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转多云。
清晨六点半。
厨房里准时响起了抽油烟机的运转声,比往常小了很多档。陈念在煎荷包蛋。
蛋液在锅里滋滋作响,边缘焦黄,蛋黄溏心,是宋知微最喜欢的七分熟。他又热了一杯牛奶,切好了水果,甚至连宋知微平时嫌麻烦不爱吃的奇异果,都细心地切成了小块,插上了牙签。
完美。
宋知微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秒,又迅速错开。
“早。”
“早。”宋知微坐下吃早餐,吃得很安静。
陈念坐在对面,手里拿着英语单词本,眼睛盯着那个应景的单词——“Abandon”(放弃)。
“陈念……”宋知微突然停下筷子,手在脖子上摸索了一下,眉头微皱,“我不见了一只耳环,珍珠的那对。”
“玄关柜上面,那个装钥匙的小盒子里。”陈念抬头,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周一回来顺手扔进去的。”
宋知微愣了一下。
她起身走到玄关,果然在那个不起眼的盒子角落里找到了那只耳环。
“谢了。”她戴上耳环,语气硬邦邦的。
“不客气。”陈念的注意力重新放回“Abandon”。
这一天,两人的微信对话框干净得像张白纸。
没有表情包,没有吐槽老板的语音,也没有那句雷打不动的“晚上吃什么”。
晚上九点。
宋知微还没回来。
陈念把做好的饭菜热了第三遍。糖醋排骨的色泽已经有点暗了,青菜也闷得发黄。
但他没有打电话催。他在怕,怕打过去,听到的是她在跟同事告别,或者是那个猎头兴奋的声音。
终于,门锁响了。
宋知微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进来。她手里抱着一个纸箱子。
陈念看着那个箱子,心脏猛地沉了一下。
准备交接了?
“吃饭了吗?”陈念接过她手里的箱子,很沉,里面装满了杂志和样刊。
“不饿。”宋知微换了鞋,连看都没看餐桌一眼,“公司楼下吃了个三明治。我还有点工作要收尾,别打扰我。”
她径直走到客厅,把笔记本电脑往茶几上一架,盘腿坐在地毯上就开始敲键盘。
陈念站在原地,看着她那因为长时间低头而露出的后颈,那里有一块小小的骨头突起,显得格外脆弱。
他转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手边。
“谢谢。”宋知微眼睛盯着屏幕,一边拿起水杯喝了大半。
陈念没有走。他拿了一本书,坐在沙发的另一头。
客厅里只有键盘敲击的“噼啪”声和时钟走动的声音。陈念会在她杯子空了的时候默默续满水;宋知微会在他翻书声音稍大时,下意识地把键盘敲击声放轻。
时间又过了一小时。
宋知微的动作慢了下来。她今天其实根本没吃晚饭,那个所谓的“三明治”只是为了拒绝陈念好意的借口。
“咕噜——”
一声清晰、响亮、且尴尬的肠鸣声,在安静的客厅里炸响。
果然,生理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键盘声戛然而止。
宋知微的背影僵住了。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下一秒,又是一声更响亮的抗议。
“咕噜噜……”
这下连装没听见都不可能了。
陈念合上书,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宋知微身后。
“我给你煮面。”
“我不饿!”宋知微恼羞成怒,头也不回地嘴硬,“我就是……消化太快了!我不吃,我要减肥!”
“宋知微。”
陈念叫了她的全名。
他突然弯下腰,双臂从背后环过她的肩膀,双手撑在笔记本电脑的两侧,将她整个人圈在了自己的怀抱和茶几之间。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宋知微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以及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洗衣液味道。
“你非要这样吗?”
陈念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
宋知微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微微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她想说:是你逼我的。是你把我推开的。是你有个好前途就不想要我了。
可是感受到身后这个温暖的怀抱,感受到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那些伤人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口。
明明靠得这么近。
近到只要她稍微回头,就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近到只要他说一句“别走”,她就会丢盔弃甲。
可是两人都没有说话。
陈念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像是要把这一刻的温度刻进骨子里。
宋知微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滑落,滴在手背上。她没有回答。
“咕……”
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打破了这悲伤的氛围。
陈念松开了她,直起身子,手掌在她头顶用力揉了一把,把她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等着。十分钟。”
他不容置疑地说道,转身走进厨房。
没过多久,厨房里传来了烧水的声音,还有切葱花的笃笃声。
宋知微坐在地毯上,看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
雾气升腾,模糊了少年的轮廓。
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啊。不是上海的灯红酒绿,不是年薪百万的虚荣,就是有人能为她做一碗面。
可是,他不要她了。他要她去飞。
宋知微吸了吸鼻子,伸手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字,然后又狠狠地删掉。
那是回复给MUSE集团邮件的草稿。
光标在那里闪烁,像是在嘲笑她的犹豫不决。
隔天,距离最后期限只剩下不到24小时。
在杂志社,宋知微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了整整一个上午。文案写了删,删了写,几次把“时尚”两个字打成了“时光”。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脑子里全是昨晚那一碗面,还有那个背后拥抱的温度。她甚至开始无聊地搜索“上海的房价”和“异地恋的成功率”,然后看着那些惨淡的数据,心里一阵阵发凉。
而在学校,陈念也好不到哪去。他在图书馆整理书籍时,把历史类放进了文学类,甚至在借还书的处理上,下意识地输入了宋知微的名字。
她在干什么?在交接工作吗?还是在看去上海的机票?
