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彩虹社区首页]·[所有跟帖]·[ 回复本帖 ]·[热门原创]·[繁體閱讀]·[坛主管理]

苍海之遥 1-5

送交者: lycab[☆品衔R4☆] 于 2024-05-19 7:43 已读 19 次  

lycab的私房频道

+关注

回答: 苍海之遥 由 lycab 于 2024-05-19 7:42

楔子
我们之间只有半步距离,金与红相异的发丝在风中隐约交错,然而相视的目光写入国仇家恨与复杂深意,我注视着你退离的身势,必须强行忍住才不至于没骨气地下跪求饶。曾无数次针对不懂得变通的俗世发表改革决心的少年,当时的豪气宣言如今沦为惨澹回忆,身穿打磨发亮的铠甲衬得愈加英姿焕发,令人难以想像实际上还不过是个未满二十的青年罢了。
远方黄昏落日成为你迈向英雄之路的沿途风景,沉重的铁剑在手中灵巧而乖顺地任凭舞动,你垂首轻轻地挥落上头残馀的血滴,走动时肩背的披风飘曳出凌乱的轨迹,一切种种在我的眼中生动无比,仿佛此生所见最后一幕美丽的光景。
当你凌厉的目光轻微瞇起,俊逸优美的五官一别往日温驯,下巴线条随着抿唇而紧绷,下定决心般地高举手中剑刃,真正如同一名战士直面敌人。
我则站到你的敌对方,成为一个懦弱的叛逃者,无论对于国家或者面对爱情皆是如此。
你最终笑了,轻扬的嘴角笑出两边迷人深窝,潇洒转身好似终于自无望的局面跳脱出来,也许还对眼前即将落幕的丑剧生出轻松感。在这一场名为末之战役、实则叛君的尾声,年轻的你难掩疲态,却仍不及我的丝毫狼狈,输掉了光荣的宝座,还有青涩纯粹的你的爱意。
离别的戏码正在上演,可惜并非舞台惯常上演的绝美悲凄,将两人划分截然不同的归属,你回到你的位置,而我得独自迎接属于我的结局。
如果到了那边的世界,我还会记得你吗?若还能亲手描绘你的画像,我会将之珍惜典藏──如同曾经的宫殿深处不被外人觑见的那些──往后尚可在地狱渊薮以此度过无尽寂寞的日夜。
尽管身躯无数的大小伤口汨汨涌出炙热鲜血,尽管骇人的痛楚与焦虑牵动着我的思维,也许会遗忘你的可怕事实依旧刺痛着我的心脏,主宰我所有的想法。
我这个失职又即将赴死的君王,你却是推翻我并且亲自行刑的骑士,我亲爱的骑士啊,待到日后、某个夜深人静之际,能偶尔想起我吗?
某物由远处被人投掷而来,快速而绝然的风压让我再也无力驻足,曾经无暇的膝头染上黄土,当我垂首注视仍不免有些困惑,那柄长矛由前往后刺穿我的胸口,仍抖动的柄头仿佛正在倾诉嘲弄的耳语。我不知道你的恨意之深,竟然急不可待地剥夺由法庭宣判我断头的权利。
面上吹拂阵阵发冷的夜风,未尽的晚阳仍在拼死挽留,我努力想要从人群中搜找你的身影,更想看清此时俊逸无暇的你的表情,亲手杀死背弃自己的无情爱人,是否会使你稍感遗憾和痛心?或者再也懒得去看,轻松间逸地背对我接受众人簇拥。我的爱人,你还会迷惘吗?一如曾在床第纠缠间,遮掩不住神情茫然的无措;一如当我开口驱离时,你眼底涌现的受伤与愤怒。
即便感到十足讽刺,但是亲爱的,当我们之中一方死亡的那一刻,你已获得自由,自我所施予的魔咒中解脱。
黑暗如同剧尾的帘幕正等着在我眼前放下,四周满是不怀好意的目光,能够近距离当面羞辱一位落魄君王的场合并不多,眼下显然成为仅剩的机会。即便逐渐消逝的活力使我视线模糊,但是怎么能让他们如愿呢?
带着最后一刻身为帝王的尊严,也许无法再表露优雅的睥睨傲慢,至少也不能面露胆怯才是。
风声呼啸之中,狂悖又不合时宜的笑声平息骚动,那些围绕而来的男人们脸上显露出恐惧,他们仍会下意识畏惧宫廷王室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就算被摘下桂冠,王者的威压哪里能容人冒犯?
「吾为凯拉.尼可拉斯三世.絜利安卡.塞佛斯库亚,作为象武帝国的继任者,岂容尔等狂徒鲁莽亵渎?来人啊!快快将这群逆徒拖下去,押入大牢、不!当场行刑……」
彷若疯颠的口吻,将绝境的丑态演绎的十分生动,既然你们以莫虚有的罪名治罪于我,又连牢笼黑狱都要夺走,竟丝毫不予半点翻身的机会。如同市井鄙夫的咒骂信手拈来,再见人们面露怯态,不敢再看被他们生生逼疯的无情帝王,发痒的喉头随之涌上腥血,我笑得乐不可支,难得开怀而无法自制。
然而颠狂的挣扎也有到头的一刻,当那把如光影般的剑刃重重划过我的颈项,溢出嘴角的笑声愕然止歇,翻飞的注目待到坠落地面才恍然觉悟。我还想看清行刑之人,扭曲怒张的双眼不肯闭阖,是你吗?亲手斩下我的头颅的人,可是我的爱人?
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像苍天与海洋既近又远,无论曾经如何贴近,终究不会走到一起。
我的胸口因为失去你而落得虚空,我亲爱的情人,在这个临别的时刻,我得坦诚对你的思念竟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上许多,如果能再亲吻你一次,我会用尽此生最虔诚的心意祈祷再有下一次,一如你曾笑叹我是个不懂得满足的男人,可惜我的此生已经到了尽头,只能孤独迎向死亡的归宿。
永别了,我的骑士。
&&&
正文第三人称。

