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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北极星 36-39

送交者: lycab[☆品衔R4☆] 于 2024-05-11 9:15 已读 57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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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夜里的北极星 由 lycab 于 2024-05-11 8:58

坐上车子的副驾驶座,陈圣砚不管车里有多闷热,马上把车门关起来。车内有一股清爽的柑橘味,浓淡适中不致于让人反胃。车内干热的空气搭配这股香味,意外的很有安全感。
过没多久曹一郁坐进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后立刻发动车子。
「你有卫生纸吗?」
「在你前面的置物箱里。」
陈圣砚打开箱子后抽了一张卫生纸,闭着眼睛用力擤了鼻涕。吸了吸鼻子确认呼吸变得顺畅后,曹一郁已经将车子驶离路边的停车格。将方向盘打正时,陈圣砚发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店长交男友了吗?」
「没啊,怎么突然问?」专心开车的曹一郁,没有联想到戴在手上反射着窗外光线的东西。
「没事,随便问问。」
陈圣砚并不想聊天,所以迳自为话题划上句点。简短的对话结束后,没有播放音乐和广播的车内恢复了寂静,在到达目的地前,车里只有方向灯清脆的声音和陈圣砚的吸鼻声,还有曹一郁偶尔发出的叹气声。陈圣砚此时很感谢平常总是很多话的店长,在这时候给他不用开口说话的空间。
车子抵达一栋有点旧的大楼,曹一郁右转驶进地下室。停妥之后两人下了车,一起搭上电梯。抵达门口后,曹一郁开始伸手往包包内找钥匙。银白色的铁门两旁及上方,贴着和他很不搭的红色春联,仔细一看不难发现是手写的毛笔字迹。翻找一阵子,曹一郁还是没从包里挖到钥匙,嘴里碎碎念说「到底在哪里?」。
「春联是你贴的吗?」
「喔,那我爸写好逼我贴的。」
「字真美。」
「找到了。」
曹一郁将钥匙插入钥匙孔时,感觉到一股力量拉着自己的包包背带,于是转头看陈圣砚。
「你觉得他会想见我吗?」
「想要和需要是两回事,他现在需要你。」
「你怎么知道?你问过他吗?」
「没有,但他在你旁边的时候,应该至少会笑吧。他来这里我从来没看他笑过,但他本来就不太会对我笑就是了。」
曹一郁转开门锁,一道道门锁就像是一层层剥落的防卫。陈圣砚开始紧张起来,不知道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肩膀紧绷看着门被敞开,客厅没有任何人影,他不小心松了一口气。
「这时间应该刚睡醒……你先坐一下。」
陈圣砚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屏气凝神听着房子里的动静。看着曹一郁放下包包,朝房间外的走廊探头。
「好像还没醒,他很常睡到下午。」
「因为吃药吗?」
「对啊,应该是要让他放松吧。但平常中午我在家的话都会把他叫起来吃饭。」
「谢谢店长照顾他。」似乎慢慢接受事实了,陈圣砚忍不住道谢。
「应该的,他是阿圣重要的人,当然要帮你好好照顾。」
这时走廊传来开门声,同一瞬间两人互看了一眼。当他们反应过来时,吴元青已经站在客厅,一脸吃惊和陈圣砚互看。曹一郁因为背对着他,只能从陈圣砚的视线看出他站在自己身后。
吴元青看起来消瘦很多,单薄的肩膀支撑着棉质短袖上衣,看起来就像挂在衣架上。以往就算穿着睡衣还是一丝不苟的模样,和现在判若两人。陈圣砚想要出声叫他,但喉咙像是卡着什么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满脑子都是刚才曹一郁和他说的事情,像是跑马灯一般重复着。
吴元青移开定在陈圣砚脸上的视线,看着地板叹了很大一口气,冷冷地说:「曹一郁你过来一下。」
曹一郁对陈圣砚使了个眼色,便跟着吴元青回到房间里。陈圣砚有点不知所措,但他也只能坐在原处,侧耳倾听他们在房间里的对话。
房门关上后,马上就清楚听见吴元青说「你到底在想什么」。看来这个房子隔音比陈圣砚想的还要差很多。
「我只是觉得和他见面后你会比较好一点。」
「你全都跟他说了?」
「大致上。」
「我明明告诉过你很多次,我现在不想要他知道!」
「你以为这样对他比较好吗?你现在这样他却完全不知道,你知道他多难过吗?」
曹一郁的口气听起来也有点不爽。陈圣砚紧抓着外套的袖子,担心房内的未爆弹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这是我和他的事。」
「你们都是我认识的人,我怎么可能假装一切都没事!」
「你之前答应我不会说的啊!」
突然房内传来「碰」的一声巨响,陈圣砚的身体随着声响抖了一下,反射性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向两人所在的房间着急地敲了房门。
「吴元青!」陈圣砚边敲着门边喊道,心中涌上一股罪恶感。果然还是要先思考之后再行动的,现在这样等于是无视吴元青的自尊。
房内又传出了几声碰撞声,接着听到曹一郁喊:「吴元青你冷静点!」
陈圣砚急忙转动门把,发现房门没有锁,于是直接开门闯了进去。眼前的吴元青抓着曹一郁的衬衫衣领,将他用力压在衣柜前,用着既悲伤又愤怒的眼神瞪着他。刚才听到的碰撞声应该就是把曹一郁往衣柜上撞的声音。
即便比吴元青壮,照理说他可以把抓在自己身上的手扯开,但曹一郁的双手还是垂在大腿两侧,完全没有抵抗。
「不要这样!」陈圣砚见状跑向前,把吴元青的手从曹一郁身上掰开,但他还是紧抓不放,死命瞪着曹一郁。
「是我自己说要来的,我请他带我来见你!所以你住手啦!」
或许是这番话见效了,陈圣砚成功把吴元青的手拉开,然后紧抓不放,深怕他又伸手抓住曹一郁。
吴元青看也不看陈圣砚,直接垂下了头,像是突然泄气的气球般直接坐在铺着木头的地板。陈圣砚也因为这股拉力顺势一起蹲了下来。
陈圣砚抬头看向曹一郁,他的衬衫领子被抓的皱巴巴的,但他也没有要整理的意思,双手依旧垂着,低头着头眼神满满的歉疚。
「对不起。」陈圣砚小声对着曹一郁说。
曹一郁只是摇摇头,挤出微微的笑容说:「你们有很多话想说吧?我先去出去了。」说完便走出房间把门带上。
坐在地上的吴元青一动也不动,像座雕像般,似乎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
「去床上坐着吧。」
陈圣砚试图拉他起来,不知道是吴元青双脚没什么力气,还是不想站起来,陈圣砚拉了好久也只有双手被拉起而已。于是他换了姿势,把吴元青的左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一鼓作气往上拉,终于让他站了起来。他缓慢走近床边想让吴元青坐下,但因为重心不稳往前倾,两人一起倒卧在床上。陈圣砚压在吴元青身上,怕他觉得很重赶于是赶紧用双手撑起身体。
明明是可以看着彼此的脸的姿势,但吴元青却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
吴元青胸口终于有了明显的起伏,陈圣砚从他凌乱的呼吸发现他在哭。他紧咬着下唇,强忍着哭声。
