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己之見“不行。”这两个字像是一桶冰水,猛地泼在了两人之间滚烫的空气里。宋知微像是触电般猛地推开了陈念。那股刚才还让她沉溺其中的酒劲,被这街头冷风一吹,或是被陈念那句过于沉重、过于露骨的“地狱”二字给吓醒了。她有些慌乱地退后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种危险的距离。原本迷离的眼神瞬间清明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慌失措的闪躲。“你……你喝多了。我也是。”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抬手拢了拢耳边被风吹乱的头发,藉此掩饰自己颤抖的手指,“大街上的,拉拉扯扯像什麽样子……我是你妈,你这是在干什麽?乱伦吗?”最后这三个字,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质问陈念,更像是在警告自己。“知微……”“闭嘴!”宋知微转过身,甚至不敢看陈念的眼神。她身上的外套因为动作过大而脱落了一些,“回家!现在就回家!”她踩着高跟鞋,脚步凌乱地往前走,背影显得有些狼狈。陈念站在原地,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手里还残留着她脸颊的馀温。他没有追上去强行解释,也没有再说什麽。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再说话。那一层刚刚被捅破的窗户纸,又被宋知微慌乱地用胶带勉强糊上了,虽然贴得歪歪扭扭,满是褶皱。週一上午,九点五十。陈念站在市政大楼的会客室外。这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来往的工作人员都穿着深色制服,走路带风,脸上挂着标准化却疏离的表情。他手里捏着那部手机,掌心全是汗。距离那条短信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林映雪要羞辱他,或者拿宋知微的工作威胁他,哪怕是鱼死网破,他也绝不低头。“陈同学?”秘书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完全没有那天在学校门口强行“请”他上车时的强硬,“林市长请你进去。”陈念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办公室很大,採光极好,却没有想像中那种充满压迫感的奢华。相反,这里佈置得简约而雅緻,牆上只挂着几幅书法,角落里养着几盆兰花,空气里瀰漫着淡淡的墨香和茶香。林映雪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批阅文件。她今天没有穿那种咄咄逼人的深色套装,而是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羊绒衫,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阳光洒在她身上,柔和了她脸上原本冷硬的线条,让她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知性与温和。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摘下眼镜,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来了?坐。”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静自然,彷彿那天晚上在包厢里摔文件、拍桌子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陈念紧绷着身体,警惕地走到椅子边坐下,背嵴挺得笔直。“喝茶吗?刚泡的大红袍。”林映雪起身,亲自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不用。”陈念冷硬地拒绝,“你有什麽话直说。如果是关于宋知微工作的事,我……”“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林映雪打断了他,但语气并不强势,反而带着一丝歉意,“我想我需要向你道歉。”陈念愣住了。他设想过无数种开场白——威胁、利诱、嘲讽。唯独没想到,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会向他道歉。“我这个人,在官场待久了,习惯了发号施令,也习惯了用利益去衡量一切。”林映雪靠在办公桌边,手里捧着茶杯,眼神看着窗外,似乎在反思,“那天回去后我想了很久。你说得对,我不了解你们的生活,也没有资格对你们的关係指手画脚。”她转过头,目光落在陈念脸上,眼神里带着几分陈念看不懂的複杂情绪。“你维护她的样子,很有血性。”林映雪轻声说,“像个男人。”陈念眼中的敌意消退了一点点,取而代之的是困惑。这个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麽药?“我想说的是,我不打算干涉宋知微的工作,也不会逼你出国。”林映雪走回办公桌后,拿起一份杂誌——正是宋知微所在的公司最新一期。“这两天,我特意让人找来了她负责的几期杂誌看了看。”林映雪翻开其中一页,“平心而论,虽然杂誌社平台不大,但她的审美和策划能力,确实出类拔萃。你是对的,她是个人才。”听到她夸奖宋知微,陈念心里那道防线本能地松动了。那是他的软肋,也是骄傲。“她……本来就很厉害。”陈念闷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但金子也需要有人发掘擦亮。”林映雪放下杂誌,看着陈念,“陈念,既然你不愿意独自飞,想留在这里守护她,那我尊重你的选择。”她拉开抽屉,拿出一张黑金色的卡片,沿着桌面推到陈念面前。“这是市图书馆的特批阅览证。图书馆正在筹备数字化改建项目,需要整理大量的古籍和地方誌。我听说你在学校图书馆帮忙,做事很细心。如果你愿意,週末可以去那边‘勤工俭学’。”林映雪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是工作。按小时计费,报酬还算丰厚。更重要的是……”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市里最近有一个文化宣传项目,打算和几家时尚媒体合作,推广临江的城市形象。如果这个项目启动,我想推荐宋知微所在的杂誌社来试试。”陈念的瞳孔微微放大。“当然,一切前提是你的学业不能下滑。”林映雪重新戴上眼镜,恢復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口吻,但眼神里的压迫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期许,“我欣赏有骨气的年轻人,但骨气不能当饭吃。你想保护她,想让她过得好,得先让自己变强,而不是靠着一股蛮力。”陈念看着桌上那张黑金卡,又看了看林映雪。这番话,入情入理。他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为什麽?”陈念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麽要帮我们?”林映雪沉默了片刻。她看着陈念那双眼睛。“或许……”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真假难辨的感慨,“我不想看到一块璞玉,因为没人雕琢而碎在泥里。”走出市政大楼时,外面的阳光黯淡了不少,云层逐渐聚拢。他手里捏着那张阅览证。