第一章改朝换代
飞鸟在窗外辛勤鸣叫,啾啾啾地清脆音调,仿佛规律的哨音一般,带来一点熟悉的感觉。
当他睁开眼,首先入目的便是脑袋上方陈旧破落的房顶,简陋的木板条不知自哪儿找来,虽然铺出一片尚且平缓的屋盖,但是左一条缝、右一颗洞,还能勉强看出补过的痕迹,然而破口太多,此时又偷渡几道刺眼的阳光坠落地面。
一切的种种,让曾贵为帝王的男人不敢置信,随着日光渐移,扎眼的光束直接打在脸上,又让他不得已回过神来。虚弱沉重的四肢亦不肯乖乖听话,想要稍微移动些许都觉得异常吃力,良久无法只好闭紧被刺疼的双眼,以单薄的眼皮阻绝张牙舞爪的自然威力,如果不是肢体的感觉尚在,他会以为自己彻底陷于瘫痪。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浑浑噩噩的神智也在游移,时而轻得像要飘远,时而重得好似要将人拉下深渊。表面上却仍是动也不动地维持原姿,仿佛短暂苏醒后又陷入平静沉睡。
屋中再无旁人,但谨慎的前任王者亦未露出丝毫惊恐失措,还以为睁眼时也许地狱使者已经来到面前,躬身含笑要将人迎入地狱门扉,自恃尊贵又不肯示弱的傲慢主君早暗地里做好各项心理准备。
自从在那场黄昏沙场为自己的生命圈上句号之后,作为败走的帝王的他也坦然接受自己失败的事实。受到叛军袭击破城败逃,最终惨死在荒郊野外,历史将会潦草地写下他的一生,他的名字则被后人刻在石碑上,成为后代人民眼中的笑话。
本该就此结束,然而未想他竟然还能够睁开双眼,还能够感慨叹息,甚至……心脏还跳动着。明明长矛将自己的胸口刺穿、头颅被人硬生生砍下,死无全尸的惨境之后,居然还得以苟活?
那么那个人呢?踩过自己的尸体、受到人民簇拥爱戴的红发青年也许正大步走向宫廷中央的那顶王座前,享受前一任帝王权倾一世的优渥生活,从此坐于高处慵懒支颊且不忘面带嘲弄,含笑奚落自己这名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落拓输家。
或者对于报复的执着,使得意气风发的他更加得意?毕竟身在宫廷数年来奢华的待遇确实迷人,为此又曾有多少人不顾一切前扑后继,不等比例的输赢例子中,青年则是侥幸得胜的珍稀一方。
若只为了得到权位不惜牺牲爱情,所谓的纯粹情感最终销毁在迈入成人后的残酷现实中,想必此时坐于王位的至高权者肯定不愿再回忆愚蠢的过往。那段未掺入权势利诱,仅为了得到注目与他人全部心神、不择手段也要执行独占的年少往事。
与他相反,有个人总是反复想起几年前曾有位少年,倾注全部爱意,认真又不甘地注视自己,盛满情欲和占有欲的碧绿双瞳专注又死心塌地,也许就因为那双眼睛,最终才会让自己灭顶沉迷。可惜又觉悟得太晚,如今存馀自个儿阴暗反刍,倒像极了真正被人舍弃的懦夫。
对比现今孤独的处境,曾经的少年为了验证在他心中的地位,还曾含笑撒娇试探,让他纳入新的宠姬进到宫廷里来,美人儿娇软脆弱亦能供人取乐,少年也想尝试放荡在温柔乡的甜蜜滋味。
可当对方如愿以偿时,少年被当时的帝王宠上了天,几名含羞带怯的绝色男女被带到眼前,却又赌气地全数遣退,似在气恼失宠的可能,好几日都不肯同人说话。
虚荣心作祟的少年太过幼稚,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小心机早被揭露开来,青涩无知却又莽撞可爱。然而身为王者,就算被他成功占据心头份量,也不该冒犯帝王的威严,便就硬起心肠不去柔声哄回少年,反而转头招来新人上榻寻欢,直到受到冷落的人儿生出忧惧才主动前来撒娇耍赖。
少年细嫩柔软的身体是他最大的武器,也是让他们能够和好如初的原因。
然而仍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些微不甘,不懂纯粹的爱意为何不能使男人动心,进而往后只独宠自己一人;他亦不懂为何自己必须软弱屈服,就这么隐含叛逆的心理与表面服从又度过数年光阴。
身为自小就被灌输帝王学业的王者,对那点小心思实在很好理解,偏偏又默不作声,含笑注视少年的挣扎丑态,扭曲着胸口妥切的愉悦感。一生堪算平顺的年轻帝王,与城外人民有着截然不同的处遇,血液中属于祖先好战的因子在隐隐叫嚣,太无聊了,有个不驯的少年使弄总是让日子有趣许多。
与他初见那年,宫廷正在为新王举办二十三岁的生日宴会,前一年父皇驾崩的「恶耗」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旧事,小自己十岁的少年被其父带上前来,后者隐含得意地介绍幼子的卓越天资。
