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九折永言俱实,微尘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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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24
由 我没有喝过汽水 于 2012-02-25 4:12
第百十九折永言俱实,微尘洞见 邵鹹尊躺足了七天,才勉强能下榻走动,大夫说他是急怒攻心,伤上加伤。 秀绵依旧天天前来,只是他发呆的时间比过去长得多,两人经常一整天都说不上 话。 相隔逾旬,他才终於见着了师父。 熟悉的飞崖栈道,一样的豆焰昏灯,书斋里植雅章伏案振笔,连听见他推门 进来都没抬头,只说:‘先坐。” 邵鹹尊留意到小几上搁若托盘,几碟菜肴、一盅白饭,还有一碗青菜豆腐汤, 通通放得凉透,原本满腹的愤怨不平,突然都像哽住了似的;回过神时,竟已托 着木盘走过长长的悬索桥。 桥畔小屋里轮值的两名仆役见他回来,慌忙起身陪笑:‘邵鹹尊沉着脸。‘这些时日里,都是谁服侍掌门人用饭?” 两人不曾见他如此面寒,相顾愕然,半晌一人才强笑道:‘俞、季二位爷来 过几回,其他多半是掌门人白行用膳罢。” 那就是没吃了。他几时知道白己盛饭吃?还不搁到天亮, (一帮混蛋,)邵鹹尊忍住揍人的冲动,见桌顶置着掀盖的双层木盒,盛着 一大碗掺了笋块、干鱿一起煮的红糟烧肉,碗内还理了两枚剥壳水煮蛋,也被浓 稠的浇红酱汁烧得油腻鲜亮,膏脂香扑鼻而来;底层是两只覆着盘盖的大碗公, 边缝不住逸出热气,应是贮盛汤饭之类。他心中有气:“掌门人没吃,你们倒是 热汤热菜,”放落托盘,随手将木食盒盖上,提着转身就走。 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吭,眼睁睁看晚饭飞了。 “听好。”行出两步,大病初愈的瘦白青年倏然回头,面如严霜,眸子精亮, 令人不寒而栗。‘打明儿起,掌门人没动筷,你们俩就给我在门外站着,他几时 吃完,你们几时才能高开。要是掌门人的饭菜原封不动搁上一夜,莫送馊桶,留 作你们的晚饭。明白不?” “是是,小小人们明白了。” 回到书斋,植雅章兀白埋在纸堆里,案上的卷袖书册一挥一挥堆放齐整,白 有次序,只是旁人看不明白而已。 说了大概不会有人相信,这些裱糊装订的工夫,全出白青锋照的掌门人之手。 植雅章讲学的意愿是极盛的,讲得好不好则见仁见智;若不做掌门人,倒是 出色的裱糊匠,手艺无可挑剔。 邵鹹尊替他盛了饭菜,摆好碗筷,突然没了兴师间罪的火头,就像过去十年 来每个真烛侍读的夜晚,本能地开口唤他。“师父,先用饭罢。” “喔喔,吃饭啦?”植雅章回过神,抬头嗅了嗅,笑道:‘好香啊’你 也一起来。” 邵鹹尊没等他说,早暂白己添了一碗,拉开圆凳坐下。 植雅章记不作士话里诸多细琐,心思永远都在别处;就算端起饭菜就口,也 未必真当自己在吃饭。会忘了这些年他们总是这样对坐用膳,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召俘*尊却一口也吃不下。 十数天不见,植雅章仿佛老了几十岁,焦黄的发丝毫无光泽,肌肤灰暗,瘦 削的脸皮裹出骨相,肉都不知跑哪里去了。神秘人的指创持续侵蚀他的身休,片 刻也不消停都到这节骨眼了,还写什么书’什么东西如此着紧,比你的命更 重要? 邵鹹尊面颊抽动,气得想起身抽他一嘴巴。 植雅章恍若未觉,扒了几口饭,忽然歎道:‘那天,我骗了你师叔。” 邵鹹尊习惯了他的没头没脑,却没想过‘骗”字能用在他身上。你别被人骗 就不错了,骗得了谁?青年俐落地夹起一枚卤得红亮喷香的水煮蛋,捉忍住捅进 他嘴里的冲动,“匡,”一筷子搁进他碗里。 “师父,多吃点。吃蛋补身子。” “好。我骗他们说,打伤我的人是魔宗七玄的高手,从手法看来,极可能是 血甲传人再度现世,欲向本门报你师叔祖的大仇。” 前代祭血魔君‘飞甲明光”锻阳子,潜伏丁甲山歉仙观近二十年,隐然有引 领正道群伦之姿,暗地里却建造了号称‘于愿可达,书羽风天”的武林秘境风天 传羽宫,以及送出销魂艳姬阴神玉女、以绝色与权势引诱黑道加盟的逍遥合欢殿, 借双城对立的假像,甫以锻阳子的身份推披助斓,以常人绝难想像的三面两手策 略,将整个东海武林推向一场同归於尽的毁灭战争。 若非青锋照掌门‘夜雨松阶”展风箭揭穿阴谋,破了双城机关,并打败幕后 操弄的锻阳子,东海黑白两道的菁英几乎绝於双城之战。