陈圣砚把自己的胸口轻轻贴在他的,喃喃地说:「想哭就尽情哭吧。」
但这次吴元青没有动摇,还是不肯哭出声音。
「是不是因为我不够有担当,所以你不肯告诉我?」
「不是……不是你的问题。对不起。」他强压着哽咽,吐出这句陈圣砚最不想听到的话。原来听到自己不需要的道歉的感觉是这样,他想起以前也有一样的情况,只是角色互换了。
「为什么道歉?」
「我隐瞒你太多事了。」
「你会这样做一定有原因,我不需要你道歉,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稍早的愤怒已经荡然无存,陈圣砚用着温柔的语气问道。
「因为你是考生,我不想拿这种事打扰你。」
「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吧?我说的是所有的事情。不只是最近的事,还有过去的一切。」
陈圣砚打算借着这次的机会,好好地和他摊牌。所有他一直以来无法完全接近吴元青的无形阻碍,他都想要了解。
吴元青持续无声地哭着,可能又想到了什么,一阵抽泣突然袭来。陈圣砚起身坐在床缘背对着他,给他一些缓和的时间。
「我怕说了你会讨厌我……」
「怎么会呢……」
「我一边说着要你珍惜家人,但我背地里却是遗弃自己的那层关系。所有对你说的那些我自己其实根本做不到……我太卑鄙了。」
「但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我现在才有办法好好面对这一切啊,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现在能和舅舅他们一起生活,也是因为你啊。」
「我永远得不到你还仅有的东西,所以我只是抱着负面的心情那样说而已。对我来说那个人已经死了……总是想着为什么在这世上剩下和我血缘最亲的是那样的家伙。」吴元青双手摀着脸,说:「圣砚,我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我没有你想的这么好,我心里只有一堆残破不堪的东西而已。然后苟延残喘待在你身边,贪心的想要你的温暖,幻想着你会拯救我,但根本就没有办法……这种事不是靠别人就能改变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还是只能活在像烂泥一样的地方,哪里都去不了。」
那个人,是指父亲吗?这些话朝着陈圣砚直逼而来,仿佛一瞬间往下坠,在坠落的同时还不断有东西重重地打在他的身上。陈圣砚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于是相互紧握抑制不听使唤的手。他告诉自己要好好的面对吴元青,对方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才肯说出口,陈圣砚没有理由害怕听。他转身面对吴元青,看他摀着脸的手仿佛面具一般隐藏了表情,或许这样才有办法继续说下去。
「我好怕那个人会夺走我的一切,他总是有办法这么做。所以我拼命藏起我想珍惜的东西,一边避免和他接触。我也想过要直接找他断绝关系,但是我真的好害怕……一但和他接触,我一定又会再次陷入那个关系里。你明白血缘这种事是无可耐何的吧?即便不愿意,身上的某部分与对方有联系是个无法抹灭的事实。」
「我明白。」
「那是一个难以言喻的感觉,想到和某个人有相同的血缘,就会忍不住想要从那个人身上渴求些什么。好像有了这层关系,人就可以肆无忌惮从对方得到什么。」
吴元青终于把按在脸上的手放下,露出了哭花的脸,两眼空洞看着天花板。突然之间他不再哭了,像是瞬间被抽干灵魂一样。陈圣砚不想看到这样的他,但视线还是离不开他最爱的人。
「那个人……从来没有尽身为父亲的义务,打从我一出生就没有照顾过我,然后总是对我说些难听的话。妈妈过世后,他发现我渴求着这个父子关系,甚至抓着这点对我予取予求。但我还是……他还是我唯一的亲人。」
陈圣砚握住他的手,吴元青没有回握。今天是个偏热的天气,但他的手却异常冰冷。他很想叫他别再说了,形同空壳的躯体用着机器般的平淡声音,吐出从来没听过的告白。但就像是要把已经埋在伤口里的砂砾挖出来一样,这或许是必经的过程。陈圣砚从来没想过听这些话会有多么的痛,更何况阐述着过去的吴元青,但他并没有阻止他诉说痛苦的权力。
「我曾经期待可以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所以我开始叫他爸爸,尽管我知道他只是想要我的钱。我很恨他,但同时我又不能没有他,直到他又再一次从我的生活里消失,我所有的期待全部都落空了。从此以后我把我的过去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我天真的以为只要不把过去的阴影显露出来,就可以过着新的生活。遇见你之后我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摆脱了,只要你还是我世界里唯一的光,就算是活在永远的黑暗里也没有关系。但是他一出现,我就无法阻止所有事情,被我藏起来的全部都回来了……到头来根本什么都没有改变……」
「元青……够了……」
陈圣砚轻抚着他的脸颊,有些心急地想要吴元青看着自己,但他只是皱了眉头闭上双眼。
「对不起,我真的太爱你了,所以我选择说谎。」
陈圣砚瞬间双眼中全是眼泪,第一次听见吴元青说爱他,伴随的居然是对不起。
「因为那样而让你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的……元青你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不是吗?你也说过啊,因为不想认输,所以才会这么做的。」
陈圣砚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口贴紧,安抚般搓着手背。「因为我也爱你,所以你这么做不需要向我道歉。不是原谅,而是你根本没有错!」
吴元青睁开眼,随着缓慢地眨眼,视线最后落在陈圣砚脸上。
他终于看我了。但他眼神里的空洞,仿佛要把陈圣砚吸进去。
「圣砚,我真的好累……要是我没有被生下来就好了。」
吴元青说完,嘴角微微上扬。

客厅的落地窗外伫立着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交错的缝隙中衬着蓝灰色的天空,建筑物上的外墙还映着日落的光线,窗户像是画框一般框住了眼前的景色。陈圣砚独自坐在曹一郁家陌生的客厅,盯着这幅画许久,连灯都没有开。不知不觉间已经晚上了,迷迷糊糊的,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做梦。
最后在房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躺在床上彼此相拥着一直哭泣。吴元青像是把所有精力都用完,哭累后就睡着了,于是陈圣砚离开了房间,来到客厅让自己转换一下心情。
大门传来开门声,开门的理所当然是曹一郁。
「阿圣……怎么不开灯?」曹一郁把灯开,白灯打在所有东西上,陈圣砚被拉回如同日光灯般惨白的现实。
「我刚刚回到店里一趟,顺便拿了点吃的回来。」
曹一郁把印着polaris的咖啡色纸袋放在餐桌上,然后和陈圣砚四目相交,彼此都在等着对方说些什么。陈圣砚眨着哭过后红肿的大眼,过了良久不发一语。
「元青他……」
「他睡着了。」