与那天花乱坠的资质相较,少年甜美可人的外貌,笑起来时唇边陷入两朵诱人深窝,斜坐王位的他那时支着颊慵懒打量,兴味的注目终于让一位父亲愕然闭嘴。
然而事情就是发生了,不同于其父防备畏惧地想要逃开,少年却是毫不胆怯地直勾勾盯着人看,直到他的父亲暗中恼火地压低他的后脑,臣服的姿态看来便与他人无异。
但那双眼白分明的清澈双眸依然深深地刻入脑海,身为一个王族、甚至前时做为王子,他的人生中还没遇过这样初生之犊的孩子,更不用说胆敢直视自己的人。人人的眼底不是畏惧惊恐,就是爱慕羞涩,那双如小鹿般好奇无畏的瞳眸吸引住他。
之后还不顾那位大臣的苦求劝阻再次招来少年,表面上当作贴身童仆,在旁人的眼中大约把他看成地位卑贱的侍童,两者的差异在于使用方面,有趣的是宫廷里外竟有许多欣羡的目光投向少年后背。
也只其父暗含震怒,不情愿天资聪颖的幼子受到糟蹋,表面不敢多加责难,又难掩铁青的脸色。
看在新王眼中,本该稍微反省或生心虚,偏偏又觉得有些好笑。
一般而言,作为父亲的确是该生气的吧?
但是初时少年的眼中并没有所谓王者威严可惧,他注视着皇宫,注视着里头的各种人事物,常常闯进各处探险,宫里的侍卫见上头没有做出惩罚,也就默默的任由他四处晃荡。
又在他逛出腻味之前,心细的资深侍女们先一步前来征求后续处遇,得到答案后就请来宫廷导师给人加以栽培,隐蔽的王室深处倒也不像外人想像的那般肮脏污秽。
少年对帝王学有着极高的天赋,如果他是王家子弟,也许未来也会成为一争这块方寸之地的敌手。前时新帝登基时太子妃也跟着晋升地位,那位比起自己还要倨傲内敛的女子嫌弃她的夫婿,认为玩弄纯洁男孩的男人最终要下地狱,于是不肯与他太过亲密,虽然嫌恶的姿态并未对外表露,但两人至今从无子嗣也是事实。
等同孤身的新王一开始却未多想,舍不得污损那对纯粹的眼睛。他没有兄弟,年长的姊姊早已远嫁他国,唯一一个妹妹养在母后身边,两人长住于城郊外的女子修道院中,一年才能短暂见一次面。
就当成没有血缘的小弟,或者苦心栽种国家未来的助益,那也没什么不妥。
比他娇美柔软的人儿太多,床第间的情趣也用不着生涩的少年熟悉。于是很快的少年渐渐地收拢注目,被繁重的课业压得跳脚,终于才把目光落到唯一会对自己温和纵容的男人身上。
本该如同兄弟间互相的爱护与拥簇,少年过早离开父母兄姊的羽翼,被动习于王室惯有的冷清计算,唯有在帝王身边时才能回到幼子时代,在他身旁撒娇成长,俨然真正的兄长对待亲弟弟一般。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当代王者不同于世俗喜好、比起娇软的女孩儿更加宠幸男孩──神圣宗教被打压数个世代一直未能重新崛起,教典禁忌总是不被历代帝主放在眼里,因此即便从未召告声张,国内大众对此亦是态度暧昧消极──少年亦亲眼见证过无数次,俊逸的帝王怀中半遮半掩的秀美人儿,平坦的前胸与未开的喉节表露性别,巧笑扑张在宽大的胸膛间仰头祈求怜惜,目中闪烁着快乐与迷恋,敬畏轻吻王者保养得宜的指节手背。
少年不能看得太多,那是属于情欲的私密方面,王室的淫乱掩在暧昧纱帐底下,之中偶尔投来含笑眼光,性感又睿智的注目使他只能狼狈地转身逃开。
成熟男性的气态,勾引着少年颤乱不定的思绪,他未发觉自己眼底的妒忌翻腾,直到暗夜遗精醒来后才顿悟觉醒。
在某个晚宴结束的夜晚,少年鼓起勇气解下衣杉,他走入王者的怀中,分明的眼瞳充斥期待与点点惧然。对于他的献身,曾自认为兄长的男人欣然接受,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在那一夜后,藏在记忆中有如小鹿的弟弟不在了,他的身份转而变成了真正的待童。
等到时光飞逝,迈向青年之姿的男子彻底脱离稚嫩青涩,抽高的身形无法再行仰望,经过青春期洗涤后的声嗓沉沉,过往甜美的笑容还在,然而仅仅转为令女子们沉迷的阳刚俊美。
王者将他的变化看在眼中,再要沉迷也该苏醒过来。倒不是希望他永远不再成长,只是疼宠如自己一般的成熟男性,的确令人有些为难。
被抛弃的命运突然降临,青年绝望愤怒中似乎生出恨意,临走前他这么说道:「你会后悔曾经这么对我,凯拉。」
他的语气绝决,不再掩饰多年来积压心头的憋屈和愤懑,神情也如同露爪猫儿般地倨傲叛逆,那股姿态仍使王者有些心痒,又可惜两人正式撕破脸已再无延续的可能。可怜的青年更毫无被豢养的自觉,脱离王室的牢笼后,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独自站起。
正因为对他的轻视,自己两年后才会迎来惨死的处境,也许是因果报应使然,青年终是应验离别时的那句宣言,可惜激动的掌声鼓得太晚。