此事传颂江湖逾一甲子, 耆老皆知,青锋照更由此确立了正道首善的地位。 师叔祖的事蹟,俞雅艳等从小听到大,以此为钓饵,也难怪他们确信不移。 “师父英明。”邵鹹尊随手一拱,没好气道:‘忒高明的谎话,搞不好连我 也要上当,佩服佩服。” “是么?没想到有这么高明,还好我先让你出了去。”植雅章浑没听出他话 里的讽刺之意,长歎一声,摇头低道:‘我其实不知道是谁打伤了我,也不想猜。 无凭无据的事儿,跟血口口贡人有甚两样?叫你出去,是因为我心中发誓,此生决 计不对你说一句假话。” 邵鹹尊停住筷子,那种藏住胸口似的莫名不适重又涌上。 植雅章从屉柜的夹层里取出一只木匣。邵鹹尊从不知书斋里有这么个机关, 明明已摸得精透,植雅章却仿佛不怕他看,掀掣取物的每个环节都做得很漫很仔 细,生怕他没瞧清楚。 匣里贮着的,除了那块儒宗‘禦”字铁令,还有一套鱼皮密扣的玄色夜行衣。 植雅章信手取出一条覆面黑巾,喟然而歎 “当年先掌门授我这块权杖时,我十分迷惘。我们读了大半辈子圣贤书,学 的不就是‘君子厦独,、‘不欺暗室,么?堂堂儒宗六艺,不但覆面便行,更搜 集线报,窥探各门各派阴私,密会时所及,俱是不可告人之事。这与锻阳子之俑 设双城诡谋,有什么两样?” “先掌门长歎一声,回答我说:”心正行端‘此锻阳子之不能也。况且儒门 六艺中若无我等,不定又生一锻阳子矣。’我才知当年先掌门能解破阴谋,亦得 益於六艺甚多。然而蒙面久了,心中难免滋生黑暗,我想到一个办法,用以维系 呀青明。“ 虽是傻话,邵鹹尊也不免好奇起来。“师父想到了什么办法?” “找一个人,一辈子只对他说实话。如此你便能从他的眼中,窥见白己是否 变得骸汗黑暗。”植雅章笑道:‘我头一次参加六艺密会,回程路上,便在花石 津邵鹹尊忍住还口的冲动,植雅章没察觉他心中披涌,白顾白地说:‘你的聪明才智胜我百倍,一定豁想到百好 的方法,来面对儒门的隐秘身份。白始至终,这块铁牌我没想过给别人。” “我以为是没大师兄可做的人,才补得一块铁牌。”邵鹹尊冷笑,终於泄露 一丝不忿。 植雅章摇摇头,正色道:‘那场比试是你输了。你的不动心掌练岔了路,若 非*亨未受过师长点拨,修为不及,你的打法讨不了好。” 邵鹹尊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亨”是屈仔的新名字。 植雅章以为他的错愕是终能心平气和面对失败的意思,宽慰一笑,宠溺地拍 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我曾咸司先掌门,青锋照与儒门铁令哪个重要,他回 答:‘儒门为先。’当时我听傻了,怎能是暗行之事,先于宗门的传承?好半天 才追间:‘何以区分?’先掌门回答:‘为祸剧烈。’这块铁令能帝来的灾害, 远比青锋照大得多了。咸亨的武学天分在你我之上,大成之日,可保本门香火不 绝;他於此际突然出现,料想亦是天意。然而,唯有你的聪明才智,方能继承这 块权杖,为它找出一条正确的道路。” “你若觉得大沉重大黑暗,害怕坠入深渊、蒙蔽心念时,也学我找个人,一 辈子只对他说实话,绝无隐目南。如此便能从他眼中,时时看见白己的模样,不致 变得狰狞可怖,失去了人形。” 书呆子师父的话果然傻,邵鹹尊却相信了他。堆满案头的书卷,全是植雅章 为他整不鲜善写的机要,包合历代‘禦”字令王传下的心血结晶、不为人知的武林 机密,以及儒宗隐於黑暗的活动轨迹,师父的生命正不停流逝,然而耗费的一分 一毫都是为他。邵鹹尊的激动没有汹涌大久,他很快意识到植雅章交付的,是何 等惊人之物’师叔祖展风詹‘为祸剧烈” 的考语一针见血,这些东西能教多少人身败名裂,多少门派分崩高析,简直 简直就是一把通往无上权力的 宝钥’ 除了丑闻秘辛,资料里还有大量的图纸。 “这是什么?”他从密匣中翻出一大卷。高达数十张的图纸上绘着精巧的分 解图样,那是辆巨大的马车,却毋须以畜力拉动,车里可容纳数名精壮的汉子屈 身,各白踩着踏板转动袖梢,像是转动龙骨水车一样,牵引无数齿轮,使马车白 行运转。 “那是锻阳子设计的‘销魂香车,。”植雅章只看了一眼,又理头继续书写。 “当年逍遥合欢殿用它来载运黑道首领,于车中行淫之用,虽是淫具,构造 却十分精巧。你师叔祖曾说,如非一意装神弄鬼、无端取乐,当精简车身结构, 由一人操纵即可。如此进退犹如一身,灵活不逊于一流高手,佐以刀枪难入的外 壳,则又胜於高手。” 展风詹揭破阴谋,除了赢得一身高誉,最大的收榷便是接收锻阳子的机关图 纸。 青锋照本长於铸造,展风詹晚年寄情於此,精研器造,果然改良成功,将逍 遥合欢殿最着名的淫具‘销魂香车”变成威力强大的机关兵械,并造出风柜大小 的模型,与蓝图、手割等一并传给了植雅章。 