“魂丢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苏曼站在梯子旁,手里拿着一把檀香扇,轻轻敲了敲陈念的脑袋。她今天穿了一件墨蓝色的盘扣长裙,长发随意挽起,那股子慵懒的贵气在阴暗的阁楼里显得格外醒目。
“曼姐。”陈念回过神,有些狼狈地把书放回原位。
“看你这副样子,是被你家那位小妈赶出来了?还是终于找到心仪的女孩子了?”苏曼漫不经心地靠在书架上,眼神犀利。
陈念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是为了她好。那边机会难得,她去了会有更好的发展。”
“你问过她了?”
苏曼嗤笑一声,用扇柄挑起陈念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陈念,别用这种自我感动的借口来掩饰你的懦弱。你所谓的‘为她好’,其实是在剥夺她选择的权利。”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以为把她推向高处就是爱?”
苏曼收回扇子,语气变得有些凉薄,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女人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正确’的决定,她们要的是‘被坚定选择’的感觉。你把她推走,在她眼里,就是你嫌弃她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陈念脑子里炸响。
“她……会这么想吗?”
“如果是一个陌生人或许不会。但她……”苏曼想起上次见到的宋知微,那个穿着睡衣在风里瑟瑟发抖的女人,“她在你面前,究竟是什么样子,怎么对待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个女人如果在你面前露出了最狼狈的一面,那是因为她把自己交给了你。而你现在要把她像个包袱一样扔出去?”
陈念的心脏猛地缩紧,一股巨大的愧疚感涌了上来。
“行了,别在我这儿丧着个脸。”苏曼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今天不用你整理了。早点回去,买点好吃的,哄哄她。女人嘛,只要你肯低头,心比谁都软。”
陈念如梦初醒,匆匆道谢后,抓起背包冲下了楼梯。
图书馆恢复了寂静。
苏曼站在原地,听着少年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嘴角的笑意也一点点淡了下去。
她转过身,手指轻轻抚过书架上那些沉闷的书脊,最终停在一本旧书上。檀香扇在指尖转了一圈,又被她合拢,“啪”地一声轻响,在空旷的阁楼里显得格外清晰。
“为你好……”
她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神里那层惯有的淡然像是被风吹皱的水面,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很久以前,她也说过同样的话。
“你怎么就是不懂。”
苏曼闭了闭眼,似乎想把那些并不愉快的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再睁开眼时,她又是那个优雅慵懒的狐狸。
“傻小子。”
她轻叹一声,不知是在笑陈念,还是自己。
……
下午四点半。
宋知微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知微姐,今天能早点回来吗?我买了澳洲牛排和红酒。你脚这两天是不是又酸了?回来我帮你按按,顺便……我们好好聊聊。】
看着这条信息。
宋知微咬着嘴唇,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后回了一个字:【嗯。】
于是她推掉了晚上的部门聚餐,下班前去了洗手间特意补了个妆。
回到家时,屋子里弥漫着煎牛排的香气,还有一首舒缓的钢琴曲在流淌。
陈念系着围裙,正在醒酒。看到她进来,他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接过她的包。
“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讨好和愧疚。
宋知微没有说什么。她换了鞋,默默地走到餐桌旁坐下。
这一顿饭吃得格外温馨。
红酒微醺,牛排鲜嫩。陈念没有再提昨天的事,而是聊着学校里的琐事,跟她聊着最近上映的电影。
宋知微的肩膀渐渐下沉。她看着对面这个俊朗的少年,心里想:或许,不去上海也行。只要能一直这样下去,穷点就穷点吧。
吃完饭,陈念让宋知微坐在沙发上,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熟练地帮她按摩着小腿肚。
力道适中,温热的手掌熨帖着疲惫的肌肉。
宋知微舒服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陈念。”她轻声唤道,声音软糯。
“嗯?”陈念低着头,专注地按着穴位。
“其实……”宋知微犹豫了一下,想要说出心里话,“其实我不一定非要去上海。只要你……”
只要你说你需要我。
“对了,知微姐。”
陈念突然开口,打断了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告白。他并没有意识到宋知微要说什么,一心只想着解释这几天的冷淡。
“这两天是我态度不好。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你。”陈念抬起头,眼神诚恳,“今天下午曼姐……哦,就是那个图书馆载我回来的苏老师,她开导了我很久。她说我太自以为是了,不该替你做决定。我觉得她说得对。”
空气突然凝固了。
宋知微原本柔和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曼姐?苏老师?