门口处传来脚步声,拉回思绪的同时,凯拉放松眼皮与眉间,不想惊动来者,只能装作仍然沉睡的模样。
「……弥雅,你醒了吗?」温和的男性嗓音随着步伐靠近而清晰一些,语气中似乎早已习惯床上沉睡的主人,历经长时间的昏迷又无法自主进食,只能依靠强行灌入些许肉糜米汤,人仍瘦得脱形,人皮骷颅般乍看都有些可怕。那人却不以为意,亲自把挂在臂上的布巾浸到水盆里,吸饱热水的温度又细心拧干,之后才轻柔地为他擦拭脸颊。
「弥雅,自那件事后你已经睡了三个月,究竟打算何时才肯醒来呢?撒肯早就娶了他的新婚妻子,昨天他们一起回到城里,还不忘询问起你的情况,我不敢跟他说实话,班医师是个庸医,怎敢随便就判定你再也醒不过来,我才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放弃你,但是你也别让我等太久,我的谎言就快扯不下去了……」
男子唠叨地一长串自言自语,偏又带着微微的哽咽,握着布巾擦拭的手也跟着颤抖不止,也许是害怕这个身躯的主人当真长「睡」不醒──民间风俗忌讳与重病患者过多接触,有个说法是死神会将其身旁健康之人一道带走──若是不幸等到真相遭到揭穿的一日,连医师都无能为力的昏迷状况下,对方大概是怕会被禁止接近,结果只能放他独自一人无助等死。
此人如此深情无悔,若不是言语间涉及他人,肢体虽然小心但也拘谨有分寸,凯拉还会以为对方是从哪个角落跳出来偷偷告白的恋慕者,可惜年纪也显然脱离自己的狩猎范围了。
一边冷静分析,又忍不住暗中苦笑,前时的旧习让他总是惯于分解他人的意图和处境,不信任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有着几近偏执的毛病。
然而身旁的男子并未察觉到床上昏沉不醒的家伙心理,转身时他还一边抽泣一边回头洗涤布巾,瘦削的背影有些痀偻。想起对方一开始唤出口的人名,难道是认错人了?
思索着再也不是伪装沉睡的时机,他有些莫名的不安,总觉得情况脱出控制。
即便侥幸活下来,他的名字与那什么劳子的弥雅没有半分相似,而且他也确定在宫廷中从未见过此人,即便此时并未正式与对方照面,凯拉深信自己的记忆不会有错。
不敢立即揭穿,他只能装作初醒过来,低声咳嗽夹带呻吟,一开口又觉得喉头干哑发痛,好似几个月来被迫缄默,本能滚动吞咽数次,嘶哑的嗓音陌生无比,连同眼前的金发男子同样眼生。
是忠心旧部?或者叛军暗伏的刺探?但是他已然败北,这般试探根本没有必要。
对方不觉于他的隐约质疑,背对着人停顿许久,直到像是要证实自己的听觉才转过头来。
「弥、弥雅,你……你终于醒了……」面色苍白的男子鼻梁上戴着粗糙灰蒙的厚重眼镜,下方颊边多出几丝欢欣的红晕,眼眶泛红还立刻掉下泪来,手中湿淋淋的布巾掉回色泽陈旧的粗盆中,几滴水花贱到袖口也未察觉,激动的神态让凯拉感到头皮发麻。
果然接下来,对方忘情地扑身上前,大力将人揽到胸前,分明就是细瘦的身板,竟有着异于常人的气力,至少将一个比自己还要孔武强壮的男人从床上拉起揽抱入怀,不看画面也需要极大勇气。
──咦?
莫名的违和预感中,凯拉渐渐地从满头雾水的未知里拾起现况。
有哪里不太对劲。
「弥雅、弥雅,你真的好傻,我、我真不知道怎么骂你才好,可是……我又好高兴你还能醒来,真的很高兴。」男子带着哭腔矛盾语句,既让人不知他究竟是想要责怪还是感动,又是个爱哭鬼,想必平时应该承受许多外界压榨,幼时若非被家人冷待无视,或者童年时受到同侪恶意欺凌,才会导致成年后性格软弱。