「那我们先吃吧,等一下再把他叫醒吃饭,晚上还得吃药。」
「我不太饿。」
「还是得吃。你中午也没吃吧?」
「嗯。」
曹一郁把餐盒从纸袋里拿出来,递给陈圣砚:「你现在必须振作,才有办法给他依靠啊。」
曾几何时能吃东西变成了一个打起精神的依据,看来人有时候也和宠物很像呢。心里这么想的陈圣砚走向餐桌,接过餐盒和叉子,里面装的是以前在店里经常吃的义大利面,因为这个配料组合没有在菜单上,所以他马上就认出这是曹一郁特别亲自为他准备的。
陈圣砚打开透明的塑胶盖子,热腾腾的蒸气散了出来。闻到了香味,肚子很老实地开始觉得饥饿,赶紧拿起叉子卷了一口面吃。
看到陈圣砚吃了第一口,曹一郁才安心低头开始吃饭。他把炖饭和放在顶端的培根搅在一起的同时,开口问:「你今天就要回去了吗?如果想留下来陪他的话也没问题喔。」
「可以吗?我想要等他精神好一点再和他多说些话。」
「当然可以。他把他的事都告诉你了吗?。」
「虽然有很多细节想知道,但我连问他的勇气都没有。」
「至少已经跨出第一步了,慢慢来吧。」
陈圣砚戳了戳面,问:「店长,你家是幸福美满的家庭吗?」
「……算是吧,撇除爸妈不喜欢同志的话。」
「我虽然没见过爸爸,妈妈也过世了,但我一直觉得我生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陈圣砚放下叉子,直直地看着曹一郁说:「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没有诞生在这个世上比较好这种事。」
「元青说了类似的话吗?」
「一个人会这么想,一定是在家庭里受到什么伤害吧?明明应该要互相给予幸福的,为什么要伤害亲人呢?」
「想要给对方幸福是因为有爱,但就是有人没有办法对亲人产生爱。」
「我不懂为什么没办法。」陈圣砚摇了头,打从心里不能认同。
「爱这种东西是很个人的,没有一定怎样的关系就会有爱,况且父母和小孩是不能选择的。」
「那这样不是很可怜吗?为什么得有人成为不被爱的那个。既然生下来了应该理所当然要好好爱啊!为什么他非得要承受这些……」陈圣砚放在餐桌上的双手紧握拳头,语气坚定地说:「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的话,我一定会帮助他摆脱这个关系。」
「要怎么做?这不是说要断就可以。」
「我还不知道,也要看他打算怎么做。」陈圣砚垂下眼,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曹一郁低头思忖了一下,说:「……如果他希望这样的话,我没有阻止你的理由。只是也要考量他现在的状况。」
「我知道。」
曹一郁语气带着一丝犹豫,这让陈圣砚频频观察他的动作和眼神,想要了解他没有说出口的想法。陈圣砚明白自己的决定确实有点鲁莽和不切实际,但他现阶段也没有任何具体的计画可以让人信服。
「他之前状况更糟时,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他好像一直都很累,常常吃完药又倒头回去睡,或许睡觉对他来说比吃药还有用吧,把所有感官都暂时关闭,暂时不用感觉到痛苦。老实说我不想再看到他那样了,我也希望你能够继续和他一起走下去,但首先现在这个情况果然还是得解决吧……」说完后曹一郁用手拄着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可能觉得我一个人没办法帮到什么忙……但就像之前他一直陪在我身边那样,我也想要成为他可以放心依靠的对象。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这么痛苦,我明明一直都有发现哪里不对劲,但当时都觉得不问他才是对他最好的。现在我真的好后悔,如果我追根究柢问清楚,他说不定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我没有这么想。元青现在是真的很需要你,而且比起其他人,你给他的任何支持一定更加强大。所以他现在变成这样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用自责。」
「可是我是他最亲近的人了啊!」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父亲,你要清楚知道这点。」曹一郁为了让他冷静下来,顷身往前,定眼看着陈圣砚。
「如果我在他爸回来以前就知道这件事,他就不用忍到现在才寻求帮助啊……至少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对我诉苦。」
「很多事情都是早点知道比较好,但事实上就是没有办法这么做。事情已经发生了,说这些也没有用。」
陈圣砚语塞,然后也不再多说了,两人继续安静地吃着晚餐。他知道事情发展至此都是无可奈何的,但不免还是反复回想任何他想探究吴元青内心的时刻。交往期间冒出「想问更多」的想法,次数其实多到他数不清。但因为当时什么都没有做,陈圣砚很难不把现在这般情况的一部份原因归咎于自己。
还说想要成为家人呢。他想到自己轻易说出的承诺,不禁觉得可笑。这样的一句话根本无法乘载吴元青压在身上的重量。
好想吐。像是一颗石头被咽下,重重地压着胃。眼前的食物顿时变得不再美味,虽然是店长精心制作的,但陈圣砚此时没有办法再拿起餐具。
「我先送饭给他。」
「好,他的药在厨房,放在玻璃杯的旁边。你就用那边的杯子装水给他吧。」
陈圣砚在厨房的流理台上看见角落的架子上有六个倒挂的透明无色玻璃杯,每一个上面都有着美丽的雕刻,花色甚至都不太一样。他在日本的电视节目上看过这种杯子,每道纹路都是师傅们亲手切割形成的,价格印象中并不便宜。
架子旁放着一个圆形的蓝色药盒,半透明的盒盖能够看见里面的隔层沿着圆心向外呈放射状,总共有七个格子,每一个格子都被塞得满满的。
他打开其中一格,大概将近七、八颗左右各式各样的药丸挤在盒子里。陈圣砚觉得它们就像是吴元青一样,只能待在这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哪里也去不了。
「你可以用这个托盘。」
曹一郁不知何时走来他身边,拿着木制的托盘,把纸盒装的晚餐放在上面后递给他。
「谢谢。」
「很多吧?有抗焦虑、抗忧郁还有什么一大堆我不知道功效的药。我一开始也吓了一跳,但他看到这么多的药心情一定也很差,所以每次药增加了几颗我也是假装没有看到。」
陈圣砚默默把药盒盖上,接着拿了有着像雪花花纹的玻璃杯装了温水,一起和药盒放在托盘上。
「那我先拿进去了。」
「小心拿喔。」
陈圣砚走到房门前,想要敲门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空出的手。他只好先把托盘放在地上,敲了敲门,微微把门敞开。
「我要进来啰。」
里面没有任何回音。走廊上淡黄色的光线射入微暗的房间,房间里唯一的窗子被窗帘完全遮掩起来。陈圣砚看不清楚吴元青是否还在睡觉,于是他没有打开门旁的电灯开关,拿着托盘蹑手蹑脚地借着走廊的光走进房间里。
他把托盘放在床头旁的矮柜,顺势坐在床缘,倾身趴在吴元青的胸口。隐没在黑暗中的气息在耳边规律的吸吐着,他调整自己的呼吸,让彼此的起伏频率能够同步。
「嗯……」吴元青发出了慵懒的声音,一只眼睛微微睁开问:「……圣砚?」
「起床吃饭了。」
吴元青把头埋回被子里,像是要钻入更深的地洞般,直到看不见他。
「我不想起来……」