今天的谈话,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或许,她只是个强势、严厉,但惜才的长辈?“变强……”陈念喃喃自语。是的,林映雪说得对。现在的他太弱小了,除了用身体去挡风遮雨,他什麽都给不了宋知微。他需要力量,需要成长。而在顶楼的落地窗前。“陈念,我们是一类人,你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林映雪手里端着冷掉的茶,目光追随着楼下那个渐行渐远的小小身影。“市长,”秘书小张站在身后,有些不解地问,“您为什麽不直接把那个宋知微调走?那样不是更乾脆吗?”“乾脆?”林映雪轻笑一声。“小张,对付这种处于叛逆期的男孩,堵不如疏。你越是打压他,他越是觉得自己是在为爱抗争的悲剧英雄,他和那个女人的感情反而会越牢固。”她转过身,将杯中的冷茶倒进花盆里。“我要做的,是让他信任我,依赖我。我要给他机会,让那个女人親眼看他一步步往上爬,爬到一个她够不着的高度。”“等到那时候……”林映雪的声音轻柔得像是一声叹息,“根本不需要我动手。现实的差距,阶级的鸿沟,还有那种因为‘配不上’而产生的自卑感,自然会把他们分开。”“杀人,要诛心。”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教学楼的窗戶。陈念回到学校的时候,刚好是午休时间。若是往常,他这个点才进校门,门卫室的保安大叔早就冲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守纪律。但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陈念刚走到伸缩门前,那个平时凶神恶煞的保安大叔,一看到他那张脸,或者说,是看到了那辆停在他身边的黑色奥迪的“馀威”,立刻满脸堆笑地按下了开门键。“哎哟,陈念同学回来啦?快进去快进去,别淋湿了。”保安甚至还殷勤地递过来一把伞。陈念没接伞,径直走进了雨里。刚到教学楼楼梯口,迎面撞上了班主任老周。老周正拿着保温杯,看到陈念,那双平日里总是翻白眼的眼睛瞬间亮了。“陈念啊!吃饭了吗?没吃我去食堂让师傅给你单独做点热乎的?”周围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嫉妒和猜测。陈念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只需要一次接触,就能让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们,弯下他们高贵的嵴樑。这一刻,陈念原本心底残存的那一点点“是否该接受她帮助”的犹豫,彻底烟消云散了。这是一把刀。林映雪把这把刀递给了他。哪怕握住这把刀的代价是可能会割伤自己,他也必须握住。因为只有握住它,他才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给宋知微撑起属于他们的家。校园最北角的那栋红砖老楼。陈念推开门时,苏曼正赤着脚,盘腿坐在一张不知什麽年代的黄花梨罗汉床上。她面前摆着一套精緻繁複的茶具,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铜勺,正将名贵的沉香粉填进香炉里。“回来了?”苏曼没有抬头,声音懒洋洋的,“看你这副样子,见过大人物了?”陈念把书包往角落一扔,整个人陷进那张旧沙发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见过了。”“感觉如何?”苏曼放下铜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噁心。”陈念看着天花板,“但又很爽。”苏曼轻笑了一声,转过身,“看来她给了你无法拒绝的筹码。”“她给了我一个机会。”陈念坐直了身子,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黑金色的阅览证,“还有宋知微的升职机会。代价大概是,我要听她的话。”“所以你答应了?”“我为什麽不答应?”陈念反问,“曼姐,我现在什麽都没有。如果我不接过她递来的梯子,我连跟她在桌上谈判的资格都没有。至于以后能不能离开……我现在是借她的势,养我自己的骨头。”苏曼看着他。少年的脸上还带着没消退的青涩。“不错。”苏曼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赏,“不迂腐。能在这个年纪看清‘道德是给弱者遵守的,规则是给强者制定的’这个道理,你比很多人都强。”她起身,给陈念倒了一杯茶:”喝吧,几千块一两的老班章,败败火。”陈念接过茶杯,牛饮了一口,却突然皱起了眉头。他看着手里的茶杯,虽然自己叫不出什么名堂,但一看就价值不菲。再看那炉正在燃烧的沉香,味道醇厚,绝不是淘宝几十块的货色。还有苏曼手腕上那串看似不起眼的老山檀佛珠。以及……那天晚上送他回家时,那辆低调却昂贵的沃尔沃顶配。“曼姐。”陈念突然开口。“嗯?”“图书馆管理员,一个月工资也就几千块吧?”陈念指了指这一屋子的”低调奢华”,”这茶,这香,还有你那辆车……?”苏曼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怀疑我贪汙图书採购款啊?”她笑得花枝乱颤,胸前的棉麻衣料随着动作起伏,”还是怀疑我被哪个大款包养了?”“不是。”陈念摇摇头,”只是觉得……你跟这里的所有格格不入。”他盯着苏曼的眼睛,试图找出破绽:”那天市长来视察,校长怕得像条狗,老周连大气都不敢喘。全校老师都恨不得跪在地上迎接。”“而你。”陈念回忆着那天的场景,”图书馆闭馆,你连面都没露。甚至提到她的时候,你的语气……就像是在提一个普通的邻居大婶。”“在临江市,很少人敢用这种态度对林映雪。”苏曼收敛了笑容。她重新坐回罗汉床上,双手交迭在膝盖上。“我是谁重要吗?”苏曼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语气轻描淡写,”这些东西……你就当我是个家道中落的富二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点嫁妆傍身,不行吗?”“至于林映雪……”苏曼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眼神望向窗外那灰濛濛的天空,彷彿透过这层云雾,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她是临江的市长,是这里的土皇帝。但在有的地方,在有的人眼里,她也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她转过头,看着陈念,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屁孩,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你只要知道,在这个学校里,除了那个小妈,这里是你唯一的安全屋,这就够了。”“对了,”苏曼突然想起了什麽,从抽屉里扔出一把车钥匙,“这週末我要去趟外地,车停在这里也是吃灰。你要是有急事,或者想带你家那位去兜风,自己去开。”陈念接过钥匙,那沉甸甸的质感让他有些发懵。沃尔沃 XC90。这哪里是图书管理员?这分明是个隐居在新手村的满级大佬。“谢了。”陈念没有多问。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去吧。”苏曼挥挥手赶人,“别耽误我修仙。”在他离开后,苏曼拿起身旁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哥。您就甭操这份闲心了,我在临江待得挺好……回什麽回?这儿刚开场,热闹着呢,我得再留这儿瞅瞅。”她手指轻轻敲击着那串价值不菲的沉香佛珠,目光望向窗外市政大楼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林家那位……最近好像忙着给人立规矩呢。