──一不小心又开始陷入恶习的凯拉突然警醒,但心底并不讨厌这般性格的人,反而让他想起另一位相似的爱哭鬼。
「弥雅……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单纯温和的男子终于肯松开双臂,退开时一边拿下眼镜擦拭眼角,戴回时见凯拉斜睨过来的眼神又让他愣了一愣,似乎到此刻才察觉挚友表露的陌生感。
「你是谁?」即便心中难以置信,但是凯拉既然能驾驭一座帝国,对于眼下只在神话异志里才出现的情景,他也反应得十分迅速。
──比如死后成为另一个人还复活什么的。
并非对方演技高超,而是他已从细节中打量到自己与原貌的不同。
身躯会因饥饿折磨而瘦弱,但是骨骼不会改变。
现实是,他曾经骨节分明有力的四肢此时瘦得似乎只包覆一层表皮,把那截脆弱的骨架显衬的更加纤细,力所能及的视线中明显看见不同以往的手指长度和粗细。这倒是合理,毕竟印象中他原来的身体已经头身分家,接回去也不过就是凑得全尸罢了。
他本该一边伪装一边暗中观察男子的异状反馈加以调整,那却也太过费时费力,即便本能喜爱剖析旁人,实际上凯拉觉得自己累得像条老狗,阴险算计在上辈子使他耗尽脑力,现在只想颓废放松一些时日。
不过拜前辈子一生为王的尊贵地位所赐,口语间难掩优雅跋扈的语气,落难的前王者不自觉地仰高下巴,半掩着眼皮也能自下而上地睥睨人,如同慵懒施舍注目的孤兽之主,眼神间流转出不动声色的威严与危险。
只是顶着一颗甫新生、一整片黑色短扎的脑袋就未免有些可笑了。
所幸对方迟钝地分辨不出前后变化,虽然神情陌生,但是人仍有弥雅的长相,伤到后脑昏迷长达三个月,故而显露的陌生感只要相处的时间长了就能够消弭化解。
反而对于他的问句,男子显然大受冲击。
「是吗?就连我你也不记得了吗?这样也好……」也许是擅自把人当作伤势过重因而遗忘往事,对于此时的情形似乎也说得通,于是眼神充满怜悯的男子再次看向床榻之上,使得凯拉有些担心他又要冲抱上来抚慰一番。
「我是贝尔.罗桑,我们双方家族在王城据点相邻而居,关系也一向不错,弥雅你也是我唯一的童年挚友,现在又多添一个同事的身份,咱们都是宫廷邮务官。」他灿烂的笑容和金发在阳光中反射,耀眼地让人感到些许刺目,尤其对一个心思惯常阴险猜忌的帝王──前任──而言。
暗自平复莫名失衡的扭曲内心,凯拉总算能够若无其事地抬目回望。
「那么我又是谁?」『我』是凯拉.尼可拉斯三世.絜利安卡.塞佛斯库亚,统治整个象武王朝的第四十六任帝王。
贝尔为他的反问会心一笑,透过灰蒙的厚镜片直视好友笑说:「你是弥雅.望,望氏家族成名的历史悠久,前后不少族人都曾在宫廷担任要职,还历经过数个王朝帝主交替……」似乎思及不便诉诸的忌讳内容,他搔头傻笑一番,又接着说:「现在你也是吃宫廷饭的一员啦!虽然只是基层处理邮务的工作,不过机会难得也总是份还算体面的职业,三个月前你接替家主之父的任命又独自从本家搬出来,说是要独立生活,之后和我一起进入宫廷完成报到,但是还来不及正式上任,后面又……因为某个事件而一直睡到今天。」
这表示他翘班睡了三个月,即便有自己父亲授予的噱头当靠山,作风严谨的王室还愿意接纳这样失职的职员吗?
望氏与罗桑家族,确实依稀听说过有这两个氏族,因为并非排名前位的中上阶贵族,在竞争紧凑的宫廷里只会被挤到烂缺上。只是凯拉以为王室里的所有旧员早该第一时间就被淘汰驱离才对,毕竟都是前王的旧部,也许是因为登基的时间太短,还来不及找替死鬼开刀?
掩下脑中的思绪暂且不再深入,他再次抬眼,挑高眉头直盯眼神逃避的某人。