如今这些都成了邵鹹尊的新玩物。 他整日待在掌门人的书斋里,贪婪地汲取着书卷里的讯自,仿佛不知疲倦。 全新的世界正在青年的眼前豁然开展,他被难以想像的文字、图像及其背后的各 种意涵填塞,无日无之,几乎要鼓爆胸臆,却难以对人言说;再找不到一吐胸中 块垒的出口,他觉得白己就要发狂了。 从前他认为保守秘密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傻子才管不住白己的嘴巴,现在, 他终於明白永远保持沉默是多么可怕的折磨。 邵鹹尊突然想起书呆子师父的言语。 找一个人,一辈子对她说实话。 只有一人值得他这么做。从那天起,他又和秀绵说上了话,两人之间肄万起 某种紧密无间的联系,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 而好事似乎开始一桩接着一桩地来。 沉寂数月,儒门六艺终於有所动作。‘数”字令送来一匣贵重的丹药,植雅章服用后大见起色,武功虽难复旧观,至少命是保住了。他带邵鹹尊参加六艺密 会,以示铁令交接完毕,‘禦”字令从此易王;仿佛呼应植雅章的让贤退位,六 艺虽未追究凶手,但青锋照也不曾再遭受威胁。 邵鹹尊知道了其余五令令王的真实身份,包括执掌‘射”字令的点玉庄之王 “笔上千里”卫青营一一他的令王身份,连三位结义兄弟亦不得而知一一邵鹹尊 接掌禦字令前后,六艺正调查一桩惊天之密,卫青营便是调杳仟务的核心,虽然 进展不多,但这桩机密牵连重大,众令王无不关心。 对於双重身份、覆曲便行,乃至窥探阴私,他适应得比书呆子师父好,十分 享受“比别人知道更多”的优越感,还喜欢学着大黔儿蒙面议事的滑稽模样逗秀 绵,两人在月下的僻静房顶上并头嘻笑,终至无声,三年的时光转眼即逝,一切 都看似美好。 如果屈仔没回来的话。 召俘*尊抬起眼眸。 广场中央,一骑倏忽而止,硕长的身影翻下马较,正是风雷别业的年轻当王 适君喻。他向着凤台遥遥行礼,接着转身抱拳,朗声对将军报告山下流民已悉数 为毅城大营的精兵所制;说是对慕容柔,实是说给众人、皇后,乃至琉璃佛子听 的。 果然语声未毕,现场再度沸腾起来,颂扬将军之声不绝於耳。 召俘*尊不去听那些肉麻兮兮的苍蝇嗡响,吸引他目光的是扶着墙壁,漫漫沿 着阴影走上阶梯的那个人。耿照鼻青脸肿的模样,几乎让人以为他是败战的一方, 而非接连在李寒阳及青锋照当王手下夺得两胜之人。 两人相隔甚远,第二层上还有许多闲杂人等,一时也说不上话。耿照勉强睁 开浮肿的左眼睑,似是捕捉到他的身影,漫漫迈出的步伐突然停住,扶着墙微一 额首,待邵鹹尊点头回礼后,才又继续往上走。这短短一雪间的视线交会,竟连 J陀着照顾邵鹹尊几欲失笑,面上却未泄露半分, 目送耿照的身影消失於梯台,心中忽然一动。 白己在对战中突如其来的狂怒失控、以致满盘皆输,归根究底,在於这少年 委实大像一个人。一样横空出世,一样来历不明,一样没受过师门点拨,却佣有 近於武功的敏捷巨力;一样愚鲁颟顸,浑身乡巴佬的气息;一样有着气煞人的好 运道;一样意志力惊人,怎么打也打不倒 他曾以为白己彻底摆脱了梦魔,不料事隔三十年,又在这少年身卜看到屈* 亨的影子。若不是白己老了、变得软弱,开始为前尘旧事所扰,就是耿照极有可 能与那人有关。 你还活着么,屈仔? 连妖刀都杀不死果然很像你啊’ 刚刚才输了比武、输了声名人望,甚至连选边站都押错宝,简直一败涂地的 东海正道第一人扫去颓唐,凤目微眯,十指指尖轻触着,陷入沉思。虽然这样的 念头毫无根据,他直觉非是杯弓蛇影。 三十年来,没有人见过屈*亨的屍首,唯一能证明他与妖刀同归於尽的,只 有天雷碧涌道里那条断落的臂膀。邵鹹尊认得那只手,就算化成了灰也不会认错。 对一个闻名当世的剑术奇才而言,失去用剑之手,无异丧失性命。 邵鹹尊小心翼翼地动用铁令,监控他可能落脚托庇的每一处,一面暗里施作, 漫漫拔去屈仔行侠江湖那几年,斯攒卜的恩偿故旧。屈仔醉心铸造,没听说有什 么红粉知己,但邵鹹尊宁可假设他曾於某处留下了血脉,但凡有可疑的耳语,只 消时间对得上的,总要扑灭了才心安。 此外,他更拨时间钻研医道,四处替人义诊、累积临床经验,只为确定屈仔 的臂创与现场遗留的出血量足以致死。为摆脱旧日阴影,他甚至将总坛迁回花石 津,再把门中旧人一个接一个的弄了出去,迎入邵鹹尊将一抹笑意 深藏在心里,面上仍淡淡的不露痕迹,谁也看不出他心中的披斓。 耿照拖着伤疲之身回到台顶,慕容柔着人在一旁拉起布帽,作为裹伤更衣之 处,又送来一只木匣,说是越浦鸟家的鸟夫人所献,贮有各式内服外敷的疗伤良 药,供典卫大人应急之用,待回城之后,再延名医诊治。 “相公现在是将军跟前的红人啦,骚狐狸恨不得把你叼在嘴里,唯恐他人抢 去。你瞧,忒大罐的‘蛇蓝封冻霜,,不要钱似的,口责啧。”符赤锦请莲觉寺的 僧侣烧了热水,多备细软索绢,卷起袖管,裸着一双鹅颈似的白哲藕臂,细细替 他擦去血污,敷约最伤。‘她要知道今儿派得上用场,怕不拿洗脚盆子装来。” 耿照哭笑不得。‘你说的是颤酱罢?拿葱沾了,滋味更香。” “你比我还毒,装什么好人,”符赤锦璞口赤掩口,娇娇地白他一眼,随手在 匣内掀动几下,白夹层之中拈出两个纸卷来。五岛传递消自的手法大同小异,她 只瞥了那匣子一眼,便知其中蹊跷。 纸卷展开,却是裁作指头粗细、三寸来长的字条。头一张以炭枝写就,一看 便是探子掷回,随身无法携帝文房四宝,一切以方便为要;字迹虽然娟秀,一撇 一划倒也俐落明快,耿照瞧得眼熟,想起是绮鸳的手笔。 “大军压境,形势底定;零星冲撞,伤者几希。”符赤锦口唇款动,却未念 出声来,耿照与她交换眼色,略微放下了心。潜行都监视着山下流民的情形,看 来毅城大营的精兵效率惊人,再加上慕容柔早有准备,摩下将领都不是鲁莽无度、 好大喜功的武夫,迅速控制住局面,并未节外生枝。 适君喻虽是白身,日前慕容柔让他处置槐关张济先时,已预先理下伏笔。适 君喻在诸将中树立权威,代行将军之生杀权柄,众人无不凛遵,也亏得他调度有 方,才能够兵不血刃,顺利解除了流民围山的危机。 第二张上头却是墨字,犹未干透,笔触娇墉、韵致妩媚,透着一股旖旎缠绵 的闺阁风情。耿照瞧得眼生,符赤锦笑道:‘连写字都这般搔首弄姿,也只有骚 狐狸啦,相公若不信,一闻便知。纸上有股狐骚味儿。” 耿照无心说笑,漱玉节的纸条上写着:‘黑衣鬼面者,祭血魔君也。”风火 连环坞当夜,她与血甲门的祭血魔君交手数回,认出了黑衣怪客的身形武功,径 以密信知会耿照。帝窟宗王心思剔透,要好生笼络他,这条消自的价值只怕百倍 于贮满的蛇蓝封冻霜。 他壁眉垂首,几要将寥寥十字看个对穿。符赤锦瞧着不对劲,以索绢替他去 汗,低道:‘怎么啦?” 耿照面露迷惘,片刻才道:‘祭血魔君我晓得,那晚在风火连环坞的七玄代 表之一。但‘黑衣鬼面,指的是谁?” 符赤锦微微一怔。‘我猜,便是适才打伤邵鹹尊动手”符赤锦心念微动:‘相公不记得啦?” “不记得了。”耿照双肩垂落,渗然一笑。‘我连白己是怎么打赢的都 不知道,一想便头疼得紧,跟血河荡那晚一模一样。宝宝,我我到底是怎么?’ 符赤锦亦不明所以,只能柔声安慰:“既想不起来,那就别想啦,慕容柔等 着你呢。相公替他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若向将军讨保流民,料想慕容柔也不能不 卖相公面子。”她深知耿照性格,向来是苦他人之苦甚於己身,这么一说果然转 移焦点,耿照打起精神,由她服侍着换过内外衣物,简单梳理一番,揭帽而出, 前去面见慕容柔。 慕容柔特别设座,嘉许他两战皆捷的惊人表现。耿照神思不属,眼角余光频 扫,见倖存的流民被捆缚於广场一角,人人面露迷茫,仿佛三魂七魄俱被抽走, 连惊恐都已麻木,不由心痛;慕容柔语声方落,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求情。 “这些人怎生处置,不是我能决定。”将军早料到有此一说,淡然道:“惊 扰凤驾,这是杀头的死罪;刺杀帝后,更是造反,最少也得诛夷三族。你以为稳 住了此间局面,朝廷会嘉许我护驾有功么?消息传到京帅,届时参我和迟凤钧的 摺子,怕能一路从阿兰山脚堆上莲觉寺来。” “你莫忘了,外头还有几万央土流民,若处置得当,或可保住部分人的性命。 下面那些人是动手杀死百姓和金吾卫士、聚众攻击凤台的,场上几千只眼睛都看 见了,民求情、官不办,就是‘居心巨钡咸,,将与同罪,到了这个份上,除了痛 J决一死少受点折腾,没有更好的下场。” 耿照被驳得膛目结舌,忽然想起李寒阳所言,忙道:‘叫寻军,这些百姓可能 受到有心人的控制,丧失心神,才做出此等” “这是臆侧还是反驳?”慕容柔打断他。‘有证据,我便写摺子保他们;没 有证据,你就是妖言惑众,串谋造反,”见他欲言又止,忽生不耐,转头移开目 光,低声道:‘人还在手里,就有机会查。现下替他们说话,你就等着给人五花 大绑,与他们捆作一处,却有谁人救你?” 耿照哑口无言,却无法心服。 说到了底,将军心里有一捍秤,这千余人放上去,与另一头的数万流民比起 来,简直微不足道;而数万流民放到秤上,与另一头十倍乃至百倍的东海军民相 比,似也不是不能牺牲。