不过我看那狗崽子眼神儿不善,这要弄不好,怕是得玩现了,回头反咬一口够她受的。”挂断电话,苏曼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林映雪啊林映雪,你以为你在下一盘大棋,殊不知,棋盘边上还坐着人呢。沃尔沃 XC90 庞大的车身在滨江花园略显狭窄的地下车库里显得格格不入。陈念握着方向盘的手全是汗。自从拿了驾照之后,他就再也没摸过方向盘。好不容易,他终于把车挪进了宋知微那辆红色 Mini 旁边的空车位里。熄火,拔钥匙。两辆车并排停着。车厢里那股淡淡的沉香味还未散去,这味道太过独特,甚至有些侵略性。他低下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口,确定没有沾染上太多这种味道,才推门下车。回到家,宋知微正盘腿坐在地毯上熨衣服。“回来了?外面雨停了吗?”“停了。”陈念走到茶几旁,将那把沉甸甸的车钥匙放在了桌面上。“啪嗒”一声脆响。宋知微手里的熨斗顿了一下。她转过头,视线死死落在那把带着真皮钥匙套的豪车钥匙上。“哪来的?”她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你捡的?”“借的。”陈念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学校图书馆的老师,就是上次送我回来的那个。她这段时间要去外地,车放着也是放着,让我帮她……热车。”宋知微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她放下了手里的熨斗,站起身,双手抱臂,那双凤眼微微眯起,像是一隻嗅到了威胁的猫。“热车?”她冷笑了一声,语气酸熘熘的,“现在的老师服务都这麽周到了?不仅送学生回家,还把几十万的豪车借给学生开?她是不是还打算顺便教教你怎麽当司机,或者……别的什麽?”她就是隻狐狸精。宋知微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而且是一隻有钱、有手段、还对她家养的小狗图谋不轨的王者段位狐狸精。“你想多了。”陈念看着她吃醋的样子,心里竟然涌起一股愉悦,“再來我接了市里的一份打工,离得远,公车不方便。而且……她说油费算工资里。”“我也有车。”宋知微硬邦邦地打断他,“我的 Mini 不能开吗?非要别的女人的车?”“別忘了我是新手。你的车是你的宝贝,我要是给你蹭了,你不得杀了我?”这句话倒是戳中了宋知微的死穴。“那你就不怕把人家的豪车蹭了?”宋知微翻了个白眼,“到时候把你卖了都赔不起。”“所以……”陈念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试探性地发出了邀请,“我想练练手。知微姐,你陪我出去转一圈吧?你坐副驾驶,帮我看着点。”“不去。”宋知微一口回绝,“我忙着呢,明天还要开会。”“就一圈。”陈念走近了一步,声音低了下来,“我拿到驾照后就没开过车。万一去图书馆的路上出事了……”“闭嘴!乌鸦嘴!”宋知微瞪了他一眼。她看着陈念那副“求指导”的样子,心里那股子彆扭劲儿又上来了。跟他出去?在那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上次在日料店的记忆,毫无预兆地攻击了她。那天也是这样,昏黄的灯光下,他坐在她对面,眼神像火一样烫,夹起生鱼片喂进她嘴里。还有在大街上,他用那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裹住她,那只大手死死扣住她的腰,将她霸道地圈进怀里……甚至,那一瞬间的额头相抵,鼻尖摩挲。那种越界的、滚烫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让她心尖发颤。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她最后喊了停,恐怕他们在街头就已经失控了。现在再跟他单独关在狭小的车厢里,万一这小子又发疯怎么办?万一……她自己又没忍住怎么办?“我不去。”宋知微有些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耳根发热,“你自己练,在小区里慢慢蹭,蹭坏了别找我哭。”“这车太大了,盲区多。”陈念没有退缩,反而更进一步,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激将法,“而且那个老师说这车马力大,我怕控制不好油门。你要是不放心我,那我就自己去了。反正……要是真撞了,也就赔这条命吧。”说完,他转身就要去拿钥匙。“你给我站住!”宋知微气得把手里的衣服往沙发上一摔。这小兔崽子,学坏了,知道拿死啊活啊的来威胁她了。但她还真就吃这一套。一想到他这个二把刀司机上路,万一出了点什么事……而且,这车是那个狐狸精的。让那个女人的车载着陈念到处跑,她宋知微连坐都没坐过,这算怎麽回事?一种奇怪的胜负慾佔据了上风。这是她的领地,她的儿子,凭什麽让别的女人献殷勤?“行,练车是吧?”宋知微咬着牙,一把抓起桌上的钥匙,气势汹汹地往门口走,“走!老娘今天就教教你,什麽叫老司机!省得你出去给我丢人现眼,还把命搭在别人的车上!”陈念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坐进车里的一瞬间,宋知微的鼻子就灵敏地动了动。“什麽味儿?”她嫌弃地皱起眉,“一股子庙里烧香的味道,难闻死了。”那是沉香。很高级的味道。但在宋知微嘴里,这就是“老女人”的味道。她二话不说,从包里掏出自己随身带的一瓶香奈儿,对着车厢里的空气就是一顿狂喷。“呲——呲——”甜腻、张扬的花果香瞬间盖过了那股清冷的沉香味。“这才像人待的地方。”宋知微满意地收起香水,繫好安全带,然后转过头,摆出一副严厉教官的架势,“座椅调好没有?后视镜看了吗?手别僵着,放松点!”陈念握着方向盘,闻着满车属于宋知微的味道,心里那种满足感几乎要溢出来。“遵命,教官。”车子缓缓驶出地库。一路上,宋知微的咆哮声就没停过。她一会儿指着前面的路况,一会儿纠正陈念的握盘姿势,甚至在陈念差点压线的时候,下意识地伸手过来帮他扶了一把方向盘。两人的手在方向盘上碰到了一起。陈念的手背滚烫,宋知微的手指冰凉。车厢里的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宋知微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手。“好好开车!看路!”她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看向窗外,耳根却悄悄红了。陈念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那个尚有馀温的方向盘。车子驶上了滨江大道。夜色下的江水波光粼粼,远处的霓虹灯倒映在水面上,流光溢彩。“知微。”陈念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干嘛?”宋知微没有纠正他,声音闷闷的。“我开这车,要是能额外挣不少钱。”陈念目视前方,手指轻轻摩挲着方向盘的真皮纹理,声音平静而低沉,“我就把那辆 Mini 的全套保养,然後帶你去没什么舍得吃的法餐。到时候,我的副驾驶,还是只有你。”宋知微的心猛地跳漏了一拍。她看着车窗玻璃上倒映出的少年的侧脸。专注、冷峻,已经有了男人的棱角。“谁……谁稀罕。”她嘟囔了一句,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但她的手,却悄悄抓紧了身下的真皮座椅。在这封闭的、流动的空间里,那种因为别的女人而产生的不安,似乎被这句笨拙的承诺,稍微抚平了一些。车子沿着江边一路向前,这条路似乎暂时还看不到尽头。(12) 如出一辙隔日的清晨,没有闹钟,没有陈念在厨房切菜的笃笃声,只有窗外那棵法国梧桐上的鸟叫声,叽叽喳喳的,吵得人心烦。