「什么事件?」
「没……也没什么,就是、就是一个小小的意外……」他的眼神飘散,底气也不足,分明正在撒谎。
「谁是撒肯?」
「天……你、你还记得撒……撒肯?」倒抽口气的男子看起来打击不小。
「不认识,刚刚听见你提过。」听着倒是有几分耳熟,不过一时毫无头绪,毕竟自醒来后便面临一阵混乱场面,没得收拾整理还得一件又一件引爆,亏得他没被当场逼疯。
「是、是这样吗?哈哈……」推推厚重眼镜,贝尔显然有些失措,抿唇转身拉了椅凳过来,似乎正在努力拼凑适当的措词。
「快说。」没耐性的男人微微瞇眼,虽然未明如今的样貌,美丑都是其次,真要说来营养不良的薄弱身段才是让他更加沮丧的地方。思及以往扳倒人压在身下多么便利优越,又比较不久前被看来比前生的自己瘦弱太多的贝尔拉揽入怀,凯拉瞪着人看不免都觉得一肚子气。
「他是皇宫里的武官,大我们十岁,是公主的新婚驸马,以前……我们三个交情还不错,就是这样而已。」
「是吗?」
所以这副身体暗恋公主?开什么玩笑?先不论对女人硬不硬得起来,就针对「公主」这样尴尬的身份,是那人的妹妹吧?不是还未满五岁吗?原来的望氏和那什么撒肯都有恋童癖吗?
由于前时暗中听及贝尔的自言自语,他先入为主的认定这个身躯的主人肯定对某方有所好感,偏偏又对「撒肯」这个名字实在喜欢不起来,于是擅自把恋慕转向,宁愿恋童癖也不选老男人。大十岁,天啊!腰骨还能折得动吗?
表面故作镇定的凯拉光是幻想将硬梆梆的壮年男子压在自己身下──如果是曾经的青年也就算了──动摇嫌恶的眼神已经露出破绽,连贝尔都能轻易察觉他的错愕。
「你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宫廷的事假申请尚未结束,不必担心上头追究过来,我还有一些事情得处理,弥雅、你……你没事就好。」这位金发的傻大个儿显然更加坐立难安,又误解对方愕然的原由,也不肯再让凯拉追问更多,逃也似地匆忙夺门离去,竟就狠心留下床上仍无法动弹又哑口无言的男人。
重新陷入清冷境地的简陋房屋里还有许多待解谜题,凯拉聆听围墙外孩童们欢笑吵闹的追逐喧哗,母亲站到门廊下怒斥顽皮的叨念,通通透过薄木板传递过来。
改朝换代的王室斗争显然对于一般人民影响不大,就算自己的国王受到叛军砍头丢掉性命,对于他们而言也只是头顶换了一位做主的人,与原本的生活没有两样。小人物纯朴而识相,墙头草般地随波逐流,总是能在第一时间里转换想法和角色。
也不至于因此受伤难过,毕竟他亦不曾重视过城堡外的民众,自然没有立场怨怪对方。低垂的视线锁定忘了被带走的粗质木盆,使用过无数次导致变形变色的布巾孤单沉浮在水面上,而他的思绪又飘到于其全然无关的事情上。
自那之后又过了多久的时间?受到拥载的青年已经登基了吗?如今的年号改叫什么呢?前王的么妹与母妃又被如何处置?
明明一开始就该急忙追究,尤其末尾亲人的下落,但是疑问在腹里滚了数圈,终究没敢提到口中。
要用什么脸面去问?除了现今附到一具陌生的身躯里只存馀异魂,即便他重生在那具不全的尸体上,败逃的自己首先就丧失资格。
早在那场战役的开端,他已经舍弃了整个国家,在同时,象武王朝也将这位君王狠狠甩开。叛军领头的青年让他惊惶失措,更不愿面对残酷现实,近两年间的搜找与意图挽回,美好的重逢幻想最终被人狠狠打碎。
在各个市集与私人聚会上,他们捏造宣扬虚伪的神谕,再一次揭露众人不敢直视的伤口,并声称玩弄清纯男孩的帝王遭到恶魔附体,更把淫恶递传给亲密接触过的被害者,还在他们的背上刻印自己的蔷薇印记。
被指控恶魔的凯拉,被渲染淫靡的罪行,以往人民藏在抽屉床柜深处的宗教典籍被重新翻阅出来,指证历历其中玩弄幼子的魔化桥段。
但是为了保留帝国的颜面,叛军与暗伏等待许久的教宗大能们牵上线,打算联手把这位傲慢的君主彻底拉下王位,更为合理几代以来帝王们邪淫的习性和压榨作为,改口将悖德淫乱的罪业扭曲成遗传疾病。
当他听闻人民痛心地祈祷劝诫,请求王者接受医治,只要拔除附体的淫秽,他仍是实至名归的国王。凯拉感到可笑至极,哪里能接纳恶魔附体或者疾病的栽赃,偏好少年柔软的身段,在上流社会里早就是不公开的默契,背脊的纹身仅仅只为了不与他人冲撞矛盾罢了。
青年却以此纹身回头来反咬一口,这项打击才让凯拉暴躁郁闷。
他一向自认为与男孩们好聚好散,离别时赠予的报酬足够让他们后半世富裕无忧,即便有些奉献身心的男孩心有不甘,对于王者的威严也多少识相地隐忍下来,在叛军崛起之前更不曾主动道出那片隐密。只有青年因强烈恨意驱使,竟然连私密的羞辱被揭露也心甘情愿吗?
不同对于其他男孩们的纹身位置,凯拉曾亲手在他的腿根处刻纹一朵美丽的带荆蔷薇。细嫩的部位十分脆弱敏感,当时眼眶通红的少年不住地撒娇求吻,而他为了抚平转移注意,亲口为他一次次吮出快意高潮,少年带腥的汁液仿佛还残留口中,甘美地令人难以忘怀。
如今跳出来指控,是后悔那段淫靡的过往,或者后悔爱上了无情的他?
无法再去回顾当时少年淫媚动人的眼神,痛苦的帝王难得表露倔强,拒绝宫廷御医近身,使城堡外的人民陷入绝望。之后叛军打着为王者治疾驱病的口号来到城外,与细作暗中里应外合杀进城堡中,凯拉被逼得败北逃亡,匆忙之际才知自己的皇后早一步秘密离开帝国国境,投向异国姑妈与其安排的另一轮婚事之中。

