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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北极星 26-30

送交者: lycab[☆品衔R4☆] 于 2024-05-11 9:11 已读 33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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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夜里的北极星 由 lycab 于 2024-05-11 8:58

吴元青在一阵救护车的警铃中醒来,他迷迷糊糊地看向窗外,因为透进来的光线太过刺眼而一时无法完全睁眼。救护车的声响在这附近停止,虽然很想走去窗户边看看是否停在这栋大楼外,但全身突然袭来一阵无力感,吴元青还是在床上继续和滑顺触感的棉被纠缠着。
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胸口处又出现了熟悉的痛感,他感觉到自己正处于轻微焦虑中。
看了眼床边的时钟,现在是下午两点钟,附近的早午餐店已经都关门了,看来等一下只能吃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
拿起手机查看,除了广告以外,并没有其他人传来的讯息。他闭上眼睛,将手机随意扔在床上后清醒地翻滚着,约莫又过了半小时才心甘情愿地从床上起身。
整装好后,吴元青前往离家最近的便利商店,只要下楼过一个路口就到了。沿路上看见了救护车停在对面的大楼前面,似乎还没有接到人,后方的车盖呈现打开的状态。
吴元青走进便利商店后,门口随即响起一贯的音乐,他朝微波食品摆放的地方走去。原本想挑之前曾在医院吃过的义大利面,但刚起床吃油腻的食物会让他有点反胃。起床的第一餐果然还是要吃像早餐的东西,于是他拿了猪肉起司汉堡及罐装咖啡后,走去柜台结帐。
前面一位客人拿了一堆帐单来缴费,吴元青频频看着店员有些笨拙地撕着帐单上的缴费证明,但他并没有不耐烦,只是手中的咖啡有点冰,手指都快冻僵了。
那位客人接着说了一组数字,店员便转身从后方拿了一包烟,对着机器「哔」了一声。
突然闪过一丝念头,吴元青趁前方还在结帐时,扫视着店员后方一堆长方型的图样,从里面找到了平常曹一郁抽的烟。
轮到吴元青时,店员拿起他放在柜台上的汉堡问:「加热吗?」
「嗯,还有一包119。」吴元青不太熟练地说着,这是他第一次自己买烟。
店员转身将汉堡放进微波炉中,并从编号119的格子拿出了一包烟结帐。会选这牌烟,和曹一郁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只是因为身边的人只有他会抽烟,吴元青只知道这个牌子罢了。
拿着热腾腾的汉堡、冰到手痛的咖啡以及一包烟,吴元青回到家里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烟打开。其实他的肚子已经饿得一直叫,但如果现在马上吃汉堡的话,怕烫的他一定会被烫死。
他抽出一根烟,将薄荷晶球咬破后叼在嘴里,这才想起刚才没有买打火机,只好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挖出很久没用的火柴。
唰地一声,在没开灯的客厅里冒出一小点火光。
吴元青深深吸了口烟,动作看起来像个老烟枪。其实他早在大学就抽过一次,而且还被曹一郁称赞十分有天分,从来没有咳嗽过。但吴元青并不爱这个味道,因此之后也没再抽过。
「好臭。」虽然这么说,但他没有要把烟捻熄的意思。
吴元青呆然地坐在客厅,让焦油恣意弥漫在室内。他把手搭在肩上,揉着因为长时间使用电脑而感到酸痛的肩膀,突然左边锁骨痛了起来。
他走向浴室,将衬衫的扣子解开,拉开了领口,露出锁骨一片浅浅的青紫色的瘀青。
「那小子也揍太大力了吧。」嘴里叼着烟的吴元青自言自语说道。
他盯着锁骨,脑中像是有跑马灯似的回顾着昨晚的记忆。睡觉虽然是个暂时逃离现实的一个好方法,但效力只限还没完全想起现实中发生了什么事之前。
他伸手按了一下瘀青,立刻瞇起眼睛皱眉。或许陈圣砚的心就是这么痛吧,但吴元青又立刻想起了他说的那句话。
――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这句话听起来没什么,但吴元青活到现在不只被说过一次,多半都是男友说的,因此在他心里变成了疙瘩。在陈圣砚面前他一直努力表达自己的想法,而对方也懂得察言观色让他轻松不少,但还是被说了这句话。
或许陈圣砚也明白这句话不能对他说,所以才急忙道歉吧。
他现在在干嘛呢?
尽管依旧有点生气,吴元青还是很想他。
眼睛被烟熏得有些刺痛,一大段烟灰掉在洗手台上,没抽几口的烟在想事情之际就烧到底了。
将洗手台的烟灰清理掉后,他把烟熄了,走回去客厅吃汉堡。汉堡在塑胶袋子里闷着一段时间,面包的部分有点软烂,但饥饿的吴元青还是默默地吃完。
看了一眼手机,陈圣砚依旧没有传讯息过来,吴元青这时才隐约想起他今天要上班。

随便吃完早餐,吴元青换上较为正式的衣服,骑着重机出门。抵达目的地附近,找了条巷子停好机车后,他走上人行道,缓缓朝目的地前进。
今天是温暖的好天气,但他没有心情去享受这悠间的周六午后。在某处停下了脚步,往对面看过去,polaris外墙绘制的星星被太阳照射着,像是会自体发光似的。
阳光同样也撒在店外的大片玻璃上,让玻璃比平时还要反光。吴元青看不见柜台,便左右移动了脚步,同时又怕被发现。在柜台的位置只要抬头仔细看,就会马上发现他。
最后吴元青终于在一个安全的角度看到了陈圣砚,虽然看不清楚在干嘛,但似乎是有打起精神上班,和平常的他没什么两样。
「吴先生?」
吴元青听见有人喊他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是polaris的店员。他在心里帮她偷偷取了个有点失礼的暱称叫名片妹。
「吴先生怎么在外面站着?」
「我今天不进去,等一下就要走了。」吴元青勉强笑着,暗自希望自己看起来不会很奇怪。
「这样啊~那有空再来光顾唷!我先进去了。」名片妹很有礼貌的挥了挥手,说完便朝店里走去。
「那个……」
「怎么了吗?」名片妹转头,耳垂上的耳环摇晃了一下。
「别告诉陈圣砚我在这里。」
名片妹笑了笑,说:「好的,没问题。」
「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