「你中午也没吃饭,多少吃一点啊。」陈圣砚说着似曾相识的劝告,伸手想要从棉被里挖出吴元青,但始终找不到突破口。棉被被他紧紧抓住,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至少让我看一下你嘛。」
陈圣砚再次用力扯了被子,但始终没有动静。于是他放手作罢,直接把全身的力气放松,趴在像是石头的吴元青身上。因为突然的重力,棉被里传出一声「呜!」,但他并没有把陈圣砚推开。
「现在心情如何?」
「……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情。」
「有觉得焦虑吗?」
吴元青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跳,淡淡地说:「没有。」
「那就好。需要我在这里陪你一下吗?」
「嗯。」
棉被里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在点头。陈圣砚确认位置后,朝那个貌似是头部的地方隔着棉被轻轻抚摸着。缓慢的频率、轻柔的力道,想要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
「圣砚。」
「嗯?」
吴元青把棉被稍微拉开了一些缝说:「我其实不喜欢这样哭,因为只要一哭胸口就会很痛。但是现在……我觉得哭完之后变得很舒服。」
「因为你都说出来了嘛。」
吴元青稍微把被子拉开,露出了脸。
「你没有对我失望吗?」
「如果有的话我就不会还在这里了。顶多就是生气!气你什么都不讲。」
「以后不会再瞒你了。」
陈圣砚撑起上半身,望向吴元青的侧脸。
「我还担心你说出来后心情会不好。今天我太执意要来见你,没有时间给你准备,感觉一定很不好吧。」
「……之前我不也是这样吗?什么也没说就把你带去见伯母。」
陈圣砚想起自己一路被拉去病房,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次虽然很胡闹,但多亏有吴元青,最后让母子两人化解了紧张关系。还有其他更多更多吴元青为自己做的事,如果没有他的话,自己可能会留下遗憾,过上和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
「妈妈生病的时候,我总是想着你能在我旁边真的是太好了,我无法想像没有你的话,该怎么继续活下去。所以现在我不会让你自己面对这些事,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在一旁帮助你,就算只是想要我的陪伴也可以。我现在只想要你好好的、快乐的活着。」
吴元青没有反应,眼神有些迷蒙地看着远方的某处,自然卷的头发因为和被子摩擦而显得更加凌乱。他眨了眨眼,眼珠子像是玻璃珠般反射着外面的光线,仿佛看着火光。
陈圣砚拍了拍他的背,温柔地说:「晚餐就放在旁边,你饿了就吃,如果想睡觉就继续睡,你好好休息。」说完后便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等一下。」
「嗯?」陈圣砚毫不犹豫回过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你刚才说的是认真的吗?」
「哪个?」
「最后说的那些。」
陈圣砚脸上的笑容绽放开来,说:「当然是认真的。」他走回床边蹲下,轻柔的拨着吴元青的浏海。「前阵子我真的过的很不好,但是你在我变严重以前就帮我把伤口治好了,所以我现在才能够好好的活着。而你当初一个人走了过来,伤口应该都化脓了吧?现在你不用担心了,不管是要面对那个人,或是你生病的事。只要你愿意,我们好好一起面对这些伤,不用痊愈也没关系,带着疤痕也没关系,我都不会介意。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会陪在你身边。」
吴元青皱起眉头,似乎有点难以置信,嘴唇些许颤抖着。他正眼看着陈圣砚,眼神闪烁着。
「……我真的可以利用你的善良吗?」吴元青紧缩着喉咙问道,这句话像伴随着刺一般难以吐出。
「这不是利用,是因为你被我爱着。店长和你朋友也是,大家都是因为爱你才会为你做这些事。因为以后你会接收更多的爱,所以请你慢慢习惯这种被爱的感觉吧。」
吴元青默默点了头,又把脸埋回被子里。
「那我先去客厅了,需要我的话就叫我吧,我会待到明天的所以不用担心。还有……虽然你不想起来,但晚餐还是趁热吃比较好喔。」
陈圣砚露出了调皮的表情,像是要发出嘻嘻笑声的样子,然后在吴元青的额头附上深深一吻便走出房门,悄悄地让房间回到了幽暗的宁静。

房间回到了昏暗,因为窗帘拉上了看不到外面的天色,吴元青无法判断现在几点钟。自从来到曹一郁家后,吴元青就并不是这么在意时间,因为好像没有什么必要,就算现在手机呈现关机状态对他来说也不是很困扰。没有和曹一郁借时钟,也没有戴着手表,就这样过着每一天,久了好像也就习惯这种完全没有时间的生活。
但此刻他很想知道现在到底几点。因为陈圣砚在这里,而他隔天还得回去宜兰。所以吴元青的时间又开始走动了,他想要知道和他的相处时光还剩多久,还有他有多少时间可以做好心理准备把自己赶出阴暗的角落。
吴元青打开床头旁的电灯开关,房间瞬间被灯光垄罩。他微微瞇起双眼,缓慢让眼睛适应光线。他下了床,走向窗边拉开窗帘,同时也把窗户打开,听见了远方传来垃圾车的声音。
现在应该是晚上七点半左右吧?这么想着的吴元青也无从确认,推算大概知道的时间后稍微安心了一点。
他瞥到了托盘上用圆形餐盒装着的晚餐,想起陈圣砚仿佛威胁般的劝告,于是决定先填饱肚子。拿起餐盒,不用打开看也知道,是曹一郁拿手的清炒鸡肉义大利面,因为知道他刚起床无法吃太油腻的食物,所以每次都是煮这个给他。其实也不是这几个月相处下来的默契,而是在打从认识开始,曹一郁就一直记得这件事。吴元青知道这不是基于对自己的留念,是曹一郁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和陈圣砚一样能够自然而然给别人温暖的人。
真的是满好吃的。
吴元青咀嚼着软硬适中的面条,清爽的橄榄油味在嘴里蔓延。
――大家都是因为爱你才会为你做这些事。
吴元青吸了鼻子,又卷起一口面塞进嘴里,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眼眶灼热了起来。

亮黄色的日光在窗帘打开的同时点亮房间的每个角落,现在已经七月了,白天房间内闷热的空气无处可去,吴元青一并把窗户打开,温热的风灌了进来,吹的窗帘随意摆动。
他打开衣柜换上白色t恤,再从为数不多的衣服里面挑了一件藏青色的衬衫外套,然后选了件很少穿的黑色裤子穿上。扣上钮扣,几个月前穿起来合身的裤子,现在裤头刚好卡在腰际凸起的骨头上,仿佛走几步路就可以掉下去。因为其他裤子还没洗,他只好无奈地拿出皮带系上。
「元青,钥匙我放餐桌上喔,我要先出门了!」曹一郁在客厅喊道,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显示他上班快迟到了。
吴元青走出房门,脸上还有些刚睡醒的疲倦感,面无表情地看着走来走去的曹一郁。
或许是看他没什么精神,曹一郁忧心地问:「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吧?」
吴元青缓缓点头回答:「嗯,没问题。」
「如果有事就打给我,我一定马上赶过去。还有回到家记得传讯息说一声。」
他是妈妈吗?吴元青心想。
「我只是要去便利商店买东西吃而已……」
「我还是会担心啊!」
