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春秋绘】作者:鈕祜祿燕
2025年4月14日发表于:pixiv--------------------------第一卷、末节:最是人间烟火气那年,乱世将至,天下英豪应劫而生。如今,乱世再至,少年俊彦崭露头角,纷纷崛起于微末。春秋画册中随手翻开一绘,恰似江湖浮沉数十年,只是伴随而来的,是仙子沦落烟尘,道姑褪去清净。巾帼俯首贱为下流,便是那位昔年凤冠霞帔、独霸天下的女皇帝,到头来也折腰沉沦在蛮人膝前……红尘滚滚,大道茫茫,唯叹世事无常。英雄起落,凡尘悲欢不过指间沙,待到回首之时,若错过了,那便再难追回。-------------------------- 第九章:最是人间烟火气 暮色沉,如砚中陈墨、晕染开封城。 潘沸七十二楼街,胡麻油戈铁锅迸溅,烟煴九陌,在街衢间蒸腾,搅暮色如酽醪倾——,——这人间烟火,原是口不知寒暖的鼎,任你檐角垂冰百尺,仍要咕嘟嘟,熬煮着钗环叮当与碎银铿锵。 试参稼轩风骨拟之:北风卷过巷陌,不似边关,惯见楼裂帛寒,倒类老卒鞭梢扫荡,将檐下几串冻得梆硬的腊肠抽打得轻晃。 万草堂青砖墁地的台阶前,立着个单薄身影。 酉时刚过三刻,他便早早来了。 风扑簌簌掀起他半旧青衫,不繁不華,青丝束起,不做雕霞,有几个花信年华的小娘子逶迤而过,为首的鹅黄衫子的,忽地驻足,罗帕掩唇时,腕间虾须镯叮铃作响: “郎君怎的在此处吹冷风,这般冷的天——” 莺啼乍起又噎在喉间,原是少年转眸时,小娘子帕子掩住半张酡颜,却掩不住耳后那颗朱砂痣微微发烫。 小娘子匆匆离去,随行丫鬟吃吃的笑搅动寒风。 待那抹鹅黄没入暮霭,少年抬手呵气时,掌心赫然凝着团幽蓝冰雾,转瞬又化作白烟袅散。 恰似某年隆冬,原是少年攥拳的刹那,冰雾已化作白息没入七窍。 ————————— 一声破锣嗓吆喝: “兀那这小子在这儿呐!可算是让老子找着了!” 转头一瞧,便见许遂三口子踱来,一步三摇。 当先的许大叔肩头扛着几个大包小包,从人缝里挤来,身靛青短打沾着霜花。许婶和阿牛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只是许婶面颊红扑扑的,一角敞开着半寸襟,显是走得匆忙了,露出里头——那团乳肉竟沾着几星暗红,像是陈年朱砂混了灶灰。 “可把三叔累成老驴推磨了!” 许大叔撂下包袱捶腰眼,撇嘴道:“嘿,这城里哪条街都跟哪条街似的,拐来拐去的,要不是遇着个蹲在茅厕门口纳鞋底的老爷子指了路,估摸着得在城里打转到天黑。” 阿牛在后头揉着屁股憨笑,粗布裤腿上赫然印着半只泥脚印:“这城里的茅厕都盖得跟庙堂似的,门板严丝合缝,里头还……” “哎哟!” 许婶忽然一声,假意弯腰拾啥子,大屁股一用力,顺势将阿牛往人堆里一搡,遂又不轻不重地踩了阿牛一脚,那脚尖挨得极近,活像母鸡啄米似的:“有你个死脑袋!茅厕有什么好说的,净往肮脏处想。” 说罢,许婶环顾四周:“这万草堂是个药铺吧?” 慕廉上前的步伐一愣,点点头:“是啊,是个药铺,不过我们不去那儿。许叔,我有个地方想带您三位去看看。” 許婶往他肩頭拍了一巴掌,掌心老茧刮得青衫沙沙,笑意漸濃:“就你嘴贫。神秘叨叨的,想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啊?” 鼻尖嗅到一缕柏子香——那是走镖人驱蛇虫的土方子。 