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后的第二年，混到一个和科室小领导出差的机会。那时候的条件不比现在，出差基本只有住招待所的标准，不过还是人人趋之若鹜。之所以轮到我，也是因为科室里知道我第二年打算考研吧。  cool18.com
出差其实就是打着考察设备的名义出去游山玩水。先坐火车到武汉，然后乘客轮到芜湖，再换火车去合肥，最后还要去苏州杭州。那行程，想想都美得冒泡。  cool18.com
武汉之行略过不表，我和同事登上客轮，顺江而下。那船有五层楼高，虽然比不上泰坦尼克号，但对从来没有坐过船的我，也足够喜出望外了。  cool18.com
船上有个饭厅，入夜以后就变成了舞厅。同事不会跳舞，而我仗着大学舞厅练就一身舞艺，决定独自去溜达。去的时候还早，设备还在调试。负责音响的师傅近水楼台，试唱了一首齐秦的《花祭》。没想到这位长得像大厨的仁兄，着实有一副好嗓子，把一首花祭演绎得温柔细腻深情款款。一时间掌声雷动。后来我和一个一起跳舞的女孩聊起来，她也特别喜欢花祭，她就是听到这首歌才走进来的。  cool18.com
跳了两曲以后我们到一个角落聊天。女孩问我名字，又问我年龄，最后还要问哪个月份的。原来她跟我是同一年的。她叫白梅，真的有人如其名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白梅只是她的名。  cool18.com
逐渐地人越来越多，白梅建议出去走走。我们舷梯而上，来到船尾的甲板上。那时候，甲板上空无一人。月光洒落，给宽阔的甲板铺上一层银白的光晕。我们踩着这光晕过去，来到舷栏边。一时间我们被这夜色所迷，许久都没有说话。漫江澄澈，浩荡的江面在远处无声地卷起，好像一张巨大的水毯，又好似一幅绵延千年的画卷。而在近旁，在船尾，不知是月光还是船上的灯光，把江水照得层层叠叠五彩斑斓。那不断翻涌不断追随我们的粼粼波光，是时光的痕迹，也是少年的心绪。侧头看向两岸，当年繁华不及，看不到万家灯火或者霓虹闪烁，只有黝黑的江岸，婆娑的树影。有没有猿声啼过？我想岸上的人，如果看到这样一艘灯火辉煌的大船川行江上，也会欣喜赞叹吧。这样的千里春江，深深停驻在我的记忆里。  cool18.com
我和白梅隔着半米的距离，凭栏而望。我给她背诵《春江花月夜》，给她唱所有喜欢的歌。那时候心潮起伏，回去后写了一首白话诗送给她，那是我这一生最好的作品。  cool18.com
大约到凌晨两三点，我送她回舱去。回来后其实也没怎么睡，因为第二天上午就到芜湖了，船家在大声招呼乘客依次离船登岸。同事问我昨晚哪去了，我就跟他说了白梅。他忽然说，你怎么不邀请她和我们一起去游黄山。我们的行程中，也包括了去黄山玩两天的。我当时觉得他这想法像天方夜谭，但禁不住他一再撺掇，就决定去试试。  cool18.com
匆匆赶到白梅的船舱，她正收拾行李呢。女孩子家，东西就是多一些。见了是我，也不打招呼。我支支吾吾地说了来意，她也不置可否，继续背对我整理行李。我感觉尴尬，虽然没指望说动她，但她不说什么，我也不好就此离开。过了一会她收拾完毕，对我说好，她跟我们去黄山。  cool18.com
这件事现在想来都不可思议。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居然答应和两个陌生男人出去旅游，是不是危险而奇幻？那时候也没有手机，荒郊野岭连电话也没有，自然也没办法通知家人。就这么消失几天，不怕家人着急吗？后来我问过她，她说因为看我不像坏人，所以就决定跟我们去。要是我同事邀请她，她肯定会拒绝的。看来我的样子是天生安全人畜无害的。  cool18.com
熙熙攘攘下了船，我们在岸边等车。集齐了20来人，去黄山底下的一家民宿入住。颠簸了几个小时，终于到了住处。那时候的民宿也不用预定，店家临时分配房间，完全没有异议空间。我们中间只有白梅一个女生，所以她分到一个单间，我则要和其他四五个大男人挤一个大房间。是不是有种兵荒马乱身不由己的感觉？  cool18.com
吃过晚饭大家就回房睡觉了，白梅拉着我在大堂坐着聊天。也不知道聊了多久，店主几次过来赶人，她都不肯回去。后来大约把所有会说的话都说完了，我们开始在对方手心里写字让对方猜。白梅的手温热柔软，仿佛至今记得指尖划过她手心的感觉。我们从简体写到繁体，从中文到英文，过了12点我实在困得不行了，才各自回房睡觉。  cool18.com
这次又没有睡上多久，早上五点就被轰起来，上车赶往黄山。我和白梅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迷糊摇晃了一路，到达的时候居然又精神了。  cool18.com
说好的天遂人愿呢？到了黄山底下，缆车居然坏了，我们只能徒步登山。我和白梅没什么，可苦了我那位微胖界的同事。一路上他逮着机会就坐下来大口喘气，我俩就不时跳到各种溪水里或石头上拍照。走走停停，中午时分终于到达山顶，我那位同事已经没有人形了。于是我把他的相机拿了过来，挂在脖子上。相机对他来说已经太沉重了。  cool18.com
说好了天遂人愿呢？到了山顶一家酒店，刚开好房间准备入住，忽然来了一个旅游团，把所有房间都包了。酒店的人还告诉我们，现在所有山上酒店都要清空让他们住，我们肯定找不到地方住了，只能当天就下山。  cool18.com
有一种说法，黄山上山三十里，下山四十里，可能夸张了一点。不过七十里山路一天走下来，实在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后来三个人的相机都挂在我的脖子上呢。到第二天我脖子上已经没有什么了，可仍感觉挂着三个相机。  cool18.com
