将那东西吊了上来。
一群人在崖边清出了一块空地,将那乌朦朦的一大团腐肉连拖带拽地捞了上来,那肉灵芝被青囊派的降龙丝来了个一端开花,不少明器顺着大开的烂肉一路往下掉,罗老歪心疼的嘴里直嘶嘶,不断叮嘱身边的人一定要在山谷里一寸一寸地找,切莫落下什么值钱的东西。
千年的太岁世间罕见,更何况献王墓里的这个肉芝硬生生让献王用人肉喂成了一间房那么大,陈玉楼与这东西斗了一天一夜,直到此刻才得以从外面观察它——肉灵芝死后整体缩水不少,上面有几个巨大的黑洞,其中最明显的两个黑洞应该就是两个眼穴,表面凹凸不平,大概是从献王墓最深处一路往出爬的时候,将墓中一切能卷的都卷入了其中。
死去的肉灵芝整体呈浅灰色,像个半人高的巨大肉袋子,且奇臭无比,从中散播开来的黑气臭不可闻,就连罗老歪这样的贪财之辈都不禁退避三舍。押送肉灵芝的滇军小队长上前向罗老歪回话,说除了肉灵芝,谷底还有些尸体,有些是人的尸体,另一些就不太像是人,看不出是什么。陈玉楼估摸着,那些看不出人形的大概是原本藏在水道中的痋人,昨夜也被一起卷上天摔死了。
“回罗帅,除了这些,兄弟们还在谷底发现一具无头的尸体,兄弟们摘了果子,想请罗帅示下,那尸体要不要运上来?”
所谓的“摘果子”就是洗劫——滇军在谷底发现了献王的尸体,将尸体上值钱的东西都摸走了,造化弄人,献王一生宏愿无非羽化升仙,没想到最后却沦落到了死无全尸的地步。
“好兄弟,派几个人把那具尸体运上来,我自有妙用,到时候你们罗帅一定会重赏你的。”
陈玉楼拍着胸脯子替罗老歪做了主,罗老歪知情识趣连忙认了,几个滇军连忙上前谢恩,随后便再度下到了谷底。
“罗帅啊,你不是想巴结段掌宫吗?他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献王,你若是能把献王的尸体送到他手里……”
陈玉楼话说一半,点到即止,后面的话便是不说罗老歪也明白。只见他用手枪拖了拖眼罩,随即对陈玉楼拱了拱手:“好兄弟!不瞒你说,哥哥我就打算待在云南了,等出手了这一批明器,哥哥我至少手握三千精兵,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哥哥少不了你的!”
原本陈玉楼是这么想的:段水歧深恨献王,而今他们得到了献王的尸首,段水歧不得效法当年的伍子胥,将献王鞭尸而后快?
“鞭尸”这个词就源自于伍子胥——伍子胥原是楚国贵族,其父伍奢是楚平王的太傅。因楚平王听信谗言,杀害了伍奢及其长子伍尚,伍子胥被迫逃亡吴国。后来他在吴国得到重用,帮助公子光夺取王位,并辅佐吴国崛起,还推荐了军事家孙武(《孙子兵法》作者)共同率领吴军攻楚。公元前506年,吴国攻破楚国郢都,此时楚平王已死,其子楚昭王逃亡。为了泄愤,伍子胥掘开楚平王之墓,鞭尸三百。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面对献王的残尸,段水歧波澜不惊,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反倒是将它交给了宝翁里。
儿女情长,终究是镜花水月,若一朝得幸于上苍,终可放下,段水歧大彻大悟,终于参透了“舍得”二字——舍去爱而不得之怨,得心平气和之福。可宝翁里却不一样,他是当年被献王掳去为奴的滇民的后人,他对献王的恨不是私心,而是天地公道。
时值正午,献王无头的残躯被倒吊在树上,宝翁里持鞭,一边念着古老难辨的夷语,一边鞭笞着献王的尸体,每一鞭都是枉死之人的咒怨和不甘,每一痕都是千年血债的痛哭和报复,直至其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献王石化了的脑袋也被青囊派用计攻破,传闻中的“雮尘珠”终于露出了真容。=========================113 聚散终有时 “这就是雮尘珠?有了这东西,你们扎格马拉一族身上的诅咒就能解开了?”