第二章-邮件地狱
当他孤身在外时,郊外的女子修道院对此仍然毫无知悉。长年受到宗教洗礼的其母妃逃避其夫与子偏离世俗的淫乱喜好,只是不同于凯拉讲究你情我愿,先王爱极玩弄幼女,尤其衷情性虐强迫的游戏。
嫁走他国的长女差点身受其害,她不得已带走初生的么女避走城郊,还留下懵懂无知的独子与丈夫在恢弘城堡中,数年避不见面,又隐约得知亲子染上其父的恶习,从此更是闭门苦修,严谨推托会面的时机。
凯拉接近不了那处位于悬崖边的女子修道院,他舍弃带着母妃与么妹逃亡的打算,最终独自赴死。
从此以后,凯拉.尼可拉斯三世.絜利安卡.塞佛斯库亚已不在人世,世上亦无人会真诚念想这名男人,其母表面不说,实则恨不得抹消自己的存在,与亲父同样可悲的恶性,也该同样堕入地狱。
他在冷笑,空茫的眼神又突然缓和下来。
倒也不是全无可亲之人,思及被压抑在死寂气息的修道院中,曾有个女孩稚气哭倒在怀中,祈求带她回到宫廷,得已脱离囚牢的境遇,受到教条糟蹋的青春年华眼看就要凋零,记得最后一次会面时还与她保证,一下次见面时绝对不会让女孩失望。
算算日子,一年之期也该过了,那座修道院消息再要闭锁,帝国换了国王这种大事总不会迟钝忽略过去,届时女孩听见兄长去逝的事迹多少要觉得伤心。
再也无人解救受困的鸟儿飞向自由。
「弥雅、弥雅!醒醒,长官来了……」数月前因伤刮除又重新长回、短黑发的年轻男人瘫靠在椅背上,仰头睡得十分香甜,微开的嘴角淌落透明涎液,对于耳边阻却美梦的唤声只觉一阵不耐拧眉。
「大胆……」
「大胆孽辈!宫廷之中作为低等官员,竟敢公然偷懒!」中气十足的骂声正好重叠上一句虚软的斥责,大步自入口处进来的灰发中年男人气势十足,环视这处显得凌乱阴暗的宫廷邮务整理所。各种宽厚不等的信封文件堆叠成几十座高塔,宽大的长桌首当其冲,如同无数条漆黑深渊被并排堆出歪斜角度,甚至一路蔓延到整个地板和走道,仿佛全帝国的纸张都被塞进这个狭小逼仄的房间中,后方靠墙用以分类的百格深柜也同样惨遭波及,爆满且再无半点穿插的空隙。
整个空间看来已经到达极限,惨不忍睹地令人怀疑是否有分类发送完毕的一天。折磨又尚未到头,毕竟外头还有数辆马车车厢内里堆叠等待送进来的邮件,只要一天进度受到拖延,车厢的排列就会增添一辆,情况简直令人绝望。
身为宫廷最基层且为第一线的邮务整理所,不但要处理来自全国各处送来或陈情书、或邀请函,或者其他驻堡人员的私人及公务书信。将大量集中的信件消化分类,再统一交给下个单位做后续的备整发送,且又有对内的邮件通外受理与寄送,整个宫廷邮务环环相扣,如同流水线般各司其职,一旦发生差错,其后果就是一场灾难。
尤其大部份居于偌大城堡内的官员都是自各领地派驻要务与任职的贵族子弟,除了信件本身的轻重程度,若有因延迟送达收受而产生后续责任追究,上头怪罪下来又是一处推过一处,踢皮球般地罪责记恨,通常倒楣的都是最不得势的那几人。