「没关系,我会保密的。」
等名片妹走进店里后,吴元青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他心想自己到底在干嘛呢?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
从起床开始脑袋就有点不听使唤,但偶尔这样不经思考地行动或许也是放松的一种,至少他今天剩下的时间也想要一直维持这种迷蒙的状态。
再看了一眼柜台,陈圣砚似乎和同事聊了什么,开心地笑着,然后又随即收起笑容,严肃地低头做着手边的工作。
看的越久越想进去店里,于是他赶紧在冲动超越理智之前先转过身,朝来时的路往回走。
不知为何,他觉得现在不能见他。或许是对昨天让陈圣砚情绪崩溃的事,感到一丝愧疚。
自己做的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吴元青心里没有答案,只知道对于昨晚的决定,他现在已经有点后悔了。

吴元青坐在吧台的座位,喝着威士忌调酒。酒吧里放着很有节奏感的音乐,但并不会太过喧哗刺耳。他看着酒保后方的琳琅满目的酒,欣赏着上面的酒标设计,在昏暗的灯光下这些各色各样的酒瓶反而显得晶莹剔透。
「唷,久等了。」
「不好意思临时叫你出来,还来这种地方。」
「是还好啦,但我刚刚一进来就被一个男的贴了,好不容易才摆脱。」
这里是一间人不多的gaybar,虽然在这一带不是很知名,但因为步调比较缓慢,吴元青以前很喜欢独自来坐着喝酒。
江奕翔整理着刚才被拉扯过的衣服。吴元青平常没仔细注意,事实上江奕翔某方面来说应该算是同志天菜,以前是篮球校队,现在过了十年身材还是和以前一样,难怪走进gaybar里像是个上等美食一样被掠夺。
「抱歉啊。」吴元青忍不住又道歉。
「没差啦,说说的而已。」江奕翔拆开了桌上的湿纸巾,将双手反复擦拭,顺便向酒保点了一杯琴汤尼。
「蔡瑾宣知道你要来gaybar吗?」吴元青表情有些不怀好意。
「当然有说啊,他听到是你约的就放心了。」
吴元青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又点了一杯一样的,说:「结婚真好啊。」
「你该不会醉了吧?」江奕翔一脸狐疑问道。
「我已经喝第三杯了。」
「你不是比我早到几分钟而已吗?」
「……不小心喝太快了。」
「你是怎样啦?」
吴元青用着迷蒙的眼神看着他,拿着酒杯摇晃着。江奕翔拿起刚送上来的酒,和吴元青干杯。
「我和他吵架了。」
「吵架?严重吗?」
「我不知道……他妈妈不是前阵子过世吗?他有可能要回去老家和舅舅住。」
「那就远距离而已嘛,有什么好吵。」
「对他来说,这样就是很远了。在他心里可能是台湾和美国的距离吧。」吴元青说完用着杯子上的水,在桌上画了一条很长的水痕。
「毕竟他还小啊,没有在身边就觉得像永远见不到面一样。」
「我很不想用年纪去评断他的想法,就算是我们这年纪的人也有不想远距离的吧。他原本说想和我一起住,但因为他舅舅根本没同意,所以我没答应他,然后……然后就吵架了。」
吴元青又将几分钟前才刚点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喝慢一点啊,我才刚喝欸。」
「……我也是为他着想啊,搞得很像我是坏人一样。」
吴元青用力将酒杯放在桌上,发出的巨响让酒保和一旁的客人朝他看了一眼。
「真是的。那你就答应他就好了嘛,这样吵有比较好吗?先斩后奏,搞不好他舅舅之后就答应了。」
「不行啦……如果住一起的话,我会忍不住的。」
「啊?」
「就会想要他的时间都是自己的,想要周末一整天都在床上做爱。这样他要怎么念书啊?」吴元青说完,因为害羞而将脸埋在手心里。
江奕翔一脸诧异,这是相识以来第一次看他喝醉。酒量一直都很好的吴元青,没想到一喝醉尽是讲些平常不会说的话。
吴元青趴在桌上,发出了呜咽声。江奕翔吓了一跳,结果凑近看发现他只是随便发出声音而已,根本没在哭。
「好啦~别哭了。」江奕翔还是做做样子,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这时某处传出手机震动的声音,江奕翔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发现萤幕并没有亮起。
下一秒吴元青从桌上缓缓起身,拿出在他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他看也没看接起电话,头又倒回桌上。
「喂?……喂?」喊了很多声,另一头完全没有声音。
江奕翔趁空档替他向酒保要了杯水,小声地对他说:「元青,喝点水吧。」
吴元青抬起头接过了水,同时喂了好几声,对方还是没有出声。
他皱了皱眉,仔细看了一眼电话号码,是支不认识的号码,迟疑一下后挂上了电话。
「谁啊?」
「不认识。」
「诈骗电话?」
「诈骗电话也有人讲话吧?但刚刚完全没声音啊。」
「算了算了,快喝水吧。」
吴元青将水喝完后,又和酒保点了一杯威士忌。
「干,还喝。」
「今天就让我喝嘛。」
「认识你这么久,我总觉得现在才看见真正的你啊。」
「在说什么啊……」
「没事没事,只能再喝两杯喔!」
江奕翔搞不懂他到底是醉了没,只见他又迅速将新的一杯酒喝到剩半杯。他只好传了讯息给蔡瑾宣,告诉她先把家里的客房整理一下。

吴元青睁开眼睛,头痛欲裂。
从床上坐起后,环视着陌生但又有点眼熟的房间,完全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八成是江奕翔家吧。虽然他之前不曾在这里留宿,但隐约有随意扫视过这个房间的印象。
外套被整齐地挂在一旁的衣架上,手机也放在床头旁边的小矮柜。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衣服。吴元青伸长手臂拿起手机,萤幕亮起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整排未接来电,全都是陈圣砚打的。看了一下时间,似乎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打给他,一直持续到半小时前。
手压着太阳穴,正想着待会清醒一点再打回去时,手机响了。
「喂?」他用着干涸的低沉声音说着,仿佛好几天没说话般。
「吴元青?就算是我的错,你也要回我电话吧!」陈圣砚语气十分急迫。
「对不起……我都没看手机。」
「你人在哪?」
「应该是在江奕翔家。」
电话另一头传来吵杂的声音,吴元青猜想他应该在polaris里。
「你声音听起来怪怪的,还好吗?」
「我宿醉……现在头很痛。」