这香气本该清苦,混着妇人衣襟沾染的烟火气, 慕廉一笑,不置可否。 人间烟火气最是浓,比寒冬的风霜还要真实几分。 “一会儿就知道了。” 一行四人,纷纷扰扰、买买卖卖,行至数条街巷,才到铺门,只见宁良正在门前埋头扫地,那宁良一见慕廉带人来了,忙丢了扫帚,躬身作揖:“慕公子可回来了。” 许大叔与许婶一见,登时呆了,面面厮觑,心头大疑。 许婶忙扯了扯破布褂子,问道:“廉哥儿,这、这是……” 慕廉含笑道:“许叔、许婶莫惊,这是我新置的铺面。" 许大叔瞠目咋舌: “你开的铺子?莫不是老汉我做梦不曾醒来?” 许婶惊得两手捂嘴,喜道:“婶的廉哥儿啊!啥时候这般有出息了?要不说,人家是读书人,一眨眼的功夫就发达了!” 少年心中一暖,却也微微有些愧疚。 他们把我视作自家孩子,而我却带着秘密。娘亲的身份,我的来历,这些都是他们不知道的。 “铺子刚开不久,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还请许叔许婶多提意见。”转头对宁良道:“宁兄不必多礼。这位是许叔、许婶,乃是家乡长辈,对在下恩重如山。今日特来瞧瞧我这新铺。” 宁良连忙拱手作揖道:“敝姓宁,承蒙慕公子不弃,招为掌柜。” 许大叔也算是小半个商人,见他客套,连忙还礼:“客气,客气!在下许大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这位是贱内许兰,乡里乡亲都唤她许婶子。这小黑鬼就是俺们的阿牛,顽皮得很,万望掌柜的多多包涵才是!” 宁良眼光在阿牛黝黑的皮肤上溜了一圈,眼中微闪,却笑得更热络。 他侧身让路:“里面请!里面请!小女方才煮了鲜香的菊花茶,又备了几样点心,正好请各位尝尝鲜。我那女儿笨手笨脚,手艺不精,还望各位莫要见笑才好。” 铺子内。 乌木为柜几椅架, 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齐整,就连蜘蛛犄角都不曾留一丝尘埃。 慕廉由衷道:“这铺面焕然一新。” 宁良谦虚应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慕公子救我父女性命,这些鸡毛蒜皮的活计,不过是牛皮上的一撮毛,连提都不值得提。” 话犹未了,内室帘子一挑,一位窈窕少女从内室婷婷而出。她手捧茶盘,上着紫罗轻衫,下着雪白罗裙,却低着头不敢见人。 许兰这长舌婆娘,见了自家哥儿身边出现个美人胚子,忙上前搭话道:“哎哟喂,这丫头生得好水灵呀!生得这般标致,咋就老埋着个头,跟欠了谁家五斗米似的?来来来,让婶子好生瞧瞧你——” 不等她走近,宁清婉已是往后一退,瑟瑟发抖。 慕廉眼疾手快,一把拦住许婶,温声道:“许婶且慢,宁姑娘性子羞怯。” 这一拦,许兰明显一愣。 宁良长叹一声,道出原由:“小女心病,见了生人便是这般。” 宁清婉将茶盘放下,又默默退到一旁,片刻后,又端来几盘精致糕点:有桂花糖糕,杏仁酥,豆沙饼,芝麻团。 阿牛见了,两眼放光,口水直流,伸手便抓。却被许婶一巴掌打在手背上:“没规矩的野小子!这般没出息,叫人家笑话!” 宁掌柜见状,忙打个圆场:“无妨,无妨。小孩娃人肝火旺,正该多吃些甜物润燥。” 阿牛闻言,朝许婶做个鬼脸,抓起一块杏仁酥,塞入口中,咀嚼得脸颊鼓鼓,口中含混不清道:“ 唔唔…真好吃!比许婶熬的糊糊强百倍!” 