宋知微在床上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时间,九点半。若是往常,这个点她早就坐在那个充满了廉价咖啡味和八卦唾沫星子的办公室里,听着那个地中海老板咆哮着催稿了。但今天不一样。昨天半夜,那个平日里恨不得把员工当驴使唤的“王扒皮”,突然给她发了一条语气温柔得让她起鸡皮疙瘩的语音:“知微啊,最近那个市政宣传的项目可能要跟我们合作,你是主力。这几天辛苦了,明天给你放个假,在家好好养精蓄锐,调整一下状态。我们全社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了。”宋知微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老东西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想潜规则我?但转念一想,有假不休王八蛋。她踢开被子,呈“大”字型瘫在柔软的大床上。阳光透过纱帘照在她身上,暖烘烘的。“自由……”宋知微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拥抱这难得的单身贵族时光。可是,这口气吸进去,却觉得屋子里空荡荡的。陈念去上学了。家里安静得可怕。宋知微赤着脚下床,踩在地板上。她先是去客厅转了一圈。餐桌上,陈念走之前给她留了早饭——保温杯里的豆浆,还有用保鲜膜封好的三明治。旁边贴着一张便利贴,字迹清秀有力:【豆浆没加糖,怕你说胖。记得热一下。】“切,这小子管得倒宽。”宋知微嘴上嫌弃着,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她撕下便利贴,手指在那个“胖”字上狠狠戳了一下,然后把它贴在了冰箱上。吃完早饭,她开始在领地里巡视。自从照顾起陈念,她便忙得像陀螺,很少有时间审视自己的生活。阳台上挂着他的校服,被风吹得鼓鼓囊囊的。卫生间的架子上,他的剃须刀和她的洗脸仪并排放在一起,牙刷杯里的两只牙刷头挨着老近。走到茶几旁,宋知微的目光落在那把银灰色的沃尔沃车钥匙上。那个女人的车。沉香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上面。“狐狸精。”宋知微拿起钥匙,嫌弃地闻了闻,又重重地扔回桌上。她走到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三十四岁。虽然她保养得极好,皮肤紧致白皙,身材丰腴却没有一丝赘肉,那对引以为傲的胸部依然挺拔饱满。但眼角的细纹,还有眼神里那种怎么也遮不住的疲惫,都在提醒她——她不再年轻了。“为什么不再找个男人呢?”镜子里的宋知微问自己。其实也不是没人追。有开宝马的小开,虽然有点油腻,但出手大方;还有离过婚的大学教授,斯文儒雅,就是有点啰嗦。每次跟那些男人吃饭,看着他们秃顶的脑袋,听着他们吹嘘自己的资产或者学识,宋知微就觉得倒胃口。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家里的那个少年。想起他换灯泡时手臂上隆起的线条;想起他低头给她剪指甲时的专注;想起他在那一夜里,把她按在墙上亲吻时那股子不管不顾的狠劲。“宋知微,你也有这一天。”她对着镜子苦笑,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天晚上滚烫的触感。“你就是个变态。放着好好的正常日子不过,非要惦记自家窝边的嫩草。”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决定不想那个小狼崽子。她打开电视,又觉得吵;拿起书,又看不进去。最后,她只能无聊地瘫在沙发上刷手机。短视频平台的算法有时候精准得让人害怕。或许是因为她搜索过“青春期男孩叛逆怎么办”。当她手指无意识地滑动屏幕时,一个视频跳了出来。标题简单粗暴:【禁忌之恋:年轻继子VS风韵犹存的小妈,这谁顶得住?】封面是一张剧照,一个穿着真丝睡衣的女人被一个年轻男孩压在沙发上,眼神拉丝。宋知微的手指僵住了。“大数据这是成精了吗?”她脸上一红,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接着点开了评论区。评论区里全是虎狼之词。 【请doi的昏天黑地吧】 【这身材,是个男人都忍不住吧?】 【爱就是放肆!管什么身份!】宋知微看着看着,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她点开了视频。虽然只是个剪辑过的擦边短剧,但那种暧昧的氛围,那种在道德边缘试探的刺激感,瞬间击中了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视频里,男孩的手伸进了女人的裙摆,女人欲拒还迎地推着他的胸膛……宋知微觉得小腹深处腾起一股熟悉的热流。那是属于成熟女性的生理渴望。她猛地关掉手机,将它扔到一边。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宋知微,你是疯了吗?”她捂着发烫的脸,试图用理智压下小腹深处的躁动。可是身体是诚实的。那里已经湿了,黏腻腻的。三十四岁的身体,正是熟透了的年纪,像是一颗轻轻一掐就能流出蜜汁的水蜜桃。她已经空窗太久了,久到她快要忘记被填满是什么滋味。“不行……太羞耻了。”她站起身,想去洗个澡冷静一下。浴室里水汽氤氲。宋知微脱掉了那件束缚的真丝睡裙,赤裸地站在花洒下。热水顺着她的脖颈流淌,滑过锁骨,汇聚在饱满的乳沟,最后沿着平坦的小腹流进那片黑色的丛林。宋知微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闭上眼睛。“嗯……”她试着想点别的。她想着陈雨。那个死去要四年的死鬼。曾经过去无数个寂寞的深夜,她都会在脑海里勾勒出陈雨的脸,想着他宽厚的肩膀。“啊……”她低声呢喃,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唤醒那份安全感,来抵御心底那股不该有的邪念。可是,没有用。记忆中的脸不知从何时起越来越模糊,像是一张褪色的老照片,没有温度,没有触感。画面变换,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年轻、鲜活、带着侵略性的脸。是陈念。是他那天晚上把她按在墙上时,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欲望的双眼;是他握着方向盘时,可以把自己完全握着的大手;是他在逛街时,令人久违安心的宽厚肩膀。“不……不行……那是陈念……”理智在尖叫:他是你儿子!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身体在渴望:他是个男人!一个把你捧在手心里、满眼都是你的男人!陈念的拥抱,失控的吻,就像是一把火,点燃了这座干枯的森林,却没有下一场雨来浇灭它。宋知微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抚上了自己的胸口。“嗯……”指尖夹住那颗已经挺立的红樱,轻轻揉捏。一阵酥麻的快感顺着神经末梢传遍全身。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播放刚才那个视频的画面。“小混蛋……”宋知微咬着嘴唇,另一只手顺着湿滑的皮肤向下滑去,拨开那片丛林,触碰到了那个早就湿得一塌糊涂的秘地。手指刚一碰到那颗敏感的豆豆,她就忍不住仰起头,发出了一声破碎的呻吟。“哈啊……”水流声掩盖了她的声音,却掩盖不了她内心的羞耻与兴奋。她把腿分得更开了一些,背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手指熟练地在那里打转,然后试探性地插进了一根。“唔……嘶……”太久没有被开发过了,那里紧致得有些生份。