「你去喝酒了?」
「嗯……」吴元青感到有点反胃,将头埋在棉被里。
「有人照顾你吗?」
「应该有。」
「嗯那就好,我要上班了,先这样吧。」
陈圣砚挂电话挂得很干脆,但吴元青没有多馀的心思去理会,随手将手机扔在床上后跑向客房里的浴室,对着马桶吐了起来。
吐到最后只剩下干呕,等到胃部终于停止搅动后,他按下马桶的冲水按钮,抽了张旁边的卫生纸擦嘴。并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些,接着摇摇晃晃地走回床边坐下。
这时房门传来敲门声,门被开了一个小缝,江奕翔探头进来查看。
「醒了啊。」
「早安。」
「昨天费了好大功夫把你弄回来,累死我了。」
「打扰你们了。」吴元青欠了欠身,但看起来只是随意摇晃一下身体而已。
「亏你还能这么早起来,我以为你会睡到中午。」
「蔡瑾宣呢?」
「带儿子出门了。头会痛吗?吃个止痛药吧。」
江奕翔将一杯水和药放在柜子上,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吴元青将一颗止痛药吞下肚,接着问:「我昨天没做什么事吧?」。
「是没做什么严重的事啦……」
吴元青挑了眉问:「所以真的干了什么吗?」
「就一直喊他的名字啊。」江奕翔双手抱胸,歪嘴笑了笑。
吴元青脸颊涨红,低下头用棉被遮住自己的脸说:「??马的,真的是要疯了。」
「唉,我快看不下去了,一件小事也能搞成这样。」
「这才不是小事……」
「你干嘛不去对着他大喊,叫他留下来啊!」江奕翔站起身来夸张地张开手臂,仿佛准备要把谁拥在怀里般。
吴元青抬头看着他,没有随他起哄。
「来不及了啦。」
「人都还没走,说什么来不及?你明明就舍不得他走,干嘛不告诉他啊!」江奕翔轻拍一下他的肩膀,接着说:「总之你最好今天好好振作,去找他谈谈。明天上班如果还是现在这个鬼样子我会叫你滚回家喔。等一下衣服借你去洗个澡吧!」
「嗯……谢谢。」吴元青看着江奕翔离开房间后,懊恼地低下头。
左边锁骨传来一阵疼痛。

陈圣砚打完卡后,收拾着装满参考书的后背包准备下班。
今天他一整天都想着吴元青,但却还是不知到该怎么去面对他。一部分是因为他说了伤他的话,另一部分则是不谅解吴元青居然拒绝了他的提议。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究竟是要先道歉,还是直接赌气避着他?这问题让陈圣砚想破了头,觉得自己快要人格分裂了。
要是没有说那句话就好了,他想。这样他就可以先避着吴元青,暂时什么都不用管。
「阿圣。」突然曹一郁在一旁唤他,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
「外面。」
朝着曹一郁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熟悉的重机停在门口,阳光洒在消光的黑色机壳上,还是显得很内敛,而吴元青站在机车旁,身上穿了一件他没有看过的蓝色衬衫。他直直地望向店内,似乎不打算进来。
光是看着他站在那里,陈圣砚的呼吸就变的沉重,满腔的悸动在他胸口滚动着,即便交往了一阵子,吴元青还是能让他心跳加速。平时没有察觉,但因为冲突让彼此距离拉远之后,反而更能感受到自己有多么被他吸引着。那股吸引的力量大到必须将他推得更远,才能够让自己看清应该前往的方向。
曹一郁发现他只是楞着看向店外,于是问:「怎么啦?」
「我走后门出去。」陈圣砚说完,背起背包就往连接着后门的厨房走去。
「欸,什么啊?」曹一郁来不及阻止他,便对着外面的吴元青比了比手势,叫他进店里。
吴元青马上跑了进来,门上的铃铛也被传染了紧张的氛围,发出慌张的声响。店内享受着午后悠间的客人,都忍不住看了吴元青一眼。
「他从后门走了。」
「后门在哪?」吴元青问道。
「穿过厨房后左转!」
语毕,吴元青便朝着他指的方向奔去。
陈圣砚走出后门后并没有跑,而是踏着沉重的脚步缓慢行走着。突然一股力量抓住他的手臂,陈圣砚吓得转过身,看见吴元青喘着气,皱着一边眉头。那是他疑惑时习惯的表情。
「为什么要躲我?」
陈圣砚低头避开他质问的眼神,扭着手说:「放开我啦……我现在还不想见你。」
「那你干嘛打给我?」吴元青加重语气问道。
「我只是想和你道歉啊,谁知道你一直没接,我就一直打嘛。」
吴元青松开了手,他的胸口起伏终于比刚才缓和了一些。
「那件事没关系,我没有生气了。」
「对不起。」
「就算我这么说,也还是不看我吗?」
陈圣砚头垂的更低了,用着不带感情的声音缓缓地说:「模拟考考完我打算先回宜兰几天,寒假结束前会回来。」
吴元青有些惊讶地深吸了口气,显得不知所措,只说的出一个拉长音的「你」字。
读出他心思的陈圣砚接着说:「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所以想暂时离开这里。」
「你在赌气吗?因为说要你回去。」
陈圣砚下意识沉默,原本想编个借口,但什么话也吐不出来。
吴元青垂下了肩,态度软化:「我们好好谈谈吧,你等一下有空吗?」
「我和朋友约好要去念书。」因为不是谎言,陈圣砚讲的很顺口。
吴元青牵起了他的手,握住的力道比以往还要紧些。「我知道了……等你有空再说吧。」
「那……我得先走了。」
吴元青沉默了一会儿,手则是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力道。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吐出一句「考试加油。」
陈圣砚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挥手道别,但吴元青只是眼神哀伤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炙热的视线刺的他全身发烫,于是他抽离自己被紧握的手,赶紧转身快步离开。
「陈圣砚。」吴元青在他背后唤着他的名字。
陈圣砚反射性停下了脚步一会儿,但随即又迈开脚步。
「陈圣砚!」
原来吴元青大喊时声音是这样,陈圣砚心想。
他的声音里好像带点哭腔,还有一些绝望,又或者根本是陈圣砚自己的心情,投射在这声名字里。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抑制自己回头看他,陈圣砚能感受到那炙热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
陈圣砚很明白,若是他现在回头了,他一定永远都离不开这里,一定会忍不住想要跑过去栽进吴元青怀里,一遍一遍贪婪地亲吻着他。
然后对他说,别让我走好吗?