累归累，但美景不可辜负。黄山最美的景色，其实都在下山的途中，所以那时候下山是不坐缆车的。同事走得慢，倒是给了我俩足够的时间欣赏和拍照。过一线天的时候，白梅在我上面走。不知道是不是害怕，不时从梯子上朝下看我。微风激荡，掀起她的红色裙裾，她慌忙用手压住。我仰脸看她，两人会心一笑。  cool18.com
在一块巨大的圆石上，白梅面朝山下席地而坐。她的装扮，即使照今天的标准都是非常时尚的。一顶高雅的女式礼帽，一袭薄薄的红纱遮面，反而映衬出她清丽的面容。我走过去，把她的红裙展开如扇。等她回眸浅笑，便将她的倩影定格在那绝美的山水间，也停留在我内心深处。 cool18.com
要去的景点基本都看完了，天色渐晚。路上碰到个山里人，劝我们赶紧下山去，等天完全黑了就下不去了。那时候白梅的体力也快用完了，我搀着她胳膊，两个人跌跌撞撞一路小跑下来了。一到山下，天就完全暗下来了，想想真的很险。黑暗里下山，如果掉下悬崖就一了百了了。这时候才想起我那位同事。我俩一直在前面走，完全把他给忘了。心急如焚等了半小时，一个黑影才呼哧呼哧过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摸下来的。 cool18.com
民宿老板还在等我们，拉我们回了店里。去的时候20多人，回来已经只有我们三个了。白梅还睡她的房间，我和同事共一个双人间。吃喝盥洗完毕我们躺在床上聊天，白梅来敲门，说她房间里进了一只苍蝇。 cool18.com
同事朝我挤眉弄眼的。我瞪了他一眼，就跟白梅去了。进了她房间，天花板上真的有只苍蝇。不是很活跃的样子，偶尔飞飞，大部分时间趴在天花板上不动。我转悠了几圈想办法，白梅径直坐她床上抱着她的脚在看，好像一点不关心剿灭苍蝇的过程。我找了块毛巾，站在椅子上，一个腾空，把苍蝇按在了毛巾里，简直是手到擒来。当时那感觉，简直是练成了六脉神剑啊。但是把战况汇报给白梅的时候，她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兀自坐那儿捧着她的脚，说今天把脚磨起泡了。我和她隔着两三米的样子，本来想过去看看她的脚，但想想苍蝇既然已经捉了，还是就这样走了。 cool18.com
回到自己房间，同事一脸坏笑问我怎么回来了。 cool18.com
多年以后我会经常想起那个夜晚。只在偶尔的瞬间会有些怅然，为什么没有走过去看看她呢? cool18.com
第二天店主把我们三人送到江边，然后坐轮渡过江去赶火车。在渡轮上，白梅叮嘱我要把照片发给她，因为有些照片是用我的相机拍的。马上相逢无纸笔，我只能在心里默记她的地址，不过这对我并非难事。同事则在旁边反复提醒一定要好好记住，他反正是不可能记得住。 cool18.com
下了船，雇了一辆三轮车去赶火车。我和白梅对面而坐，我们的膝盖碰在一起，然后再没有分开。白梅说她会看手相，然后不由分说拿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腿上，给我看相。她说了些啥我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她红裙的丝滑，还有薄薄丝裙下少女肌肤的触感。同事侧过脸去，可我的余光都能看到他的坏笑。这厮真是坏透了，回去肯定会添油加醋学给其他人听。 cool18.com
上了火车。白梅只坐一站就下车，而我们则要坐到底。当时并没有离别的伤感，只是当她下车，我送她去门口的时候，忽然有了几分不舍。我飞快地返回来，甚至都没有看她离去的背影。当时怎么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呢？ cool18.com
出差结束以后，我第一时间就给她写了信，寄给她照片，还有送给她的诗，然后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一开始，同事们还会讪笑着问她回信没有，久而久之大家都不再问了。有同事说我可能把人家地址记错了，毕竟过了一个多星期我才回来呢。不过以我能把圆周率背到小数点后面五百位的功力，记个地址实在不在话下，连邮编也不会错一个数字的。 cool18.com
一年之后，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而我心里，还有某种隐隐的期待。后来我考研成功，开学前一个月辞职回家，做最后的休整。忽然有一天，父亲从传达室拿回一封信，说是我的。而寄信的人，竟然就是白梅。 cool18.com
其间的曲折，已不必再说。人世间，真的是充满了离奇。她在信的最后说，要不是夏日炎炎，她一定会过来找我。 cool18.com
那时候出趟远门，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我也并没有想让她来找我。要是换到现在，我可能马上就出发去找她了吧。我回信安慰她，告诉她我读研的城市离她不远，以后会有机会见面的。 cool18.com
但我们最终也没有再见面。一开始我们有很多书信来往，到后来渐渐音信杳无。她说她还没有准备好，而我呢？ cool18.com
我们这一代人，似乎从来就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或许，从来就没有尝试去掌握自己的命运。 cool18.com
她说她喜欢我送给她的诗，我说我也是。有人说，其实所有的诗都不曾赠人。它永远属于你，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cool18.com
评分完成：已经给 高迪 加上 100 银元！
 cool18.com
贴主:高迪于2023_02_23 11:00:41编辑

贴主:高迪于2023_02_23 11:01:46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