她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宋知微,你真不要脸。那是你儿子。你居然在想着跟他滚床单?你就是个发情的母狗。可是,这种自我羞辱反而成了最强烈的催情剂。“陈念……”这个名字在她喉咙里滚动,却不敢喊出声。她想象着陈念那双一直盯着她看的、像猎人一样的眼睛。想象着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如果不只是给她揉脚,而是握住她的腰,或者是……伸进这里?“咕啾……”手指进出发出的黏腻水声,在狭小的浴室里回荡。“还要……哈啊……不够……”一根手指不够。她加了一根。速度越来越快。脑海里的画面也越来越疯狂。那天晚上他把她按在墙上,那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她的小腹。如果那天她没有推开他?如果那天她直接解开他的皮带?那根东西会不会像现在她的手指一样,狠狠地捅进来,把她填满,把她捣烂?“啊!……不行了……陈念……给我……”宋知微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她大胆地在心里喊出了那句打死也不能说的话。“嗯啊!……呜呜……”随着手指猛烈的抽插,一股强烈的快感顺着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宋知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脚趾蜷缩,大腿内侧的肌肉绷紧,眼前炸开了一片白光。“啊——!”一声高亢的尖叫被她死死咬在嘴唇里,化作了一声变调的呜咽。一股股热流喷涌而出,混合着洗澡水,顺着大腿根流下。良久。浴室里只剩下哗哗的水声。宋知微瘫软地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涣散。她的手还停留在那个羞耻的部位,上面沾满了爱液。高潮过后的余韵还在,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和羞愧。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满脸潮红、眼神迷离的女人。身体得到了满足,心却像是被挖去了一块。羞耻感迟钝地涌上来,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竟然……真的对着陈念意淫了。而且,她没办法再骗自己那是错觉。她依赖他,不仅仅是生活上,连身体和心理都在渴望他。这太可怕了。宋知微关掉花洒,扯过浴巾裹住身体,逃也似的冲进了卧室。她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床单是凉的。她闭上眼睛,身体还在微微发烫,脑海里却还是陈念。“坏蛋……”宋知微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真是……要把我逼疯了。”枕头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是一条推送。这次是天气预报:【今夜降温,请注意保暖。】这时,门铃突然响了。“叮咚——”宋知微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穿好内衣,之后来到大门前,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声音:“谁啊?”“宋小姐,你的顺丰快递,文件。”文件?宋知微打开门,接过那个厚厚的信封。寄件地址写着“上海”。她疑惑地撕开封口,抽出了里面的文件。精美的铜版纸,烫金的LOGO。【MUSE 时尚集团(大中华区)聘用意向书】宋知微的手指在看到“执行主编”四个字和后面那串令人眩晕的薪资数字时,猛地收紧了。这是她做梦都想去的地方。是她奋斗了十几年,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想要到达的顶峰。如果是昨天,她会兴奋地尖叫,会立刻打电话跟陈念炫耀。可是现在。她站在玄关,依然赤着脚。身体里还残留着刚才意淫陈念时的余韵。她抬起头,看着这个拥挤、陈旧,却充满了两人生活气息的客厅。看着那张贴在冰箱上的便利贴。去上海,意味着告别这一切。告别这个房子,告别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也告别……那个让她不知如何对待的少年。宋知微拿着那份沉甸甸的合约,慢慢滑坐在地上。原本应该狂喜的心,此刻却像是在滴血。她看着那份象征着光明未来的文件,第一次觉得,梦想实现的滋味,竟然是苦的。放学之后,陈念缓缓走进小区。雨后的空气湿漉漉的,路灯把积水照得像一块块破碎的镜子。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户,灯亮着,是那种很温暖的橘黄色。推开家门。宋知微没在看剧,也没在护肤。她坐在餐桌旁,穿着那件有些旧的真丝睡裙。而在她面前的桌面上,安静地躺着一份信封。“回来了?”听到开门声,宋知微掐灭了烟,抬起头。今天她素颜的脸色比平时苍白,眼神里更没有了平日那种张牙舞爪的生气,反而透着一种少见的疲惫和……犹豫。“嗯。”陈念换好鞋,视线在那份文件上停留了一秒,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等等想吃什么?。”“陈念。”没有回答,宋知微反而叫了他的名字。她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过来坐。我有事跟你说。”陈念不自觉握紧拳头。这还是那个说一不二、在家里独断专行的宋知微吗?以往家里的事,从换沙发到买保险,她从来都是先斩后奏,通知他一声就算完事。可今天,她却露出了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林映雪?他不须多想,一定跟那个女人有关。陈念走过去坐下。宋知微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份文件推到他面前。“今天收到的。”她看着陈念的眼睛,似乎想从他脸上捕捉到第一反应,“上海的MUSE集团,给我发了offer。职位是执行主编,年薪……”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一下,“挺吓人的,是我现在的四倍。”陈念没有立刻说话。他拿起文件翻看着。“这是好事啊。”良久,陈念合上文件,把它轻轻放回桌上。他抬起头,脸上挂着一个标准的、替她高兴的笑容。“MUSE是顶级刊物,去了那里,你就是真正的时尚女魔头了。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宋知微愣了一下。她没想到陈念会这么平静。平静得……有些冷血。“是,是好事。”宋知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信封的边缘,“但是……在上海。”她抬起眼皮,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念:“如果我去了,这个家就散了。你还在读高三,正是关键时候。我要是走了,谁照顾你?”“我十八了,知微姐。”陈念笑了笑,那笑容很理智,理智得让人心寒,“我又不是巨婴。你会做饭,我就不会吗?这几年家里的灯泡水管不都是我修的?”他身体微微后仰,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而且,这机会千载难逢。”陈念开始帮她分析利弊,“你现在那个杂志社规模一直做不大,那个老板又抠门。你留在这里图什么?图给我做保姆吗?那太浪费了。”“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是你的职业生涯。