有朝一日,将军却把‘天下”放了上去,届时区区东海, 又有什么好可惜的? 耿照这才发现白己全然想错了。 在慕容柔的世界里,‘牺牲”本是常态,没有一件事不是折冲、交换以及损 益操作的结果。他拔掉梁子同,却借由流民一事,迫使政见索来不合的央土任家 和白己站到一边;他不恋栈权位,却没有傻到轻易交出权位,放弃有所作为的能 力与资格 将军并没有欺骗他,白始至终,慕容柔判断事情的准则都是同一套一一比起 耿照所知的其他人,慕容柔这套可能更理智、更周延也更有效,所求甚至比世上 的多数人都要大公无私,但将军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要拯救每一个人。 对耿照来说,将军是智者、是能巨,是国之栋裸,多数的时候耿照还觉得他 很伟大,似乎无所不能,总是为茫然无知的白己指引方向。这么了不起的一个人, 此时此刻,对那些流民而言却非救王,他必须保全白身,才能做更伟大的事业、 照拂更多百姓,因此他决定境牲这些人。 世上有没有一种力量台择担越一切,在这个当口,呼应无助之人的哭位束告, 永不令他们失望?如果有的话我想要’如果有的话,少年心想。超越朝廷、超越 得失,超越权谋计较,只用来做正确之事的力量。他握紧拳头,望着广场角 落里那些茫然无助的脸庞,二将它们刻印在心底,仿佛这样做就能得到那不存於 世的大力量。 适君喻派兵收拾场上狼藉,金吾刁和看新整顿,将捐躯者抬到殿后暂普。虽 不甘心,但任逐流知是谁挽救了混乱的局面;阿妍这孩子一时心软、迫使任家在 流民一事上不得不与东海同列,现在却是扎扎实实欠了慕容人情,谁也料不到琉 璃佛子会搞出这等事来,如非慕容柔手段雷厉,几乎不可收拾。 这下子强龙也不得不俯首,唯地头蛇是瞻了。他娘的,败事有余,任逐流暗 口卒一口,拄剑贫持伤疲之身,正要开口喊慕容柔话事,忽听一阵低沉梵唱,右侧 高台的央土僧团鱼贯而下,两百多名僧侣绕行广场,齐声诵经,最后来到莲台之 前列成方阵,庄严的诵经声兀白不绝;忽然,阵列两分,从中行出一人,于经声 飘扬间登上莲台,正是琉璃佛子。 “他妈的’你还有戏?” 任逐流面色一沉,直要抄起飞凤剑砍人,碍於场面,憋得胸鼓如鸣蛙,差点 内伤复发。南陵僧团不买佛子的帐,却不能失却出家人的慈悲胸怀,就着高台现 地,起身同为仁者诵经,持续一刻有余,方告一段落。 这么一来,原本向着慕容柔、几乎是一面倒的汹涌群情冷却下来,面对满地 的伤仁残迹,佛仪更突显出生死之别,任谁也无法再鼓噪欢呼。诵经声落,南陵 众高僧齐齐落座,央土僧团的青年僧人则一一向莲台上的佛子顶礼,收敛声容, 又鱼贯地返回了高台,现场一片肃穆。 慕容柔沉默俯视,淡然不语。 他本要起身说话,以方才之形势,怕连皇后娘娘都压不住他,正是夺回王导、 让这出闹剧落幕的绝佳机会。殊不知佛子还留有此着,一刻钟说长不长,说短也 不算大短,足以让人想起很多事,场中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良机一去不返。慕 容柔毕竟长年掐着东海一道的大小事,众人对镇东将军本能的隔阂与排拒又镇燃 起,仿佛回到初时。 这一手实在不能说是不高明,然而若无相称的实力,不过是小聪明罢了。佛 子究竟是不白量力的跳裸小丑,抑或有回天之能,就看接下来的表现。 佛子朝凤台合什顶礼,转向慕容柔。 “将军手下能人众多,委实令人佩服。然而典卫大人身披重创,流血甚多, 接下来的第三场比斗,将军还是另遣高明为好。”此言既出,众人相顾愕然。 任逐流简直听不下去,仲出来大叫:“喂,都成这样了,你还要打?莫非你 央土僧团藏得什么绝世高手,不打上一架手痒痒?他妈的忒爱打,”此话甚不得 休,不过大家也习惯了。况且金吾郎说出众人心中的疑虑。 李寒阳、邵鹹尊相继落败,要找出武功胜过这两位的高人,莫说场中无有, 便放眼东训,只怕也不容易。况且流民受制,危机解除,到这份上佛子仍坚持要 打,简直是莫名其妙。 眉目如画、几乎判断不出年纪的白衣僧人不谎不忙,合什道:‘方才将军与 我约定,须得详月生二乘,方能决定流民的去留。将军虽有大兵,却只胜得两场, 尚有一乘未曾发声,仍不作数。此乃毒娘娘之熟旨,将军记得否?” “记得。”慕容柔点头。‘若有莲宗声闻乘的高人在场,还请现身指教。” 任逐流听到这里,腹中暗笑:‘他奶奶的’看不出啊,这慕容柔够阴损的。 大日莲宗绝迹江湖怕没有一两百年,那帮秃驴骨头都能打鼓了,跟喊‘没来的人 举手,有什么两样?鬼才应你。” 果然慕容柔左看看、右看看,只得一片静默,怡然俯首:‘佛子也看见了, 现场并无大日莲宗的代表,非是我不间莲宗,而是莲宗无以教我。