许婶白他一眼,似是已有所指,小声嘀咕:“小没良心的,吃了婶子十儿年的饭食,几块甜糕就勾了魂去……” 屋外风铃轻响。 顿时传来一阵哗哗脚步声, 却是一群穿着鲜亮的公子哥儿路过,其中一人指着阿牛大声嚷道:"呸!何处来的黑煤球,也敢进入城中正经铺面!" 那几人哄笑而去,留下一地尴尬。 屋中气氛陡然僵住。 许婶瞬间气鼓鼓:“自打进了城,咱家阿牛就净受这闲言碎语。那掌柜的见他肤色黑,便不许我们住店,说是怕吓了其他客人。这城里人,心眼儿都长在鼻梁上了。” 慕廉拧眉,他伸手入怀,取出一袋银两,递给宁良: “宁兄,劳烦你去附近寻个体面客栈,给许叔三人安排住处。务必要好,不可委屈了他们。” 银两入手,沉甸甸的,虽不多,但好在能派上用场。 宁良接过银两,应道:“慕公子放心,在下亲自去办。” 许大叔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咱们住个便宜点的客栈就成,不必破费。” 慕廉却摇头:“许叔莫要推辞。这点小事,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这、好,随你安排。" 许大叔拗不过他,只得应下。 宁良拱手:“在下这就去办。” 说罢,转身离去。 屋内几人继续闲聊。 慕廉斟了一盏热茶递给许婶,轻声道:“许婶莫恼。世间万物,何分贵贱?但自家人心里清明就成,黑白不过皮相,又何必闹心?” 阿牛突然插嘴:“就是就是,那掌柜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可把婶给气坏了!后来俺们去茅厕,婶还气得脸通红呢!” 许婶闻言,猛地一抖,两颊飞红,使劲瞪了阿牛一眼:“小兔崽子,满嘴胡言乱语!什么气不气的,只是肚子疼,想去茅厕罢了。” 慕廉仍不觉异样,只当阿牛年幼口无遮拦:“城中人势利眼多,乡里来的,常被轻视。许叔许婶且放宽心,无需与这等人计较。” 许大叔连连点头:“慕小子说得在理,俺们乡下人,也不怕他们笑话。” 天边鸦背,夕阳回,染半边天际。 宁良携得三枚房牌,匆匆进来:“已经安排妥当,就在前街的念忆客栈,三间上房,窗明几净,临街而居。" 随后他又略显踌躇:“只是…客栈住着不少外乡人,我担心阿牛小哥的肤色,恐怕会引人侧目。” 许大叔面色一沉:“又是因为阿牛的黑皮?” 宁良为难地点头:“人言可畏啊!若诸位不嫌弃,阿牛小哥可住在舍下,与犬女同住。虽是初识,却不忍见他受委屈。” 慕廉刚要开口,许婶却抢先道:“不必了!阿牛跟我们住!谁敢说三道四,看我不撕烂他的狗嘴!老娘虽是乡下妇人,却也不是好惹的!” 那语气之烈,连阿牛都吓了一跳。 许大叔尴尬地呵呵笑道:“我这婆娘就这脾气,见不得孩子受委屈。多谢宁掌柜好意,只是阿牛这孩子胆小,睡不惯生地方,还是跟我们住一处安心些。” 宁良见状,不再多言,点头应下。 一行人起身欲走,许婶却忽然拉住慕廉的衣袖,娇声道:“廉哥儿,你这铺面真好,就是…那茅厕在哪里?莫教我等会儿找不着路。" 慕廉指了指后院一角:“在那边,不大却干净。” 许婶点点头。 这一夜,慕廉并未随许婶一行前往客栈投宿。 药卷在油灯下被慕廉一页页翻过。 其中一条尤为醒目:心病重者,画出所惧焚为灰,而后焚之。如此反复,恐惧渐消。 这便是了。 治疗宁清婉的法子,他已心中有数。 夜深了,少年吹灭油灯 …… 开封城西角有家老梁记客栈。 二楼临街的客房内,油灯芯子爆出三两火星,照见个黝黑少年支着腮帮子,半边身子探出窗棂。 “憨娃子儿看啥呢?天上掉下个金娃娃来啦?” 身后忽然传来许兰笑问。 被褥堆里传来闷雷似的鼾声——许大郎四仰八叉占了大半张床。 阿牛脊梁骨抖得像筛糠,喉头挤出个呜咽。 许婶心头猛地一抽,又缓步走近两步。蹲身时,布滿薄茧的的巴掌悬在半空,最后轻轻落在少年弓起的脊上,语气软了下来:“是不是白日里被那帮遭瘟的骂你黑炭头了?那些公子哥儿嘴里嚼的都是粪蛋子,心肝比烂菜叶还馊!” 说着从怀里掏出块黢黑麦芽糖,硬塞进阿牛掌心:“赶明儿婶子去后厨借把菜刀,谁再敢呲牙,咱把他门牙撬下来当响炮玩儿!” 小黑娃儿突然转头,许兰这才看清他脸上横七竖八的泪沟子:“哎哟我的祖宗!"许兰手忙脚乱用夹袄角去揭,粗麻布蹭得少年脸颊发红,"五六的大小伙子了,哭得比村口二丫还埋汰...” 话音未落,阿牛泥鳅般滑进被窝,把许大郎挤得咕咚一声栽下床沿。 “日他先人板板...”许大郎迷瞪着眼骂了半句,翻身又打起震天响的呼噜。 阿牛从被窝里伸出黑黝黝的胳膊:“婶子快来暖脚!”少年咧出白生生的牙,泪痕早叫夜风吹成了盐碱地。 许兰作势要拧他耳朵:“小猢狲反了天!”却顺势钻进被角,冰凉脚底板故意蹭过少年小腿肚。阿牛嘎嘎笑作一团,黑皮与农妇糙肤叠在一处,倒像老陶罐挨着晒裂的泥菩萨。 许大郎鼾声突然断了半拍——有条老檀杖似的物事横亘在被浪间,硬生生压出个窝子。 “要死...”许婶慌忙扯被角遮掩。 那黑沉沉的长物原是阿牛的大黑棍,大黑棍正抵在她丰腴腿弯,倒似大黑龙盘着肉山酣眠。 灶灰味儿混着少年人特有的汗酸,从被窝缝隙里往外窜。 “小祖宗莫乱拱!” 那根黑铁棍穗头扫过许婶腰眼,惊起肌粟。 “明日非把这劳什子锁柴房...”许婶后半截狠话化在夜风里,龟裂脚跟抵着少年腰窝,被角里漏出许婶压着嗓门的嗔骂:“...小猢狲睡觉也不安生!” 更漏子将尽时,老梁记客栈二楼许大郎鼾声陡然拔高,值夜伙计抬头望。 “吱呀...” 翻身时旧木床惨叫, “作死的...” 许婶半声嗔骂被锦被吞了尾音。 阿牛蜷成个虾米,喉头滚出幼兽般的呜咽。许婶的粗布袜不知何时褪到了脚踝,露出龟裂的脚后跟。 “再动抽你!” 农妇从牙缝里挤出半句狠话,被浪猛然掀起个陡峭的峰峦。 残烛爆出个灯花,被角漏出的皮影里,隐约可见农妇腮帮鼓起,一条青筋根根分明的棍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唇边,她犹豫了片刻,终是低下头,将那粗壮的棍子含入口中,足有七寸之长。 那黑棍许是白日饮饱了河水,此刻在她唇舌间翻腾,粗粝龟冠刮过上颚,激得她脊梁骨窜起阵酸麻。 她喉头动了动,忽觉唇齿间咸涩更甚盐碱地—— 片刻后,被褥翻涌如钱塘潮。 许大郎梦中呓语:“犁头卡石头",鼾声愈发震天响。 廊下值更的忽然驻足。但闻屋内: "哔叽——"是阳具与老茧厮磨, "吱呀——"是旧木床承受不住的呻吟, "咕啾——"似深潭吐泡泡,混着压抑的呜咽,竟谱出段荒腔走板的塞外胡笳十八拍。 许婶趴床,粗砺鬓发扫着男娃胯骨。阿牛脖颈青筋暴起,许大郎恰在此时梦中挥拳,砸得床板咚隆作响: "狗日的田鼠...偷老子苞米..." 阿牛腰眼猛地弓起,活似拉满的柘木弓,许兰被顶得后脑勺后磕,忽觉那阳物突突直跳,忙要退开,却被这小蛮夷按住后颈。滚烫浊流直冲喉头,呛得她眼泛泪花。 五更梆子敲到第三声时, ‘啵’的一声轻响,才得以翻身咳出半口浊气,唇间银丝在月光下晃晃悠悠,竟牵出个玲珑剔透的琉璃泡。 "作孽..."农妇抹着嘴角要起身,却被少年拽住衣角。褪色的被角滑落肩头,窥见那半截的黧黑膀子根:"婶子,俺还要..." ————————— 檐角铜铃悠悠荡。 开封城飘起了今冬第一场雪。 鹅毛大雪自子时便未停歇,至拂晓时分。 裹着灰鼠皮镶边夹袄的少年搓了搓冻红的鼻尖,推门时积雪簌簌坠在青石阶上。庭里雪地上,斜插着几杆晾衣竹架,红棉袍袄随着收衣动作忽隐忽现。宁清婉踮脚取木夹,纤腰微弓,发间落雪未融,却在听见脚步声的刹那垂下眼睫。 “宁姑娘起得这般早?”慕廉将袖中暖炉悄悄搁在廊柱旁,"前日听宁兄说城西有家新开的羊汤铺子...” 素手将最后件月白中衣收进竹篓。 宁清婉始终低下头。 就这样,站在雪下。 慕廉望着那个倔强人身,靴底碾过雪地里零落的梅花瓣。晨钟恰在此时破空而来,惊起三五只寒鸦掠过飞檐斗拱,他未再靠近,只裹紧衣襟踏出朱漆大门,却在长街转角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足音; ——青石板上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始终隔着三丈之距。 城东早市已开,雪中蒸腾着人间烟火气,胡饼铺子的油香,混着豆腐西施的梆子声扑面而来。 慕廉停在张记汤包铺前:“这包点怎么卖。” 老板娘系着靛蓝围裙笑问:“小哥是要蟹黄包还是鲜肉包?今儿个蟹黄新鲜,刚蒸出来不久哩。” 铁勺敲打锅沿叮当作响。 “劳烦各包三份。” 慕廉数出二十枚铜钱。 他将油纸包揣进怀里,转身时正撞见宁清婉立在糖画摊前,冻得发红的手指虚虚拢着个兔子糖人。 她手指纤细,却轻轻颤着,像是怕那糖人碎了,亦或是怕这雪落得太急。遂地: “阿嚏!” 糖人咔嚓碎在青石板上。 慕廉一愣,继而忍俊不禁,但在注意到少女越来越红的耳:“咳咳,老丈,劳烦再画只玉兔。” 慕廉将五枚铜钱排在案上。 佝偻着背的糖画匠抬起浑浊的眼,琥珀色糖浆在铁勺里拉出晶莹的丝。当糖兔红玛瑙似的眼睛点上朱砂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抽气声 ——像是谁把叹息掰碎了撒在风雪里。 慕廉默默接过糖兔,递到她面前。 宁清婉接过糖兔。 她垂着头,睫毛覆雪,唇瓣微张,似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怀里的蟹黄包煨着胸口,竟比暖炉还烫人。 他这才笑了笑,将怀中油纸包取出两份,“汤包趁热,吃一个?” 她接过其中一包,捧在手中。 雪还在下,落在她发间、肩头、袖角,轻得近乎无声。 两人并肩立于街角,面前是滚烫的汤包,手中是温热的糖兔,身后是青石板上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风略过檐角,铜铃轻响, 她抬过头,悄悄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踏在雪中,手中还捧着一袋包子,肩头积了薄雪,也不曾拂去,仿佛早就习惯了这世间风雪。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娘亲说过一句话: 雪中送炭不难,难的是雪中共行 少年转头望向她,眼中带着浅浅笑意。他轻声道:“宁姑娘,天冷了,来年若还下雪,咱们一块儿,再来喝一碗羊汤。” 