你才三十四岁,正是黄金期,如果错过了这次,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梦想的机会了。”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每一句话都在为她考虑,每一句话也都在把她往外推。宋知微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少年,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她希望他能任性一点。希望他能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她说“我不让你走”,或者像在街道上的那晚一样霸道地说“我养你啊”。哪怕是撒泼打滚也好啊。可是没有。他太懂事了。懂事得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累赘。“那……我们呢?”宋知微终于忍不住了,她问出了这句话,手指死死攥着那份文件的边缘,指节泛白。她抬起眼皮,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或者有些凶巴巴的凤眼,此刻却只有无尽的慌乱。她看着陈念,像是一个即将溺水的人,看着唯一的浮木。如果连“陪伴”这个筹码都没了,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自己能给他什么?“我们怎么了?”陈念装傻,眼神却不敢与她对视,而是落在了旁边的水杯上,“现在交通这么发达,高铁几个小时就到了。等你稳定了,我高考完也可以去上海找你啊。”“陈念。”宋知微打断他,眼圈有些红,“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是说……如果我走了,你会不会……”会不会忘了我?会不会不需要我了?陈念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站起身,走到宋知微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知微姐,人往高处走。”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声音温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硬,“你为了我,已经在这一亩三分地困了许多年了。我不能这么自私,继续拖累你。”“你去上海,去赚大钱,去过那种买包不用看价格的日子。那才是你该有的人生。”宋知微的身体僵硬了。拖累。自私。这两个词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原来在他心里,这几年的相依为命,是她在“困守”,是他对她的“拖累”。她以为的温情,原来可以置于天秤之上吗。“呵……”宋知微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凄凉。她拨开陈念的手,站起身。“你说得对。”她拿起那份文件,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我确实不该为了给你洗衣服做饭,就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我又不是你亲妈,凭什么要为你牺牲这么多?”她转过身,背对着陈念,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我去。”这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宋知微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那是她刚刚萌芽的、想要和他共度余生的幻想。在现实的利益面前,碎得一塌糊涂。“那就好。”陈念看着她的背影,藏在身后的手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他的心在滴血。他在心里疯狂地呐喊:回头啊!骂我啊!说你不去啊!可是他的嘴,却像是被另一个灵魂控制了一样,继续说着那些伤人的漂亮话:“那我明天帮你查查车票,还有搬家公司……”“不用你管!”宋知微猛地回头,那双漂亮的凤眼里噙着泪,却带着一股子被刺伤后的狠劲,“我自己会弄。不劳您费心!”说完,她抓着那份文件,大步走进卧室。“砰!”房门重重关上。震得客厅里的吊灯都在晃动。陈念站在原地,维持着那个姿势,久久没有动弹。客厅里恢复了死寂。只有墙上的时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像是在倒计时。他慢慢走到餐桌旁,拉开宋知微刚才坐过的那把椅子坐下。椅子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空气里还飘着她身上那股好闻的沐浴露味道。陈念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对不起……”他做到了。他用最理性的方式,帮宋知微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卧室里,宋知微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她看着窗外的月亮,眼泪终于决堤。她不是因为要去上海而哭。她是为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而哭——在那一刻,她觉得陈念不再是那个依赖她的小男孩了。他变得高大、冷静、客观。而她,除了听从他的“建议”,除了接受这份机会,竟然找不到任何理由留下来。她不是他的亲生母亲,没有血缘的羁绊可以强行捆绑。“……也不是你的爱人。”这才是刚刚在客厅里,她害怕得发抖,却始终没敢说出口的话。是啊,她什么都不是。 而且她老了。她能给他的,只有这点微不足道的照顾。如果连这点照顾都被他定义为“浪费时间”,那她还有什么价值?这一夜,两颗心明明靠得那么近,却被一道墙,隔绝在了两个世界。(13) 背对的拥抱 阴转多云。清晨六点半。厨房里准时响起了抽油烟机的运转声,比往常小了很多档。陈念在煎荷包蛋。蛋液在锅里滋滋作响,边缘焦黄,蛋黄溏心,是宋知微最喜欢的七分熟。他又热了一杯牛奶,切好了水果,甚至连宋知微平时嫌麻烦不爱吃的奇异果,都细心地切成了小块,插上了牙签。完美。宋知微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秒,又迅速错开。“早。” “早。”宋知微坐下吃早餐,吃得很安静。陈念坐在对面,手里拿着英语单词本,眼睛盯着那个应景的单词——“Abandon”(放弃)。“陈念……”宋知微突然停下筷子,手在脖子上摸索了一下,眉头微皱,“我不见了一只耳环,珍珠的那对。”“玄关柜上面,那个装钥匙的小盒子里。”陈念抬头,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周一回来顺手扔进去的。”宋知微愣了一下。她起身走到玄关,果然在那个不起眼的盒子角落里找到了那只耳环。“谢了。”她戴上耳环,语气硬邦邦的。“不客气。”陈念的注意力重新放回“Abandon”。这一天,两人的微信对话框干净得像张白纸。没有表情包,没有吐槽老板的语音,也没有那句雷打不动的“晚上吃什么”。晚上九点。宋知微还没回来。陈念把做好的饭菜热了第三遍。糖醋排骨的色泽已经有点暗了,青菜也闷得发黄。但他没有打电话催。他在怕,怕打过去,听到的是她在跟同事告别,或者是那个猎头兴奋的声音。终于,门锁响了。宋知微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进来。她手里抱着一个纸箱子。陈念看着那个箱子,心脏猛地沉了一下。