这第三场便不 用再比了罢?” 佛子笑道:‘叫寻军这话,未免有愚弄世人之嫌。大日莲宗消仁既久,宗脉无 有传承,如何出得代表?大乘、缘觉、声闻等三乘之分,早已不存於此世。” 慕容柔淡淡一笑,眸中殊无笑意。‘佛子此说,未免有愚弄世人之嫌。为着 三乘论法,朝野劳师动众,耗费官银私捐无数,恭迎娘娘凤驾一路东来,舟车辛 苦。若无大乘、缘觉、声闻等三乘之分,佛子岂非欺君圈上?” 佛子从容道,‘世局变迁,白有更迭。古三乘已杳,却有今三乘之别。” “这本镇倒是头一回听说。”慕容柔笑道:‘愿闻其详。” “古之三乘,以教义区别,故有大乘、缘觉、声闻之分。今天下大治,五道 莫不在圣王教化之下,朝廷以宣政院总领释教,止有风土地域之别,岂有异义? 是故今之三乘,乃指央土、南陵及东海。” 慕容柔见南陵僧团一干老僧面色王变,几欲失笑。 这是什么歪理,南陵缘觉乘对经义的理解与央土大乘大相径庭,彼此之间连 修行的目的都不一样,说什么“岂有异义”,简直荒天下之大谬。况且东海无佛, 人尽皆知,东海的寺庙、僧侣,不过是本土的鳞族祭祀传统假外来宗教为权变, 长期遮掩交杂下的产物,真正钻研佛理的丛林稀少,何来教团组织? 更重要的是:在他的治下,东海纵有千寺万佛,谁敢造次, “握?”慕容柔忍着蔑意,眉梢一挑。“东海也有教团么?” “有。” 众人闻声移目,一片愕然之间,却见一名披着大红绣金袭梁、身材高瘦硕长 的老僧,白十方圆明殿中缓缓行出,微闭的双目里似有一层薄膜般的淡淡灰黔, 分明已不能视物,却不影响其行动,益显道骨仙风。 东海的寺院虽然虚有其表,与富人权贵间的往来联系,较之央土、南陵等地 并无不同,各大山头弄出的‘名僧”多游走於玉宇朱门,越出名的人面越广。然 而现场数千东海仕绅,却无一叫得出老僧的名号,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交头接耳, 越咸司越是糊涂。 最先认出老僧来的,居然是镇东将军慕容柔。 “原来是你。”慕容柔目如鹰隼,上下打量着老人。上一回两人初见时,虽 有岳宸风在一旁护持,白己仍几乎中了他的暗算,此际纵然相距甚远,一想这莲 觉寺毕竟是老人的地盘,不由得暗白留上了心,嘴上轻描淡写:‘贵寺规模白不 算小,却也当不得‘僧团,二字。莫非法琛长老又来说偈语、打禅七,还是如上 回一般假托天机,实为大逆不道之言?” 法琛, (原来他便是法琛,)身为莲觉寺住持,‘法琛”之名于东海豪门无人 不晓,然而识者寥寥,谁都知道莲觉寺当家的是显义,法琛瘫痈已久,平日连外 客都不见,怎知在这当口突然冒了出来,还似与将军有旧。 慕容柔曾中他的迷魂妖法,未敢托大直视那双蒙着灰黔的眼睛。忽听身畔一 人低道:‘启真将军,这厮的眼中练有左道邪术,不但黑夜视物如白昼,兼有迷 惑人心之能,断不可久视。”却是耿照。 慕容柔一凛。‘你识得此人?” “是。”耿照低道:‘这厮冒用法琛长老的名讳,其实另有匪号,三十年前 传遍江湖,万万不能是莲觉寺的住持。” 这‘法琛”对白己施展过的,恐怕就是这种迷惑人心的左道之术了,以撤束 风武功之高、阅历之广,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听耿照的语气,对此人似乎十分 撩解,颇有克敌致胜的把握。 “依你的状况,原不该打第三场”慕容柔的迟疑不过一瞬,几乎听不 出停顿,淡然道:‘探一探他的底,量力而为。若有风险切莫硬拼,我教罗烨或 何患子替你。” “属下理会得。” 当耿照拄着长刀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下,众人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随即大 声鼓噪,全场为之沸腾工替镇东将军打第三场的,仍旧是他,对手尚不知在何处, 典卫大人已持刀进场,看起来神威凛凛,教人心折。许多人腹中暗忖:捞什子 ‘八荒刀铭”撤束风,紧要关头连根毛都不见,浪得虚名’真正的叫寻军摩下第 一武胆”,舍此少年其谁? “法琛”闭目合笑,逆着两旁的如雷采声,黝黑枯瘦的面孔转向少年。 耿照知道他不但看得见,且目力之强,能于百步外刹补青松尖上的鳞片,闭眼 睛倒不是故意装瞎。明姑娘说过:‘照虫绷郎民”视黑夜如白昼,格外畏光,为防 双目被日光灼坏,眼睑内白生一层搏膜覆於眼珠之上,能随意开阖,便如第二层 眼皮般,以保护双眼。 “小和尚’你的官,可真是越做越大啦。算来你的手上功夫,有一半儿也是 因我而得,对恩人刀剑相向,怎么说都不合适罢?” 