有别于台北紧凑的氛围,位于乡间的老家随时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陈圣砚慵懒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旁的双胞胎表弟在铺了软垫的地上玩着玩具。稍早才刚带着双胞胎从附近的公园玩回来,身兼保母的他已经累得半死了,此时此刻他只想好好地躺着。他露出了疲倦的微笑看着双胞胎堆叠着五颜六色的积木,但完全不想起身加入他们。
上周的模拟考结束后,陈圣砚隔天就像逃跑似的回来宜兰。自从上次分别之后,就一直没有和吴元青见面,就连回老家也只是简短地用讯息和他报备而已,他也只回了句「知道了」,完全没问两人的关系是否还是维持着目前的状态。虽然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让陈圣砚很心烦,但逃避沟通的是他自己,所以也怨不得别人。
「哥哥?可以帮我开这个吗?」双胞胎中的哥哥其其拿着装了彩色笔的塑胶罐,有礼貌地问道。
陈圣砚坐起身接过罐子,塑胶罐外贴着带有饼干图样的标签,想必是为了环保而重复利用,但罐子上的盖子对小孩的手来说有点过大。
看着陈圣砚轻而易举地转开盖子,其其似乎觉得他很厉害,于是开心地拍了拍手说:「谢谢哥哥。」
「不客气。」陈圣砚回以笑容,注视着其其开心地将彩色笔倒在地板上挑选,最后拿了红色的色笔,在图画纸上挥洒起来。
陈圣砚心想自己房间里好像有个铁盒可以拿来装这些彩色笔,这样孩子们就可以轻易地打开使用了。正当他起身要回房间时,大门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陈圣砚朝车库探了探头,确认是梁世聪后先将玄关的小门打开。
「回来啦。今天很热吧?」
「是啊,所以中午提早休息了。」
「我倒杯水给你。」
「谢谢啊。」
虽说是冬天,但今年却完全没有寒冷的感觉,然后春天就好像已经要悄悄到来了。
梁世聪晒得黝黑的皮肤上满是汗水,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却又觉得沙发太热,于是跑去和孩子们挤在软垫上,大块头的他几乎要把整个空间都占走了。
「爸爸~很挤啦!」双胞胎弟弟睿睿喊道,其其倒是安静地在一旁继续画着他的图画。
陈圣砚回到客厅后不只递给梁世聪一杯凉水,还从浴室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给他。
「擦一下身体吧。」
「圣砚真是贴心啊。」梁世聪说完后豪迈地擦拭了脸、头顶和上半身,吸力足够的毛巾瞬间吸走了汗水,顿时感到一阵舒爽。
「哎呀?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刚到家的谢雅莉站在门口问道,手里蓝绿红色交错的茄芷袋装着刚买回来的午餐。
「舅妈,午餐给我吧。」
「谢谢呀。」
陈圣砚接过茄芷袋,将里面的餐盒一一拿出来放在客厅的桌上,接着迅速地走往厨房,不一会儿就拿了大家的餐具过来。
梁世聪打开电视后,一家人同时打开热腾腾的烧肉饭,慢慢地享用。
「舅舅要不要带点面包去工地?下午饿了可以吃。」
「啊,好啊,再不吃就要坏了。」
「那我等一下帮你准备。」
谢雅莉看了梁世聪一眼,说:「圣砚,舅妈来弄就好了,你待会就帮我照顾其其和睿睿吧。」
「没关系,那个烤一下就好了。」陈圣砚笑着说道。
谢雅莉原本要说话,但被梁世聪抢先说「那就麻烦你了」。想当然尔,说完后马上被谢雅莉狠狠地瞪了一下。
两人的小动作当然被陈圣砚发现了,他笑了一下说:「我想要多帮忙一些事,毕竟我住在你们家里嘛,所以真的没关系。」
「我也说过这里也是你的家呀,不用这么拘束。」
「但我也会不好意思嘛。」
「哎呀人家才来几天而已,他之后会慢慢习惯的。」谢雅莉转头对着陈圣砚问:「对吗?」
陈圣砚只是害羞地点点头。
「以后你上大学啊,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回来,那个房间一直都是你的,知道吗?」
「我知道了,听到舅舅这么说我很开心。」
接着三个人相视而笑,其其和睿睿疑惑的看着他们,接着也很开心地一起笑了起来。
吃完午饭后,梁世聪午睡了一会儿便回到工地继续工作,而谢雅莉则是前往娘家所开设的铁工厂帮忙。若不是陈圣砚回来这里,谢雅莉就必须一起带着其其和睿睿到工厂的办公室,一边工作一边分心照顾他们。所以对他们来说,陈圣砚真是帮了个大忙。
陈圣砚将双胞胎哄睡后,悄悄地走回房间里埋首于参考书中,当个称职的考生。
前些日子接到陈圣砚的电话说要回来住几天,梁世聪感到非常欣喜。于是当天赶紧将原本就要给陈圣砚住的房间整理好,买了新的床包、窗帘和家具,全都是符合年轻人喜好的款式。而且原本这个房间是没有书桌的,现在陈圣砚正在使用的桌子是梁世聪特地为了他,请认识的木工师傅挑了不错的材料订做的,还不时散发出木头的香气。
当然这些事并不是舅舅亲自告诉他的,而是谢雅莉趁梁世聪不在时偷偷说的。陈圣砚第一次看到这个房间时,突然很想为和梁世聪起冲突的事道歉,但他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就没有再提起要陈圣砚回来住的事了。因此这份心情就一直找不到时机诉说,陈圣砚只好在心里默默承诺要好好帮舅舅家做些什么。
书上的文字被窗外的阳光照的刺眼,陈圣砚起身将窗帘拉起,拉到一半时看见了窗外远方的山,于是停下动作欣赏了一会儿。以前住在台北虽然也看的见山,但总是只能看到小小的山顶,在这边能够欣赏到整座山的雄伟。如果山有生命的话,从他那个视角看下来人类也不过是其中一小点而已吧。
陈圣砚将窗帘全部拉上后,走进双胞胎的房间。因为谢雅莉有交代两个孩子很容易踢被子,所以陈圣砚在他们午睡时总是会进来查看棉被是否有盖好。今天难得没有踢被子,但陈圣砚还是将被子稍微拉到两人的下巴的位置。室内因为没有太阳的照射,依旧有些寒冷。
陈圣砚在他们身旁躺下,原本只是想稍作休息,但听着他们规律的鼻息声,似乎也传染了睡意,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陈圣砚发现自己站在台北家的门口,身上穿的是学校的制服,仿佛刚放学的样子,但身上没有书包。他忐忑不安地打开了大门后望向客厅,陈母坐在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藤椅上,她转头发现陈圣砚后随即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妈?你怎么在这?」