准备交接了?“吃饭了吗?”陈念接过她手里的箱子,很沉,里面装满了杂志和样刊。“不饿。”宋知微换了鞋,连看都没看餐桌一眼,“公司楼下吃了个三明治。我还有点工作要收尾,别打扰我。”她径直走到客厅,把笔记本电脑往茶几上一架,盘腿坐在地毯上就开始敲键盘。陈念站在原地,看着她那因为长时间低头而露出的后颈,那里有一块小小的骨头突起,显得格外脆弱。他转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手边。“谢谢。”宋知微眼睛盯着屏幕,一边拿起水杯喝了大半。陈念没有走。他拿了一本书,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客厅里只有键盘敲击的“噼啪”声和时钟走动的声音。陈念会在她杯子空了的时候默默续满水;宋知微会在他翻书声音稍大时,下意识地把键盘敲击声放轻。时间又过了一小时。宋知微的动作慢了下来。她今天其实根本没吃晚饭,那个所谓的“三明治”只是为了拒绝陈念好意的借口。“咕噜——”一声清晰、响亮、且尴尬的肠鸣声,在安静的客厅里炸响。果然,生理反应是骗不了人的。键盘声戛然而止。宋知微的背影僵住了。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下一秒,又是一声更响亮的抗议。“咕噜噜……”这下连装没听见都不可能了。陈念合上书,叹了口气。他站起身,走到宋知微身后。“我给你煮面。”“我不饿!”宋知微恼羞成怒,头也不回地嘴硬,“我就是……消化太快了!我不吃,我要减肥!”“宋知微。”陈念叫了她的全名。他突然弯下腰,双臂从背后环过她的肩膀,双手撑在笔记本电脑的两侧,将她整个人圈在了自己的怀抱和茶几之间。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宋知微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以及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洗衣液味道。“你非要这样吗?”陈念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宋知微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微微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她想说:是你逼我的。是你把我推开的。是你有个好前途就不想要我了。可是感受到身后这个温暖的怀抱,感受到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那些伤人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口。明明靠得这么近。近到只要她稍微回头,就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近到只要他说一句“别走”,她就会丢盔弃甲。可是两人都没有说话。陈念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像是要把这一刻的温度刻进骨子里。宋知微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滑落,滴在手背上。她没有回答。“咕……”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打破了这悲伤的氛围。陈念松开了她,直起身子,手掌在她头顶用力揉了一把,把她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等着。十分钟。”他不容置疑地说道,转身走进厨房。没过多久,厨房里传来了烧水的声音,还有切葱花的笃笃声。宋知微坐在地毯上,看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雾气升腾,模糊了少年的轮廓。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啊。不是上海的灯红酒绿,不是年薪百万的虚荣,就是有人能为她做一碗面。可是,他不要她了。他要她去飞。宋知微吸了吸鼻子,伸手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字,然后又狠狠地删掉。那是回复给MUSE集团邮件的草稿。光标在那里闪烁,像是在嘲笑她的犹豫不决。隔天,距离最后期限只剩下不到24小时。在杂志社,宋知微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了整整一个上午。文案写了删,删了写,几次把“时尚”两个字打成了“时光”。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脑子里全是昨晚那一碗面,还有那个背后拥抱的温度。她甚至开始无聊地搜索“上海的房价”和“异地恋的成功率”,然后看着那些惨淡的数据,心里一阵阵发凉。而在学校,陈念也好不到哪去。他在图书馆整理书籍时,把历史类放进了文学类,甚至在借还书的处理上,下意识地输入了宋知微的名字。她在干什么?在交接工作吗?还是在看去上海的机票?“魂丢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苏曼站在梯子旁,手里拿着一把檀香扇,轻轻敲了敲陈念的脑袋。她今天穿了一件墨蓝色的盘扣长裙,长发随意挽起,那股子慵懒的贵气在阴暗的阁楼里显得格外醒目。“曼姐。”陈念回过神,有些狼狈地把书放回原位。“看你这副样子,是被你家那位小妈赶出来了?还是终于找到心仪的女孩子了?”苏曼漫不经心地靠在书架上,眼神犀利。陈念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是为了她好。那边机会难得,她去了会有更好的发展。”“你问过她了?”苏曼嗤笑一声,用扇柄挑起陈念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陈念,别用这种自我感动的借口来掩饰你的懦弱。你所谓的‘为她好’,其实是在剥夺她选择的权利。”“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以为把她推向高处就是爱?”苏曼收回扇子,语气变得有些凉薄,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女人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正确’的决定,她们要的是‘被坚定选择’的感觉。你把她推走,在她眼里,就是你嫌弃她了。”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陈念脑子里炸响。“她……会这么想吗?”“如果是一个陌生人或许不会。但她……”苏曼想起上次见到的宋知微,那个穿着睡衣在风里瑟瑟发抖的女人,“她在你面前,究竟是什么样子,怎么对待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个女人如果在你面前露出了最狼狈的一面,那是因为她把自己交给了你。而你现在要把她像个包袱一样扔出去?”陈念的心脏猛地缩紧,一股巨大的愧疚感涌了上来。“行了,别在我这儿丧着个脸。”苏曼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今天不用你整理了。早点回去,买点好吃的,哄哄她。女人嘛,只要你肯低头,心比谁都软。”陈念如梦初醒,匆匆道谢后,抓起背包冲下了楼梯。图书馆恢复了寂静。苏曼站在原地,听着少年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嘴角的笑意也一点点淡了下去。