她抬起头,望着少年,眼中映着雪色,也映着他肩上的薄雪。她轻轻应了一句:“好。” 那声音细若游丝,却极轻柔,极真诚。如雪落梅枝,悄无声息,却留痕最深。 檐角铜铃再次轻响。 风雪,未歇。 世事,亦未歇。 但此刻,少女人心中那一点微光,已被糖兔与汤包、叹息与笑意,悄然点亮。 直到长街尽头,少女才惊觉掌心黏着半粒糖砂。 ————————— 北原长夜十六年冬,寒鸦啄雪时节。 边陲重镇,开封城。 正值年尾大集,九街十八巷,皆悬起赤蛟纱灯。暮色里万千灯火如龙蛇游走,映得青石板上积雪泛着金红,仿佛火焰燃在雪上。 市井喧嚷,南来北往的客商,挑着担子的小贩,牵着孩童的妇人,叱马而过的军卒,皆汇于此地,热闹得像要将这漫长的寒冬都赶走。 慕廉推着藤木轮椅,缓缓穿行于市。 轮毂碾过积雪,咯吱咯吱—— 轮椅上,坐着一位妇人,头带青玉小剑簪、裹着一袭厚裘, 她头微偏,忽然探出手掌,绢帕包着的糖渍山楂串便轻轻落在她掌心。 那是慕廉方才从街边小摊上买下的,糖衣已凝。 “娘亲当心粘牙。” 替妇人掖紧裘领。
慕廉推着轮椅,转过一门牌坊,忽觉袖口微沉——娘亲正指着东首柳荫下的一处摊位。 那是一处面具摊。 太极八卦旗悬在摊前,檀木架上,垂着十二元辰兽面,或狞或笑,或憨或奇。 他一怔,随即笑道:“娘亲喜欢?” 于是便买下了两个面具。 娘亲的是一只卯兔,绒耳俏皮,眼眸狭长。 他的是一只青狐,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当那兔子面具歪歪斜斜地扣在妇人鬓角时,慕廉俯下身替她系绳结。那一瞬,隔着面具,他对上一双桃花剑帘般的眸子。 他怔了怔。 那一眼,让人想起那位青铜面具的女子—— 那人,曾在梦里千回百转。
他慌忙将青狐面覆在脸上,铜镜里半张兽脸咧着嘴,倒像在嘲笑他分不清十六年光阴。 说:“娘亲,我们去猜灯谜吧。” 娘亲仍未应,只是静静看着他。 夜色渐深,灯火愈盛。 市集中心处,搭起了高台,灯笼如瀑,自最高处垂下,缀满金丝红穗,灯谜如雨,一条条悬在灯笼下方,随风轻轻晃动。 人群熙熙攘攘,笑语喧哗,小孩子们围着灯笼乱转,姑娘们捂着嘴偷笑,文人雅士则皱着眉头琢磨灯谜,个个神情专注。 慕廉推着娘亲来到台下,挑了一盏灯谜最短的看。 那笺子上的字迹纤秀,像是女子所书。 “有首无尾,有身无手,虽有四肢,却不能走。打一物。” 他念出,回头看娘亲:“娘亲可知道?” 他自顾自思索了一会儿,笑道:“应是‘衣裳’。” 说着,便抬手指向灯笼:“小子猜的是衣裳!” “答得妙。” 台上老者笑着点头:“给这位青狐小哥儿一枚流须!” 便有来了一位童子,将红色流须递下来。 慕廉接过,低头系在娘亲发上的那支青玉小剑簪上,缠得很仔细:“娘亲喜欢这流须吗?” 妇人不语,风吹过,苏穗子发出‘沙沙’声响,仿佛回应。 他低头一笑,推着轮椅继续前行。 行至天禄桥头。 桥面上积雪未融,踩上去吱吱作响。 桥两侧,灯笼密密匝匝,悬挂在檐下。唯独东侧桥墩处,却别有一摊,孤灯一盏,纸笺一枚,孤灯照影,孤人守谜。 慕廉推着娘亲沿桥而行,远远望见。 这位摊主倒是奇特。明明人都往热闹处挤,他却在此设摊,莫非怕人猜中?