陈圣砚诧异地问,但她没有回答,只是对着他笑了笑。
「妈……我好想你,你走了之后全部都变成一团乱了。」陈圣砚随即哭了起来,用手不停地擦拭着落下的眼泪。看着母亲一如往常地笑着,他好希望时间能够停在这一刻。
但陈母像是听见他心思般,对他摇了摇头,接着举起手来指了指陈圣砚身后的门。陈圣砚感觉到背后发出了很强烈的光芒。
「陈圣砚!」
熟悉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那是吴元青的声音。陈圣砚立刻转头,但光芒太过刺眼,完全看不到门的另一侧有什么。
「陈圣砚……陈圣砚!」
吴元青呼喊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后仿佛沉到海底一般,渐渐被淹没。
眼前的光芒越来越刺眼,接着开始闪烁。这时呼唤声又渐渐清晰起来,但那已经不是吴元青的声音了。
「陈圣砚!」
他感受到一阵剧烈摇晃,睁开眼睛,梁世聪和谢雅莉两人担心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吓死我了,刚刚怎么叫你都叫不醒。很累吗?」
陈圣砚坐起身,恍神地说:「我……我刚刚做梦了。」看了一眼四周,身旁的双胞胎早已不见人影。现实中的他似乎也哭了,眼角有些湿润。
谢雅莉轻抚着他的背问:「还好吗?做恶梦了?」
「没事……」
「晚饭已经煮好了,起来吃吧。」
「好……」
梁世聪和谢雅莉离开房间,但不时转头看看他是否真的没事,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离开陈圣砚的视线范围。
陈母过世后,这是陈圣砚第一次梦到她,她依旧笑的灿烂、温暖,仿佛毫无病痛一般。陈圣砚私心希望梦境里的她,即是母亲脱离人世间的苦痛后的模样。
陈圣砚甩了甩头,为了不让舅舅他们担心,他暂时把刚才的梦境抛在脑后,赶紧下楼吃晚餐。

今天原本安排的读书进度,因为不小心睡着而落后了许多,于是陈圣砚晚上卯足了干劲补足进度。
等到回过神,看了一眼时钟已经半夜一点了。陈圣砚悄悄地打开房门探头,走廊上只留了一盏灯,全家人都已经睡了。
陈圣砚将门锁上,关灯后爬上床,钻进厚重的棉被里。
触感滑顺的被单上残留的洗衣精香味至今尚未散去,陈圣砚将鼻子埋进棉被里闻着那清爽的香气。接着将手枕在头下,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窗外的路灯微微透进来的光线,将天花板切割成了黑白两色。
他想起下午的梦。
吴元青的声音依旧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就如同那天他离去时的画面一直历历在目。经过了一段时间,那声音在他记忆中,似乎已经和当初听见时不太一样了。
记忆果然是个不可靠的东西,经过时间的流逝,总是会增加自己的想法而失去真实的样貌。但不管记忆改变得如何,那喊着自己名字的声音依旧能让他的心产生涟漪。
陈圣砚将手伸进棉被里,接着在裤头处犹疑了一会儿,最后伸入裤档里搓揉着。
他想起第一次和吴元青做爱时,被他压在身下看着他脱去上衣,纤细的手臂和结实的肩膀露出的那瞬间,陈圣砚的下腹随即感到酥麻。
他转过身体蜷曲着,将臀部稍微抬高后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加快了掏弄的速度。
陈圣砚急促地喘着气,与脑中的吴元青缠绵着。吴元青低沉的喘息声、吴元青抚弄着自己的修长手指,满脑子全都是他。
以往快抵达高潮时,吴元青总是会在他耳边温柔地喊着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否是吴元青时机抓得很准确,每当听见自己的名字被用着夹杂喘息的声音喊着时,陈圣砚总是会忍不住射了出来。
他不断回想那个声音,以及吴元青做爱时因出力而总是皱着眉的表情。
「元青……元青。」身体一抖,陈圣砚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射了。
抽了张床头柜上的卫生纸,连同对他的情感和欲望握在手里。
原以为逃得远远的,就可以不受那股吸引的力量影响,但没想到现在却反弹回自己身上,仿佛变成有形的东西朝胸口猛力撞击。
陈圣砚钻进棉被里,痛哭了起来。

『如果他转头的话,我就要对他说留下来吧。』
吴元青站在茶水间的饮水机前,将热水注入滤挂式咖啡时,突然想起这句之前对自己说的话。
但陈圣砚那天头也不回地走了。
之后两人之间维持着微妙的距离感,虽然偶尔还是会在line上用讯息聊聊天,说了自己今天做了什么,但没有更深入的对话,也绝口不提那天吵架和未来的事。
至今过了将近两个礼拜没有见到他,吴元青只能用工作挤满自己的时间,排遣见不到他的寂寞。刚好公司最近接了一个大案子,是一间将近三十年的传统甜点店要转型,因此需要设计新的主视觉。吴元青就更有理由让自己每天专注在工作上,家现在只是洗澡睡觉的地方而已。
李桑妮在咖啡冲泡好后走了进来,动了动她小巧的鼻子,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要喝吗?我帮你泡。」
「好啊,谢谢经理。」
吴元青打开了咖啡的包装,伸手拿了李桑妮那印有太阳图案的杯子,将两片纸制的挂钩挂在杯缘上。
「你之前不是不喝这种的吗?」
「最近比较忙,没时间去咖啡厅,只能喝这个解馋。」
「经理卯足干劲在工作呢。」
「因为也没其他事可做啊。」吴元青边说边按下饮水机的按钮,看着热水浇在咖啡粉上。
虽说工作很忙是事实,但也不是真的没空到无法去polaris坐坐。陈圣砚现在不在那里,去了又会想起他,不如不要去。况且吴元青现在也懒得应付曹一郁的质问,那天在他店里上演追逐戏码,他一定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
「但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还是记得要休息啊。」
「有这么明显吗?」
「有啊,黑眼圈的部分。」
吴元青自己倒是没发现,于是望向旁边挂在墙上的镜子,仔细看着自己眼下的肤色。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吴元青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萤幕上显示的又是不认识的号码。