「也不是第一次了……」
曹一郁没多理会,低头整理背包内的物品,每拿到一样东西嘴里就念念有词,似乎在确认东西没有漏掉。
「那个……」吴元青的声音像飘在空中的尘埃一样轻。
「干嘛?」
「这阵子……谢谢你。」
曹一郁像是听见什么很严重的事,抬头睁大眼睛问:「你刚刚说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你快去上班啦。」
曹一郁知道再问下去一定会被骂,顶着贼贼的笑容,踏着轻快的步伐赶紧溜走,然后用夸张的音量喊着「我去上班啰!!」便关上门,客厅回荡着他雀跃的声音,让吴元青有点后悔自己表达得太直接。
拿起桌上的钥匙,吴元青也接着出门了。离开大楼站在大门口,他朝左边的便利商店望了一眼,愣了几秒钟后撇头往右边走去。他其实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这条路他只走过另外那一头,对这一边的环境十分不熟悉,说不定会朝鸟不生蛋的地方前进,但他不怎么在乎这件事,只要不是离太远,走的回来就好。
来到第一个十字路口,他随意左转进一条静谧的巷子,理发厅、异国餐厅还有几家专门做spa的店家,接着右手边出现一间有着湖水绿木门的咖啡厅,他忍不住停下脚步。
他并非在欣赏这家店,或是浏览放在外面的菜单。心思早已飘向远方。
很久没去polaris了,虽然还是可以吃到曹一郁煮的店内食物,还有陈圣砚偶尔过来台北,特地为他一个人冲的咖啡,但他似乎对那个地方产生了感情。弥漫在空气中的咖啡香、只要有人开门就会发出清脆声响的铃铛、有些吵杂但角落让人很有安全感,而那里同时也是和陈圣砚相遇的地方……
它是不是也在等自己回去呢?吴元青脑中闪过这个问题。
「欢迎光临,里面有位置喔。」
或许是站在门口太久,里头的服务员出来招呼。吴元青回过神来,说了不好意思后就快步离开。
他继续往前走去,远方出现另一家便利商店,于是他打算去里面随意晃晃。便利商店位在t字路口的右边转角,走到尽头时突然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座被河流贯穿的公园。
翠绿的草原平躺在两侧的河堤边,沿着河堤的脚踏车道上还有位妈妈带着一位小男孩在练习骑脚踏车,小小的身躯在两轮脚踏车上摇摇晃晃,两侧的辅助轮尽责地发挥了它们的功用。
从空旷的另一头吹来的风,拂上吴元青的脸庞,他稍微瞇起了眼睛,转身走进便利商店里,买了两罐啤酒后缓缓地走向河堤公园。
因为是上班时间,公园只有零星几个人,多半都是像刚才母亲带着孩子的组合,还有貌似已经退休正在散步的老人家。吴元青盘腿坐在草地上,喀地一声打开了啤酒,直接灌了半瓶后才放下,叹了一口气。不是觉得烦闷,只是想让胸口舒服一点。
吴元青看了一眼手机确认时间,接着又把另外半瓶酒喝掉。
和陈圣砚坦白后不久,吴元青便鼓起勇气把手机开机。满满的简讯在第一时间疯狂跳出,全部都是那个人传过来的。他把一些没有用的都删掉,只剩下一些令他比较在意的内容,然后像现在这样不时打开来看。他不知道这么做是因为感情上的依恋,还是像他说服自己的说法,只是要反复提醒自己更加坚持已经决定好的态度。
――以前是我对不起你……
搔着内心深处。长长的一封简讯里,吴元青反复看着这句话。每当看到这里,吴元青心里总是涌上一股奇妙的感觉,这些道歉似乎没有让他得到弥补或是慰藉,事实上还反而多了一点犹豫。只要任何事和父亲扯上,吴元青内心总是如同拔河般,在同情和狠心之间挣扎。然而,那泛滥的同情心总是在最后一刻压倒性胜利。
不可以再被动摇了。
吴元青开了第二罐酒,三两下就把它干了,起身把两个空瓶丢进垃圾桶,走出公园。
他来到附近的公车站搭了公车,因为不是常搭的那一站,因此还找了一下站牌。出了汗的肌肤被公车上的冷气包覆,格外冰冷。
摇摇晃晃十五分钟,在通知站名的广播还没响起之前,吴元青按了下车铃。这里已经远离市中心,周围景色有些荒凉。
下车后吴元青在这不管转到哪都长得很像的路上,本能地前往目的地。拐了几个弯后,他在一间铁皮屋盖的工厂前停下脚步。往里头窥探,敞开铁卷门的工厂里没有人,于是他绕到工厂后方的空地,站在隔着一条巷子的变电箱后方,目光停留在工厂的后门。
过了一会,一群工人从后门三三两两走出来,随意在水泥空地边坐下。虽然工人们的年纪有老有少,但还是一起夹杂着脏话大声聊天。其中一位中年大叔扯着嗓子,和每个人分享着烟,说是他儿子去国外出差回来买的外国烟,请大家抽抽看。
这时,一位瘦瘦高高的男子独自从后门冒出来,其他人并没有招呼他也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停止说话,说难听一点就像是没他这个人一样。他在离其他人都很远的位置,背对着大家坐下。
男子从裤子口袋拿出了皱巴巴的烟盒,在一旁吸着廉价烟,无视于其他人的欢乐。他细长的丹凤眼底下看似毫无生气,但也不难发现深处透露些许凶恶之气。
没有人发现吴元青,那名叫张程威的高瘦男子也只顾着低头抽烟滑手机。吴元青吞了口口水,此刻他心跳稍快,呼吸平稳,他仔细感受着自己身上直觉的反应。
前阵子,吴元青让自己习惯每天出门去附近晃晃,不到几天,他便发现父亲又开始跟踪了,但频率没有以往的多,而且似乎都在假日。找了人反跟踪,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父亲的住处和工作的地点。既然掌握了对方的资讯,吴元青虽然一度犹豫,但最后还是给自己先做好之后的准备为理由,暗中观察父亲。
吴元青已经来过这里好多次,每次都在工厂的休息时间躲在一旁偷看。以往张程威都躲在角落,吴元青无法看到他正面。只有这一次,因为平常的位置被占走了,张程威坐在比较明显的地方,吴元青终于可以好好观察他。
由于眼前的父亲和记忆中的印象实在差太多,吴元青直直盯着他,重新将眼前的画面烙印在脑中。以前仿佛一手就可以把自己掐死的结实手臂,现在仅剩一层皮覆盖在骨头上,混杂着白发的乱发也没有整理,随兴地在头顶乱窜。面目枯黄,好像将死之人的模样。
这时,张程威把手机靠在耳边,往地上捻熄了烟,似乎正准备打电话。
过了几秒钟,吴元青口袋的手机响了。他吓了一跳,匆匆忙忙把手机拿出来,反射性按了拒接。
他抬起头,发现对方已经在和电话里的人说话,并随兴地又点燃一支烟。
吴元青冷静后朝手机萤幕一看,刚才打过来的不是那支没有储存的号码,而是曹一郁。
当吴元青在心里埋怨曹一郁时,工厂里的铃声大响,休息时间结束了,每个人又慵懒地走回工厂里。
吴元青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不锈钢门的后方。
我是为了让自己不害怕才来的。吴元青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咽下心里那股悄悄的失望。

路旁的汽机车呼啸而过,仿佛想要让人更加绷紧神经般毫无间歇。即使走在这热闹城市里的公园,还是完全没有放松的感觉。
陈圣砚脚步轻快走在前头,好像有什么好事情在前方等着他。但要前往同一个地方、走在后面的吴元青突然在一旁的长椅坐下,叹口气。
「还好吗?」陈圣砚转头问道。
「我们可以等一下再过去吗……?」
「好,你准备好我们再出发。」
陈圣砚一屁股坐在旁边,像是大叔般敞开双臂放在椅背上,用屁股当支撑点,双脚抬起来晃啊晃的。
「你不紧张吗?」吴元青看他好像很轻松的样子,忍不住问。
「紧张死了!但如果我表现自然一点你也比较不紧张吧?」
陈圣砚仰着头,扬起一边嘴角,故意对着吴元青露出迷人的笑容。吴元青撇过头假装没看到,心想这小子哪时候会这样笑了?