走至摊前,忽地脚步一顿。 只见那盏孤灯之下,已有一人立于其下。女子身形纤长,身穿一袭阴阳八卦爻道袍,头顶玉清莲花冠,袍色如染墨丹清,面上狐面遮颜,与慕廉所戴青狐极为相似,只是缺了下颌处,只见上唇似弓,下唇丰润却不显厚重,嘴角常带若有若无的笑意,却透着几分隐晦的讥意,亦似一丝无人能解的寂寥。 女子手负于身,正凝望着那唯一的一条灯谜。 虽然已有人,却终是推着轮椅走近了几步。 那灯谜,不同于旁处灯笼下的机巧诗句,却写得极简。 其上书: ——萤火赴皓月,蚍蜉撼古木。看似荒唐事,敢问君何如? 道袍女子不假思索提笔蘸墨,在素笺上书下四行小楷: ——孤光点绛河,微躯祭大罗。纵使身成烬,愿为星火灼。 笔锋转折竟似墨痕,最后一捺直透纸背,惊得灯影乱晃如星雨。 慕廉见罢,心中微震。 他望着笺上墨迹未干的「祭」字。 蒲团上的老者忽然出声:“后生可要猜谜?” 他走上前,说道:“好。” 摊主点头:“请。” 慕廉看了一眼娘亲,又看了看灯谜,低声道: “萤火虽弱,亦可为夜行人掌灯。” 慕廉提笔,他写得极慢,笔画间透出一丝迟疑,终是落笔如下: ——抱朴子曰:言宁为太平犬,心灯照寸土,微愿托苍生。若燃尽此身,万户可长明?是为愿,亦为—— 言罢掷笔,却见墨汁飞溅处,最后一字竟断成两截。 摊主沉吟片刻,长叹一声:“一字断尾,借他人意未竟。” 道袍女子遂的轻笑。 慕廉没有辩解,只默默收笔。 远处城楼传来亥初鼓响,沉沉鼓声穿过夜色,宛如一声悠长的叹息,惊起天边残星几颗。 慕廉转身推着轮椅欲离开天禄桥时,忽觉怀中微凉,低头一探,竟多出一枚龟甲符。符甲古旧,其上有一字隐隐可见——「悔」。 他猛然回首,却见摊主、道袍女子早已不在,唯有那盏孤灯之下,灯谜红笺空悬,河灯数盏,随风飘摇而下,远远望去,仿佛一道星河坠入尘世。 狐面女子,太极袍影,已如青烟般消散在风雪之间。 娘亲静静坐在轮椅中,脸上戴着那只兔子面具,青玉小剑簪上的苏穗子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慕廉默然良久,终是推着轮椅离去。他低声唤道:“娘亲,咱们去放河灯吧。” 妇人没有回应,眉眼如旧,仍是沉静如水。可慕廉却觉得,她似是听见了,只是未言。于是他笑了笑,推着轮椅,沿着石板街一路北行,朝城外的清河口而去。 夜风渐冷,街巷中灯火稀疏,偶有几家夜摊尚未收起,油锅里炸物的香气混着胡麻味儿,顺着风飘得老远。慕廉闻着那味儿,忽然想起小时候冬至夜里,娘亲煮的糯米团子,里头包的不是馅儿,而是细盐炒芝麻和一撮红糖。 他轻声说道:“娘亲还记得吗?那年冬至,我们炉子坏了,我捧着个破陶罐烤手,您却硬是用酒精灯煮了一锅汤圆,说‘冻也得吃,年节不能亏了口福’。” 话音落下,妇人目光微动,手指似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兔子面具边缘。 慕廉心头一震,步子不由放缓。 清河口到了。 这是一处开封城外的老码头,白日里人来舟往,夜里却静得很,只有潺潺水声、偶尔几声鸟鸣,和远处渔火点点。 今夜河边却格外热闹。 因年尾大集,城中百姓多有放灯祈福之俗,此时河岸边早已聚了不少人。孩童追逐嬉戏,妇人倚在男人臂膀上低语,老翁则捋着胡子,轻声念着灯上的祈愿: “愿我儿科考高中。” “愿家中老小平安无虞。” “愿来年丰收,莫遭蛮患。” 慕廉推着娘亲缓缓走至人群边缘,避开喧闹,选了一处稍静的河滩。他从衣襟内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河灯——是用竹篾扎成的六角灯座,薄纸糊面,上头描了几笔梅花,一盏灯芯静静躺在其中,已蘸了香油。 