既然众人如此重视自身相关的利益,偏偏等同第一关卡的整理所竟然能容许空转数个月还无人闻问,追根究柢也只能归类为派系斗争的恶果。
两个新进菜鸟尚未正式上任,因为落没贵族的地位自不可能被哪位权贵相中延揽。至于罗桑家族那位公子,上位的高官也早就掌握其不受家族长辈重视的真相,且那人资质一般性情又软弱,丝毫比不上其兄的野心气度,这种鸡肋般的存在要想照拂也显得浪费资源,只作壁上观暂且纳入观察就罢。
既无靠山出面相挺护航,这才导致本该因出现职务空缺暂时寻人替代、避免流程停滞的这个小单位,竟似被遗忘一般,其他部门更是宁愿悠哉偷懒数月,也不肯主动揽下这份麻烦事,反正到时就算究责下来,完全是新进人员临时请假的错,与他们无关。
故此累积超过三个月以上的邮件乏人问津,默默地被堆叠入内,越放越满直到再无空地可堆,再到马车被解下马鞍扔下车厢开始往后排列,其中数量难以计数。但可以想见的是,身为邮务处理「官」员的两人肯定已经得罪不少急着收信或送信的高级官员。
「弥雅.望」先前因为事故昏迷、还差一点魂归西天,其职位同样险些不保,未等消息传回望氏本家,好友贝尔抢先一步给他申请病假,硬是把昏迷重伤改成了因病调养,好不容易才总算保住这份工作。
另一边贝尔.罗桑则更加忙碌,他先是被挚友那段意外昏迷吓得手足无措,空守床边数日又被闻讯找来的撒肯硬拖回领地参与观礼,路途往来已经超过一个半月不说,好不容易回到王城好友的住处,结果立刻又让得知喜讯前来恭贺的各小贵族轮番拉进无数宴会派对中,想借着他与罗桑家族攀上关系,琐事缠身半个月后才得以脱身,当时空缺职务已过两个月有馀。
剩下的一个月前,贝尔曾偷偷进到两人未来的办公处所,一见到已经开始往外堆放的马车车厢,当机立断转头去向宫廷人事处为两人申请延长事病假,彻底逃避独自一人对付永远整理不完的邮件地狱。
喜欢lycab朋友的这个贴子的话, 请点这里投票,“赞”助支持!

内容来自网友分享,若违规或者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我们

所有跟帖:   ( 主贴楼主有权删除不文明回复,拉黑不受欢迎的用户 )


用户名: 密码: [--注册ID--]

标 题:

粗体 斜体 下划线 居中 插入图片插入图片 插入Flash插入Flash动画


     图片上传  Youtube代码器  预览辅助

打开微信,扫一扫[Scan QR Code]
进入内容页点击屏幕右上分享按钮

楼主前期社区热帖:

>>>>查看更多楼主社区动态...



[ 留园条例 ] [ 广告服务 ] [ 联系我们 ] [ 个人帐户 ] [ 创建您的定制新论坛频道 ] [ Contact us ]