看吴元青盯着萤幕没有动作,李桑妮忍不住问:「不接吗?」
「不认识的。」
「我也都会有这种电话耶,诈骗、或是银行贷款什么的。不过我通常是不会接起来啦,因为没什么好事。」
吴元青听了露出浅浅的笑说:「但也不算坏事吧?顶多挂掉而已。」
「但心情就会有点不爽啊。」李桑妮吹了吹刚泡好的咖啡,小小地啜了一口。
「你太夸张了,别被这种事影响情绪。好喝吗?」
「好喝,谢啦。」
等到李桑妮离开茶水间后,吴元青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黑眼圈,虽然他不是很在意,但他心想这对客户来说,第一印象应该会打折扣吧。
今天还是别加班太晚,反正回去就赶快洗澡睡觉就好了。吴元青喝着咖啡,脚步蹒跚地走出茶水间。

在只亮着一半日光灯的办公室里,吴元青独自坐在位置上看着手中的资料。他将合作的甜点店从开店到现在的经历全都读过了一遍,连历年来每季出的新品一个都不放过,希望能够从中体会这间店三十年来的坚持与核心价值,以便寻找出新的灵感。
这时公司外边的玻璃门传来开锁的声音。在大家都离开公司后,吴元青特地将那扇门锁了起来,以防非公司的人擅自闯入。
虽然猜想十之八九一定是江奕翔,但看到他探头的时候吴元青还是有些诧异。
「就知道你还在,吃过饭了吗?」
吴元青伸了个懒腰,抬头望向墙上的时钟,指针显示现在已经七点多。
「还没。」
「太好了,我带了晚餐来给你。」
「谢谢。」
江奕翔脸上挂着异常灿烂的笑容朝着他走过来,并将自己手中的塑胶袋强硬地放在吴元青桌上。
在他松手之前,吴元青急忙说:「我的资料……」
「你移去旁边啊。」江奕翔命令道。
他勉为其难地整理了一下,把资料放在一旁,清出一个位置让江奕翔放下手中的晚餐。
塑胶袋上的logo是公司附近很有名的一间日式餐厅,平常热门时段要去吃的话都得排个几十分钟才吃的到。吴元青往袋内探头一看,袋子里的便当居然有两份。
吴元青狐疑地瞅了他朋友一眼,只见江奕翔迅速将便当拿出来,一盒塞给他,另一盒拿在自己手里。这让吴元青指了指对方手里的便当,挑着眉表示疑惑。
「我要在这里和你一起吃啊。」
「这个时间点,身为人夫和爸爸不该在这里逗留吧。」吴元青打开便当,拿出筷子吃了一口白饭。
「那你呢?不是也有人在等你吗?」江奕翔摀着正在咀嚼的嘴问道。
吴元青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你会一直工作,该不会是想逃避他吧?」
江奕翔一语道破,但吴元青还是面不改色地说:「我只是想给他时间。」
「我觉得他根本在等你开口,他都赌气跑回去了。你觉得他有可能拉下脸主动找你吗?」江奕翔说完擅自将自己的炸猪排放在吴元青便当里,然后夹走一块唐扬鸡。
「但是我该和他说什么?我上次连要他留下来都讲不出来。」
江奕翔露出难以致信的表情,好像吴元青做了什么蠢事一样。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把你的感情直接告诉他啊!你不用讲什么超浪漫的话,那对你来说太难了。你只要对他说他在你心里多重要就好。剩下就看他自己决定了。」
吴元青思忖着这件事的可行性,因为他还是不知道怎么对陈圣砚表达。若是面对面的话,他至少还能直接用行动来表示。
「欸,你求婚时说了什么啊?」
「求婚喔?我爱你,和我结婚吧!」
「就这样?」
「简单,但是印象深刻啊!」
吴元青差点翻了个白眼,这句是江奕翔对公司里每个设计师都会讲的老话,几乎可以说是公司的设计目标。
「如果蔡瑾宣知道你求婚台词的创作理念和做设计一样,应该会想打你吧。」
「会吗?很浪漫啊。表示我爱她和爱设计一样深。」
吴元青假装敷衍地点了点头,默默继续低头吃饭。
「你爱他吗?」江奕翔问。
吴元青没有回答,也没抬头。
「快点快点,说啊。」
「烦。」
「说一次就不会奇怪了,先练习啊。」
「我为什么要把你当练习对象啦……」
江奕翔定眼看着他,拿着筷子的手放在大腿上,眼睛睁得老大,仿佛不等他说出来就不继续吃饭。
吴元青拗不过,把便当和筷子放在桌上后,深吸了一口气说:「还记得以前和你提过我高中的事吗?」
江奕翔听了马上收起脸上的笑容问:「你说生病的事吗?」
「嗯……」
这件事吴元青其实也只是和他稍微提过而已,江奕翔并不了解详细的情况,只知道他那段日子过得非常不好。而现在和当时一样,他并没有想要继续追问详细的情况,只是等着吴元青继续说下去。
「该怎么说呢……在我的世界里永远都是黑夜,而且我想这辈子应该会一直都是这样。并不是因为走不出以前的痛苦,而是那已经变成无法否定的过去,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了。」吴元青抿嘴,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而他……陈圣砚就像是在这个永夜的世界里,天上那颗唯一的星星。在黑夜里我只能看见他,就好像这个世界只有他能够进来一样,只要看着他我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虽然他好像乎近乎远,但我一直都能看到他……所以我能爱的就只有他。」
吴元青自顾自地说完,过了半晌才敢定眼看着他的朋友。
而江奕翔只是腼腆地对着他说:「麻烦你把刚刚那些话,原封不动告诉他吧。」
说完后他继续低头扒着饭吃,独留吴元青愣着。

江奕翔陪他吃完晚饭后,就离开公司回家了。
然而留在公司的吴元青因为刚才的话题,满脑子都想着陈圣砚,工作的事一直无法专心进入思绪里。挣扎了将近半小时后,他才起身收拾桌上的资料,离开公司。
悠悠地走往捷运站的路上,他缓缓从背包的夹层里拿出了有些变形的烟盒和打火机,找了个花圃旁边的矮墙坐着。自从上次买了这包烟后,不小心有了轻微的烟瘾,但多半都是因为心里感到空缺才会抽。
微凉的风不时吹了过来,打火机的火像疯了似地摇摆,吴元青点了两次才完全将烟点着。凉爽的薄荷味弥漫在嘴里,胸口憋着的浑沌随着吸入和吐出的动作,似乎变的不是这么沉重。
他拿起手机,点开了和陈圣砚的聊天视窗。停留在最后的对话是昨天下午,吴元青贴了首歌给他,而陈圣砚没有回话,只是又回传另一首日文歌。虽然对方没说歌词是否代表他的心情,但吴元青昨天还是认真地找了翻译,一句一句对着歌词听完了这首歌,想找出一点藏在其中的讯息。
吴元青点下了连结,手机喇叭随即传出了音乐。他把手机放在一旁,用力吸了一口烟。
『在这无星的夜里
你是否也一样想着我?