根据扎格拉玛族的记载,雮尘珠是一颗像极了人眼的宝珠,格萨尔王曾在与魔国的战斗中亲眼见过雮尘珠,《降魔经》中说,“魔眼”从瞳到目,一一具备,且眼下有睑。
陈玉楼狐疑地盯着手中青底白斑的“玉石”,一会儿避着光看,一会儿迎着光看,看来看去硬是没看出章法来,别的不说,他这一身鉴宝的本事在江湖上名声赫赫,连他都看不出来材质的明器,这世间可谓是绝无仅有,光是这一条,就足见手中的东西的确不简单。
“是扎格拉玛族!”
老洋人说着一把将雮尘珠从陈玉楼手里夺了回来,陈玉楼咂摸咂摸嘴,余光瞟了一眼被一分两半的献王头颅——献王一番心血,不惜以举国之力修建“神仙宝穴”,到头来却是个死无全尸的下场,看如今这架势,段水歧不拿他的脑壳当尿壶就是好的了,真真是机关算尽枉留仙,竹篮打水一场空!
鹧鸪哨蹉跎半生,无一日不惦记雮尘珠的下落,而今见了真物,却觉得恍如隔世。此次全凭众人在虫谷生死苦战,他们才终于找到雮尘珠,明日入了昆仑神宫,又有谁知吉凶如何?想起这些,他就觉得胸口紧绷绷的,提着的那一口气始终难以完全放下。
“陈兄有所不知,搬山下墓寻珠,一找就是千年,皆因我门派中人身带金血奇疾,寿数难长。在下幸得青囊派前辈提点,这才得知只有将雮尘珠供奉入昆仑山深处的神宫中,我族人身上的诅咒才能解开。”
凡是盗墓的就没有怕鬼的,因此对鹧鸪哨口中的“诅咒”之说,陈玉楼和罗老歪多少都有些不信,更何况罗老歪一开始就压根没看上“雮尘珠”——什么玩意儿?质地灰溜溜毛乎乎的,连块青玉都不如,献王墓大破,眼下谷底到处都是狗头金,他才不稀罕一块破石头,他在意的是鹧鸪哨左右逢源,在青囊派连吃带拿。
“还是鹧鸪哨兄弟有福气啊,上有江湖前辈提拔,下有红粉佳人在侧,哥哥羡慕啊,羡慕!”
罗老歪说着用枪托扶了扶眼罩,喜气洋洋的脸上露出些不怀好意的神情,鹧鸪哨见此连忙调转话头,道:“此次入虫谷,多亏二位兄弟襄助,只可惜我等还要趁大雪封山前进入昆仑神宫,因此不可久留,等仙儿身上的毒退了,我们就要起行回玉树宫了。”
惊闻鹧鸪哨这就要走,陈玉楼不禁心中抱憾,他是真拿鹧鸪哨当兄弟,只可惜时逢乱世,他俩总没个安定相聚的时候。
“兄弟何必如此来去匆匆?段掌宫还邀在下去山中找两个风水宝穴呢,左不过封神医如今也是歇着,不如你我一同去?”