老人裂开血口,露出一嘴尖黄错落的利牙,以只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笑道。 “你若是远走高飞,从此退隐,又或看破红尘,便在寺中潜心修行,纵然过 去满手血腥,未始不能善终。” 耿照拖刀而行,‘藏锋”的包铜鞘尖划过青砖,不住迸出刺亮火花。 “知道什么叫报应?便是天网疏漏,偶尔给了你这种人一条活路,你却放不 下作恶的念头。无论换过多少身份,永远掩不去一身恶形,首三恶贯满盈。你啊, 真是无可救药了” 少年忽于两丈开外停步,怒气却如有形有质之物,掀尘贯过,劈哩啪啦打在 大红袍袖上。老僧放落臂遮的瞬间,袖影下的双眸掠过一抹青黄异芒,旋即没於 爬虫般的灰黔后,再不复见。 “聂冥途” 认出他来的,还有对面高台的媚儿。 集恶道早已无声无自佑领了莲觉寺,寺中的骨干全由白颤伤司替代,连显义 都被拷掠成了瘫呆。满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独独漏掉瘫病在床的住持法琛。 她看过聂冥途的庐山真面目,手下的鬼卒却是不识,见住持禅房肮骸污秽, 法琛又病又瘾,如动物般被豢弄于内,连看守的人也懒得派,头几曰还记得扔些 吃食进房里,末了忘却还有个人在法性院,聂冥途乐得白来白去,开始在外头积 极活动。 他真正被囚於法性院娑婆阁的时间,并没有那么长。 娑婆阁内刻满天佛图字,聂冥途不敢睁眼,成了真正的瞎子。娑婆阁本非建 来作囚牢之用,按理困不住高手,然而聂冥途青狼诀被废,虚弱已极,饮食又是 三天才供应一回,直饿得人手脚发软,莫说窗门闭锁,便是六扇明间大开,他爬 也爬不出去。 贮装食物的瓦盅与收集屎尿的秽俑,都是送到阁内的阶梯下,并点起檀香、 打开窗偏,驱除室内因无法梳洗而致的躁臭气味。 聂冥途尝试过打翻秽俑,或於阁中随地便溺,诱使送饭之人上来,伺机脱身 ;岂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每回耍花样,来人也不说什么,静静退将出去,索性 连收拾都省下了,然后数天内不闻不间,饿得聂冥途气申奄奄,迫不得已拿经书 果腹。 哪里晓得这些古籍都是浸过防腐药料、再放上几百年的,一入辘辘饥肠,差 点把剩下的半条命送掉,才明白这人简直是世上最最称职的狱卒,毋须刑具枷锁, 便能治得他束手就缚,竟连说话也不必。 聂冥途花招出尽,无一得逞,於半死半活之间倏忽过了几年,终於等到一个 千载难逢的机会,趁那人送饭疏忽,起出预藏的磨尖木片制住了他,得以走出这 天杀的阁楼,重见光明。 那‘狱卒”是个头罩兜帽、双手笼於袖中的老僧。待适应光线后,聂冥途定 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老人的鼻樑塌陷,面目浮肿,双手指节膨大如核桃,肌 肤多处溃烂,模样已不能用‘狰狞”二字形容,无论原本的相貌是俊是丑,如今 只能说不似人形。 “你、你这是”他重覆着吃语般的单音,有一瞬间几乎想掉头仲回 阁子里,锁上所有门窗,远远避开此人。 “如你所见,”老人淡淡说道: “我是疠人。我尽量不碰触到你,给你的食水也都是乾净的,是你白己要来 挟持我,我也没法子。” “疠人,指的是催愚麻疯之人。麻疯白古即为绝症,无药可治,且与病人的 烂疮债脓接触久了,更有传染之虞。被称为‘疠人”的愚者,经常被驱入荒野白 生白灭,甚至有被活活烧死的,以防止恶症蔓延。 “你可以选择回到阁子里,或者跟我来。”老人说。‘如果要杀我的话最好 考虑一下,据说我的血比疮脓更毒。治疗疠人的大夫若能小心避开脓血,也有毕 生未曾染病的。” “我大可从这里走将出去。”聂冥途冷笑: “天下如此之大,怎么会只有这两个选择?” “这里是哪里?今夕是何夕?”老人咸司得他哑口无言,悠然道:“囚你於此 间之人,许不许你高开?你在江湖上的仇敌、故旧、部属乃至道旁偶遇,若教他 们知晓聂冥途武功全失,结果如何?” 聂冥途出了一身冷汗,强笑道:‘杀了你,便没人知道我是谁。弄装改扮, 哪里不能去?” 老人点了点头,忽道:‘你既不是你,却要往哪里去?做回你时,又有哪一 处不得不去?”聂冥途猛被一间,竟答不上来。老僧淡淡一笑,转身行吟:‘为 寻法门入空门,已惯他山作本山;尘网依依数十载,蛟龙虎豹困井栏,”渐渐走 远,未曾再回头。 聂冥途仇家遍地,禦下又残酷无情,嗜而俗杀、反复无常,所恃不过武功心 计而已。七水尘废了他的青狼诀,落入仇敌或所谓正道人士”手里固然是死, 集恶道的老巢栖仁毅却更加回不去了。那些好部下的手段可是白己调教出来的, 算起旧帐什么花样玩不出?能一死还算是轻松的了。 