多希望你像这片垄罩我的黑夜般
将我拥在你怀里』
嗓音慵懒的女声,轻轻地唱着。歌词里说的,更加像是吴元青的心情。
他拉了拉领带喘口气,接着心一横,打了电话给陈圣砚。音乐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在耳边响着的铃声。
一声、两声、三声。
仿佛全世界的声音都静止,只剩下这单调的铃声不断重复着。
随着铃声的绵延,吴元青的勇气渐渐地被消磨。在磨到底以前,他像是害怕着什么一样,将电话挂了。
他的手微微地颤抖,随即点了第二支烟。

安静无声的房间里,手机里发出的铃声格外刺耳,陈圣砚按了音量键几下,想减缓这如针扎般的感觉。电话响了第三声后,对方接起电话。
「polaris您好。」
「店长吗?」
曹一郁发现是熟悉的声音后,随即换成自然的声音问道:「阿圣?怎么打店里的电话?」
「抱歉,因为我怕你没接到,店里忙吗?」
「不会啊,在老家过的如何?」
「很好,只是有点无聊。」陈圣砚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安地说:「那个……我打电话是要问,元青最近有去店里吗?」
「他最近都没来喔,正想说要问你呢。」
「这样啊……」陈圣砚毫不保留展现失望的语气。
「怎么问这个?」
「之后再说吧,占着电话也不好,谢谢店长。」
「好吧,先这样啰。」
曹一郁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想要关心他,但陈圣砚假装没发现似的,赶紧挂上电话。
陈圣砚往后一倒,躺在柔软的弹簧床上,但他一点也没有放松的感觉。今天一早起床时,他突然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做些什么,他和吴元青两人的关系或许就会画下句点了。
但在做些什么之前,他想先知道吴元青到底过得好不好,于是就异想天开地打给曹一郁,没想到什么情报也没得到。
吴元青过得不好他当然舍不得,但又会一丝丝觉得自己备受重视;陈圣砚希望他不要被这件事影响太多,但又会残存着吴元青是不是没有他也没差的想法。
陈圣砚觉得这样想的自己幼稚死了。
「呜啊……搞什么嘛……」陈圣砚摀住脸喊着。
「你在干嘛?」
谢雅莉刚好走过房门口准备下楼,陈圣砚的自言自语被听得一清二楚。看着倚在门边的舅妈,陈圣砚像是触电般地从床上弹起,傻笑说:「没事?」
「我们要开始打扫啰,你可以有空再下来。」
「我现在就下去!」陈圣砚说完就从床上跳起,跟着谢雅莉一起下楼。

寒假的尾声即将迎来过年,陈圣砚一起帮忙打扫家里,顺便将一些旧东西扔掉。而他今天主要的任务就是整理好陈母留在这里的一些遗物,好让家中有多馀的空间可以利用。
和谢雅莉一起将一楼打扫完毕后,陈圣砚来到位于三楼母亲的房间,他站在门口往房间里探,感到眼前的景象非常不真实。
母亲结婚后就马上和父亲搬去台北住,在这之前一直都住在这个地方。小时候回来几次老家,住的也都是这个房间,但陈圣砚此刻却对这个空间感到十分陌生。这种曾经有所紧密连结,但又不熟识的感觉,是能够牵引着内心,却无法幻化成实际的言语。陈圣砚带着这种说不上来的心情,踏入了房间。
房间内有张简陋的合成板桌子和非常古老的旧式衣橱,倒是床组看起来挺时髦的,按照它那格格不入的款式来看应该是比旁边的衣橱还要年轻许多。在他记忆中,这个房间的摆饰从他第一次来就没换过,但现在才发现这点。
他打开咖啡色与绿色相间的衣柜后,里面随即飘散出樟脑的味道,还有一种久未通风的霉味。里头都是用衣架挂着的旧款式套装和洋装,应该是母亲年轻时候穿的吧。
陈圣砚把衣服一件件从衣柜拿出来放在床上,并仔细端详着,想像着母亲穿上这些衣服的模样。他很少看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但印象中她当时是个十分时髦的女性,头发总是吹整得很完美,口红涂得鲜艳。
发呆似地盯着平躺的衣服良久,接着他起身把扁平的纸箱打开,用胶带将箱底封住后翻过来,准备将衣服放入纸箱打包。
陈圣砚像是在捧着幼儿般,用着右手拿起领子处,下摆挂在左手手臂的方式,小心翼翼将这些衣物放进箱子里。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个动作,似乎在对着这些被拥有者留在世间的衣服说「好好睡吧」。
塞满了两个纸箱后,陈圣砚将封好的箱子推至门口。接着返回衣橱,打开下面的抽屉。
这个衣柜的下方总共有三层抽屉,陈圣砚打算一格一格打开来检查里面的东西。老旧衣橱的抽屉总是要花一番功夫才有办法好好拉出,有时候角度不对就会卡住,因此他花了一些力气打开第一层抽屉,反复地重新推入、拉出,终于找到正确的角度打开了抽屉,结果这层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只好再用尽力气一鼓作气推进去,接着他打开第二层抽屉。
好险这层非常轻易就被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喜饼铁盒,孤独地躺在抽屉里。陈圣砚拿起铁盒,盖子上有些许生锈的痕迹,在原本喜气洋洋的凤凰与龙的图案上十分突兀。
打开盖子,里面装的是一叠照片,以及一个厚厚的白色信封,两样东西塞满整个铁盒,仿佛是量身订做似的。
陈圣砚疑惑地拿着盒子,走向床边坐下,打算好好研究里面的东西。
打开白色信封,里面装着许多信纸,每一封信都被整齐地折好。平常陈圣砚是不会随便打开别人的信的,但他现在很想要确认一件事。于是他打开了其中一封,目光直接落在直式信纸上的左下角,信尾端的属名写着「云峰」。潇洒的运笔座落在信纸上两条红线之间,仿佛想要逃出框架般左右超出了红线。
陈圣砚盯着这两个字,抿了抿嘴。接着迅速将信重新折好塞回信封里,拿起旁边的那叠照片。
年代悠久的照片上尽是泛黄的污渍,但不影响画面的呈现。陈圣砚快速浏览着,一开始的照片都是出游的团体照,接着只剩下一男一女的合照,两人互动越来越亲密。
陈圣砚慢下速度,仔细看着这两人的脸庞。
照片中的女生是母亲,而一旁笑得很开心的男生,是陈圣砚从来没见过面的父亲。
陈圣砚原本静止不动的手开始些微颤抖,立刻没来由地红了眼眶,心里突然涌现一句话:「我是这两个人的孩子呢。」
母亲从他有记忆以来,便会指着照片里的父亲说,小圣这个是你爸爸唷,他的名字是陈云峰,绝对不能忘记他的样子喔。然而家里的照片也就只有那几张而已,因此陈圣砚对父亲的印象也只局限在那几个固定的画面,但他还是马上就能认出手中这些照片里的是他。
陈圣砚吸了下鼻子,目光在两人合照上停留了很久,然后像是观赏幻灯片般,手动切换着画面。每张照片都散发着两人之间彼此的爱意,如果他们两个都还活着,到现在应该还是会这样望着彼此吧。
身后传来敲门声,陈圣砚转头一看发现是梁世聪后,急忙用袖子擦掉留在眼眶打转的泪。
「怎么啦?」梁世聪上前关心。
「在看照片。」
梁世聪弯下身凑近一看,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爸。」
「姊夫当年真的是很帅呢,而且讲话很有趣,当时可是个风云人物呢。」
梁世聪将一瓶罐装水递给陈圣砚,然后也在床边坐下。
「谢谢。」
「看来你妈有和你说姊夫的事啊。」
「没有,妈她好像不想提,我只有看过照片而已。」
「……毕竟那时候她怀了你,在这种时候居然就走了。」
「当初是妈和你说想和我爸放一起的吗?」
「是啊,位置好像是之前老早就已经买好了,我也是她说了才知道。」
「她都没有告诉我呢。」
「她怕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吧。」
陈圣砚低头转开水瓶的瓶盖,说:「才不会呢,老是把我当小孩子。」