他又点出第二盏,是为娘亲准备的。 灯面上写着一个“安”字,笔迹歪歪斜斜,分明是他亲笔所书。 他心有些乱。 “我写得不好,娘亲莫笑。” 娘亲依旧不语,却缓缓抬起手,食指指向那盏写着“安”字的灯。 慕廉顿了顿,忽觉鼻头一酸。 他跪坐在冰冷的石滩上,掏出火折,轻轻点燃灯芯。两盏河灯亮起微光,温暖如豆,照亮一小片河面,也照亮他眼底的湿意。 “娘亲。”他轻声念道,“我知您不记得了,可我记得。” “我记得您在我跌倒时总是先骂一句‘活该’,然后才给我贴膏药;记得您在冬夜里为我缝靴底,一针一线,指头冻得通红;也记得您在我离开村子那天,转头时眼睛红了,却还是说‘男子汉得走自己的路’。” “我记得,也愿您能记得。” 他将两盏河灯轻轻放入水中。 月光下,河水缓缓流动,托着那两点灯火缓缓远去。 那“安”字在灯光映衬下,倒映在水面,被波纹拉扯成一条条金线,如同某种未明的愿望,正在岁月长河中漂泊。 有人在歌唱,是河对岸一个卖花的小女孩,唱的是江南的旧调,调子缠绵婉转,仿佛也在替人诉说心愿。 慕廉望着那两盏灯,忽然轻声说道:“我这一生,别的愿望不敢奢求。只愿娘亲平平安安,别再受苦,也别再做梦时哭出声。” “若这点愿望太小……那就许两个。” 他笑了,笑得眼角都是水汽。 “一个给娘亲,一个给我。” 身后忽有风起,裹着些许霜意,却不寒。那风吹过河面,吹得灯火一晃,却未熄。 "若嫌太少......" 少年忽然笑得眼尾堆出细褶,像极了幼时藏在娘亲妆奁底的褪色年画,"那便许愿许遂家二口子大病小病都不要有,陈婆婆的麦芽糖能甜到来年霜降。再许村塾里头那些小娃娃儿——" 话音戛然而止。 娘亲的手正抚上他突起的喉结。 慕廉愣住。 她的手指微凉,很轻、很柔,仿佛怕他走远,又仿佛终于记起——自己曾牵过这个孩子的手,走过很长很长的路。 他转过头,娘亲没有说话,面具下的眼神却不再空洞,而是有些迷茫,有些挣扎,更多的,是一丝极淡极淡的温柔。 “娘亲?” 慕廉再也忍不住,抱住她的肩膀,像小时候那样,将脸埋在她怀里。 那只手轻颤,带着迟疑抚上他眉骨。 鬓发扫着孩儿,沾了些湿。 “娘亲,我们回家吧。” 河灯渐行渐远,灯芯忽明忽暗,照见纸船上歪斜的“安”字,倒影在水中被暗流扯成细碎的金鳞。 太极阴阳坠,早已扫过灯谜红笺,他未曾回头,自然也看不见,笺背上,用笔尖刻下的偈语,正被霜雾一点点吞没: ——苍生刍狗易,星斗作枰。
——待到刍劫至,方见真龙。 烛怀庆 江水东去,灯火未熄。 天边初雪,落。 (第一卷 末节) ————————— (第十章,为第一卷结尾。) 谢谢各位书友看到这里, 第一卷、开局, 主要是排伏笔,原定会有12至13章,但经过燕子的心思熟虑后,决定作出调整。那些没有写出来的内容,为一段姜素秋、一段许兰的肉戏, 这些个红粉胭脂的花间事,啧啧~ 搁浅了~搁浅了~ 至于慕廉那桩姻缘么,红绳早系在苦情树的两处枝头, 说白话的,就是有两条啦! 宁姑娘的心穗还系在山崖峭壁,东海云渊下藏着江湖儿女的肝胆,白蛇化形时那株草,可是要浇灌出八百年的因果,还有诸位惦念的风月场人妻、妇人和人母那些更不用说,哪个不是活生生从人间烟火气里打捞起的美人儿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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