她转过身,手指轻轻抚过书架上那些沉闷的书脊,最终停在一本旧书上。檀香扇在指尖转了一圈,又被她合拢,“啪”地一声轻响,在空旷的阁楼里显得格外清晰。“为你好……”她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神里那层惯有的淡然像是被风吹皱的水面,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很久以前,她也说过同样的话。“你怎么就是不懂。”苏曼闭了闭眼,似乎想把那些并不愉快的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再睁开眼时,她又是那个优雅慵懒的狐狸。“傻小子。”她轻叹一声,不知是在笑陈念,还是自己。……下午四点半。宋知微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知微姐,今天能早点回来吗?我买了澳洲牛排和红酒。你脚这两天是不是又酸了?回来我帮你按按,顺便……我们好好聊聊。】看着这条信息。宋知微咬着嘴唇,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后回了一个字:【嗯。】于是她推掉了晚上的部门聚餐,下班前去了洗手间特意补了个妆。回到家时,屋子里弥漫着煎牛排的香气,还有一首舒缓的钢琴曲在流淌。陈念系着围裙,正在醒酒。看到她进来,他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接过她的包。“回来了。”他的声音很温柔,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讨好和愧疚。宋知微没有说什么。她换了鞋,默默地走到餐桌旁坐下。这一顿饭吃得格外温馨。红酒微醺,牛排鲜嫩。陈念没有再提昨天的事,而是聊着学校里的琐事,跟她聊着最近上映的电影。宋知微的肩膀渐渐下沉。她看着对面这个俊朗的少年,心里想:或许,不去上海也行。只要能一直这样下去,穷点就穷点吧。吃完饭,陈念让宋知微坐在沙发上,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熟练地帮她按摩着小腿肚。力道适中,温热的手掌熨帖着疲惫的肌肉。宋知微舒服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陈念。”她轻声唤道,声音软糯。“嗯?”陈念低着头,专注地按着穴位。“其实……”宋知微犹豫了一下,想要说出心里话,“其实我不一定非要去上海。只要你……”只要你说你需要我。“对了,知微姐。”陈念突然开口,打断了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告白。他并没有意识到宋知微要说什么,一心只想着解释这几天的冷淡。“这两天是我态度不好。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你。”陈念抬起头,眼神诚恳,“今天下午曼姐……哦,就是那个图书馆载我回来的苏老师,她开导了我很久。她说我太自以为是了,不该替你做决定。我觉得她说得对。”空气突然凝固了。宋知微原本柔和的表情僵在了脸上。曼姐?苏老师?又是那个狐狸精。在她最纠结、最痛苦、甚至打算为了他放弃梦想的时候,他却在和另一个女人谈心?甚至,他现在的“回心转意”,也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开导”?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自卑与嫉妒的怒火,瞬间烧毁了所有的温情。“陈念,”宋知微猛地抽回自己的脚,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你今天一下午都在跟她在一起?”陈念愣了一下,手还停在半空中:“没有一下午,就是聊了一会儿……”“一会儿?”宋知微冷笑一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是家务事,你也要拿出去跟外人嚼舌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是不是都在聊怎么把我送走,好给你们腾地方?”“你胡说什么!”陈念也急了,站起来解释,“人家是长辈,是老师!她只是看我不开心,帮我分析问题……”“长辈?老师?”宋知微的声音尖锐起来,像是一根被拉断的弦,“她三十六岁!比我也就大二岁!长得漂亮,有钱,开豪车,还有文化,能跟你聊人生聊理想!我呢?我就是个三十四岁、没文化、只会给你洗衣服做饭的黄脸婆!”她步步紧逼,眼眶通红,指着陈念的鼻子:“陈念,你摸着良心说,你这么急着让我去上海,真的是为了我的前途?还是你觉得我碍事了?你想跟那个知书达理的曼姐发展点什么,怕我在这里碍眼?”“宋知微!”陈念的火也被点着了。他为了这顿饭准备了一下午,他在心里反省了无数遍,结果换来的却是这种不堪的揣测。“你能不能别这么不可理喻?我跟她清清白白!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让你过得好一点!你为什么非要把我想得这么龌龊?”“我不可理喻?我龌龊?”宋知微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是,我龌龊。我就是个心胸狭隘、没见过世面的泼妇。人家苏老师多高贵啊,一句话就能让你回家给我做牛排,一句话就能让你改变主意。我算什么?我这六年的付出,还抵不过人家一下午的开导!”她抓起桌上的红酒杯,高高举起,停滞在半空的手抖得厉害,但最终只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红色的酒液溅了出来,洒在洁白的桌布上,像一摊刺眼的血迹。“既然你这么听她的话,那你去找她啊!让她给你做饭,让她给你洗内裤!别在我这儿假惺惺地装孝顺!”“你……”陈念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他明明爱她,明明想保护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该怎么做?“好。”陈念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想要摔门而去的冲动,也压下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我爱的是你”。“既然你现在不想听我解释,那就别说了。大家都冷静一下。”他转身,拿起桌上的车钥匙——那把沃尔沃的钥匙。宋知微看到那把钥匙,瞳孔缩了一下,心里的刺扎得更深了。“你要去哪?”她声音颤抖。“去练车。”陈念的声音冷硬,视线避开了宋知微那双充满泪水的眼睛。他抓起车钥匙的动作有些仓促,像是在不知所措的逃离。他走出客厅,轻轻地关上了门。没有摔门,没有大吼大叫。宋知微站在客厅里,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桌上的牛排已经凉了,红酒渍在桌布上晕开。她慢慢蹲下身,抱住自己。“呜……”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溢出来。她知道自己搞砸了。她知道陈念是无辜的。可是她每次听到“曼姐”那个称呼,想到那个女人拥有的光鲜亮丽的一切,再对比自己即将老去的容颜和工作的现状,那种恐慌失去独特性的感觉,就像毒蛇在不断吞噬她的理智。她不是不信陈念。她是……不信自己。不信自己这个三十四岁的女人,能争得过那个跟自己差没两岁,却优雅富有的“红颜知己”。贴主:追憶似水年華于2025_12_12 12:15:14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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