「不管你长到几岁,在我眼里也都是小孩啊。」
陈圣砚不服地嘟嘴,瞇着眼睛看着梁世聪。
「之后你回台北,就把你妈的东西先整理一下寄回来这里吧,也空出一些地方可以摆了。」
「东西满多的,可能无法很快……」陈圣砚想到要整理母亲房间里的东西就觉得有点苦恼,一定又会像现在这样回味着被遗留下来的物品,花上不少时间。
「如果你觉得在那边生活可以负荷的话,你可以偶尔回来这里就好。」
含在嘴里的水差点没喷出来,陈圣砚用力咽下后问:「什么意思?」
「但如果真的没办法了,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怎么突然这样说……你是说我可以不用回来住?」陈圣砚不安地按压着塑胶水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之前我急着要完成你妈的心愿,但我之后仔细想了一下。其实家人嘛,不管在哪里都还是可以互相照顾啊。而且圣砚这么懂事,好像可以不用这么担心了。」
如果是几个礼拜前的陈圣砚,听到这段话应该会很开心。但回来这里一段时间后,陈圣砚发现自己心中渴望着家的想法渐渐萌芽。这个欲望之前就像是种子般一直静静种在心里,只是他一直无意识地压抑着让它成长,现在有了家人的灌溉,终于探出了头。
有时候他总忍不住想,之前这么喜欢去刘训辉家,说不定也是这个原因,不禁觉得自己有点自私。
「我其实可以留下来,帮你和舅妈照顾其其和睿睿,有我在的话你们也比较轻松吧?」
「喔?怎么你也突然有这想法?那你……那个男朋友怎么办?」
陈圣砚的肚子像是挨了一记直球,手又开始按压着可怜的水瓶。他偷偷瞄了梁世聪一眼,对方似乎感到有点难以为情,将脸别过另一边。
「舅舅之后有稍微了解一下……同性恋的事,你舅妈还比较了解呢,我还被她笑怎么连这都不知道。你和他是那样的关系吧?」
陈圣砚感到心跳加速,他反复吞了吞口水仿佛想把心脏咽回去似的。
「嗯,对。」
「你要回来的话,他怎么办?」
「他才不会觉得怎么样呢,反正我在哪里他好像也没差。」
「怎么可能会没差呢。」
「他自己说不管在哪里都可以交往啊。因为这件事我们吵架了,我也不想问他。」
梁世聪看着陈圣砚嘟嘴的表情,笑了笑说:「你改天带他回来吧。」
「舅舅态度也差太多了吧?你真的是舅舅吗?」陈圣砚忍不住捏了捏舅舅的手臂,想确认他是不是别人假冒的。
「不管怎样你来这里他一定会很寂寞的,你也是吧?」梁世聪将他粗糙的手放在陈圣砚头上,继续说:「你说过他也是你的家人,家人吵架总是会和好的嘛。」
「你说像我们一样吗?」
「是啊。」梁世聪不好意思地傻笑,像是朋友一样把手搭在陈圣砚肩上。
「我们其实也不算吵架啦……」
「老公!下来搬东西了!」在一楼的谢雅莉站在楼梯间扯着嗓子喊道。
「我下去了,你慢慢整理吧。」梁世聪说完后轻轻拍了拍陈圣砚的头离开。
房间里又只剩下陈圣砚独自一人。他盯着那叠照片一会儿,然后将它们整理好后和信封一起放回铁盒里。
拿着铁盒回到自己的房间,陈圣砚轻轻推开衣柜横拉的门,将里面隐藏式的抽屉打开,抽屉因作用力延着滑轨无声地往外跑。
陈圣砚摸着盒子上斑驳的喜气,将铁盒轻轻地放在数不多的衣服旁边。

石桥下的涓涓细流不停地流动着,为安静的乡间带来自然的噪音。陈圣砚牵着脚踏车盯着河面,严肃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倾听河流的话语。
以往总是会有人拿着钓竿在桥边钓鱼,但今天一个人都没有,于是他决定在这里稍作停留。他将脚踏车停妥后,趴在石造栏杆上眺望着桥下的景色。因动作改变,手臂传来了方才搬运东西的酸痛感,但陈圣砚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依旧直直盯着远方。
远处像是没有尽头的山,还有参差不齐的电塔坐落在这些山上,自然与非自然的景象在同一个画面里,似乎也是能够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仿佛这个世界本来就这长这个样子。
陈圣砚拿出手机按了几个键后贴近耳朵,想着等一下该说些什么。
原以为会持续个几声的铃声,在第二声响时就应声被截断,比店里的电话还快被接起。
「喂?」
陈圣砚听得出来对方的声音有些慌张,但还是近乎完美地镇定着。许久没听见吴元青的声音,他内心有些激动,只能简短地问:「在忙吗?」
「我今天来公司加班。」
「那我晚点再打吧。」
「等一下,公司只有我一个人,没关系。」
「上次我没接到电话,所以打回来给你。」
「嗯。」
吴元青应声后停止说话,而陈圣砚也想不到要说什么,只是听着他的呼吸声,想像他现在皱着眉的表情。
「你还生气吗?」
问句的波动扰乱着空气,但陈圣砚脑中一片空白。当初就是因为无聊的生气,搞成现在这种烦人的状态。
说了不生气又能怎样?现在根本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了,陈圣砚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要是当初成熟一点就好了,这样两人就可以不用这样折磨着。
「圣砚?」
陈圣砚缓缓蹲下,额头倚靠着表面粗糙的桥边柱子,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肩膀抖动着。
「元青,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终于忍耐不住情绪,思念幻化成斗大的泪珠宣泄出来。「我不想要这样子了,我想要好好的抱你、亲你,我想要你的全部!」
不知道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多久,待陈圣砚不再哭出声音,只剩下如冬日细流的吸鼻声后,吴元青才开口问道:「你家在哪里?」
「什么?」
「你宜兰的家在哪里?」
「我……」
「你把地址传给我。」
陈圣砚听见电话里传来细小的杂音,便狐疑地问:「你在干嘛?」
「我在收东西,等一下就出发去找你。」
「你该不会要骑车来吧?很危险啦,不要这么……」
「陈圣砚。」
「干嘛?」陈圣砚愣了愣。
「这阵子我每天晚上都在想,如果我隔天死了,我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告诉你,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不想把间浪费在这样不清不楚的状态,我已经受够了。」
陈圣砚听完后怔着,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接着又哭了,握着手机的右手越发用力,因为不用力的话手机有可能会直接滑落在地上。
吴元青再次等待陈圣砚恢复平静后,温柔地说:「别哭了,你这样我舍不得挂电话骑车。」
陈圣砚忍住不哭,边吸鼻涕边说:「小心骑车喔,虽然我想要赶快见到你,但是不要骑太快。」
「好。」
「下次如果敢再说什么死了,我一定直接把你甩掉!」陈圣砚威胁道,但因为带着浓浓的哭腔,一点也没有魄力。
「知道了。」吴元青笑着说。
「那我挂电话啰。」
「嗯,晚点见。」
看着通话结束后的手机萤幕,陈圣砚好想马上见到吴元青,想要触碰着他全身的温度,连一刻都不想等了。
打开了google地图,将搜寻到的地址复制下来传给吴元青,接着把手机塞进口袋里,迅速踩着脚踏车踏板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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