「谢谢你陪我来,不过害你也跟着紧张……」
「不要道歉喔!」陈圣砚打断他。「我能做的也只有这种小事了。是说你确定等一下不用我同桌吗?」
「嗯,这还是得靠我自己解决的,只是我希望结束后可以马上见到你。」
「不管多久我都会在旁边等你的,别担心。」
「我其实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你会觉得我很无情吗?」
陈圣砚思忖一会,慎重回答:「我觉得舍弃一段有害的关系,可能是必要的。有时候无情只是让自己好过一些。」
「这样不会很自私吗?」
陈圣砚笑了笑:「我自己是不觉得啦,你觉得怎么做比较好,就下定决心往前吧。」
「嗯……好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既然陈圣砚努力让自己不紧张,自己也应该鼓起勇气往前走才是。这种让人踌躇不前的事就是应该早点解决,早死早超生。
两人抵达polaris,一打开店门,柜台后的曹一郁立刻抬起头
「好久不见,很高兴看到两位再次光临。」曹一郁故意打趣地招呼他们。
这说法免不了换来陈圣砚的吐槽:「明明早上才刚在你家见过……」
曹一郁笑了笑,朝里头的座位瞄了一眼,随即压低声音对吴元青说:「对方已经来了,我把他带到角落的位置,我有假装没认出他。」
「你怎么认的出来?」吴元青皱眉。
「首先,他不像会来我们店的客人。第二,他一进来就在找人,他直接进去绕了一圈才请我带位。再来就是……你们长的很像呢,尤其是眼睛。」
吴元青挑了一下眉,接着露出苦笑。
「我这么说你会不高兴吗?」
「还好,是真的很像。可以帮我们带位了吗?」
「客人这边请。」曹一郁脸上扬起职业笑容。
因为神经紧绷,吴元青也懒得吐槽他了。两人跟在曹一郁身后,走向位在角落的四人坐沙发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映入眼帘,吴元青很想赶紧往前结束一切,却又觉得自己离那个位置非常遥远,路途中似乎有很多看不见的障碍,想要一一突破就必须花费很多精力才能往前一步。抬起的右脚突然改变心意,往后踏上一步,却踩到了陈圣砚的脚。
「还好吗?」陈圣砚伸手搀扶。
「没事。」
陈圣砚抓住他的衣角,小声说:「如果觉得害怕,我现在随时可以带你离开。」
「没关系,我还可以。」
曹一郁在尚未抵达座位前,停下脚步转身,腼腆地对着吴元青微笑,临走前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在给他打气。
陈圣砚也紧握吴元青的手说:「那我去吧台那边等你喔,不要害怕。」
目送陈圣砚离开后,吴元青瞬间少了重要的支柱。他调整呼吸向前走。
「抱歉,我迟到了。」吴元青在道歉时点了头,目光依旧垂落,他不敢直视对方的脸,于是只能盯着对方polo衫胸前一块不明显的污渍。
看着菜单的张程威朝吴元青一瞥,微微摇着头:「你想喝什么就点,今天我请客。」
和在电话里不同,沙哑低沉的声音像是穿破泡沫,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到耳里。吴元青不自觉感到有点烦躁,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也跑进脑海中干扰。
「不用,之前也说过我不会待太久。」他回绝,像是故意反抗般把放在眼前的菜单推到一旁。
店员端了白开水过来,停留了一会,看他们还没有要点餐就欠身离开。
张程威阖上菜单,有些尴尬地说:「是吗……那我直接说吧。擅自调查你的电话很抱歉,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找到你。」
吴元青记忆中冷血的声音浮现,和刚才听见的哀求语气像是不同人说出来的。
张程威继续说:「但你都没有接,我真的很急,好不容易你接起来了,却什么话都没讲就挂掉。所以我很怕你逃走,想要亲自去找你讲清楚……」
吴元青打断他:「一般人都会逃走的吧?我脑袋可是很正常的。而且从以前开始,你每次关完放出来就在查我新家地址和新号码,你现在才想到要道歉吗?你知道我和妈被你搞得要疯了吗?」
「可是我这次不是为了钱才要找你,是为了别的事……唉,原本想在电话里先讲清楚的。所以我才用了老方法,我也知道这样会让你更反感。但我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原谅……」
吴元青冷笑,感到非常荒谬:「你真的不是普通的自私,我宁可你拿完钱就消失在我眼前。」
他看着父亲,原以为会被对方冷漠的眼神给震慑住,但他看见的是充满愧疚的双眼。
是假的、是假的。他告诉自己不能够动摇,逼自己想起过去每次被这个人要钱时,总是被这个表情欺骗。
低沉嗓音再次响起:「我在里面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所以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了,但在这种随时可能死掉的时候却没有人在身边,然后我想到了你……之前我把你对我的好不当一回事,但你还是愿意不断帮我,之后想起来才发现当初自己多该死。」
「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想要弥补我以前的过错,你……可以给我机会吗?」
「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了!」吴元青用拳头敲了桌子。「结果呢?你偷了妈的钱逃走,之后还厚着脸皮回来找我,我也又给你机会,让你吃我的用我的,你却还是干了蠢事又被抓进去!自从你上次离开后就没有机会,那是最后一次了!」
吴元青双手颤抖,他深深吸气以便调整自己的呼吸,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要不是你妈的话你可能早就活不下去……我知道之前真的做错了,我无法忘记我有你这个儿子。」
吴元青胸口紧缩,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因为这让他感到恶心,但他又发了疯似的渴望听到这句话。就像是用手掌紧握着美丽玫瑰的刺一般,很痛,但是心甘情愿。
他眼眶湿濡,嘴唇因为憋着情绪而颤抖着。死命瞪着张程威,压着声音和愠怒说:「你明明一直都知道我要的只是这份家人的温暖,但之前你从来不当一回事。你以为我没发现吗?你利用这点从我这边拿走你想要的东西,拿完之后就把我丢下,现在却来和我说这些?你故意的吗?」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了……所以我才想要找到你,亲自给你这个。」
张程威把一个牛皮纸袋放在桌上,往前推给吴元青。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但吴元青没照做,双手抱胸往后靠在椅背上。张程威只好自己打开牛皮纸袋,拿出里面的纸张放在桌上。