聂冥途怔万无语,忽觉天地之大,竟没有容身的地方;犹豫半晌,终於追着 老僧的背影而去。 这名浑身疮疥脓腐、烂肉不停掉落的老僧,正是莲觉寺的住持法琛长老。他 催愚麻疯一事,被几个‘显”字辈的弟子严密封锁,隐於法性院内,对外宣称中 风,谢绝外客探访。 聂冥途於法琛院里住下,法琛双目全盲,关节肿胀,行动渐趋困难,弟子为 防走漏风声,连大夫也没请。幸而法琛颇通医术,白己开方,乃至针灸放血,都 是一手包办。聂冥途怕染上疠病,始终保持距高。 法琛吃得极少,每日小沙弥将饭菜放在院外,倒有大半都进了狼首腹中,尽 管被废功的身休赢弱不堪,总强过囚居娑婆阁时。吃饱了有气力,脑筋渐渐恢复 灵光:将白己禁於莲觉寺之人,必也拜托了法琛代为看管,若能从中拷掠出线索, 或可解除七水尘的‘梵宇佛图”禁制工如果法琛不是疠人的话,他早这样做了。 聂冥途藏身於此,迫不得已与他同处一室,不但远远避於禅房的另一角,掩住口 鼻的帕子更是从没取下来过,唯恐被麻疯恶症感染,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 法琛倒是怡然白得,早晚诵经,闲时便与他说话。聂冥途旁敲侧击,欲套出 七水尘或武登庸的线索,可惜一无所获,佛理倒大把大把的听了不少,暗笑秃驴 无聊,这些鬼打架脑抽风的玩意,他妈的想渡化谁?日子久了闲得发谎,索性拿 听来的佛理与他对新,用来消磨时间。 法琛的佛学造诣不同于寻常东海僧人,聂冥途虽有狡智,奈何腹苟润限,三 言两语间就被驳得哑口无言,又不能动手打人,一来手无缚鸡之力,二来揍得老 秃血脓迸飞,到头来是谁倒大徽?气得他七窍生烟,一口恶气无从发泄,几欲鼓 爆胸月堂。 “你若不服,不妨到娑婆阁呈翻翻经书,看我说得对不对。”法琛指点他。 聂冥途差点想不顾一切揍他个杠上开花,咬牙忍住,冷笑:‘你是负责看管 老子的,该不会不知道老子进不了那幢鬼楼子罢?你个有道高僧,说话忒阴损, 不怕将来佛骨烧出满钵老鼠屎?” 法琛微笑道:‘我教你闭着眼睛进出娑婆阁的口诀,再给你画一张各部经藏 收藏分怖的详图,你拿出来看。这总可以了吧?” 聂冥途学得很快,不到半个月的光景,已能出入白由。每回进娑婆阁取佛经, 他总记得多拿几部出来。除了老样子追查天佛图字的线索外,聂冥途还有别样心 思。 莲觉寺是千年古?,连娑婆阁这样的陈迹秘地都有,难保没藏着几本武功秘 筵。 七水尘毁了他的青狼诀功休,几度尝试重练,发现身休竟产生强烈的排斤, 怕是七水尘以内力改变了什么关窍,再练不得集恶道的阴属内劲。 (他妈的’既然如此,老子偷你们佛门的武功来练,气死你个瞎贼秃,)然 而瞎子摸象的找法,徒然使聂冥途失望罢了。娑婆阁内本无武典的类别,他找了 几个月全都是佛经,有一回还摸出一卷半腐古籍,一翻竟是整本的天佛图字,若 非一阵风来吹了个蛾飞蝶舞,怕聂冥途便要当场了帐,硬士士将头颅所盛,墩成 了一忠滚烫喷香的鲜汤豆腐脑儿。 最后给他佛门武功的,居然还 是法琛。 “咭,”老人以索绢裹手,递给他一本手抄经卷。‘你想练武,我这儿刚好 有一部。每回你多拿忒多本书出来,我担心放回去时乱了套,再找费事。我这俩 膝盖已上不了楼啦,日后取经还得靠你,我看大家都别这么累了。” 聂冥途望着那部镶录伏薛荔多法》,迟迟没敢伸手,心头疑赛丛生。 “你眼都瞎了,取经当手纸么?再说你又不懂武艺,哪儿来的秘筵?” “娑婆阁的罗汉图与千手观音像之中藏有这部武功,本寺先人窥破机关,录 了下来,交代住持传落。”老人道:‘一间佛寺,传下武功做甚?你若不要,我 拿去垫桌脚。”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老秃驴。世道可比你想像的要险恶得多,不是光会念 几句“阿弥陀佛”就好。 聂冥途心中狞笑,收下那部《录伏薛荔多法》,耗费十年苦功,终於练成了 薛蔡鬼手。 这十年之间,他不分昼夜观察法琛,确定此人身无武功,绝非作伪,冥冥中 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直觉两人并非初遇,而是在更早之前便已相识,只 是麻疯使老人的面孔肿胀溃烂,喉音疮哑,已不复原先模样。尽管与记忆中不同, 那个荒诞却日益强烈的想法始终在他心头盘绕不去,如生魔魔。 聂冥途等了十年,直到有白保的能力才敢开口。 “你,究竟是不是‘天观,七水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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