段水歧记仇不假,却也的确算得上是翩翩君子,虫谷中风水大改,他邀着陈玉楼是准备在谷中为金元子和融星火这一对枉死在此的师兄弟寻个好归处,由此可见,他已经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准备终结自己几十年苦涩的记忆。
“陈兄一番好意,兄弟心领了,段掌宫乃重情重义之辈,在下也代同门前辈谢过段掌宫和陈总把头的恩德。只是段掌宫每每见我都心中不悦,我身为晚辈理当避嫌。再者说,陈兄精通风水堪舆之术,我对此一窍不通,想必也帮不上陈兄,倒不如去照顾仙儿。”
鹧鸪哨这话虽糙却也在理,陈玉楼见此也并未再劝,只是孤身跟着段水歧去山中看势。虫谷经此巨变,谷中风水可谓是天翻地覆,原本郁郁葱葱的古木倒塌了大片,地动后植被更是被掀了个底朝天,不少地方露出了地底的黄土。初入虫谷时,陈玉楼苦于看不清此地的风水局势,如今却都大变样了:深潭成谷,活水枯竭,天风重入,瘴气消弭,钟灵毓秀的山谷终于露出了天造地设的本来模样。
站在山巅俯视整片虫谷,陈玉楼哑然失笑,侧身对一旁的段水歧道:“天地因果如何能欺?献王费尽心思,不惜逆天而行,强行更改虫谷的风水也要给自己造出一处神仙穴,待他的墓被破后,谷中地势大改,竟生生造出两处风水宝穴,妙哉妙哉,由此可见,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自从献王墓被破,虫谷中可谓是热闹非凡,罗老歪一言九鼎说话算话,真让滇军领着流民进入了谷中,给他们分地分粮,不过两日的功夫,百姓们便开始垦荒开地,到处一片兴兴向荣之景。张门治和丘门星忙着教导百姓什么可以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时候打猎什么时候种地,什么树能砍什么树不能砍,忙的热火朝天。
滇军大部分还在枯潭中捡明器,段水歧说话算话,连献王墓里的一个铜钱都不要,只到处物色绿春宫的新址。被罗老歪新募来的民兵跟着工兵一起开拓水道,砍树修路,看样子不出几年,曾经被滇民视为禁地的虫谷就会成为乱世中的一片桃源。
封门仙的伤也好得很快,说到底,青囊派根本没有把区区尸毒放在眼里,不过几天的功夫她便能跑能跳,还嚷着要和楚门羽一起去谷中打猎,鹧鸪哨拗她不过,只能跟她一起去,一行人猎了不少野猪野鹿回来,加上雨后冒出来的蘑菇,正好做成一桌丰盛的践行饭。
迎客的酒和送客的酒虽然一样,可倒进嘴里却又是不同的风味。眼下时局动乱,罗老歪拨了一队滇军精锐,准备护送众人直到云南边境,陈玉楼实在是舍不得鹧鸪哨,于是准备一路随行,而段水歧则是神神秘秘地将一封书信交给了封门仙,叮嘱她一定要亲自当面送给禄丰市沉氏当铺的掌柜。
临别在即,千言万语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句“珍重”,车马缓缓起行,过客终于离开了,段水歧和罗老歪送别了众人,又回到虫谷继续耕耘,捡明器的捡明器,开地基的开基地。
“我决定了,老子就在云南不走了!中原混战,各凭本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老子就要试试看,我这么一个打小就饿肚子的穷小子,究竟能走多远!”