最上排斗大的字写着认领同意书。
吴元青多年前心里筑起的那道墙开始有了裂痕。闪过脑中的,是身分证后面的那隔空白,而现在他的脑袋也如同那三十年的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
「对不起,现在才拿出这个。当初你妈不让我认领你,在那之后也都没有机会……过去做的一切,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你妈。我在狱中一直抱着这个想法,决定出来以后要认真找工作,等到稳定后再把这个拿给你。所以我也好好找了一份工作,已经做了几个月了,你看。」
张程威像是想得到称赞的孩子般,给吴元青看自己满是茧和伤口的双手,是他做着铁工厂粗重工作的劳动痕迹。然而在他认真工作的那几个月,也是吴元青最痛苦的日子。
张程威继续说服:「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们可以像一般的父子那样,偶尔见个面,你也不用给我钱了……我只是希望在人生快要走到尽头时,能有一个人可以陪着我。」
吴元青垂眼,淡淡地说:「你知道妈怎么走的吗?」
张程威没有答话,吴元青继续说:「当时我没能赶去医院看她最后一面,再下一次见到妈的时候她就一动也不动躺在那里,听说她在到院前就已经没有呼吸心跳了……」吴元青闭上眼睛。「她在过世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
过了半晌,他抿起嘴、睁开双眼,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似地转移话题:「小时候,有一次我发烧很严重,半夜突然醒过来,妈躺在我旁边睡着了,连棉被都没有盖。那天你和平常一样喝酒喝到半夜才回来,开关门和放东西的声音很大,所以我绷紧神经希望你不会进来房间,但最后你还是摇摇晃晃走进来了。当你靠近我的时候我好紧张,以为你又要发酒疯摔东西了,没想到你却拿了我头上的毛巾,放到旁边装水的脸盆里,拧干后又放回我的头上后就离开了。隔天看见你倒在沙发上,醒来后就像没这件事一样。应该是喝醉了吧……才无意识做这件事,因为那是你唯一一次对这样对我。但从那之后……我就一直期待着,直到今天为止,我都还是一直期待着。」
语毕,吴元青把同意书推回给张程威,笑着说:「这样就够了……我今后也会继续记得刚才说的那件事。过去渴望着这层关系的我已经不存在了……我现在拥有比这个更重要、更值得的东西,所以我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张程威看着被推回来的请求,慌了手脚,激动地说:「元青,听我说,我知道你和你妈当时过得有多辛苦,还要照顾我这个废物,但是我……我害怕一个人,我是因为有你我现在才能重新开始,为了见你我才努力做了这些……」
「你的孤独我可以理解,因为我也是这样活过来的。爸,我不是想要惩罚你,或是想要报复,因为我从来没办法打从心底恨透你,但是这个不是我现在想要的,对不起。」
吴元青站起身,准备离开。这时张程威连忙抓住他的手,苦苦哀求。
「元青啊,算我拜托你!我不会再做坏事了,不会让你丢脸的,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对不起啊!」张程威说完,直接在座椅旁跪下来。吴元青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嘶吼般的道歉,声声打进吴元青的心脏,他感到呼吸困难,双眼无神盯着那个不停在地上磕头的后脑勺。
「我拜托你啊……元青!」张程威碰撞地板的响亮,同时也击碎着吴元青的坚定。
不该是这样子的,他并不想伤害他。
「不要这样……对不起。」吴元青一边啜泣边说。
突然一阵温暖覆盖在身上,转头发现陈圣砚早已在身边环抱住自己。
曹一郁则是上前把跪在地上的张程威拉起,但对方极力反抗,不愿起身,挣扎的手胡乱在空中挥舞,抓伤了曹一郁的下巴。前台的青年工读生见状也一起来制止张程威,即使张程威瘦成皮包骨,但曹一郁和工读生两人却无法制止他。张程威仿佛崩溃了,不断吼叫着,额头因为方才磕头而产生大片红肿。
「阿圣,报警!」曹一郁喊道。
陈圣砚拿出手机,正要按下110时,吴元青哭着说:「不要……不要报警,他才刚出来啊……」
「现在不报警大家都很危险啊!」陈圣砚喊道,不顾吴元青马上打了电话报警。
曹一郁整个人压在张程威身上,工读生则是制伏住双脚,才好不容易暂时制伏了他。但张程威还是死命挣扎着,扭动着身躯,并持续用着扭曲的表情,拼命喊着「我拜托你啊!」
陈圣砚把吴元青带到另一边的座位,让他远离张程威。但吴元青的视线离不开他,不停地哭着。
吴元青仿佛听不见父亲的嘶吼声,耳畔只传来陈圣砚安抚的声音,窗外蓝红交错的闪光刺入眼中。

吴元青和曹一郁坐在警局里的木头长椅,各自占据两头,神色凝重没有交谈,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是这两个人发生冲突闹上警局。一名年轻警员在矮桌上,翻找着医药箱里的棉花棒,准备帮曹一郁擦药。
「要喝水吗?」陈圣砚在两人中间的空位坐下,双手拿着用纸杯装的白开水,递往吴元青眼前询问他,另一杯什么都没问直接塞给曹一郁。
吴元青还在恍惚,愣了一秒才接过纸杯,小小啜了一口。
他望向远处半开放式的隔间,张程威被手铐铐在墙边的栏杆上,背部瑟缩,被铐住的右手无力地垂下。对面坐了两名警员,其中一位神色凝重地问话,另一位则是专心在电脑上打字制作笔录。张程威并无太大的反应,仿佛刚刚在店里挣扎时用光了所有力气。
「痛痛痛……」
曹一郁皱着眉头唉唉叫,帮他擦药的警察看起来是警局里最菜的,虽然有些笨手笨脚,但他不时安抚着曹一郁,要他再忍耐一下。被张程威抓伤的下巴,有着一条红色直线,像是保护自己的咖啡店免于被砸的勋章。
吴元青移开目光,盯着自己的手问陈圣砚:「我是不是做错了?」。
陈圣砚摇着头回答:「不用这么想,没关系的。」
隔间里有了动静,负责记录的警察拿着笔记型电脑朝他们走过来。他瞄了一眼电脑上的资料,面带微笑开口问:「请问哪一位是吴先生?」
吴元青举手示意便马上放下,用忧心的神情看着警员。
「我们已经大概厘清了事发状况,为了不要耽误太多时间,想直接和你确认。你之前就认识那位先生了吗?」
「对。」
吴元青微微点头,顺便想要解释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但警员却随即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们是工作上认识的吧?」
吴元青抑制自己转头和陈圣砚交换眼神的动作,正想着该怎么回答时,警员盯着电脑萤幕,照着上面的纪录继续说下去。