又是那个狐狸精。
在她最纠结、最痛苦、甚至打算为了他放弃梦想的时候,他却在和另一个女人谈心?甚至,他现在的“回心转意”,也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开导”?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自卑与嫉妒的怒火,瞬间烧毁了所有的温情。
“陈念,”宋知微猛地抽回自己的脚,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你今天一下午都在跟她在一起?”
陈念愣了一下,手还停在半空中:“没有一下午,就是聊了一会儿……”
“一会儿?”宋知微冷笑一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是家务事,你也要拿出去跟外人嚼舌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是不是都在聊怎么把我送走,好给你们腾地方?”
“你胡说什么!”陈念也急了,站起来解释,“人家是长辈,是老师!她只是看我不开心,帮我分析问题……”
“长辈?老师?”
宋知微的声音尖锐起来,像是一根被拉断的弦,“她三十六岁!比我也就大二岁!长得漂亮,有钱,开豪车,还有文化,能跟你聊人生聊理想!我呢?我就是个三十四岁、没文化、只会给你洗衣服做饭的黄脸婆!”
她步步紧逼,眼眶通红,指着陈念的鼻子:“陈念,你摸着良心说,你这么急着让我去上海,真的是为了我的前途?还是你觉得我碍事了?你想跟那个知书达理的曼姐发展点什么,怕我在这里碍眼?”
“宋知微!”
陈念的火也被点着了。
他为了这顿饭准备了一下午,他在心里反省了无数遍,结果换来的却是这种不堪的揣测。
“你能不能别这么不可理喻?我跟她清清白白!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让你过得好一点!你为什么非要把我想得这么龌龊?”
“我不可理喻?我龌龊?”
宋知微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是,我龌龊。我就是个心胸狭隘、没见过世面的泼妇。人家苏老师多高贵啊,一句话就能让你回家给我做牛排,一句话就能让你改变主意。我算什么?我这六年的付出,还抵不过人家一下午的开导!”
她抓起桌上的红酒杯,高高举起,停滞在半空的手抖得厉害,但最终只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红色的酒液溅了出来,洒在洁白的桌布上,像一摊刺眼的血迹。
“既然你这么听她的话,那你去找她啊!让她给你做饭,让她给你洗内裤!别在我这儿假惺惺地装孝顺!”
“你……”
陈念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明明爱她,明明想保护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该怎么做?
“好。”
陈念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想要摔门而去的冲动,也压下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我爱的是你”。
“既然你现在不想听我解释,那就别说了。大家都冷静一下。”
他转身,拿起桌上的车钥匙——那把沃尔沃的钥匙。
宋知微看到那把钥匙,瞳孔缩了一下,心里的刺扎得更深了。
“你要去哪?”她声音颤抖。
“去练车。”
陈念的声音冷硬,视线避开了宋知微那双充满泪水的眼睛。他抓起车钥匙的动作有些仓促,像是在不知所措的逃离。
他走出客厅,轻轻地关上了门。
没有摔门,没有大吼大叫。
宋知微站在客厅里,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桌上的牛排已经凉了,红酒渍在桌布上晕开。
她慢慢蹲下身,抱住自己。
“呜……”
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溢出来。
她知道自己搞砸了。她知道陈念是无辜的。
可是她每次听到“曼姐”那个称呼,想到那个女人拥有的光鲜亮丽的一切,再对比自己即将老去的容颜和工作的现状,那种恐慌失去独特性的感觉,就像毒蛇在不断吞噬她的理智。
她不是不信陈念。
她是……不信自己。
不信自己这个三十四岁的女人,能争得过那个跟自己差没两岁,却优雅富有的“红颜知己”。
贴主:追憶似水年華于2025_12_13 13:44:07编辑
喜欢追憶似水年華朋友的这个帖子的话,👍 请点这里投票,"赞" 助支持!
追憶似水年華 已标注本帖为原创内容,若需转载授权请联系网友本人。如果内容违规或侵权,请告知我们。
打开微信,扫一扫[Scan QR Code]
进入内容页点击屏幕右上分享按钮
楼主本月热帖推荐:
>>>查看更多帖主社区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