罗老歪站在虫谷的新山巅,见天高地阔,风起云涌,心中不禁豪情万丈,而面对罗老歪的雄心壮志,段水歧选择冷眼旁观,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权利更迭的潮起潮落,他只知道自己终于完成了云水衣的嘱托,也完成了对自己的承诺,等绿春宫搬入虫谷,他这一生的使命和誓言,就算是都完成了。
有陈玉楼相伴,回程的路轻松了不少,封门仙大病初愈精神抖擞,鹧鸪哨也跟着开心不少。滇军开路,众人一路畅通无阻,到了禄丰市,封门仙很快就找到了当地的沉氏当铺,她早就好奇段水歧的书信中究竟说了什么,可她万万没想到,信里的内容居然和她有关。
封门仙在献王墓里误中尸毒,好在虫谷中的木蓕专治尸毒,现在她身上的毒性已经被拔出了。可她体质特殊,中了尸毒阴上加阴,除了解毒以外,还要内服布药,外用汤泉,才可固本培元。因此段水歧在给沉氏的信中特意叮嘱,要让封门仙在离开滇境之前,在有天然温泉的地方歇上几天,同时服用龟鹿二仙胶,如此才算妥帖。
云南境内天然温泉不少,其中以腾冲附近为尤,禄丰市内也有一处远近闻名的温泉,叫做碧城温泉。此前有个号称“云南王”的卢将军,其府邸就在碧城附近,当地人惧怕其势力,不敢再去,久而久之,碧城温泉就成了卢将军府邸的一部分。几年前这位卢将军投靠了川军,连同家眷一起带进了川,将整座府邸交给了沉氏代为打理,只留下个把佣人看守家门。
平日里,沉氏无非是月月派人去整理将军府,但若偶有贵人逃难至此,他们也会把将军府短租出去换些银两,来平维护宅院的开销。段水歧正是知道禄丰的沉氏当铺手中有卢将军的府邸,因此才传下此信,其言下之意无非就是让沉氏带封门仙一行去卢将军府中休息几日。禄丰的沉氏当铺几十年来没少做段水歧的生意,对此自然无有不从,先宴请了众人一顿,随后便领着他们入了卢将军府上。
自从清廷败落,达官贵人们便慌不择路地逃了,哪还顾得上故居高门萧条?卢将军到底是个精细人,知道将府邸交给可靠的人掌管。虽是乱世里,可将军府邸就是将军府邸,处处尊贵奢华,五进院落整整齐齐,院内古树参天,雕梁画栋甚至还依稀可见夷人的艺术风格。
众人初入卢将军府,不到片刻便各个觉得宾至如归,楠木的柱子一尘不染,细棉的床褥齐齐展展,时至夏日,每间殿里都点着蚊香,门窗大开,暖风和煦吹动床纱,凭你是什么英雄好汉,也禁不住要沉入温柔乡。
陈玉楼和楚家兄弟一路舟车劳顿,早就困倦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恨不得一头栽下去长眠不醒,最后只剩下老洋人和花灵强打着精神,陪着鹧鸪哨和封门仙一路往里走。将军府里的下人也十分懂事乖觉,分别引二人去了厢房,单单领着鹧鸪哨和封门仙一路进了主人家的寝殿。
“段掌宫有吩咐,让小姐要多入药浴,奴已经将药包放好了,小厨房正在给小姐煎药,请小姐先换衣入浴。”
说话间,两位婆婆便端着两身纯白的棉里衣入了殿,鹧鸪哨和封门仙目目相觑,最后双双换上了新衣,准备入浴。 (未完待续)
喜欢Cslo朋友的这个帖子的话,👍 请点这里投票,"赞" 助支持!
帖子内容是网友自行贴上分享,如果您认为其中内容违规或者侵犯了您的权益,请与我们联系,我们核实后会第一时间删除。
打开微信,扫一扫[Scan QR Code]
进入内容页点击屏幕右上分享按钮
楼主本月热帖推荐:
- 【青色幻想(原名:ntrs,但男主肉戏比黄毛多)】 (27) 作者:田中君 2025-04-20
- 【和上司的换妻】(上) 作者:莉莉娅 2025-04-20
- 【成为魔王,从飞机杯开始(重制版)】(20)作者:无主的流浪猫 2025-04-20
- 【轻青诗语】(第四卷 196-200) 作者:同写 2025-04-20
- 【父债子偿】(375)作者:拉大车的小马 2025-04-20
- 【沉溺于欲望的女人们——妻子篇】(1) 作者:苦艾酒久 2025-04-20
- 【女包公的沉沦和坚守】(上) 作者:皇家警民 2025-04-20
- 【从斗罗开始收取性奴的诸天之旅】(74) 作者:lgcloveself 2025-04-20
- 【洛水沉烟】(34-35)作者:AAA 2025-04-20
- (已清空) 2025-04-20
- 【我的女友是共妻】(26)作者:伊尔伞思 2025-04-20
- 【上官倩儿的M堕落】(2.1-2.2) 作者:唐古石久 2025-04-20
>>>查看更多帖主社区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