「张先生说他在店里看到你,所以过去找你说话,但因为对话过程中他说了挑衅的话让你们双方起争执,该店的店长过来想要制止的时候,却和张先生扭打起来,店里的工读生也过来帮忙阻止,最后我们就接到了陈先生的报警电话。」警员抬眼,轮流看着吴元青和陈圣砚后询问:「事发经过是这样没错吧?和事实有出入吗?」
吴元青假装寻求意见望向陈圣砚,只见他坚定地点了头。
「嗯,大致上是这样……」
「好,先还你身分证。」警员起身走向身后的印表机,抽出刚印好的纸张返回。「这上面是我刚才说的内容,你再看一下,没有错的话在这里签名就可以了。」
吴元青再次看了笔录的内容,和刚才警员说的一模一样。直到看见实质上的文字,才让他相信张程威是真的做了假的笔录。但仔细想想,严格上说起来也不算说谎,只是没有把细节说清楚而已。
吴元青在纸上签名,胆颤心惊地问:「请问……他之后会怎么样?」
「张先生吗?他没有造成严重伤害,如果店长没有要他赔偿的话,做完笔录就会放他走了。」
曹一郁发现警员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赶紧说:「没关系。小伤而已,店里也没怎样,不用赔偿。」
吴元青接着问:「他有伤害罪前科,这样没关系吗?」
「除非有重大事件,我们也无法对他怎么样,但往后会多留意这个人,所以不用担心。」警员口气像是保险的业务。
对方似乎误会他的意思,但知道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后,吴元青也放心了。
「我可以过去和他说话吗?」
警员露出狐疑的表情,说:「可以是可以,但不要再刺激他。」
吴元青起身朝父亲走近,隔间里只剩下张程威一人,他依旧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
「爸……」他声音些微颤抖,小声呼唤。
过了良久,张程威才回应:「不用这样叫我,我没资格。」
吴元青很多话想说,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他知道自己越是展现犹豫不决,对彼此来说都是痛苦。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种态度,所以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爸。」
「你走吧,我和你没有关系了。」
张程威说完,缓缓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他唯一的儿子――即将变成陌生人的儿子。他的眼神又变回了以往的模样,冷酷无情。
吴元青为了逃避那令他恐惧的视线而转身,但没有迈开步伐离开,而是说:「好好活下去,一定会遇到可以在最后的日子陪你的人。」
「你遇到了吧?你说的更重要的东西。」张程威唐突地问。
「嗯,是的。」
「没有我你会过得很好的。」以往听起来像是勒索的威胁,但这次或许他是打从心里这么想的吧。
吴元青紧抓大腿两侧的裤管说:「最后……我想问你,从我出生到现在,你有爱过我吗?」
「你不该问这个……」
「回答我。」
背后传来手铐在栏杆上碰撞的铿锵声。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似乎是被手摀住,形成像是隔着什么的干涸声音,在空荡荡的隔间产生回音。那阵声音如烟般飘散在空气中。突然之间,那个人仿佛没有了躯体、没有了气息,这个空间就像只剩吴元青一个人一样。
「我走了。」
吴元青这次毫不犹豫,踏出了步伐往前走。

做完笔录后,曹一郁载着吴元青和陈圣砚回家。
坐在汽车后座,吴元青头靠在陈圣砚的肩膀,看着窗外不断往后消逝的景色,唯一静止的是布满云层的天空。云层中间透出细细的光线,仿佛是太阳正在对地上的人们暗示自己的存在。
一切都结束了吧?吴元青不敢相信与父亲长年的纠缠已经成为毫无波澜的水面,一点馀韵都没有留下,心理平静的令他感到意外。他闭起双眼,任由陈圣砚轻抚着头。
「你们在这边下车吧,我还要回店里一趟。」
曹一郁的声音划破了寂静,他让两人在大楼旁的人行道下车,随后便在大马路上回转,往polaris的方向离去。
两人回到曹一郁家,吴元青立刻在客厅的沙发躺下。陈圣砚见状,便到房间拿了一条毯子为他盖上。他蹲下来,让自己视线与吴元青平行,两人就这么凝视着彼此良久。
「你今天非常勇敢。」说着一边整理吴元青的自然卷,接着问:「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我想要喝你煮的咖啡。」吴元青难得用撒娇的声音说。
「好,等我一下,我马上煮喔。」陈圣砚踏着轻快的脚步到厨房,在流理台清洗双手。
曹一郁家有专门煮咖啡的器具,随时都可以让家里变成专业的咖啡厅。陈圣砚开始煮热水,然后从橱柜里拿出细嘴壶、咖啡壶、陶瓷滤杯和滤纸,最后打开专门放置咖啡豆的抽屉。咖啡豆分别放在玻璃罐里,盖子上仔细写下咖啡豆的产地以及喝起来的口感。他挑选了符合吴元青喜好的咖啡豆,放入磨豆机研磨,接着把煮好的热水淋在滤纸上。
在沙发上躺着的吴元青,听见厨房忙碌的声响,微微抬起头。
「我可以过去看你煮吗?」
「可以啊,你之前就很好奇吧?老是在柜台偷看。」
虽然是夏天,但是毯子与肌肤接触的触感很舒服,吴元青裹着毛毯缓缓走向厨房前的吧台椅子坐下。
陈圣砚将研磨好的咖啡粉放到滤纸里,轻轻拍打滤杯。
「为什么要打它?」吴元青像学生一样提问。
「要让咖啡粉铺平啊。」
将滤杯放上透明玻璃的咖啡壶上,陈圣砚拿起细嘴壶,屏气凝神开始朝咖啡粉注入热水,一遍又一遍绕圈。咖啡香瞬间弥漫着厨房,接着飘散至客厅。
吴元青趴在吧台上,也跟着停止呼吸,专心看着热水浇下咖啡粉。煮咖啡的程序中他最喜欢这个步骤,像是朝咖啡粉注入魔法,一杯好喝的咖啡就可以变出来。另一方面,在这时候的陈圣砚总是会很严肃,把全身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咖啡上。在吴元青眼中,这时候的他真的很帅。
吴元青忍耐着想触碰他的欲望,等到陈圣砚把滤杯从咖啡壶上移开,开心地说「完成了!」之后,他倾身越过吧台,把脸凑近陈圣砚。
亲暱的距离,让陈圣砚停下动作,两人眼中占据着彼此。
看着陈圣砚就好像什么事都可以不用担心,吴元青再次告诉自己全部都已经结束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即将占据他往后人生的人。
但仿佛梦境的不真实扰乱着他,为了更有踏在地上的感觉,他将身子更靠近陈圣砚一些,闭上眼吻了他。
陈圣砚一手勾上吴元青的后颈,没有太多激情,这个吻却在彼此身上停留了很久。
两人头靠头紧挨着,听着彼此的鼻息。
「我爱你。」吴元青毫无滞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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